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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國紅妝

作者:水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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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傾國紅妝,問世間情為何物 第三十章 決戰皇城

第四卷 傾國紅妝,問世間情為何物

第三十章 決戰皇城

聞言,風林大喜,目前他僅是一名小兵,雖有著哥哥的威名籠罩,畢竟不如將領威儀,此人一段長詞,已將他心中之話盡數說完,他萬般折服地望著那年邁的老者,第一次用尊敬的眼神凝望著他,久久。
「啊……」想要大笑出聲,卻只是淚如雨下,報仇了,終於報仇了,她已親手殺了他,可她為何笑不出來?
仰面,任雨水大力沖刷著她的臉,母后曾說過,如果想哭,便抬頭看天,眼淚便不會流下來,可是她已經這麼做了,為何還止不住那滾燙的淚水?
「哎,哪裡的話,若不是有軍師,本王又如何能遇到彎彎?待大事完成,你們一個是我的恩師,一個是我的皇后,都是我最重要的人,莫要傷了和氣才是。」眼看著氣氛不對,君卿歡立時又勸,只是似乎沒有人願意接受他的好意。
編織了十年的謊言,竟在最為關鍵的時刻被拆穿,君卿歡緊張了,「彎彎,你不可以抹殺我為你做的一切。」
眾將大駭,以為她終將發起最後的攻擊,可這一次他們都錯了,因為原本蠢蠢欲動的獸軍,已開始自發地後退,她吹奏著竹笛,只是做出了撤退的命令,只因他說過,讓她不要再錯。
她笑,手中動作不停,「隨便你怎麼想,上好了葯,便趕緊離開吧,回去給你們的皇上帶個口信,十日後,我與他決戰皇城。」
高舉起自己帶傷的右手,君卿夜清雅而言,「這隻手早已廢掉了,我其實也占不著你什麼便宜,不是嗎?」
天邊,沙塵滾滾,凜冽的寒風中,君卿夜終於看到了所謂的萬獸齊奔,他從未想過在周國的境內,會有如此多飛禽走獸。天空,白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烏壓壓鋪天而來的雀鳥,地面上,如悶雷滾滾,萬獸齊鳴,聲嘶如狂。
燭火跳躍著,在半月彎的臉上投下明暗相間的陰影,她**的容顏,更添幾分神秘之氣。洪婆婆震驚地望著眼前女子,她周身所散發出來的肅殺之氣足以向她表明一切,洪婆婆沒有再勸,自知已無法阻擋一切,只是立場堅定地握住半月彎的手,無盡包容……
「殿下,何事?」似乎已猜到一切,但洪婆婆仍是不放心。
「彎彎,我……」
君卿夜冷著一張臉,寒眉深擰,「她真的這麼說?」
耳邊傳來的嚎叫聲越來越小,他淚意翻湧,已知到了最後的絕境,但他仍舊不肯停下來,仍舊不肯。終於,最後一聲厲嚎戛然而止,他親眼看到那名士兵的咽喉被野狼一口咬斷,在士兵驚駭的大眼中,他看到了自己的臉,驚慌、恐怖、無助、絕望,他不知道自己還想拼多久,但他已無力再堅持。他的動作越來越遲緩,已漸漸抵擋不住猛獸的頻繁攻擊,他的腰上、臂上、腹上、背上,處處是傷,血汩汩地自他體內流出,他覺得越來越冷、越來越虛弱。
紫發飛揚,半月彎的眸間風雲急涌,她雖未手下留情,但他已觸怒紅顏。口口聲聲說愛她,下手竟又是這般狠,她想笑,卻只是冷冷而對,早該知道不應期待,只是總忍不住還會黯然神傷。
被拖行著,時利子雙眼如血,發狠般狂吼:「君卿歡,你會後悔的,會後悔的……」
是的,她恨,太多太多的恨,只是無處抒解。她以為毀掉大周是她真正的心愿,可當面對著屍橫遍野,她的心亦迷茫了。為何不覺得快樂?為何不覺得開心?為何自己還會懷疑起自己了呢?
「你以為我稀罕你的原諒?」緩緩坐至床邊,她認真地為他抹著葯,一如當初,她曾那樣用心地治過風贏的傷。不得不說,在她心裏,風林永遠是個孩子,就算是做錯了事、傷了她的心,也可以輕易被原諒。但她再未想過要被世人認同,她是白竹國的公主,不需要大周的同情心。
「呸!你不要挑撥離間,我等是不會受你蠱惑的。」風林氣得都要發抖了,雖然口中如此反駁著,對身後的士兵們卻已是心寒不已。事實上,他能夠體會他們的心情,面對著萬千兵馬已是艱難,若是再加上這鋪天蓋地而來的毒蟲猛獸,勝算幾分,他已是毫無把握。
君卿歡怔愣在原地,她說承諾過他的江山,到底指的是現在還是當初?十年情痴,他一直有負於她,可最終還是得仰仗她的能力,君卿歡知道自己有愧於她,但他早已無路可退。
半月彎不理他,只是固執地盯著君卿歡的臉,「要我,還是要他?」
呼呼的寒風如同被激怒的狂蛇猛獸肆意狂鼓,吹得人幾乎睜不開眼。半月彎的一頭紫發,以一種極其誇張的形態飛舞著,**如魅,她唇角的笑意一如她劍尖的森寒冰冷。
臨帝五年,臘月初六,夙陵兵變。
忽然,笛聲急轉,悠揚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尖銳刺耳的高亢之聲,與此同時,軍中戰馬彷彿感召到了某種危險一般,突然狂性大發,揚蹄嘶鳴著。
做什麼事情都需要理由,說什麼話都需要權衡,那樣的日子她已經受夠了,所以,現在的她已不願再束縛自己,想做什麼就做,不想做什麼就說,只要自己願意,只要自己可以,什麼都不是問題。
