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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嫁

作者:月出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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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朱顏改 第六章 寒心暖絹

第一卷 朱顏改

第六章 寒心暖絹

秦玖側首朝著榴槤寵溺一笑,「蓮兒心腸太好了,這罪名可不是胡亂能認的。你對我的忠心我是知道的,怎麼會背叛我呢。」
或許是五年,或許是七年,甚至更久?怪不得那兩個金吾衛告訴他,說他從未喜歡過她,他心中早已另有其人。
一杯秋葉紅還不曾飲完,就聽得雅室門口有人說道:「怎麼回事,這間雅室被人包了?你不知這是我家主子常來的雅室嗎?」
後來怎麼著?秦玖自然比誰知道得都清楚,但還是微微一笑,故作驚異地挑眉,「莫非後來便天降大雪了?」
榴槤冷汗,早知道妖女會宰康陽王,怎麼也沒想到她將玲瓏閣所有的菜肴都點了。他偷眼看可憐的康陽王,只見他臉色初時有些黑,難得馬上便神色如常,笑吟吟一拍桌道:「好,甚合我意,本王來過玲瓏閣多次,都沒有嘗遍這玲瓏閣的美食,今日托秦姑娘的福,本王要好好嘗一嘗。對了,再上兩罈子秋葉紅,小二,還不傳菜去!」
秦玖訝異地挑了挑眉。沒想到蘇挽香如此出眾,可為何當年她從未聽說過此人?
李湘容看秦玖神色有些恍惚,以為她沒聽說過祈雪節,壓低聲音,有些神秘地說道:「說起來,祈雪節也是麗京城一大盛事,它的由來,還有一個典故呢。」
當年她特別想得到這麼一件暖絹做成的衣衫,可終究是無緣得到,沒想到今日竟在織染局看到了。
櫻桃和榴槤之事,就這樣被秦玖放了下來。至於櫻桃要如何去向姚昔兒交代此事,那就是她的事了,但秦玖想,櫻桃肯定會隱瞞此事。
從連司空建立天宸宗傳承至今,天宸宗英雄輩出,在朝堂上建功立業的也有不少,天宸宗的勢力也越來越強。在大煜國,天宸宗是白道領袖,是很多人艷羡的一個門派。有不少子民是以能入天宸宗為榮的。櫻桃身為天宸宗弟子,卻說出這樣一番話,秦玖極是詫異。這有兩個可能,一是,櫻桃真的深恨天宸宗;二是,被她方才剝皮之說嚇住了,要趁機激怒她,好求個速死。到底是哪一種呢?
蒼梧山的庵堂。
「秦掌事這次猜錯了,嫻妃娘娘一向禮佛,這種衣裙她是穿不著的,這衣裙安陵王是為蘇小姐而做。正月二十是麗京有名的祈雪節,蘇小姐是要上台祈雪的。秦掌事,你初到麗京,一定不知道祈雪節吧!」
車廂內光線黯淡,榴槤盯著秦玖冷意凜然的雙目,只覺得從頭到腳從內到外都是一股冷意。他恨不得自己咬了這顆藥丸即刻死去,那便不用再受妖女的折磨了。這顆從櫻桃口中被打出來的藥丸,無疑是毒藥。可他哪裡敢,哆嗦著手將藥丸從口中掏了出來扔到車廂內。
