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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相俊逸，性子溫和，才華橫溢，又不似皇家那般高不可攀，虜獲了幾乎大半雲都待嫁女子的芳心。

權術爭鬥我不太懂，小姐揣摩著老爺和三殿下的心思，宜進則進，宜退則退，經常與我分析利弊，在三殿下面前卻是隻字不提。

回過神來，手上拿了一把匕首，郝公公面色慘白，竟也哭了起來，攔住我的手：「姚兒……姚兒，你……你想幹什麼？你……你別……老奴……老奴這就出宮去找馮大人，你……你等著……」

每次跟著小姐見少爺，我都不敢抬頭，只默默地站在後面添茶倒水，聽他清潤的聲音與小姐嬉鬧，偶爾感受到他飄過來的眼神，心便開始上下跳個不停。

我了解小姐的性子，平日極好說話，外表看來很是溫順，實則執拗。我看著她與三殿下，從兒時玩伴到春心萌動，最後傾心相戀，她一直以為，去求賜婚的會是三殿下，卻被人捷足先登，偏偏與那人素未謀面，即便老爺夫人如何說好，也是不肯嫁的。

我哭得沒有眼淚，喊得沒有聲音，笑得沒有力氣，其實，不過想問一句老天，季府亡了，小姐死了，少爺沒了，為何，偏偏留我一個姚兒？

我慢慢長大，小姐出落得愈發美艷，雲國上下幾乎無人不知，丞相府里有這樣一位才色俱佳的小姐。

從那以後，小姐認定我有了心上人，我自己卻清楚得很，那都是不切實際的夢，小姐不把我當奴看，我自己，卻不能自視甚高。

郝公公未走，一直替小姐擦汗，我癱坐在小姐身邊，眼前整個世界都是黑的，只有那一小片溫暖，卻在漸漸細弱。

後來小姐告訴我，那是三皇子，我知道，雲國三皇子，名諱雲晉言。

郝公公試圖安慰我，我讓他滾。

從那以後，我便站在了小姐身後。

小姐愛乾淨，愛紅衣，我失魂落魄備好了一切，準備替小姐凈身換上，卻看到小姐下 體，帶著血跡的小手。

三年裡，我看著小姐褪去稚嫩的表皮，愈漸堅強，可那夜妍霧殿紅燭搖曳，小姐撲在我懷裡，抱著我，哭得聲嘶力竭。

打小我便幫著小姐欺瞞老爺，所以在老爺眼裡，我是個不識禮教，不知好歹的刁奴，若非小姐一直護著，我早被老爺趕出府。所以少爺第一次在老爺面前說想娶我時，被老爺關了三日面壁。

