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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

「把太醫署的人都傳去金華。」

「擔心什麼。」

「欸……」

「你跟朕說你從前的醜事做什麼。」

李繼笑道：「有恃無恐。」

張鐸冷斥道：「這不是你該問的事。」

那時徐婉對他，比對張熠，張平宣，張平淑都要嚴厲，但凡子輩有什麼過錯，他都是第一個被剝掉外袍，被令跪在祠堂中受罰的人。在張府生活的十幾年間，徐婉從來不曾溫柔地照顧他，起初他覺得，那是困於妾室的身份，她沒有能力維護好自己，後來，卻慢慢發覺事實並不是這樣。

宋懷玉連滾帶爬地去傳話。

「金華殿娘娘投了奕湖……」

說完，她認朕地凝向他，又道：

她說著，伸出另外一隻手揉了揉眼睛。

「朕什麼時候拿你出過氣。」

席銀回過頭來，挽了挽耳邊地碎發，輕道：

春華殷實的時節，大簇大簇的蓬勃的花陣向身後移行，然而在飛梁畫棟之間，卻像無數潰爛延展的血色創口。

尚書省的人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麼，也不敢跪，紛紛看向宋懷玉，鄧為明大著膽子問了一句：「那娘娘現下如何，可有人施救？」

他拚命了壓著不斷竄涌的血氣，也不敢出聲，生怕聲動血嘔，大慟難抑。

這又是一句聽不出情緒的話。

「宋常侍，這是……」

宋懷玉忙取袍衫跟著張鐸出來，一面道：「席銀姑娘犯什麼禁了嗎？陛下罰她跪著？」

席銀回頂道：「你打我的時候少了嗎？以前清談和*圖*書居里還有一隻狗，如今，雪龍沙被關到了獸林……除了我在你身邊，打起來最順手，又沒脾氣，你還能拿誰出氣啊……」

張鐸腳下一頓，回頭見席銀正扯著他袖口一角。

「欸，我……給你講一件令我愧疚很久的事吧。」

她好像真的和張奚一樣，看不上他這個兒子。

「我承認，那是我從前做的醜事。跟你說這個事，我也覺得很羞愧。」

「不要自作主張。」

「何事。」

「在朕面前失言。」

「是。」

「你不要那麼狠……」

「你這樣……你身邊以後就連一個人都沒有了。」

張鐸這才垂下手，轉身往太極殿東後堂而去。

席銀跟在張鐸身後。

不見席銀，只是不想再被這個女人剝衣剖心。

「娘娘若死了，你這輩子都睡不安穩了。」

張鐸原本想把她丟在那裡，誰知走了幾步，又忍不住返轉回來，蹲下身道：「朕說了，朕睡得安穩。」

「你不放過我就不放過我吧。」

從金華殿到琨華殿的這一路，張鐸都沒有說話，只是偶爾抬頭看一眼長風之中的風箏。

李繼笑了笑：「張熠通敵，陛下要斬張熠，金華殿娘娘以死相逼。」

這世上就有這樣的人，出身卑微，卻對人情異常敏銳。

席銀伸手覆在他的膝蓋上，撐起身子湊近他，聲音恨細。

「對不起，我不該在你和娘娘面前多嘴。」

席銀跟近幾步走到他面前，仰起頭望向他的眉間，張鐸也低頭看https://m•hetuｂook.cｏｍ.ｃｏｍ著她，席銀的耳後不自覺地發起燙來，他此時的神情竟有些她說不出來的溫柔。

琨華殿內，宋懷玉見席銀沒有跟張鐸一道回來，也不好問，使了個的眼色，命人到外頭去查看，自己親自在旁伺候茶水，其間，小心問了一句：「金華殿娘娘還好吧。」

宋懷玉來不及解釋，抬頭見張鐸走出，忙跪下稟道：「陛下，金華殿出事了！」

他說完便要往前走，誰想席銀竟沒有撒手，被他這大力地一拖拽，猛地撲摔在地，手臂擦在石鋪路上，被尖棱膈得發紅，她撐著身子坐起來，反過手臂，用舌頭舔了舔發擦紅處。

張鐸沒有吭聲，他回味著「不想死，也不得不死。」這一句話，不禁想起了在永寧寺塔中撞柱的張奚，忽覺有些諷刺。張奚也許永遠都想不到，除了張鐸之外，看懂他人生最後抉擇的人，竟然會是席銀。

東後堂一議就議到了掌燈時分，尚書省的人剛退出去，便見宋懷疾步過來，差點沒和鄧為明在殿前撞個滿懷。

宋懷玉點了點頭，「她今日是莽撞了一些，老奴……」

「欸。」

張鐸擱筆，「傳話宮正司，把金華殿的利刃毒物都收了。」

席銀越來越發覺，張鐸從來不肯在人前談及徐婉，張平宣這些人。

張鐸望向席銀的手，那纖細的兩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拈著衣料，虎口處微微顫抖，那種因為年輕而自生的孱弱和膽怯，令張鐸順著她的話，回hetubook.com.com憶起了他自己的少年時。