君卿夜亦飛身而起,單手拳出,分別擊中左右兩條飄帶,竟是用蠻力,震得半月彎不得不往後滑去。
垂眸,半月彎泫然欲泣,幽幽一嘆道:「既如此,我已明白了王爺的選擇,我走便是。」
半月彎淺淺一笑,安撫道:「婆婆,你只要相信我一定會回來便可。白竹國既然還留有血脈,我必會回來與大家重建家園,但在此之前,我還有一件事要去做。」
本就對這時利子沒什麼好感,聽他一言,半月彎不禁怒從心頭起,藉著酒勁,她迷離著紫眸,反問道:「人命如此不值錢,那麼在時軍師眼裡,什麼才最重要?」
風林的氣勢突然就弱了下來,一直告訴自己要恨她怨她,可當她離他這麼近,他卻那樣真實地感覺到了自己的心跳,他一直不肯承認自己當初那麼做是因為嫉妒、因為不甘心,可此時,他卻不願再否認。
緊握竹笛的手越來越緊,她的臉亦越來越冷,回首,她定定望向君卿歡,「我不會輸的,承諾過的你的江山,一定會給你。」
君卿歡答,神情肅冷,「真的。」
「我是醉了,不然我就該記得當初軍師是如何待我。」神情冷冷,半月彎恨意難消,望向時利子的眸中已有太多的怨念。
心如同被撕裂,雙手已抖如篩糠,在他軟軟倒地之時,她如遭電擊,甚至來不及思考,便已緊緊地抱住了他,「為什麼?為什麼要放棄?為什麼要停手?為什麼?」嘶吼著,她淚如雨下,原以為早已乾涸的淚水,泛濫著迷濛了她的眼,心好痛,彷彿被洞穿胸膛的那個人是自己。
人性本善,她已為此做過太多的努力,但當夢境破滅,一切都回歸了醜陋的根本。既然天下人負我,我又何必再憐天下人,既是世人眼中的妖孽,那她便要好好坐實這一切,至少她要讓全天下都知道,她白竹國和-圖-書從不是任人魚肉之地,也再不會任人欺凌。
「你若有擔當,又何須我來成全?」她冷冷而語,神情肅然。
半月彎緊閉的雙眸,是不願再做出讓步的堅持。笛聲依舊,伴著獸軍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大周士兵的臉上已有了膽寒的懼意。君卿夜沉默了,面對著如此龐大的獸軍,想要勝利的可能幾乎是零,如此絕境,他亦有了自己最終的決定。
他卻只是蒼白一笑,虛弱而語:「月兒,我愛你。」
追問之下,半月彎的紫眸恨意暴漲,只冷冷咬牙,「我要毀了大周。」
前佑親王君卿歡帶著他從各地收攏的「義軍」,打著「滅除妖君,重整朝綱」的口號,越過青瀾江,直逼上京而去。
不知是誰突然叫了出來,所有人都因此而戰慄著,沒有人知道在這樣一馬平川之地,為何會出現這麼多的猛獸,也沒有人知道這麼多猛獸在前,他們將會面臨什麼樣的結果。他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那一襲紫衣、長發飛揚的妖邪女子。
其實很想說,沒有她,他早已一無所有,他卻只是擰起眉頭,淡淡而問:「這就是你要的?」
不知何時,她的唇角已有血絲滲出,漸漸地,越來越多,滴滴滑入竹管之中。心血澆灌的竹笛暗紅浮影,慢慢地竟是由通體翠綠變成如血的猩紅。彷彿老天都已被感動,竹笛嗚嗚,雲開雨霽,遙遠的天邊、萬獸消失的盡頭,七色的彩虹飄然浮現。
不是不愛,只是不能再愛,不是不恨,只是無力再恨,如有來生,絕不要再錯過彼此,絕不……
半月彎收回飄帶,拔地而起,一雙纖美的玉手化作萬千掌影,朝君卿夜正面襲擊而去,竟有排山倒海之勢。
縴手遙指,梓桐憤恨地指向了高馬之上的君卿歡,「是他,都是他逼奴婢做的,他抓了奴婢的家人,威脅說如果奴婢不照做的話,就要殺了他們,奴婢是迫不得已才會如此對你的。娘娘,你不原諒我沒有關係,但是別扔下皇上不管。」
紫眸掃過他稍顯稚嫩的臉龐,她冷冷道:「如果他還配做大周的皇帝,就應該知道怎麼做,這一點是你永遠也學不會的,因為你沒腦子。」
「未來?」喃喃而語,半月彎神情蕭索,自她踏出錦宮那一日起,她的未來似乎已再未想過。
風林別開臉,不敢再看她,只悶悶道:「為何救我?」
半月彎下意識地撫上了自己的眼,那雙妖異的紫眸也曾是她心裏的魔障,現下聽這老婦人一說,竟又覺得是那般不可思議。凝眸,她看向老婦人,認真地問:「婆婆你所說的月亮女神的力量又是什麼?就像白日里那般可召喚來百鳥?」
「她要的是朕的命,只要朕肯出面,朕相信她絕不會讓猛獸隨意傷人。」在他心裏,她從不是那種滅絕人性的妖女,她善良、隱忍、胸中有天下,只不過他們之間在太多的阻礙。
風林望著她的背影,一頭紫發及腰,只用同色的絲帶鬆鬆綰住,毫不扭捏,反而更有一股攝人心魂的美,彷彿只要看一眼那紫色,他的心便要蕩漾。
半月彎終於動了,卻只是自袖內抽出竹笛,湊唇而上,嗚嗚又吹了起來。
獨自斟飲,杯酒下肚,人已有幾分迷糊。迷濛間,似乎聽見誰在對她說話,轉首,卻正對上君卿歡的笑顏,「彎彎,本王敬你,今日大勝,你當居首功。」
她給了他們時間,也給了他們選擇的餘地,但她卻不可能無限期地等待下去,所以只有半炷香,半炷香過,如若得不到應有的回答,她知道這裏將會變**間煉獄。
臨帝六年,正月初八,帝駕崩,同日,叛王君卿歡猝死,幼太子君啟徹繼位,改年號為義醇,稱義帝。
「老虎、黑熊、野狼,天啊,為何此地會有這麼多野獸?怪不得連彪悍的戰馬都嚇成這樣了。」
「都重要,真的都重要。」汗越來越多,而君卿歡的眸色似已被重新點燃,從未如此近距離地欣賞她的紫眸,那妖異的紫似乎能蠱惑人心。
「為何?」
冰冷的唇角恨意漸濃,君卿歡么?又是他,除了利用,對他而言,她還有什麼價值?