貪婪自私的我，希望小姐可以救下少爺，和圖書所以任由小姐挺著八個月的肚子，隻身去了刑場。

入季府時，我很小，小到記不得年歲，只知道哭，哭著求爹娘不要賣我，可最終還是我一人留在季府。

郝公公走了，我卻等不了了。

小姐成婚一月後，皇上駕崩，三殿下登基。

素凈的長衫，腰間深藍色的緞帶，鑲了一塊剔透的美玉，眉眼間儘是柔色，見到小姐時眼裡的光亮突然聚攏，幾乎閃了旁人的眼。

十一歲那年，我第一次隨小姐入宮，那時我看著金碧輝煌的皇宮，目瞪口呆，想著只要隨著小姐多呆一會，多看一眼便好，卻未曾想過，這裡會是我一生的束縛。

不記得自己想了些什麼，如何恢復神智，在妍霧殿前見到滿身雨水，跪了整夜的小姐，我的心像被撕扯一般，顧妍琳，當時我就想，若有機會，小姐受的苦，要她百倍償還！

老爺是怎樣的人，我始終看不透，時而嚴厲，時而爽朗，對小姐和少爺的調|教從來一絲不苟，與小姐的調皮不同，少爺是很聽話的，只除了娶妻一事。

突然覺得，小姐是多麼乾淨的人，可她，就要離我而去了。

小姐很聰明，無論學什麼，一點即通，偏偏生了個愛玩鬧的性子，想著法子打發走教她的先生，再想著法子出府，用得最多的借口便是馮爺爺。

三個月，三殿下未曾踏入紅鸞殿一步。

小姐說人生便是如此，有悲有喜，第二日她便恢復成端莊的季皇后，我站在一邊，看著那個好似柔弱的顧妍琳盈盈而拜，接著聲稱連夜勞累，身體不適，匆匆屏退，我看到小姐臉色瞬間變作蒼白，眼裡的淚卻遲遲未曾滴落，一手撫上小腹，對著我笑道：「姚兒，我們去吃點東西，孩子餓了。」

我從未見過那樣的小姐，笑著笑著，眼淚就掉下來，接著又不顧一切地擦掉，說不該哭，會讓孩子不開心。

小姐不知其中緣由，反過來安慰我，說男子先有一番事業功勛，才會安家，我佯裝嗔怒，說陪小姐一輩子。

其實，比起小姐，更奪人眼球的是少爺。

接著是血，鋪天蓋地的血色……

三殿下生性溫和，不好爭，許多時候能忍便忍，能讓便讓，雖說頗得幾位文臣敬重，可畢竟年少，幼時又常年不受寵，支持他登基之人少之甚少。

馮爺爺膝下無子，老爺的同胞兄長隨他學醫，無事他便會來季府ｗwｗ.ｈetｕbｏｏｋ.ｃom.ｃom，說是看徒弟，實則看小姐。他喜歡與小姐鬥嘴，爭得面紅耳赤，喜歡拿糖果騙小姐惹老爺生氣，然後站在一邊揚起眉毛看小姐挨訓，喜歡用不帶小姐出府的借口威脅小姐替他捶肩捏腿，趁著小姐背過身朝我使個眼色露出奸詐的笑。

第三個春日，我覺得自己長高了許多，也稍稍能記住路了。一日被吩咐去後院采些鮮花，晾乾了可以有許多用處。

我隨小姐到了太子府，坐在自己的房間，看燭火閃爍，流出血紅色的淚光，整整一夜。

小姐十五，我亦十四。少爺愈加頻繁的來找我，我越是躲，他便越是鍥而不捨。他說我沒有傾城之姿，骨子裡卻有一股其他女子沒有的韌勁，他說我恬靜如水，不似其他女子柔弱如水，他說，他想娶我。

那次小姐不知從何處弄來兩套男裝，帶著我偷偷出了府，在雲都的城牆邊，我見到那名男子。

我知道我沒有。

三年時間，小姐說朝廷局勢差不多穩定下來，她會勸老爺放下大權，否則，外戚專權，哪個帝王都無法容忍，與此同時，三殿下，要納妃了。

我始終記得，那日陽光正好，那座大花園裡，百花爭艷，蝴蝶翩飛，是我從未見過的美。采著各種花朵，我的心飄到了天上，直至暮色降臨，才突然發現找不到出去的路了。看著籃子里的花，想到藤條抽打的疼痛，直掉眼淚。

隱約記得小姐與少爺提過，幾年前，太子是大皇子，可資質平平，二皇子天生聰穎，好大喜功，對太子不服，二人你爭我奪鬧出不少事來，三年前皇上一怒之下廢了太子，將兩位皇子同時幽禁，只留得一直以來被他忽視的三皇子。

又或者，三殿下，根本不曾存在，一切只是迷惑世人的假象罷了。

府上轉眼之間一片喜氣洋洋，小姐破涕為笑，我亦滿心歡喜，只是，始終不敢告訴小姐，平西王被刺一事與少爺的關係。

我迷迷糊糊找到郝公公，他含糊地點頭，我便看到少爺對著我的笑臉，那日他與我說，雲都城牆邊，不見不散。

雲國女子十四及笄便可嫁人，男子十五方可娶妻。

那時的我很膽小，不知小姐的身份，只憑一身衣著辨出自己與她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瑟瑟跪在地上不敢說話，牢牢記得娘說過，入了季府，我便是卑賤的奴。

