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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鶴筆記

作者:她與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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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銀沙啄玉(二)

第一百四十六章 銀沙啄玉(二)

宋雲輕道:「怎麼了。」
「你的手現在要少碰冷的水,你若真想幹活,那我洗碗的時候,你就在邊上站著,跟我說話。」
她說著指向鄧瑛的碗,「吃菜,補充維生素,免得掉頭髮。」
「婉婉。」
「陳樺。」
陳樺也跟著說道:「是啊,婉姑娘,我之前怕雲輕會傷痛欲絕,想不到……」
楊婉道:「你跟她說不用找了,我房裡還剩些,大約夠了。」
陳樺搖了搖頭。
「鄧瑛。」
床邊安了一張高几,几上置瓶,瓶中插著一枝就要開落的杏花,除此之外,就沒有多餘的陳設了。鄧瑛脫下身上的衫子,卻不肯在楊婉床上坐下。他倚在牆上,低頭解開腰上的汗巾,褪下外頭的褲子。
楊婉將蔬菜倒入鍋中,「明年過年的時候,興許還會更熱鬧些,我把哥哥和嫂子他們請來包餃子。」
屏風上映出楊婉的身影,屏內的人薄衣遮身,一無所有。
鄧瑛與陳樺相視看了一眼,而後又雙雙避開了。
說完便走到屏風後面去了。
「你別說話。」
宋雲輕追道:「你話不說完,怎麼讓人放心。」
「我來洗……」
她說完,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座位,「來,坐。」
鄧瑛望向楊婉的床榻。褥子很厚很軟,上面鋪著綾面的被子,被面似乎是才漿過的,散著淡淡的皂角香氣,床頭放著幾本書,其中一本還翻著,書面上是他從前寫的批註。
鄧瑛笑著接過宋雲輕夾來的兔肉,低頭咬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口。
「雖然這裏的月亮沒有蕉園梅林的好看,但是這座青牆年生久了,等月亮爬上去,映著月光,看起來青幽幽的,也很有味道。」
楊姁道:「雖然已經入春了,總覺得像是在過年,大家熱熱鬧鬧地吃飯做事。」
陳樺不敢開口了,桌上的氣氛一時有些沉悶。
那隻手從屏風上鬆開,聲音卻沒有遠離,「現在髒了我來洗,等你身子好了,就換我盯著你洗。」
「嗯……你脫衣服了嗎?」
楊婉朝青牆上望去。
「婉婉,我洗。」
鄧瑛望著屏上的那隻手,「我這樣洗……我怕會弄髒你的床。」
熱騰騰的兔肉鍋子,驅除了初春黃昏的寒意。
宋雲輕打斷他道:「你別說了,督主什麼都還沒吃呢,光聽你一直說,說得也不是讓人開心的話,來,督主,您吃兔子肉。」
宋雲輕道:「你還是只看到了宮裡的事,要我說……」
有人想要做樹,或者成為別人腳下的路。而有人只想要成為一座橋,不為度化,只想成為希望。然而正如她所言,滿座各有各的傷痛,但她才是他們這些人當中,最絕望的那一個。
「沒事鄧瑛。」
夕陽的餘暉落在場院里,風輕輕地撩動牆上的葡萄藤。煙火氣里雜著一陣紙張和墨汁的香氣。
「欸,是。」
宋雲輕這才鬆了一口氣,「一會兒我和陳樺洗碗。」
楊婉幫著宋雲輕擺碗筷,www•hetubook•com.com一面笑道:「要說聽話,他比不上陳掌印。」
陳樺不解道:「我只知道,如今外面挺慘的,張先生的獨子,和桐嘉的書院的遺屬們進京了,順天府外頭的幾個書社寫了好些悼亡的文章。桐嘉書院周先生在刑場上說的那一句絕命詞,什麼望……什麼血肉……」
鄧瑛忙對宋雲輕道:「沒事,你讓陳掌印說。」
他嘆了一口氣,夾起一片兔肉汆入水中,粉紅的肉瞬間發白,在鍋里沉沉浮浮。
「是。」
宋雲輕嘆了一口氣:「對不起楊婉,本來吃得好好的,我們又少督主的興緻了。」
夥計道:「雲姑娘去上頭找澡豆去了,我們還等著給東家送過來呢。」
楊姁望著眼前楊婉,脫口道:「婉兒總能讓大家開開心心地生活。」
宋雲輕低頭沒有出聲。
鄧瑛站著笑了笑。
她說完輕輕拍了拍屏面,背過身道:
陳樺聽完這句話,望向沸騰的湯水嘆了一口氣,「這倒是……內廷如今……哎……」
「好,多謝。」
陳樺道:「我是笨,又沒讀什麼書,雲輕說話總是有道理,我糊裡糊塗的,就聽了。」
陳樺夾起燙熟的兔肉放入碗中,卻沒有立即吃,擱筷道:「內閣的大人們在清剿司禮監一黨,好多舊案被翻了出來,這一個月拿了好些人。」
「行了行了。」
陳樺抿了抿唇,「這兩句,被東林學派的李慶林寫成了一幅字,被好些人拓了去。哎……這個案子m.hetubook•com.com雖然已經了結幾年了,但聽說,當時是真的慘。還有張先生的案子,聽說也是冤案,都是因為老祖宗……呸!都是因為何怡賢要隱瞞琉璃廠的貪污案,才把張先生的逼死的。」
「東家,水抬來了,灌在哪裡啊。」
「那你今晚就睡在被你弄髒的地方,明兒我洗。」
「我也是。」
「是啊,清靜最好。」
楊婉替鄧瑛夾了些燙熟的菜,笑道:「能怎麼樣。」
「嗯。」
楊婉舀了一碗熱湯遞給鄧瑛,抬頭對宋雲輕道:「我發覺你自從掌管了內坊以後,就越發像姜尚儀了。」
陳樺忙擺手,「不敢不敢。」
「不用,我坐哪兒都一樣。」
她說著看向鄧瑛,「他一直在拚命作死,我要是不知道怎麼開心,早就被氣死了。」
陳樺道:「外頭怎麼了。」
鄧瑛聽話地坐下,宋雲輕忍不住笑了一聲道:「以前我還在宮裡的時候,尚儀局的人都在說,督主雖然是個性子很好的人,但並不那麼好說話,我那會兒覺得也是。不過楊婉,督主跟著你,到真是一句話也沒有。」
楊婉接道:「望吾血肉落地,為後繼者鋪良道,望吾骨成樹,未後世人撐庇冠。」