哀鴻遍野,他的眸間血紅一片,屍體堆砌的地上已讓他舉步維艱,他知道,自己已堅持不下去,但雙手卻已經停不下來,他不停地殺著,不停地刺著,彷彿要多幫幾個弟兄撈個夠本。
夜,月朗星稀,夜幕之上,幾顆星子零零落落,好不凄涼。
「蠱惑?你也太看得起你們自己了,我給你們半炷香的時間考慮,半炷香后,不降者,死路一條。」半月彎硬了心腸不再廢話。叫她妖女不是嗎?她便好好妖他一回,也讓他們見識一回妖女的力量。
淡淡一笑,半月彎的臉上極盡諷刺,「最重要的人,如何能有兩個?王爺是不是太貪心了?」
她笑,眉眼如畫,「真的選我?」
「當然不能,所以我來了,要讓你對我所做出的一切付出代價。」
嗷……一聲獸吼自那百獸之王的口中呼喝而出,彷彿陣前司令的首領。在它的帶領之下,群獸飛撲而出,帶著不一樣的霸氣橫掃一片。風夾雜著血腥之氣,捲起黃土一片,鋪天蓋地而來。地面上,鮮血蜿蜒,早已匯流成河,周軍士兵的殘肢斷臂時而飛起,時而撲地,鬼哭狼嚎之聲更是聲聲凄絕,便是那見慣了血腥場面的君卿歡亦不由面色蒼白、抖唇不止。
「黑雲」越來越近,奔騰著呼嘯而來,震天的嘶吼聲令那些戰馬齊齊嘶鳴,便是連風林也被發狂的戰馬掀翻在地。他順勢翻滾著,穩立在地,再望向那片「黑雲」時,他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從未說過這三個字,是因為他知道她一直都懂,可是現在,他卻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訴她,他是真的。她迷失了方向,她丟了自己,假如他的死可以消除她內心的恨,換回那個純真善良的月兒,那麼,他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見她神情不振,時利子接過話頭,勸道:「公主不必太過自責,打仗自然會有人犧牲。接下來一路南上,王爺有了公主的萬獸之軍,想必一定能勢如破竹,再創佳績。」
「皇上,可是讓他們挺進上京的話,萬一獸軍衝進城中,後果不堪設想啊!」正興的慘烈讓風林記憶猶新,實在不敢想象,要是同樣的事情發生在上京的話,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你想利用我?」
當恨意滋長,她終於撫笛而上,閉目間,笛聲婉轉悠揚。
既已做出決定,半月彎便再無顧忌,飛身下馬,頃刻間自袖**出兩條雪白飄帶,從下而上朝君卿夜擊去,蓬……蓬……
「殿下,王上與王后都是善良之人,無心天下,該是從未想要動用你體內的神力,是以,才決定不告訴你這一切。事實上,並不是每一位朝珠公主都可以隨意催動體內神力,除非像你一樣,在成年之後釋放被封印的紫眸。」
半月彎卻不再理他,又開始一點一點為他上藥。
「當然是這大周的萬里江山了。王https://m.hetubook.com.com爺等了這麼久,終於要等到這一天了,實在是太讓人期待了。」許是心情太過激動,時利子的話透著幾分興奮。
錚的一聲劍鳴,半月彎再度旋身而起,人劍合一,箭一般朝君卿夜俯衝而去。君卿夜眸光微閃,笑意凝結,單手為刀,竟也是飛迎而去。
「我知道,我沒有理由要求你什麼,只是,真的夠了,你不是那樣的人,為何要勉強自己那樣做?百姓是無辜的,你恨的是我,沖我來便是。」愛有多深,恨便有多刻骨,她的表情越憤怒,她的心便越痛,他懂得這一切,是以,也懂得自己有多悔恨,假如一切可以從頭再來,他一定不會再魯莽行事。可是再多的悔恨已無用,只因她的眸間再看不到人間的溫情。
笛聲悠揚,紫衣女子的眉眼如畫,竟是在淡淡笑著,彎彎如月的雙眼中,紫色琉璃般的眼瞳璀璨如星子。風林突然就意識到了一切,也在瞬間明白了自己接下來所要面對的一切。他想過一萬種可能,卻始終沒能想到,在戰場之上,他所要面對的除了千軍萬馬,還有萬獸奔騰。
「魚與熊掌從不可兼得,王爺你可得好好選了,要我就不能要時軍師,要了時軍師,那麼,就不能夠要我。」唇角的笑意冰冷,她溫婉抬眸,蜜意柔情,她就是要逼他選擇,一如他當初選擇了時利子,而置她于棄子之地。
「是。」
君卿夜沉眸以對,單手為掌,看似未動,實則已出手如閃電,千萬道強芒衝天而起,掌劍交擊。電光火石間,半月彎向他刺了十劍,他亦回了十掌。二人乍合倏分,君卿夜一聲力嘯,借力橫栘,往一旁的平地飛去,半月彎則是落回馬上,白衣飄飄,長劍遙指。
「娘娘,皇上還活著,是不是,是不是?」看清了半月彎的表情,梓桐也激動著,老天果然開眼了,皇上有救了。
話已至此,場面氣氛大變,君卿歡呵呵一笑,出言來阻,「今日如此高興,大家便不要說這些不開心的事情了。彎彎,你與軍師都是我的左膀右臂,都是頭功之臣啊,來,我敬你們。」
帶著心痛與悔恨,把所有的不甘都化為動力在前行。陽光下,風林的身影被拉得老長,飛揚的馬蹄間塵土四濺。她就那樣靜靜地立在原地,望著風林遠走的背影發獃。風林走了,去為她送那個口信,可她的心卻因此再不能平靜——十日,只剩十日了么?