「九爺!」一輛青呢馬車停在府尹衙門不遠處,枇杷和榴槤站在馬車前,喊話的是枇杷。榴槤抱著黃毛垂頭站著,望著秦玖的目光幾許飄忽。
「李管事,這匹白絹的絲線是產自雲韶國的暖絲吧,不知採買局是如何採買到的?」秦玖有些驚異地問緊隨在她身後的織染局管事李湘容。
秦玖凝起眉頭,微微眯眼,羽睫低垂處,清冷的眸中劃過一絲若有似無的哀涼。
李湘容不過二十多歲的樣子,生得很秀麗,聽到秦玖問話,忙清聲答道:「秦掌事,這暖絲曹公公可沒那個本事採買到,聽說這是安陵王殿下送來的,要我們織染局織成雙層白絹,再由針工局做件衣裙。」
秦玖手中執著酒盞,隨意把玩著,聞聽此言,笑吟吟道:「多謝殿下好意,我初到麗京,很多事情都不了解。司織坊還不錯,很是輕閑,我覺得甚好。」
秦玖巡視完織染坊,便乘馬車去了玲瓏閣。她沒有直接去見慕於飛,而是在一樓的大廳中找了座位坐下,暗中命枇杷去向慕於飛打探關於蘇挽香的消息。片刻后,枇杷悄無聲息地回來對她說:「慕閣主說,蘇挽香是蘇相的三女,自小體弱多病,一直寄養在蒼梧山的庵堂里。五年前才從蒼梧山接回來,但她因體弱鮮出門。兩年前病好后,才在京城嶄露頭角。」
「看來你是一心求死了,也好,我便成全了你。」秦玖殘忍一笑,聲音幽冷。她從袖中將梭子掏了出來,正要擲出,就聽榴槤顫聲喊道:「九爺,饒了她吧,是我告訴她的!」
顏閔淡淡一笑,氣質陰沉的他,笑起來給人有幾分不懷好意的感覺,「那本王就提前預祝九爺科考順利了。」
秦玖看到錦衣男子,鳳眸微眯,原來竟惹上了他,她回首示意枇杷將那小廝脖頸間的劍收了起來。小廝抹了一把臉上的汁水,跪倒在地哭訴道:「主子,奴才說是您訂的雅室,他們還賴著不走,根本就不將您放在眼裡,他們還想殺了奴才。」
榴槤跟了秦玖這麼多時日,一直從別人口中知曉她多麼狠辣,但從未親眼見過。因秦玖對他,向來都是溫和至極,此刻乍見她如此狠辣,只覺得腦子嗡的一聲,感覺那拳頭似乎正砸在自己身上一般。
「殿下,這些飯扔掉太可惜了,不如請殿下做主,將這些菜肴和還未曾上桌的都賞給在外面乞討的乞丐們吧。」麗京城雖然是京都,但在各酒樓飯莊門前,也不乏乞討的乞丐。
錦衣男子冷哼一聲,眸中厲光一閃,一腳將小廝踢在地上,冷聲道:「沒用的東西。」
「不錯。正是蘇相的千金蘇挽香小姐。」李湘容說道。
回到光和-圖-書宅坊的秦府,秦玖派枇杷將榴槤和櫻桃關在了一起。
榴槤頗同情地看了小廝一眼,看這小廝的樣子,是第一次見識到妖女的厚臉皮吧。
秦玖自然不會客氣了,何況她知道,顏閔最是要面子,他做東請客你若推辭,反倒會惹惱他。難得來了一個給玲瓏閣送銀子的,她自然不會錯過,懶懶一笑,不客氣地揚眉道:「能得殿下做東請客,真是三生有幸。既如此,那就讓小二將這桌菜撤下去,再上一桌新的。」
「秦掌事說得是!」李湘容微笑著說道。
秦玖抬頭望去,只見雅室門口站著兩個人,前面一人錦繡華服,長眉星目,模樣英武,只是渾身散發出的氣勢有些陰冷。後面那人是一位年輕的青衫文士。