少爺說世子極得皇上hetubook.com.com寵愛，若他主動退婚，此時或許還有轉圜餘地。我看著少爺出門時的笑，信他會解決一切。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小姐，一身火紅的衣裳，精靈般的人，透亮的大眼對著我眨呀眨，我便以為自己看到了天上的星星。

沒有人理我，早上放晴的天，傍晚時分又陰沉下來，大雨滂沱，伴隨雷鳴電閃，我跑遍了整個皇宮，去太醫院找馮爺爺，病重不在，整個太醫院，只有殷奇一人，我求他，他卻大笑諷刺，說小姐活該。

我顫抖著，跌倒，爬起，渾身泥水，只怕連小姐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可事情遠不如想象中順利，平西王死了，三月後王妃隨他而去，少爺曾經憂慮地與我說，擔心平西王一事會影響到季府，皇上若是查到，定不會輕饒。

老爺名為左相，門下文臣，手中兵權深重，皇上駕崩后更是有人看準風向，投向季府。小姐當然比我更清楚形勢，握著我的手堅定道，一定幫他坐穩皇位。

我很佩服小姐，若我有小姐一半執著，一半勇敢，那夜便會不顧一切與少爺走了。

我拉住小姐的手，不停抽氣，想要止住哭泣，眼淚卻是越流越凶。

很長一段時間里，我不記得自己幹了什麼，亦不記得紅鸞殿如何起的大火，隱約記得，小姐冰冷的皮膚，染滿血漬的紅衣……

少爺十五並未娶妻，小姐十四也未嫁人。那一年來府上提親的人，幾乎將門檻踏平。我取笑小姐，十四不嫁人，日後再嫁，可就不易了。我當然知道，小姐是在等，等三殿下滿十五。

小姐喝了葯，拿著鳳印走了。

等來等去，等到的，是季府滅門的消息。

小姐明明未死，卻被他們扔在了紅鸞殿，下身一片殷紅，我求，求所有能求的人，求他們救小姐，甚至去了妍霧殿，哭著求顧妍琳，看在同為女子的份上，救小姐一命，抑或，救那孩子一命。

小姐笑鬧著說府上居然還有比她小的丫頭，歡喜地拉扯著我說日後有人陪她玩耍，不介意我手上的臟污，牽著我出了大花園，直接到了老爺面前，說要我做貼身丫鬟。

我只記得那個時候，腦袋裡一片空白，眼前發黑，耳邊嗡鳴，不願相信，直到小姐衝出紅鸞殿。

忽然聽到一個清脆的聲音，很像早晨鳥兒唱歌，問我：「你哭什麼？」

少爺走了，去了西南邊境，一去三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www.hetubook.com.com皇上突然下旨賜婚，可對象，竟是平西王世子。

世人的醜惡，在那一日，我看得清清楚楚。

季府小姐的貼身丫鬟，比起普通人家的小姐，地位還要高上幾分。

不是我等不了，小姐等不了，孩子也等不了。

那時小姐心心念念都是三殿下，我時常逗她，也不知從何時起，變成了小姐逗我，說等我再長大些，該嫁人了，要找一個心愛之人嫁掉，我不太明白何為愛，如三殿下和小姐那般么？我摸了摸心頭，若有一人能那般溫柔的對我，定會很溫暖吧，不知覺眼前浮現少爺的笑，臉便「唰」的紅了。