狂舞的殺氣沖得人睜不開眼,君卿夜原本蓄勢待發的手刀,在半空中忽然軟軟地垂向一邊,凄然的笑意爬上嘴角,他深邃的眸間濃得化不開的是一如從前般的溫柔。想要收住劍勢,她已無力挽回,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長劍透體而出,生生穿過他鋼鐵般的胸膛。血,滴滴如火,順著劍身而落,刺痛著她的眼,更灼燙著她的心。她看著他堅守,也看著他放棄,卻始終不明所以!
「需要理由嗎?」
心很痛,彷彿被割裂,他說他愛她,他說他心甘情願,可他卻永遠也不會懂得,留下來的那個人其實才更痛。愛,到底是什麼?或許,愛就是撕心裂肺地痛過這一回!
因為風林的出現,君卿歡所帶領的「義軍」在正興一帶,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頑固抵抗,全軍亦遭到了出兵以來的首次重創。就在他一籌莫展、打算強行殺出一條血路時,一直靜靜站在他身後的半月彎,翩然來到了大軍陣前。
聽到此處,半月彎沉默了,許久才吐出一句,「如若可以選擇,我寧可不要這般神力,若是沒有這些,父王與母后不會死去,大家也不會失去唯一的家園。」
大風驟起,揚起半月彎隨意披散的紫發,衣袂翻飛間,她妖異的紫眸殺機畢現。她一直沒有出手,只是在等待著最佳的時機,當她在周軍之中看到風林矯健的身影,她明白,她要的機會終於來了。
「你為何要如此?」冷了心、硬了腸,半月彎的眼淚撲簌簌直落。原來是這樣,原來又是這樣,一場永遠也無法解開的誤會,一場永遠也無法擺脫的糾纏,只是他又犯了傻,竟然不懂得為自己爭辯了。
傲立馬背之上,她的一襲紫衣,在叛軍之中尤為扎眼,幾乎一眼就看到了她的存在。風林震驚之餘,還有無比的心痛與慶幸,痛的是,她與他終是站在了對立的兩邊,幸的是,她如此的行為讓他更加堅信他當初的決定沒有錯,而皇上執意將他自軍中除名,才是最為錯誤的選擇。
梓桐瘋了一般猛地搖晃著半月彎的手,焦急道:「娘娘,別吹了,是真的,皇上的心與常人不同,他的長在右邊,在右邊啊!」
聞言,君卿歡大驚,大手一伸,直接將她拉回臂彎。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他都沒有理由不選她,不說她那天命皇后的命格,便是她呼之即來揮之則去的萬獸之軍,亦足以讓他痛下決心,「彎彎,你別走,我選你,選你還不成嗎?」
沒有猶豫、沒有抗拒,她緊緊抱住君卿夜因失血過多而幾近冰冷的身體,足尖點地,只一個旋身便已躍出重重包圍,帶著君卿夜落到了她的戰馬之上,沒有人能困住她,除非她想要被困住。
美色當前,君卿歡已有幾分眩暈,只是不由自主地問:「彎彎,你這話是何意?」
「不許死,不許!」半月彎哽咽著,霸道地命令道。
時利子之所以重要,是因為他一手助長了君卿歡的野心。如果說十年前半月彎的悲劇是因為君卿夜的無情,那麼十年後她的人生便是被此人所左右。若不是他,半月彎不會進宮,若不是他,半月彎也不會重入皇城,還有那最讓人揪心的噬魂咒,一切的一切,都讓她無法原諒。不動他,只是因為君卿歡還需要,可是當她聽到這裏,已再不願留他性命。
救他么?當然要救。彷彿被激發了鬥志,半月彎霍然而起,遙望戰馬之上的君卿歡,只一眼,已是萬年寒冰。
「月兒,你想要什麼?」
同樣的話,似乎很久前也這麼聽過,記得當時她似乎也不那麼高興,頭有些暈沉。半月彎勉強一笑,苦澀道:「首功?不過是踏著屍體而行,不值一提。」
「彎彎,你小心一點。」千言萬語只化做這雲淡風輕的一句。獸軍再厲害,死傷的也是他大周的子民,正興那一場屠殺他已親眼所見,若要再來一次,他君卿歡也會看不下去。是以,這樣的單打獨鬥一決勝負,已是最快最好的辦法,他又怎麼會反對。
「我會留下來,但你們得走。」堅定而語,半月彎的眼中精光浮動,在見到那一萬白竹余部時,她心中已有了這個想法。
言罷,已有士兵湧入,時利子掙扎良久,還是狼狽被擒,被強行拖出了宴會現場。
清晨,當第一縷陽光穿透雲層,灑落窗檯留下斑斑暗影,風林終於睜開了緊閉的雙眸。
「皇上。」
聞言,風林忽然沉默了,似乎在那一霎,便恍然明白了自己與君卿夜的差別有多大。他相信她,從頭到尾都選hetubook.com.com擇了相信,而自己卻在一開始就在心底埋下了恨根。這一切其實都是自己的錯,如果不是自己的那杯毒酒,如果不是自己的自以為是,也許她永遠只會是靜悅皇后,而不是紫發飛揚的白竹公主。是執念讓自己做出了錯誤的選擇,但此時此刻,他已無法挽回。
上京的城外本里十里荒原,這一日卻見人頭攢動、萬馬嘶鳴。半月彎一襲雪衣、紫發飛揚,在人群中是那樣顯眼。君卿夜一眼就看到了她,正如她一眼便望向了他一般,那一眼,萬年的哀傷瞬間擴散著,感染了一切。
敞亮的殿門處,一人悄然而近,逆著光,看不清來人容顏,但那嬌俏的身影已讓他猜出來人。他朝她招手,興奮之情溢於言表,「彎彎,你回來了?我等你很久了。快過來,看看我為你新制的朝服,從今往後,你便是我唯一的皇后。」