秦玖打量了周勝幾眼,見他雖落魄,但目光灼亮,說話挺有氣魄,顯然是這些乞丐的頭領,只不過一飯之恩而已,沒想到竟讓這些生活在饑寒中的人們如此感動。她頷首道:「不客氣,這裡有些銀子,各位拿去花吧!」秦玖命枇杷將身上的所有銀子都散了出去。
「據說是呢,這位蘇小姐才華出眾,尤善樂器和刺繡,京中無人出其右。這兩年祈雪節上的斗樂,皆是她拔得頭籌。可是她心氣也極高,這兩年到蘇府求親者快要踏平蘇府的門檻了,可她誰都沒看上眼。」
秦玖沒想到,過了三年,京中人談起她還是諱莫如深。
「膽敢誹謗天宸宗,你就是叛逆,死十次都不夠,看我如何收拾你!」秦玖笑吟吟說道,「黃毛,好久沒跳舞吧?來一曲凌波踏步!」
「少廢話,還不快滾!」那小廝大步走了進來,伸手在桌案上狠狠一拍,震得酒盞中的秋葉紅濺了出來。
剛才在一樓的大廳內,她發現玲瓏閣中賓客盈門,比之三年前還要熱鬧。當年,她在機緣巧合之下,遇到了慕於飛,發現了他的經商才能。朝廷不允許官員經商,於是秦玖自己投了銀兩,瞞著家裡人開了玲瓏閣。這件事,除了昭平公主,再無人知曉。她建立玲瓏閣時,從未想過它會這麼興旺,更未曾想到,它會成為自己在這麗京城中,唯一可靠的落腳之地。
秦玖不動聲色地側眸瞧了一眼榴槤,榴槤額頭上冷汗冒得更快了。她故作溫柔地衝著他笑道:「蓮兒,你很熱嗎?怎麼出了一頭汗?」
「那我就不客氣了!」秦玖歪頭笑道。
秦玖聞言,放下酒盞站起身來道:「原來是康陽王殿下,失敬失敬。早知是殿下常來的雅室,小女子萬萬不敢來的。」
榴槤從地上爬起來,好似突然得了力量一般,俊臉上一片猙獰之色,指著秦玖罵道:「誰說小爺我對你忠心耿耿了,那是因為你奸詐狠辣,小爺我怕你。今天我豁出去了,誰不知道你就是勾魂紅衣,你用童男子練功,害了多少好男兒的性命。我就是揭發你,利用安陵王除掉你,誰知道你昨夜竟然沒有動那四個少年,算你命大,小爺我認栽。你不是要織人皮布嗎?用我吧!你放了櫻桃!」
秦玖微微眯眼,眼波中的刺骨寒意讓櫻桃瞬間蒼白了臉。秦玖伸手拂開她的穴道,冷聲道:「櫻桃,你跟我時日不短了,你真當你做的事我毫不知覺?你是我身邊之人,我若是不了解你,那我豈不是自尋死路?你說,這進京的一路上,你主子刺殺了我多少次?真當我以為是朝廷派人刺殺的?」
榴槤在馬車外磨蹭著不肯上車,求著枇杷道:「枇杷你到馬車中,我在外面駕車。」
第二日,秦玖審問了榴槤。從他口中知悉,姚昔兒看中了櫻桃習武的資質,為了收她入宗,便將她全家殺害了,只留了她的弟弟。說若是她表現不好,就要對她弟弟下手。天宸宗如此行事,秦玖這兩年也聽說過,倒是沒想到櫻桃也是受脅迫入宗的,也怪不得她雖恨天宸宗卻也不得不為姚昔兒做事。
櫻桃疼得撕心裂肺地喊叫,榴槤在一側都嚇傻了。
「你……你不殺我?」榴槤小心翼翼問道。
小廝嚇得噤若寒蟬,不敢再說話。
秦玖既然無罪,櫻桃便還是她的侍女,這一點就是安陵王也無法改變。
秦玖微微苦笑。
畏罪自焚!
