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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華殿內，蘇言早早攆走了伺候在側的宮侍。

蘇賢刺耳的笑聲在天牢中迴響，蘇言只覺胸口一陣刺痛，彷彿被人生生抽去了骨，剮了心。

此事一了，紫兒清醒，回想起這段時日的一切，承受不住叛主之責，絕望之餘便在牢中咬舌自盡而亡。

每聽一句，蘇言臉上便更白了一分，只是神色卻仍舊如初：「……蘇家主母對我下毒？什麼時候的事？」

可惜理智上的認同，不等於她能全盤接受。

蘇言的雙手覆上石牆，輕易地尋到了開啟的機關，打開了門。

命人送走了譚司浩，蘇言讓小月撤去了案上的燭燈，在微弱的月色下獨自抱著錦被愣神。

如此的陰寒之氣，君于遠的暗門之後，究竟藏了什麼？

她樂呵呵地笑著，聲線愈發柔軟，撫著自己的臉頰眼底儘是愉悅：「皇上歡喜這張臉，他定不會忍心捨去，我還有機會，而你？」

驀地，一陣突兀的笑聲自牢中傳來。

她能幫君于遠，將謝家家主帶入局中，便已足矣……

蕭霖曾言，前方尚未明朗，她總是會本能地選出最適合的路去走。

譚御醫袖中的手臂微顫，側身微不可見地轉開了視線：「蘇采女無需擔憂，臣下奉皇上之令，定然不負使命……」

這一撒手離世，是不是終究要回到碧落黃泉，再不相見？

原來，蘇家大小姐的乳娘已經不在了？

那一日在偏殿院中，她一邊彈奏著白玉琴，一邊欣賞著不遠處的人舞劍的瀟洒身姿……

蘇言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出了天牢的，只覺得渾渾噩噩，腦中一片空白。

牢獄中，蘇賢一身光鮮早已不在，倚著冰冷的牆滿目瘡痍。

蘇言知道，要從這人口中撬出些什麼並不難。只是，這一會，漫天的倦意洶湧而至。她陡然間，失去了詢問真相的興趣。

只和-圖-書是而今，那人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蘇言已經不能再滿足於那匆匆的一瞥，她想要更多，想要更加接近……