跪倒在君卿夜身邊,梓桐茫然無措,手腳都已不知該置放何地。他身下的血水成河,沾染了她的裙裾,淚水迷濛間,她看不清任何事物,唯有他胸前的長劍是那樣觸目驚心。猛地,她突然睜大了眼,用帶血的手指緊緊抓住了半月彎的手臂,「娘娘,娘娘,皇上,皇上可能沒有死。」
起初只能看到黑壓壓的一片,風林本以為是叛軍的後續部隊,可漸漸他發現他錯了,只因四面八方只要視線所及之處,都能看到那群流動的「黑雲」,這不是援軍,就算是有,也絕不可能這麼多。
她執拗開口,一臉堅持,「假若,我要你二者選一呢?」
君卿夜淺淺一嘆,又道:「知道了,那就傳令下去,這一路都不要再做抵抗,讓她來,朕同意與她決戰一場。」
梓桐搖頭,痛哭道:「娘娘,除了你,還有誰能救皇上?娘娘,你別扔下皇上不管,別啊!都是奴婢的錯,是奴婢告訴風公子一切的,是奴婢給了他那包毒藥,皇上根本不知情。他一直那樣深信著娘娘,他說,如果他是大周的天,娘娘你就是他的天。娘娘,皇上是真心愛你的,是真心的。」
「因為,即便奴婢為他做了那麼多壞事,他還是殺光了奴婢所有的親人,還派人追殺奴婢。奴婢死不足惜,可奴婢不能讓娘娘再誤會皇上的心意。娘娘,求你了,救救皇上,救救他。」
對我無情,便休怪我無義了。只手翻轉,袖中飄帶又出,竟是直直捲來君卿歡腰間佩劍。長劍在手,氣勢如虹,半月彎水晶般的紫眸已是暗光浮影,殺機畢現。一個旋身,半月彎脫手擲出長劍,袖中飄帶疾射而出纏住劍柄,揮舞間,只覺雪帶迷離,漫天劍影。
風驟起,凌亂了時利子的發,亦撕裂了這風中的狂言,君卿歡不知自己是否真的會後悔,但此時此刻,他只知道已別無選擇。
士兵們正感驚奇,風林卻突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她絕不是那種悠閑之人,也不可能無緣無故跑來陣前吹笛。緊張之感油然而生,他彷彿意識到了什麼,卻仍舊對一切茫然無知。虎目微眯,風林銳利的雙眼閃電般四下搜尋著,漸漸地,緊張之感越來越強烈,而他也終於看到了在遙遠的天際,那足以令他戳瞎雙眼的一幕。
「還想用這個來束縛我么?君卿歡,你難道真忘了我是怎樣的一個人?我既能召喚百獸,野狼又如何能殺我?十年前,你只不過是撿到昏迷不醒的我罷了,根本沒有什麼救命之恩,不是么?」
「彎彎,不可。」
她說過他們很快會再見,他也一直相信,只是他從沒有想過,她的報復竟來得那樣直接。他滅了白竹,她便要他真實地體會一下萬千子民憑地消失的錐心之痛么?如果是這樣,他得承認她做到了,在他聽到正興的慘烈戰況時,他已明白自己當初的行為有多麼殘酷、多麼滅絕人性。
緩緩起身,半月彎碎步而行,繞至君卿歡身前,貓一般乖巧溫順地半掛在他身上,媚眼如絲地望著他問:「王爺覺得,是我重要,還是時軍師更重要?」
「閉嘴,你這個妖女,我們寧死不降。」風林怒罵,卻可悲地發現,在這樣的時刻,除了他,再沒有人敢同聲附和。
他的心在右邊?半月彎反覆咀嚼著這句話,倏地張大了嘴,笛聲停止,她妖異的紫眸瞬時璀璨如星。她迫不及待地將手按到了君卿夜的胸膛之上,長劍穿過的另一側,那微弱的心跳聲在她指下跳躍,她的唇顫動著,說不出一句話來,唯有激動的淚水滾滾而落。
鸞鳳殿中,一派靜謐,燭火跳躍間,偶爾能聽到一聲清脆的爆裂響。
君卿夜的聲音不算大,但仍舊飄進了半月彎的耳中,她突然住了手,竹笛離唇,冷冷瞅著他的臉道:「我要你一無所有,我要你親自嘗嘗國破家亡的滋味。」
木然間,半月彎的臉色一片灰敗,唇下的竹笛嗚嗚,竟像是哭泣般壓抑。她不敢去相信梓桐的話,一劍穿心,已沒有任何幻想可言。
一頭黑熊嘶吼著向他飛奔而來,巨掌橫掃,正中他肩。風林只覺肩上麻痛一片,身體便順勢騰空,重重撲地之時,他只覺眼前一黑,眩暈感鋪天般襲來,他終於再抵不過,沉沉合目。
恨意難消,半月彎冷冷道:「既然他們要狗咬狗,便讓他們自己咬個夠,反正打來打去,傷的都是他大周的根本。既如此,為何要犧牲我白竹僅有的血脈為其拚命?婆婆你說過,我可駕馭蟲獸,既如此,留下我一人便好,不必累及無辜。」
「你胡說,我有腦子的。」激動地開口,說完才自知錯言,風林懊惱不已。
刺目的光亮自烏雲中飛快地射下,頓時,黑壓壓的天空猛地明亮,又猛地暗了下去,一聲巨響驚天動地,頃刻間,已是電閃雷鳴、風雨交加。
「走,我什麼時候說過軍師可以走了?」冷冷一笑,半月彎邪魅而語,轉首,又望向君卿歡道:「王爺,有我就沒他,所以,你選了我,他就只能死。」
半月彎冷冷一笑,指著他身後的大周士兵,反問道:「寧死不降的只有你,不代表他們。」
「……」君卿歡沉默了,第一次意識到眼前女子已再不是當初他所認識的那個半月彎。
一人一馬,踏著那七色霞光而來。跳下馬,梓桐連滾帶爬地撲向君卿夜,悔恨如潮。賓士而來,僅因最後的一絲不舍,她已不眠不休跑了三天三夜,沒想到還是來不及阻止這一切,「皇上,皇上……」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她終於做到了,但她為何不快樂?笛聲悠揚,她死水般的心,似乎也隨著那些猛獸而走遠。她知道,這一切很快會傳到上京,她也知道他一定會後悔,只是,她想要的到底是什麼?只是他痛徹心扉的一聲後悔么?