「那就要玲瓏閣最貴最美味的菜肴,只要菜單上有的,一樣也不能少,就這樣吧!殿下看如何?」秦玖掃了一眼菜單,慢悠悠合上道。
其實換個雅室不是難事,何況,秦玖還是這玲瓏閣的主人。但是,她對這個來玲瓏閣撒野的主子很感興趣,遂笑微微對小二道:「不知小二哥說的老主顧是哪家公子?」
小廝哇哇亂叫著,就在此時,只聽門口有人說道:「怎麼回事?」
惠妃出自天宸宗,當年慶帝還未曾登基時,她便已經做了慶帝的側妃。慶帝能夠坐上這九五之尊的寶座,恐怕也有天宸宗的功勞。顏閔如今已經二十有三,府中已經立有側妃,但正妃之位卻一直空懸。這一次,天宸宗原本要派關雎門主姚昔兒到麗京。宗主和惠妃肯定是有將姚昔兒嫁給顏閔的打算。但因事情有變,秦玖頂替了姚昔兒,惠妃和姚昔兒很親近,對秦玖卻不太了解,所以是否還有此打算,秦玖不太清楚,但顏閔有此打算是肯定的。
秦玖訝異地挑了挑眉。
「正是。秦掌事猜對了。那官家小姐接連撫曲五遍,便有雪粒子從空中飄落,其後便轉為雪片,紛紛揚和-圖-書揚下了一日一夜。而且,更奇的是,第二日一早,綿延數里的梅林竟悉數開花,當真是香雪如海。這消息引得京中貴族紛紛到香雪海踏雪賞梅。當今聖上聽聞此事,龍顏大悅,遂將正月二十日定為祈雪節。每年這一日,讓京中的大家閨秀到梅林去撫琴奏樂,久而久之,這一日便成了麗京城大家閨秀斗樂的日子。祈雪倒在其次,斗樂才是主要。」
「織布!織布!」黃毛道。
櫻桃淡淡說道:「沒有人告訴我,我是猜到的。」
秦玖黛眉一凝,笑著對黃毛道:「黃毛,回來吧,你好像又胖了,這凌波踏步舞得像跳大神一樣。」
這麼說,顏夙是在去白雲庵探望母妃時認識蘇挽香的?
秦玖眯眼,祈雪節,她太知道了!
昨夜她說身子不適,早早歇息了。倘若無人透露風聲,櫻桃不可能知曉她會出去,更不可能跟蹤她至九蔓山。倘若如此,以她和枇杷的功力,早就發覺了。
榴槤只覺得脊背後升起一股涼氣。其實,人有時候不怕死,怕的是等死。那種折磨,只有體驗過的才會真正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恐懼。
秦玖傷好后,便每日到司織坊去做事。
榴槤經歷一夜恐懼的折磨,今日明顯憔悴,已沒有了昨日在馬車上那咄咄逼人的氣勢。聽到秦玖如此說,不可置信地張大嘴,「九爺,你真的要放過櫻桃,放過她弟弟?」
司織坊下面分三個局,分別為針工局、織染局和採買局。秦玖為司織坊的掌事,統領下面三個局的管事。其中針工局和織染局的管事皆是宮中女官,一名寧淑,一名李湘容。採買局的管事是一名太監,名曹福順。司織坊三個局每日里都挺忙,但秦玖這個掌事卻是一個閑職,每日里只需去轉一趟便可。
秦玖輕輕嘆息一聲,「我早聽聞宗中有些人如此行事,也怪不得櫻桃如此,此事我會派人前去調查,假若確實屬實,我會派人將櫻桃的弟弟救出來。」
秦玖怎麼也沒有想到,原來,安陵王顏夙喜歡的人,也是蘇挽香。這麼說,在上元節他用竹燈來取悅的女扮男裝的那位裘衣公子,便是蘇挽香了。果然是一個標緻的人兒。
秦玖撲哧一笑,手指撥動,微一用力,十根繡花針便飛了回來。她真是沒看錯,在她每日里欺壓恐嚇下,這小子還保持著一顆純真正義之心。她憋住笑,做出一副極受傷的樣子,直視著榴槤道:「蓮兒,你在胡說什麼?你可知道,你這番話會讓你丟掉性命。我是真心喜歡你,才沒捨得讓你去陪我練功。可我最恨身邊人的背叛,倘若你真背叛了我,我也只得忍痛下殺手了。」
秦玖側首,如畫的眉眼隱沒在暗影里,眸中寒意凜然,整個人如勾魂使者般讓人膽寒。她伸手,將櫻桃的下頜咯的一聲接上,懶懶問道:「櫻桃,我只問你,你如何得知我昨夜去了九蔓山,公堂上你說是跟蹤所至,旁人相信,九爺我卻不信。說吧,是誰給你透了風?你供出了他,我就饒了你。」
秦玖微笑著道謝,回首問榴槤道:「蓮兒、枇杷,你們可吃飽了?」
這一次的祈雪節,倒是很值得期待啊!
