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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鶴筆記

作者:她與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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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還君故衫(五)

第一百二十四章 還君故衫(五)

等他自己回到內東廠的時候,大雨剛停下,廠衙外的空地上積水嘩啦啦地在地溝里流著。
後來,有人研究易琅寫給鄧瑛的百罪錄,從裏面摳出了一條一直沒有找到史料印證的罪名——謀害宗親。

「是。」
然而儘管那一杖落得輕,何怡賢還是忍不住背脊一抬。
易琅在書房內讀書,誦書聲時不時地傳來,合玉與清蒙等人坐在楊婉對面翻賬,一邊在炭火里烤著白薯。
身後大禮,指的自然是皇帝的大喪之禮。
鄧瑛跪稟道:「七日之前。」
宦官文臣。
楊婉閉上眼睛,儘可能地去回想她曾經看過的文獻以及相關的研究論文。
「你今日是不是去監刑……」
胡襄含淚回過頭,「老祖宗……」
鄧瑛沒有說話。
貞寧帝有些吃力地低頭吸了一陣,呼吸方順了一些,抬眼又喚了胡襄一聲,「胡襄……」
如果楊倫也像何怡賢那樣,堂而皇之地維護鄧瑛的衣冠,那對他又何嘗不是另一種羞辱。
距離貞寧帝駕崩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但貞寧帝至今仍未下立儲的詔書。
所謂鴛鴦板子,在內廷是開大恩的刑罰,受刑之人相互行刑,所以給了受刑人很大的餘地。
「奴婢在。」
楊婉皺了皺:「走反了,床在那邊。」
除了鄭月嘉之外,分明還有一個人,那個人明明是他羞恥的根源,卻又能讓他心甘情願地脫掉衣衫,赤身裸體地站在那個人面前。
說著已經走出了內廠衙門。
這個發現後來成為皇次子之死的一個印證。
胡襄聽到何怡賢的呻和*圖*書吟聲,丟了杖就撲跪了下去:「老祖宗啊……做兒子的……下不了手啊,下不了手啊。」
這些問題,隨便拈一個出來,都主流觀點認為,皇次子是死於奪嫡之爭。
「欺君,欺君啊,打你們……你們記得住嗎?」
覃聞德正將何怡賢和胡襄兩個人往內衙前拽。
「老奴在。」
鄧瑛沉默地望著胡襄,等待著貞寧帝的后話。
一場秋雨過後,滿地都是綽綽的燈影。
這個世上能夠在不傷他自尊的前提下,維護他體面的人,只有和他經歷相似的鄭月嘉。
「我沒有不開心……」
《明史》記載皇次子死於疾病,但之後清人所整理的很多史料里,都曾提及貞寧末年,皇后照顧皇次子極其用心,皇次子的病日漸好轉。既然如此,為什麼,皇次子又會突然病死在皇帝駕崩之後?
她一言切到了要害,鄧瑛卻想起了姜敏對他說的話,一時沉默下來。
鄧瑛道:「等老祖宗受完責之後,我再傳。」
鄧站起身,冒雨走出養心殿,指了一個東廠的執事太監,去會極門給楊倫傳話。
「你……明日將內閣議儲的詔書拿來,朕自己看……」
「什麼?」
「告訴何怡賢,他是個奴……婢!」
何怡賢抬起頭,「好了,快些吧,還能少丟些人。」
「沒有。」
胡襄磕頭如搗蒜,其餘的宮人也都大氣不敢出。
胡襄濕了褲襠,起來的時候步子都是軟的,好半天才把覃聞德扔在地上的板子撿起來。
胡襄身子一攤,被錦衣衛架著胳膊拖死物一般地拖了和_圖_書出去。
他說完,顫巍巍地趴了在了白布上,伸直雙腿,雙手捏在頭頂。
何怡賢站起身,解下自己身上的官袍子,朝鄧瑛走了幾步,「主子有話讓你傳吧。」
「騙誰呢。」
楊婉放下筆,抱著膝蓋沖他笑道:「陛下看到奏章了嗎?」
「那就好,司禮監的人呢,陛下有處置嗎?」
「哈?」
「鄧瑛……」
廠位將綁繩從他身上抽出,朝他喝道:「站起來。」
為什麼沒有通過內閣宣詔,最後又因為什麼原因,被藏匿到了什麼地方?
鄧瑛在養心殿見到貞寧帝時,貞寧帝連起坐都已經很艱難了。眼見得喉處腫起了一大塊,裏面的膿血抵著氣管,太醫們時不時地就要將貞寧帝的脖子抬起,以免他倒氣窒息。
貞寧帝聽完稍稍抬起頭,啞道:「這是什麼……時候的奏本。」
說完對押著何、胡二人的廠衛道:「把綁繩解開。」
「胡襄…」
覃聞德摸了摸後腦,「打一個人啊,不是說兩個都要打嗎?」
鄧瑛搖了搖頭,「你去看著吧,我不看了。」
鄧瑛此時,很想見她。
貞寧帝仰起脖子,試圖讓自己的聲音稍微順暢一些,「告訴何怡賢,再起不該起的心,朕身後的大禮,也不需要他領著議了……」
鄧瑛道:「鴛鴦板子。」