窗外,夜色漸濃,彷彿為了映襯洪婆婆的說法,一彎冷月破雲而出,給整個大地都鋪上了一地銀光。半月彎攏著眉,憂思百慮,終於忍不住又問:「為何父王與母后從來沒有對我講起過?」
紫發飛揚,衣袂飄飄,竹笛終於離唇,半月彎一步步踏https://www.hetubook.com.com著屍身行走,直至停在風林的身邊。纖白的手指緩緩覆上他的脖頸,微弱的脈息自指尖傳來,她竟不自覺地微揚起嘴角。或許連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即便被他那般辱罵陷害,她仍然希望他能好好地為了風贏而活。
終於,半月彎停了下來,竹笛在手,卻是不再吹奏,幽冷的目光劃過風林震驚的臉龐,她笑了,笑得妖嬈,「如果你們現在選擇投降,我可以保證不傷你們分毫,否則,我想你知道會面臨什麼樣的處境。」
終於弄好手裡的葯,半月彎霍然轉身,水晶般的紫眸光華流動,讓她更添一種惑人的媚。
見她神情迷茫,洪婆婆沉眸,提點道:「當初老婆子以為殿下在錦宮含恨而終,這才帶著他們來投奔君卿歡,現在殿下已經回來了,我等根本不用再藉助外人之力便能報仇雪恨,那麼,殿下現在還要留下幫助君卿歡嗎?」
幾欲作嘔的畫面,血肉翻騰的世界,一切都變得血紅。士兵們接二連三地倒下,一個個悲壯地死去,唯有一人仍舊屹立不倒,衝殺在萬獸之中。風林的身上早已血染了一片,從頭到腳、從裡到外,看上去就是一個活動著的血人。他的眸間殺機畢露,手中銀槍飛舞著,掄起了一地的血塵。他的身邊是死傷無數的猛獸,一遍遍,他將那些致命的攻擊打退,一次次,他咽下了喉間的嗚咽。
「你是個重情義的人,就算不願做我的皇后,也斷不會殺我。十年前,沒有我,哪有你?」君卿歡痴迷地望著她絕艷的小臉,第一次想,以前他的眼裡只有江山,但從此以後,他的眼中可以多容她一人。
那根本不是戰爭,而是一場大屠殺,以肉身對猛獸,幾乎沒有任何懸念,那些士兵甚至還來不及打出一套完整的動作,便已被四面八方衝擊過來的猛獸撕裂,血肉翻飛間,是人們扭曲而變形的臉。
「殿下,僅留下你一人,老婆子如何放心?」
紫色的眼眸媚色生波,半月彎逼視著君卿歡,令他不禁口吃,「不是的,我只是不明白,為何一定要選擇。」
因為太傷,讓她以為她真的失手殺了他,因為太痛,讓她失去了一個醫者最為敏銳的判斷力。慶幸著梓桐的到來,雖心如刀割,半月彎卻只能硬聲而語:「帶他走吧,去找太醫。」
「那殿下,你現在的意思呢?」
聽他一言,風林焦急出聲,「皇上,不做抵抗?為何?」
百姓是健忘的,只記得眼前的好,不記得當初的亂,在他們眼中,只要天下太平,誰做皇帝都一樣,結束了這場內亂,他們才能好好過日子。百姓也是迷信的,是以,雖然君卿歡是趁亂起兵,仍在各地受到不少人的擁戴,因為在他們眼中,君卿歡也是大周皇室正統,而且不是所謂的妖君。
半月彎並未舉杯,時利子亦未,他冷冷掃過她眉眼,神情不悅道:「恐怕王爺是要白費心思了,公主大概是不想喝這杯酒了。」
晚宴之上,笙竹把酒,歌舞昇平,一派熱鬧非凡的盛景,而半月彎卻始終融入不了這歡樂的氣氛。本不想來的,終抵不過君卿歡的盛情難卻。默然仰首,透過屋頂天窗望向天邊寒月,半月彎的心一如凄迷夜色,深沉寒寂。
「不是為了家人么?為何又要告訴我?」
洪婆婆雙眼炯炯有神地望著半月彎的紫眸,彷彿多麼羡慕她一般。
「皇上……」
時利子終於再忍不住,拍案而起,「半月彎,你不要太過分。」
她笑了,彷彿已洞悉風林的心思,素手揚笛,十指輕點,竟是在萬千兵馬前悠然吹起了竹笛。悠揚的笛聲彷彿來自天邊的仙樂,餘音繞梁、綿延迴響,縈繞著無限的遐思與牽念,緩緩地飛升。如此天籟,士兵們聽得痴傻,彷彿已忘卻了身處何境,只是忍不住想要聽下去,一直聽下去。