榴槤和枇杷早已從座位上起身,侍立在秦玖身後。顏閔踱步到秦玖身側坐了下來,「請秦姑娘隨便點。」
青衣謀士李雲霄深深望了秦玖一眼,領命而去。
或許,這個世上,再沒有人比她更知道祈雪節了。可是,她竟忘記了祈雪節快要到了。
榴槤挺直脊背,一字一句道:「小爺的罪小爺來擔,妖女,你出手吧!」這一副坦蕩蕩視死如歸的樣子,讓榴槤的身上充滿了一種正義的氣質。這個向來在秦玖面前唯命是從的少年,忽然間就變得高大了起來。
這四個字就好似一個淌著鮮血的魔咒,牢牢吸附在白素萱這三個字上。
那延綿數里的香雪海,已經開花了嗎?
黃毛一聽凌波踏步,興奮地怪叫一聲,撲扇著翅膀落到了絲線上,踩著十根絲線顫巍巍地跳了起來。絲線隨著黃毛跳動,不時地下沉,勒緊了櫻桃的手指。偏繡花針刺穿了手指,根本就無法拔|出|來。
秦玖睜開眼睛,斜睨著他問道:「原來蓮兒這麼希望被殺啊。如此,我那個新想起來的殺人方法……」話未說完,榴槤跳了起來,「九爺,我剛才什麼也沒說。」言罷,好似兔子般躥了出去。
秦玖搖了搖手中的繡花繃子,「是啊,櫻桃如此有情有義,就算被威脅,也不願將你供出來,我很欣賞她。但是,蓮兒背叛了我,又罵我狠辣奸詐,你說我該如何懲罰你呢?」
「原來是安陵王送來的,這麼說,他定是要為他母妃裁製衣裙,你可要好好督促才是。」秦玖笑吟吟說道。
榴槤聽得毛骨悚然,他撲通一聲跪倒在秦玖面前道:「九爺,別殺她,求你別殺她,是……」
秦玖的鳳眼在水汽氤氳中微微一眯,「殺了你多沒趣?我還要留著你的命好好折磨呢。我剛又想起一種新的死法……」
秦玖唇邊慢慢浮起一抹淡得讓人難以察覺的清冷笑意。
「你下去吧!」秦玖言罷,懶懶閉上眼睛。
榴槤傻了。黃毛昨兒個跟著他學會了,現在也自稱小爺了。
秦玖凝視著這個與她一樣出自天宸宗的弟子,挑眉笑道:「我只說了一句話,花銀子的可是殿下,他們應該謝殿下才對,怎麼反倒謝起我來了。」
m.hetubook.com.com天宸宗沒有一個好東西嗎?