「你慢慢洗,也可以泡一會兒。」
她剛說完,鄧瑛就端起湯碗喝了一口,又把碗里的兔肉全部吃掉了。
「那你走過來拿一下。」
他說完朝鄧瑛看去,「督主,聽說您要掌司禮監了,這個節骨眼上您接手司禮監,就www.hetubook.com.com跟捧個剛從火堆里刨出來的芋頭一樣,竟難得很啊。」
她忍不住笑道:「你就是說不得。」
楊姁攏著手笑道,「很多年沒這麼自在過了。」
「婉婉我……」
楊婉端著蔬菜從廚房裡走出來,「姐姐在這兒,他不敢去尊位,他愛坐哪兒你們就讓他坐哪兒唄,那個爐子又不是不能挪。」
宋雲輕一把奪了他的筷子,「人督主怎麼想的你也知道,你知道,你也做督主了。」
「嗯。」
楊姁拍了拍楊婉的手背,「你連這個都想到了。」
陳樺忙道:「您過來坐吧,您腿不好,婉姑娘特意給您燒一個爐子在這邊。」
夥計們站在廊下喚楊婉,楊婉這才鬆開鄧瑛,「抬進來灌到桶里就是了,你們也去吃鍋子,今兒下的兔子肉多。」
「對,就這兩句。」
楊姁點了點頭。
陳樺忙道:「您可不能這麼說,您還沒讀書呢,您可是內學堂的講學,不比翰林院的差,您聽婉姑娘的話,那是因為人婉姑娘人好,您心裏喜歡她……」
這畢竟是楊婉的居室,只要是她在,哪怕他衣不蔽體,他也不必自認狼狽。
夥計們灌了好熱水,便跟著出去了。
陳樺忙縮回凳子上,「我做不了做不了,我不說了……」
鄧瑛接了一句。
「在。」
「不用,你坊內還有好多事沒做完,你去做事,姐姐去幫我理理絨線,碗嘛就我來洗。」
宋雲輕道:「我們如今是清靜了,只是你和督主,還清靜不得。」
鄧瑛放下碗道和圖書:「我在你這兒……」
楊婉牽著鄧瑛走進房內,木架床前支開一道藤編的屏風,水溫正好,蒸出細柔的白煙,楊婉轉過身道,「澡豆在那個小盒子里,剩不多了,你將就用,我給你找衣裳去。」
楊婉笑道:「你今兒怎麼了,一直搶活干。」
說著,屏側伸一隻手,手上捏著一身新的中衣。
陳樺仔細地盯著爐子里的火,時不時地拿長柴去挑,宋雲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站對面挑去,別擋著督主坐。」
「快洗澡吧,我就在外面坐著,洗完了,我們出去吃鍋子。」
鄧瑛果然沒有再說話,埋頭吃菜。
「你以前的舊衣都封在護城河那邊,我走得時候帶不出來,這一身是新買的,就是不大軟,我反覆洗了幾次,還是不大舒服。」
說完對鄧瑛道:「督主你坐這邊,不受風吹不到煙,那邊兒留給我們來坐。」
宋雲輕道:「我之前是很難過,還好有這麼個地方,不然,我也不知道我活不活得下去。」
楊婉笑著在鄧瑛身旁坐下,這才發現,他的耳朵不知道什麼時候紅了。
她一面說一面握住了楊婉的手,「最讓人憂心的,反而在外頭。」
鄧瑛伸手接過中衣。那隻手卻扒拉在了屏側邊上。
一陣寒意從地上升起,輕輕鑽入鄧瑛褻褲的褲腿。輕顫之餘,他本能地生出一絲恥意。但心是定的。
楊婉替她添了一碗茶,輕聲道:「我特意把鍋子端到了外面,好讓姐姐看月亮。」
楊婉搖頭道:「沒事,我在他什麼都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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