撕心裂肺的嚎哭聲中,半月彎已被重重包圍。君卿夜的死,激起了所有飛鴻騎將士們的怨憤,他們已顧不上身邊還有著千千萬萬的叛軍,也忘記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萬獸奔騰,他們的眼中只有君卿夜鮮紅的血液和著雨水流淌成河。
說時遲,那時快,君卿夜身形一矮,迅速滑開,避開她的攻擊后,左手瞬時立掌為刀,以最為詭異之式,朝她直襲而來。
聽出弦外之音,時利子忽然急轉話題道:「公主好像有些醉了,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他與她之間已有了太多的誤會與矛盾,她可以聽他的話,再不製造殺孽,但她卻無法再坦然面對他的真誠。
「是,她說十日後,她要與皇上決戰皇城。」
「無論你是錦宮的沙迷蝶,還是白竹的半月彎,都不重要,你是我的月兒,永遠都是。假若我的死可以結束你的一切苦難,那麼我心甘情願。只是月兒,不要再錯下去,不要……」
半月彎笑了,譏諷道:「哈哈哈,笑話,你的武功在我之上,我又如何贏你?」
最後一處終於塗好,她擱下藥碗,才又道:「走吧,趁我還未改變主意,送個口信而已,不一定只能是你。」
半月彎只是寒眸以對,冷冷道:「所以,為了這萬里江山,就可以什麼都不顧了是嗎?」
不過,即便如此,君卿歡的野心仍是為許多正義之士所不齒,是以,在各地亦遭到了不同程度的頑固抵抗。但自風贏死後,大周將領良莠不齊,不是太老便是太嫩,雖有心平叛,卻仍是節節敗退。直到一身青衣的風林手提銀槍毅然出現在了大軍的陣前,他以單挑十八將的完美戰績瞬間重燃了周軍的自信。人們有理由相信,這個和風贏流著相同血液的少年,一定能再顯風贏當年神威。
她冰冷的眸間殺機已現,這個男人對她的十年利用,讓她再不會對他動搖半分。手上力道倏然加重,長劍入頸,血水順著劍尖往下再往下,滴到那明黃之處,暈染出一件血色皇袍。
這樣的慶功宴,她已是第二次參加,猶記得第一次,她是幫著君卿夜打君卿歡,而這一次,卻是幫君卿歡打君卿夜,想起來,只覺太過諷刺。只是人生無常,誰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更不知道會恨上什麼人。
半月彎早已見識過他殺人于無形的絕情手刀,是以早有防備,腳下瞬時變幻,將她的輕功發揮到極致,身法如舞,竟是堪堪避開他劈面而來的致命手刀。
他的手……在錦宮之時,她已為他試過無數回,但他無力的右手始終不能恢復如初。她曾問他,他的手為何會傷得那般重,他卻總是搖頭不語,當所有的記憶回歸,那斷崖情絕,那寧死不愛的執著,都化做眼前手影,揮之不去。
正興,足足十六萬人,竟是毫無還手之力,被其全殲,他實在很難想象,還有什麼能阻擋她前行的腳步。她要與自己一決高下,那麼他奉陪到底,她心中的怨、她心中的恨,就由他來撫平,不必再讓無辜的士兵受牽連,以卵擊石的行為從不為他所信奉。
「將士們,上啊!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別讓那妖女看扁了我們。和*圖*書」風林大叫著,那激昂的語氣瞬間帶動了周軍的情緒,此時此刻,他視死如歸的決心,已然征服了所有周軍士兵。
刺耳的笛音幾乎在同時急轉而下,原本尖銳的聲線終於婉轉,悠揚如同天邊仙樂,那些原本兇殘的猛獸瞬間變臉,一個個溫順如小貓。笛聲依舊,猛獸們陶醉著、聆聽著,依依不捨地往回走。半月彎十指翻飛,如彩蝶點蕊,將那份悠揚發揮得淋漓盡致。
他是太想她了啊,明明知道這樣的見面只會留下無盡的傷痛,但他還是來了,就算這萬里河山不要,他也要換回他最愛的月兒。一切由他開始,也將由他結束,糾纏了十年的恩怨情仇,終會在今日一筆勾銷,無論他將要付出的是什麼代價,他都無怨無悔!