眨眼間，她又改變了注意：「我頭疼得緊，你這就去請譚御醫去瓊華殿。」

蘇言單手倚著牆，幾乎要站立不穩。

「你以為，皇上真的向著你？只不過是，等待著適合的時機，將你身後的謝家一併拔除……」

蘇言不知怎麼，軟在床榻上，如釋重負地吁了口氣。

蘇言只覺胸口被人生生挖去了一個洞，疼得幾近想要落下淚來。

兵敗如山倒，這樣的捨棄，這樣的失敗，對於蘇言來說並不陌生。

撲面而來的冰冷之意，令她周身凍得一顫。

片刻后，蘇賢又笑了：「蘇言，你的下場與我無異，又有什麼好得意的？」

「你難道真的一無所知？為何離開蘇府後，你的身子卻越發衰弱？為何入宮后，經過譚老御醫親手醫治，病情卻一再無起色？」

細微的輕響自掌下傳來，若是平常人，或許不能聽出絲毫不妥。

宮中是非歷來最多，嬪妃來了又去了，他看得真切，也有些麻木了。

若她在君于遠的位置，面對謝家送入宮中的兩人，定不會輕饒。

若是真的知曉了，怎還能這般淡定自若？

那一夜，在望月亭極盡纏綿的輕吻。

縱然心底還殘留著一點醫者的惻隱之心，卻無論如何比不上自己的身家性命來得重要……

一想到君于遠枉顧自己的生死……

刑部開庭審理，皇上金口玉言，下旨定罪，前後不過三日。

蘇言回想起入宮數月來的點點滴滴，淡淡笑開了。

因而，她對這類機關並不陌生。

蘇賢已沒有翻身的機會，她又何必與其斤斤計較？

「我僅余的懇求，譚御醫，這身子還能支持多久？」

不愧是蘇家主和圖書母的親信，又在蘇賢身邊呆了很長一段時間，事無大小，她都一一知曉。

如此癲狂、憤恨，彷彿毒舌般詛咒的目光，蘇言依舊坦然而對。

起初只是低低的，似是從喉間滲出的聲響。漸漸的，帶著些張揚的大笑，在冷清的天牢中凸顯陰森懾人。

唯一的缺點便是，白玉琴控制人心神的效力並不能持久，她不得不速戰速決。

蘇言卻熟知這樣的聲音，牆壁后竟會是暗門。

經過了蘇賢一事，謝家定然受到了影響，四家之首的位置岌岌可危。

「兩個月，已是極限。」

曾幾何時，她也是如此冷眼睇著那些手下敗將，瞥見他們或大聲痛罵，或瘋狂崩潰，或痛哭流涕，或自我了斷……

蘇賢似乎冷靜了一些，張狂地大笑道：「怕是要眼睜睜看著我登上后位，身子日復一日地衰弱，直至病死在瓊華殿里。」

從剛開始聽見真相時，胸口撕心裂肺的痛楚后。如今卻不可思議的，心底恢復了一片平和。

又或是，上回忘記給她的孟婆湯，將會令自己徹底的忘卻一切。或許滯留在地府贖罪，或許如同一張白紙般重新降臨人世？

或許她其實已經有所察覺，只是這背後的事實，卻下意識地躲避。

他在這個吃人的宮中立身保命多少年，奉行的便是裝傻與寡言。

譚老御醫沉默了，身為太醫首，他亦不過是皇上的奴才，必須奉旨行事。有些話不該說，他絕不會泄露半句。

蕭霖的居室里亦有一道暗門，通向一片小樹林，為師傅教導君于遠的秘密之地。

歷代帝王的寢殿，總有許多未知的機關。或用作保命，或用作私藏珍寶，甚少人知曉。

兩個月，足夠君于遠這一局收網。

蘇賢的神色越發得意：「我死了，你也要死了。蘇府什麼都得不到，謝家和-圖-書也無法從你身上套出什麼。至於皇上，他才是最後的贏家。」

她穩了穩心神，沒有再看那牢中癲狂的女子，慢慢的，一步一步地走向天牢的出口。

掀開錦被，蘇言下了榻，緩步走向窗前。

蘇言低下頭，抽回了手臂，淡淡道：「譚御醫，我還能苟活多少時日？」

這時候，譚司浩不該開口，最終卻輸在了那雙沉靜的眼裡……

譚司浩垂著眼，像往常般認真把脈：「蘇采女體弱，又大病初愈，陰冷潮濕之地，往後還是少去為妙。」

譚司浩在這皇宮數十年頭，親眼目睹了多少悲歡離合，生死離別。那些人或不甘，或悲憤，或忿恨的神色還歷歷在目。

不料所有的作為，皆出自她左右。有紫兒在手，她的供詞足以令蘇賢死了千百回，蘇言亦省了不少事。

蘇賢瞪大眼，歡快地答道：「你還記得離開蘇府前，娘親送去的盤纏？」

蘇賢惡毒地瞅著蘇言，一字一句彷彿從心底迸發出來，帶著說不出的歡愉：「你是不是總覺得暈眩，眼前發黑？是不是手腳虛軟，渾身無力？是不是時常昏睡，卻越發疲憊不堪？」

譚老御醫的葯，不是救命，而是在續命。

蘇言理解君于遠的處境，明白他所做的都是明智的、正確的，是他身為明國帝王該做的。

蘇言毅然轉身，蘇賢再也無法興風作浪，不是么？

蘇言不曾想到，有一天，她引以為傲的才能，會讓自己落得如此境地……

不像是消極的認命，尤其眸底的執著令人動容。

反之，蘇采女這是在故意套他的話？

君于遠會是個明君，蘇言從不懷疑，這也是她選擇其為日後效忠之人的原因。

她不出手則矣，一出手定不會給對方任何餘地……

他定是還在御書房，兢兢業業地批閱奏摺。

紫兒意志堅定，若非蘇和*圖*書言駕馭純熟，還不易將其拿下。

君于丘當年也告訴了她幾處府中的暗門，以作逃逸之用。

「與你同路的乳娘，怕早就不在人世了，哈哈……娘親素來有先見之明，知道你遲早會壞了事。看，老天開眼。我要死了，你又如何能逃得過去？說不定，你比我更早下地獄去！黃泉路上有你作伴，我也不會寂寞了……」