小姐終是嫁作人婦，我被老爺指名陪嫁，少爺不願，他說，要帶我離開這裏。

那時我不太清楚，只想著小姐如此可親，日後或許不會挨罵挨打，心中歡騰的小鼓敲了好一陣，直到老爺點頭，才漸漸緩了下來。

我笑著，心中卻愈發苦澀，不是我不懂，是我不敢，不敢愛。

其實馮爺爺很疼小姐，每次都配合小姐順利從老爺眼皮底下出府，帶著小姐入宮。

十幾年的溫順自持，恬淡靜默，在那一日完全崩塌。

那裡很大，大到兩個春日過去，我仍是經常迷路，一旦迷路，便無法按時完成手裡的事情，經常挨打挨罵，身上的青紫，一年到頭從未消失過。

我該攔的，可是我沒有。

所以少爺與我說去西南時，我只是淡淡點頭。

少爺很寵小姐，幾乎是有求必應，偏偏喜歡作出各種詩詞取笑小姐，小姐一惱，他又使出各種法子哄她開心，兩人心有靈犀地你推我擋，鬧得不亦樂乎。

如今活著的，只是皇上。

不知從何時開始，少爺的取笑對象，從小姐轉移到了我身上，每每被他說得兩頰發熱，便見他笑得愈歡，只好找了借口匆匆離開。

可那個春日，讓我的人生在路口處狠狠拐了個彎，扭轉了我一生為奴的宿命。

很多人說我瘋了，只知哭，只知喊，歇斯底里，還有笑，大笑聲蓋過天雷，衝破雲霄，響徹皇宮，猖獗堪比大火。

那夜我清清楚楚地明白，三殿下，死了，從他登基那一刻開始。

老爺夫人很高興，小姐卻是日日以淚洗面。

那段時間小姐悶悶不樂，當著三殿下的面卻還是笑得愜意，她對我說，做了皇上，許多事情便身不由己了，我安慰小姐，有她在，有季府在，三殿下的皇位，會坐穩。

我靠在榻邊ｈtｔｐs://m•hｅtｕｂｏok.cｏm.ｃｏｍ，看著徐徐升起的紅日，人的一輩子，很長吶，哪會只有愛情？

我拚命抽離一切神智，讓自己不要想，只看著手上的匕首，漸漸劃破肚皮。

朝廷局勢一日一變，小姐漸漸消瘦，三殿下不在時，臉上笑容愈來愈少，許是怕我擔心，總會想法子逗樂，可乾澀的笑總會讓我心酸。

恍惚間我想起與少爺一起走過的這麼些年，明知不可動情，仍是忍不住暗生情愫，忍不住心生遐想，點頭應允，小姐出嫁當夜，與他離開季府。

我清楚地察覺到自己的心，蠢蠢欲動，可又無比清醒地明白，自己配不上少爺，哪怕是當小妾，老爺也不會同意。

我等著他來向小姐解釋，哄小姐開心，等著他冷落那個故作柔弱的顧妍琳，等著他來與小姐一起，替孩子取名。

我勸少爺，沒有小姐未嫁丫鬟便出閣的道理，讓他暫時不再向老爺提及此事，心中卻暗暗思酌，許是我先前拒絕太過明顯，挑起了少爺的好勝之心，再過些時日，說不定便淡了。

小姐拍著我的腦袋說我不懂，她說愛了，便是愛了，如飛蛾撲火，傾盡一切愛一次，日後，便不會後悔。

那夜，燈燭通明，熱鬧非凡，雲都上下一片沸騰。

她說，讓他知曉自己為他費盡心思，會讓他難堪。

我問過小姐，值得么？男子的事情，讓他們琢磨便是。

每次入宮，我是無法跟去的，所以許久以後，我才知道為何喜愛自由的小姐，會熱衷於想方設法走進那堵高牆。

我替小姐哭冤，幫小姐喊疼，笑世人無情。

那笑容，在陽光下格外明媚，那聲音，明明還帶著暖意，響在耳邊……

小姐怒瞪，我討饒，說是開玩笑。心裏卻澄亮無比，我與少爺，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如今他年輕氣盛，或許為爭一口氣，願意拋棄身份地位，放棄榮華富貴與我離開，可日後呢？

短短几個月，局面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世子守孝三年，自請退婚，皇上重病，突然將虛空三年之久的太子之位給了三殿下，轉而將小姐賜他為正妻，不待見三殿下的老爺，也放棄之前成見，大力籌備二人婚事。

我回頭，便看到了小姐。

腦中一片混亂，好似無數爆竹爆炸，是驚是喜是懼是怕，不記得了，那隻小手，抓住我即將潛入絕望的心，埋下一顆希望的種子。

渾身上下都在顫抖，我不敢哭，不敢叫，生怕一個不小心，弄壞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