「當然不是,殿下身上所蘊藏的力量其實是馭獸之術,無論是飛禽還是走獸,全都會聽命于殿下。只要你願意,只要你吹奏那支白竹笛,便能隨心所欲地控制它們。殿下可以想象一下,世間百獸魚蟲都為你所用之時,又何愁不得天下?」
冬風吹,戰鼓擂。
「呃!這個……」並未料到半月彎會如此咄咄逼人,君卿歡的額頭汗滴密密,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你為什麼不殺了我?」風林問得執拗,她卻答得坦然,「因為留你還有用。」
「彎彎,我……」
時利子怒了,但臉上仍是一派坦然,「既如此,老夫走便是。」
「真的有那麼難以抉擇么?還是說,王爺心裏又一次選擇了放棄我?」
聞言,老婦人只是重重一嘆,「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殿下便不要再自責了,與其沉浸在過去的悲痛之中,不如好好想想未來。」
自日食之災、鼠疫之禍后,百姓對朝廷已頗多怨言,在有心之人惑眾之下,君卿夜妖君之名早已在民間廣為流傳。因立后之事,朝中之人業已對君卿夜諸多不滿,君卿歡趁機出手,亦在暗中收買了不少官員為他所用。
熱風拂過,肩上熱辣辣地疼,觸手所及已是血紅一片。雖已巧妙避開他致命的手刀,但仍被其掌風掃中,重傷肩頭。
「有我就沒他,王爺,你真的要改變心意么?」
「就算你待我再好,我也不可能原諒你,你殺了所有的人,你知道正興有多少人嗎?」風林紅了眼,哽咽不成語。那些和他無所交集的人都是大周的子民、都是他的同胞,他看著他們慘死,這讓他無法釋懷。
「駕!」一聲嬌斥響徹雲霄,半月彎馭馬而行,帶著君卿夜風一般疾馳而去。
沒有一具完整的屍身,沒有一人能夠幸免於難,沖得越快,死得越快。終於,周軍之中,有人畏縮著開始後退,而此時,那些盤旋在地的巨蟒伺機而上,掄著自己靈鞭一樣的尾巴,將那些想要後退的士兵統統掃倒,而好些稍小的鼠蟲便蜂擁而上,大口大口地啃咬著士兵們年輕的身體。
雖然害怕,雖然惶恐,雖然毫無勝算,但紀律嚴明的大周鐵軍,還是找回了自己的準確位置。半炷香后,鎮守正興的將領第一個站了出來,慷慨道:「老夫戎馬一生,從未怕過什麼,但今日,老夫確實怕了。可怕歸怕,老夫還清楚地記得自己是誰,便是死,老夫亦要死守正興,爾等想要從此過去,便要踏著老夫的身體才行。」
「你醒了。」並未回頭,半月彎只是忙著手裡的動作,那些她精心調製的藥膏是為他治傷所用,他身上雖都是些皮肉傷,但因傷處太多,容易感染,也不能馬虎。
狂風獵獵中半月彎盈盈而立,纖長的手指優雅地劃過手中竹笛,清冷的笑意凝結于唇角,她笑了,笑得冰冷無情。往事一幕幕於心頭劃過,再看他容顏依舊,她卻心如刀割,既然不能痛快地愛,那便只能徹骨地恨。
鸞鳳殿中,君卿歡一臉激動地撫摸著那明黃的龍袍,為了這件衣服,他已等待了太多年,終於屬於他了,終於。
只是,大勢當前,權衡輕重,選擇也似乎變得不那麼艱難。愧疚地看了時利子一眼,君卿歡終於冷下臉來,高聲道:「來人啦!把時軍師給我拿下。」
「單打獨鬥如何?只要你能贏我,你要什麼我都給你,只是不要再造殺孽。」正興的十六萬多人,已讓他見識到了什麼叫殘忍,他此時才意識到自己的過去有多麼不堪。但當她真的做出這樣的選擇,他的心卻痛得鑽心,即便是要他死,也不願看到她變成像自己那樣殘暴無情之人。
半月彎終於走近,一襲雪衣,紫眸如冰,「恐怕我要讓你失望了,我來,不是要當你的皇后,而是要取你性命。」言罷,劍出,已是冷冷架上君卿歡的脖頸。
「我從未想過要幫助君卿歡,我來這裏,和婆婆你當初的想法一樣,只是想要借他的力量為我所用。」她自問不是什麼過度善良之人,君卿夜給她帶來的傷害固然很深,但比之君卿歡,一切似乎都是小巫見大巫。為了得到皇位,君卿歡利用了一切,是是非非,或許她以前看不清楚,但她死而復生重新尋回記憶后,便是連那些過往的傷害也一併尋回了。
半月彎知道這一切已再無轉圜餘地,雖不是她最想見到的結果,她還是冷下了臉,遙望著周軍陣前的風林,寒聲道:「這是你們自找的,要怪就只能怪你們太愚蠢。」她已給過他們生還的機會,只是沒有人願意聽從一個妖女的建議,也沒有人願意為了活命而舍下那所謂的尊嚴。尊嚴,那東西她也曾追求過、堅守過,只是現在,她早已忘記了當初是為了什麼而執著。
「因為一山不能容二虎,有他就沒我。」
「不想再有無謂的犧牲而已。難道她的能力,還需要我提醒你么?正興之戰,除了你,還有第二位生還者?」正興之戰帶給他的又豈止是震驚,他知道她不一樣的,卻沒有想到她除了外表以外,整個人都已經有了質的改變。馭獸之術,似乎在古書中看到過,但沒有想到會真實地發生在自己身邊。
他瘦了,但仍舊精神,立於千軍萬馬之前,仍是那般氣定神怡。他緊抿的嘴角似有千言萬語,只是固執地不肯先言,彷彿一出聲,她便會消失於無形。
聞言,風林激動了,拍開她端著葯碗的手大聲道:「你以為你可以抵達上京么?」
幾乎在他們離去的同時,上京的城外殺聲四起,烽煙瀰漫。寒意漸濃,人心漸冷,雖有無數忠臣良將做了最後的拚死一搏,大周皇朝還是迎來了它最新的主人。
震天的喊殺聲自周軍口中狂吼而出,半月彎疾速飛旋著上升,在半空中一個迴轉,穩穩著地后,雙手再度執笛。瞬時,尖銳刺耳的竹笛聲,如同魔咒般穿雲破日,帶著攝人心魂的殺氣,直逼周軍而去。
自他見到她的第一眼,自她帶著他做出了人生第一件大事開始,他的心中、眼中,除了她已再無別人,只是這份情除了深埋心底,竟已是無處可抒了。他知道他們回不到當初了,也知道自己狠狠地傷了她的心,只是「對不起」這三個字,為何竟是那樣難以啟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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