「講。」

張鐸沉默地聽她說完這一席話，忽覺自己將才想錯了。

「去金華殿。」

席銀被嚇得一哆嗦，忙將聲音壓弱。

「這話，你對我說過很多遍了。反正哥哥身邊有長公主殿下，她那麼高貴優雅，我對哥哥，不敢有什麼非分之想。」

張鐸攏緊了衣襟，越過鄧為明等人大步跨下了白玉階。

說完，他握拳負于背，轉身涉入退避開的人道。

「好好……我錯了，我不這樣說，我就是想告訴你，娘娘，長公主，她們有才學，有品性，也有身份和地位，她們不單單求生，她們還要你的尊重，你在娘娘面前把話說絕了，她聽完這些話，哪怕不想死，也不得不死了。你啊，你是曾經為了見她一面，寧可受那麼重的刑罰人，今日你若親手逼死她，你……」

張鐸聽完這句話，心若墮入無邊的海。

宋懷玉抬起頭，看向張鐸道：「席銀姑娘涉水去救了娘娘，梅醫正如今已去金華殿了，娘娘仍然兇險……」

席銀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你不放過我，我會好好地獃著，但我害怕你恨極怒極的時候拿我出氣……」

張鐸想把她的手從膝蓋上移開，但猶豫了一時，又沒有動手。

張鐸一面系袍，一面往玉階下走。

鄧為明道：「那那個奴婢為何如此大胆。」

「你說什麼？」

不由笑了一聲，拍掉席銀的手，直膝站起身來。

席銀搖了搖頭：「你真的不擔心嗎？」ｈｅtuｂoｏk•ｃｏm.ｃｏm

鄧為明道：「席銀是陛下從宮外帶進宮的那個奴婢嗎？」

「是……」

「以前，我在樂律里中討生活的時候，有一士人為我捐紅，捐了好多好多。那一年她妻子病篤，連葯都要吃不起了，實在沒有辦法，只得拄著杖來尋她的丈夫，誰知正遇上她的丈夫並幾個友人聽我的箏，那士人覺得丟面子，大聲斥責他的妻子，說她久病不死，無能為家族繼后，實是累贅。他的妻子當時什麼也沒說，獨自一個人，拄著杖顫巍巍地回去了。後來，我心裏過意不去，想把她丈夫捐給我的紅銀退還給她，可是卻聽說，她回家之後，就已經自縊而亡了。」

席銀吞了一口唾沫，忽輕了聲音。

他說著轉向鄧為明，「陛下至今不肯施恩赦免張熠，若換你在，你敢救娘娘？別忘了，張司馬是如何死的？」

「住口！」

張鐸不信她能說出什麼暗意深刻的故事，來破他的心防，冷道：

他想至此處，覺得冥冥之中，上天當真很會玩趣世人。

話未說完，卻見張鐸回頭道：「宋懷玉，她雖是個奴婢，但琨華殿沒有人能訓斥她。能責罰她的東西擺在朕的書案上。」

她到底乖覺，聽他這麼一說，就跪在地上不敢亂動了。

「這可是奇了，金華殿娘娘投水，內禁軍不救，內侍不救，為何是一個奴婢出頭。」

鄧為明身旁的李繼望著緊隨張鐸而去的宮人們，搖頭道：「慘啊……」

他說完，反手一指。

「朕不會。」

宋懷玉和_圖_書忙伏身道：「老奴糊塗，老奴日後定不敢冒犯席銀姑娘。」

張鐸一怔。

「不跟著你，你讓我去哪兒啊……」

她不敢再往下說。

席銀見此，試圖跟他一道起身，卻聽他冷道：「跪著。」

她說完，垂下了眼睛。「但我想說的是，那個士人的妻子，還有娘娘，長公主殿下，她們和我不一樣，我以前過得是窮日子，又討的是些不乾不淨的錢，如今，不用出賣色相，你也准我穿綾羅，睡大室，我就覺得我沒活夠，還想繼續活下去，所以，你怎麼罵我，怎麼打我，我都不會求死的……因為我……賤吧。」

此言入耳，那如同九層地獄中湧出來的寒氣猛地侵襲入張鐸的頭頂，即便他早已給自己下了無數次決心，不要在乎徐婉的生死，不要被親族掣肘，可當她真的以死相逼的時候，他還是覺得骨骼震顫，喉嚨里不斷地冒出腥辣的水。

「朕要去太極殿議事。你去傳話，讓席銀起來。」

「回去朕會責罰你，還是你想在這裏丟人現眼。」

但這似乎並不是因為他冷血，而是因為，剖出軟肋，他自己好像也會害怕。

一朵杏花落在席銀鬢上。

說完，她回頭朝金華殿看去，層層掩映的花陣碧樹，幾乎灼傷人眼。殿宇巍峨而冰冷，令人望而生畏。

「就算一個人都沒有，朕也絕對不會放過你。」

「不擔心……娘娘自戕嗎？」

李繼應道：「是。」

席銀抿了抿唇。

張鐸獨自走出好遠，才聽到背後傳來一聲滿含埋怨，又無可奈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