顏閔幾乎沒怎麼動菜,只一雙漆黑的眸頗感興趣地望著秦玖,唇角漾著若有所思的笑意。
她記得,顏夙的母妃尚佛,每年都會到蒼梧山的白雲庵去修行。
秦玖漫步出了玲瓏閣,在大門口被一群乞丐圍住了。領頭的乞丐是一個年約三旬的漢子,衣衫襤褸,手中拄著拐杖,看到秦玖出來,抱拳道:「這位便是秦姑娘?多謝秦姑娘賜飯!小的周勝,姑娘日後若有事,小的願為您效勞。小的別的本事沒有,倒是有幾手三腳貓的功夫。」
秦玖知悉自己早晚得和他認識,今日既然碰上了,也沒必要避開。遂端起酒盞,細細品了一口,笑吟吟道:「公子客氣了。小女子天宸宗秦玖,如今在司織坊供職。」
秦玖朝著櫻桃微微一笑,「你倒是硬氣,衝著這一點,我再給你最後一個機會,你若供出為你透露風聲之人,我便饒你一死!」
櫻桃倒是硬氣,嘶啞著聲音道:「你就是將我殺了,天宸宗還是沒有好東西。天宸宗早有了謀逆之心,當我不知道嗎?你們最後都不得好死,會比我今日更慘。」
只見一個小廝打扮的下人氣勢洶洶地站在他們雅室門口。小二頗為難地走了進來,「姑娘,實在是對不住,有老主顧非要在這間雅室,還請姑娘行個方便。」
雲韶國位於大煜國南面,國內湖河縱橫,氣候溫和,適於植桑養蠶,所以雲韶國盛產絲綢。而這種暖絲,卻是雲韶國特產,是由一種生於濕熱地帶的暖蠶所吐,這種絲不似其他絲摸上去寒涼,而是帶著絲絲暖意,最適宜做冬日的裙襖。但這種蠶極難養活,所以這種絲線產量極低,致使暖絹這種絲絹到了千金難求的地步,也只有雲韶國的皇室之人才有緣得到。
小二也冷汗。這所有美味都上,百種也不止。別說這兩個人,就是幾十個人,怕也吃不完。要是尋常人點了這麼多菜,他肯定不敢上的。但眼前之人是康陽王,不怕他付不起銀子。小二冷汗過後,便咧開了嘴笑著,隨後飛一般地去傳菜了。片刻后,各色美食便陸續上桌了。煎炸烹炒,生冷葷素,一樣也不少。天上飛的地下跑的水裡游的土裡鑽的,一樣也不缺。
「隨我便?真的隨我便?」秦玖微微一笑,「我倒是聽說過很多種殺人的法子,其中有一種,倒是蠻好玩的。那便是剝皮,據說在頭頂上開一個口子,將水銀灌進去,人身上的皮就會和血肉分開。最奇的是,人不會立刻就死,會一直痛上好幾天。要不我們試試怎麼樣?蓮兒,屆時讓你親自動手如何?」秦玖忽然回首問榴槤。
秦玖故作不懂地說道:「我到麗京,原就是想為朝廷效力。幸好聖上恩准可以參加春闈,我不敢辜負聖上期望,自然是要參加的。」
「九爺,本王聽說,父皇只給九爺安排了一個司織坊的職位,不知九爺在司織坊可習慣,日後可有何打算?倘若九爺待不慣,本王可上奏父皇,為九爺再謀一職位。」顏閔問道。
「我不會告訴你的,要殺要剮隨你便!」櫻桃嘶啞著聲音道。
顏閔心中打的是什麼主意,秦玖多少能夠猜出來。
顏閔呵呵笑道:「家奴不懂事,方才得罪了。本王一直想去拜訪秦門主,可嘆這些日子事務繁忙,今日可巧兒在這裏遇上了,說什麼本王也要做東,希望秦門主不要客氣。」
秦玖側首打量著李湘容,見她雖一臉神秘,但杏目中卻含著一絲謹慎。她微微一笑,故作驚訝地問道:「祈雪節還有典故嗎?說來聽聽。」
隨著一個滾字方出口,拍在桌上的手還未曾收回來,小廝便覺得脖頸上一涼,有勃發的殺意透膚而來。他驚駭地低眸看著抵在自己脖頸上的劍,再望向面前持劍的男子,只見他面龐白凈,模樣猶如女子般俊秀。但面色卻冷酷至極,漆黑的雙眸中閃耀著迫人的輝光。
秦玖挑眉,慢條斯理道:「天宸宗沒有好東西?嗯?」