見他還要滔滔不絕，表達忠君愛國之感，蘇言輕輕笑了：「冷暖自知，這身子是我的，又如何不清楚？此處沒有外人，譚御醫不妨直說。」

譚司浩的不言不語，等於是默認了。

死無對證，蘇家主母再有翻天的本事，也無法救得了蘇賢。

承永殿外一片燈火通明，比鄰君于遠的寢室，卻並未點燈。

譚司浩一怔，對上她的雙眼，卻不確定蘇言說的話。

她的用處，看怕也是走到了盡頭……

蘇言心下好奇，遲疑片刻，終歸是取來狐裘裹上，大步踏了進去。

原以為能套出一點線索，再動些手腳引致蘇賢身上。

蘇言轉過身，望見蘇賢扶著牆搖搖晃晃著站起身，滿眼的譏嘲，壓抑不住的笑聲源源不絕，幾近笑岔氣之時，才逐漸停了。

「當初是怎麼說的？擔心爹再騷擾你，於是偷偷放走了你？怕你出府後受累，塞給你充足的路費？」她一面說著，一面興奮地雙肩發顫，雙眼登時亮得刺人。

言下之意，是讓她不要再去天牢見蘇賢么？

候在牢外的小日子看見自家主子面無血色地走來，大吃一驚，趕忙上前攙扶：「主子，可是身子不適？奴才這就讓人請譚老御醫來……」

她攆走殿內的宮侍，以白玉琴為媒介，誘出紫兒將實話道出。

唯一的，蘇言迫切想要知道的，她還能在那人身邊剩下多少時日……

蘇家大小姐的身體，被蘇家主母下的慢性毒www.hetubook.com.com藥逐漸侵蝕，可嘆她竟一無所知……

蘇言墨黑的雙眸微動，輕聲問道：「蘇賢，你這是在威脅我么？」

兩個月么……

他素來不會留下一分一毫的隱患，她蘇言又何嘗不是如此？

原來，他早知自己命不久矣。

確實，此事未免太過於順利，君于遠由始至終亦是一隻眼開一隻眼閉，放任自己出手。

面前這位蘇采女，卻有種說不出的恬靜與坦然。

「娘親斷不會忍心舍了我，紫兒又如何會背叛？所有的一切，定是你動了手腳！」蘇賢並非愚鈍，起初的彷徨無措漸漸消散，腦中慢慢清明。

若說當年，她願意在遠處哪怕只看君于遠一眼，便已經足夠。

如此多的回憶，她該滿足的。

原來，她還是一顆終究要捨棄的棋子。

她眯起眼，盯著面色蒼白的蘇言，驟然冷哼道：「我看得出來，你對皇上的情意並不比我少。可是，他對你，跟待我又有何不同？」

於是，蘇言不敢告知李霜自己的身份，亦不願與師傅相認。

他從不會讓自己失望，以前是如此，往後亦然。

問出來了又如何，讓那些字句再一次狠狠地刺破她的心胸，打破她一直以來勉力支撐的信念？

不是被選中，被留下，而是這一局中暫時還不能失去她這個角色……

跟前這個人，原先就該被她踩在腳下，又或是永遠被抹殺掉。如今，卻安然無恙地站在自己身前耀武揚威？

可是，蘇言唇邊的笑意卻漸漸淺了，慢慢地消失了。

對上蘇言沉靜的眼眸，蘇賢的臉面不禁越發猙獰。

「奴才遵命，」雖不明白蘇采女為何突然改變了主意，小日子仍是迅速命人去太醫院了。

難怪君于遠在她入宮前，不讓兩人相見，亦不再提起。

「不必了，」蘇言眼底一冷，一個眼睜睜等著她毒發身亡的大夫，請來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