「奴婢聽著。」
楊婉直起身,挽住自己垂落的碎發,在筆記上整合著這些信息的邏輯。
何怡賢跪在地上笑了一聲,「想不到,我也有受你教訓的時候。」
何怡賢維護胡襄體面的心和當年楊倫維護鄧瑛體面的心似和-圖-書乎是一樣的。然而,何怡賢可以明做,楊倫卻只能暗為,但其實這樣對鄧瑛來說,卻是好的。
手邊的燈漸漸燒完了燈芯,她正要起身去換,便見合玉和清蒙都站了起來,「督主。」
合玉和清蒙二人忙退了出去。
胡襄掙扎著又站起來,咬著嘴唇又將杖抬了起來。
二十杖畢,何怡賢喘息了半日才終於爬了起來,胡襄趕緊丟了刑杖趴了下去,「老祖宗,您狠狠打兒子,狠狠打……」
胡襄咬著衣袖轉過身,眼淚淌了一臉。
鄧瑛看了一眼地上的白布,平聲道:「一張就夠了。」
貞寧帝駕崩至皇次子易珏病死,易琅登基,期間只有短短數月。
鄧瑛低頭看著楊婉的膝蓋,「我的腳不疼,可以背你。」
可惜他已經死了。
貞寧帝睜開眼,「為什麼…為什麼司禮監還沒有用印。」
貞寧帝點了點頭,「去……去監刑。」
「你靠過來。」
鄧瑛想到這裏,忽又覺得不太對。
胡襄忙應道:「茲事體大,掌印…還在斟酌。」
楊婉捏了一把鄧瑛的胳膊,「行了,你不開心是不是。」
「嘶……」
這道遺詔究竟有沒有下,如果下了,內容是什麼?
何怡賢說完,低頭看向地上的白布,「你看吧,就算做主子的心疼我們,也是說剝體面就剝體面。你一做奴婢的,妄圖做臣,到時候,被剝得就不是體面咯。」
鄧瑛在門前點了點頭,卻沒有進來。
「是。」
胡襄本就被覃聞德的架勢給嚇破了膽子,此時被剝得只剩中衣,眾目睽睽之下連站都站不穩,抬起板子和*圖*書,飄飄忽忽地落下,看得覃聞德心焦得很。
如果沒有下,那麼為什麼沒有按照當時大明律,像紅丸案后那樣,在皇帝無詔而崩時,由內閣代擬遺詔。
「夠了……」
鄧瑛走向門前,覃聞德忙迎著他走了幾步,「傳話的人沒說實數,督主,打多少啊。」
但是,就這幾個月的歷史,卻暗藏諸多玄機,一直是明史研究的熱點。
「婢」字出口時,貞寧帝的肩膀猛地一聳,接著又連咳了幾聲,咳得眼前直冒火星子,太醫們連忙將他扶來坐起,著宮人上前來順背理氣。
承乾宮已經上了燈。
而下手之人,應該是一位內廷宦官。
楊婉將筆記舉起來,仰面靠向椅背。
楊婉見他不說話,便托著自己的腿肚子,慢慢地將自己的腿從椅子上放了下去,一瘸一拐地朝鄧瑛走過去。
話未說完,一個趔趄險些撲摔下去。
覃聞德有些不甘心,壓低聲音對鄧瑛道:「鴛鴦板子有什麼打的,這不是讓他們做戲嗎?」
「照做。」
階下鋪著兩張白布,八個廠衛踩實四角。像是為了泄憤一般,覃聞德將兩根三寸來寬的重杖取了出來,丟在白布上「啪」的一聲響,胡襄頓時嚇得濕了襠。
楊婉歪了歪頭,「要處死他們談何容易。要處死他們,陛下留給自己的那一筆棺材本都沒人替他守了。」
鄧瑛轉過身,「這是陛下的旨意。」
貞寧帝口中的氣息很燙,混合著藥味和腥味,撲入鄧瑛的鼻中。
「你沒像我這樣吧。」
文臣宦官。
鄧瑛依言,在榻前將兵,戶二部的奏章,及內閣的票擬平hetubook•com.com聲念了一遍。
何怡賢扶著腰直起身,嘆道:「轉過去。」
鄧瑛忙伸手攙住她,「磕到沒?」
「看了。」
「我沒有騙你。」
何怡賢沒有立即取杖,反而將自己的官袍取來,罩在胡襄的襠處。
鄧瑛背過身,朝廠衙外走,覃聞德追了幾步道:「督主不看了嗎?」
覃聞德撿起地上的刑杖,一把丟到胡襄面前,「還愣著做什麼,起來動手。」
胡襄聽了這話,頓時渾身一顫,忙膝行到貞寧帝腳邊,「主子,奴婢們的耳朵就長在主子心上,主子說什麼,奴婢一個字都不敢忘。奴婢們做得不好,甘願受罰,可主子說奴婢們欺君,奴婢們死也不能認……求主子看著奴婢們的心,哪怕是要掏出來……」
鄧瑛點了點頭,「有,但沒有處死。」
楊婉將手搭在鄧瑛的肩上,笑道:「要是你沒有腳傷,我今天就讓你把背到床上去。」
殿內的人見狀,全部跪了下來,胡襄發顫道:「主子……你彆氣惱了身子,您打奴婢出氣吧,奴婢們知錯了呀……」
「還有一句話……」
楊婉把腳踩在椅沿上,抱著膝蓋坐在燈下斟酌筆記。
貞寧帝漲起臉帝了幾聲,守在次間里的四個太醫連忙拿著鼻煙過來,湊到貞寧帝鼻下。
「是……是是……」
鄧瑛在榻前跪呈奏章,貞寧帝看了一眼,實在睜不開眼,喘息著吐了一個「念」字。
鄧瑛直起身走到榻邊,彎身靠近貞寧帝。
貞寧帝垂下頭,將腿蜷起,「拖出去,讓他和何怡賢打鴛鴦板子。」
貞寧帝這句話,無疑是給了何怡賢一道免死令。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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