有的菜秦玖感興趣便嘗一口,不感興趣便徑直給了榴槤和枇杷。每一盤菜都是隨上隨撤,不然這桌上可放不下。
秦玖左手持著繡花繃子,伸出纖白如凝脂般的右手,在絲線上好似彈琴般輕輕撥弄幾下,櫻桃便痛得叫了出來。
秦玖唇角笑意一斂,黑眸中凝起了冷冽的殺意。她慢慢抬手,車廂內響起絲線掠動的聲音。榴槤閉上了眼睛,等著繡花針刺在自己身上,過了不知多久,意料中的疼痛並沒有傳來。他壯著膽子慢慢睜開眼,看到妖女坐在美人靠上品茶。
榴槤站在那裡半晌沒動。
枇杷冷眸一眯,正要給小廝點苦頭吃,卻聽秦玖笑道:「你家主子若是容貌夠美,我倒是不介意收了他!」
「這麼說,祈雪節倒真是一場盛事。只不知那位官家小姐是何人?」秦玖漫不經心地問道。
顏閔頷首道:「九爺慢走!日後但凡有用得著本王的,儘管來找本王,本王定鼎力相助。」
這小廝也是練家子,卻根本就不知道這男子是如何出手的,對方的身手真是神鬼莫測。他雖極是害怕,可仗著自家主子的身份,依然嘴硬地說道:「你們是什麼人,知道我家主子是誰嗎?你們敢動我根指頭試試。這位姑娘,看你長得還不錯,趕緊放了老子,老子一會兒在我家主子面前替你美言幾句,興許,我家主子會收了你和圖書。」
「枇杷,你去傳話讓那四個少年自行離去吧,回來時,把櫻桃帶過來。」秦玖淡淡吩咐完,緩步登上了馬車。
小二忙微笑著賠禮道:「實在對不住,小的這就再安排間雅室。」
小廝氣得叫道:「你這女子,太不知羞了吧,還想收我們主子?」
秦玖沒有再審問櫻桃,因她早已知曉櫻桃在為姚昔兒做事,櫻桃欲殺她,也是在服從姚昔兒的命令。櫻桃對天宸宗確實深恨,這一點秦玖已經確信。自然,這種恨,不光如她說的那樣,因天宸宗有謀逆之心,應當還有別的。既如此恨,何以對姚昔兒如此賣命呢?這件事,秦玖不能直接去問櫻桃,因為櫻桃尚不知秦玖已經知曉她是姚昔兒的人。所以,她將櫻桃和榴槤關在了一起,希望榴槤能從櫻桃身上得到更多線索。
秦玖反手扣杯,抬袖舉杯,笑靨如花道:「甚是滿意,多謝殿下,我敬殿下一杯。」她優雅執杯,臉頰淡紅若胭脂輕敷,朱唇輕勾,笑容慵懶,眸光淡掃處,勾魂攝魄。
秦玖眉頭輕皺,放下手中酒盞,扭頭望了過去。
那連著繡花針的絲線五彩繽紛,艷麗得讓人心悸。
「難得安陵王殿下喜歡蘇挽香小姐。我們做奴婢的,定要將這件衣裙裁製得漂亮別緻。你們今日務必把這匹暖絹織好,儘快送到針工局去,兩日後便是祈雪節了,別趕不及了。」李湘容吩咐織布的女子道。
死寂的車廂內,這輕微的咯一聲,嚇得榴槤一哆嗦。
錦衣男子陰冷的目光從秦玖的臉上掃過,眸中閃過一絲驚艷,他唇角輕勾笑道:「家奴多有得罪,還請姑娘海涵,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原來如此,那我是無福得見了。」秦玖淡淡說道,看到李湘容恭謙地笑著,似乎不欲再談這個話題,遂話鋒一轉問道:「方才李管事說這匹暖絹是安陵王殿下打算送給蘇小姐的,這位蘇小姐是不是讓嚴王煙花示情的蘇相千金蘇挽香?聽說她也要登台?」
「想死?哪那麼容易!」秦玖掄起手臂狠狠打在櫻桃左臉上。這一拳比打在顏聿臉上那拳一點也不輕,只聽得一聲悶哼,櫻桃被打得偏過了臉,口中隨之噴出一口鮮血。混在鮮血之中的,還有幾顆牙齒和一顆包著紙的小藥丸。鮮血恰好濺了榴槤一臉,那顆藥丸好巧不巧地恰好落到了榴槤大張的口中。
榴槤一臉恐慌,偏做出不怕的樣子,「昨日之事,都是小爺之錯。小爺在玲瓏閣醉倒在地,但沒有完全迷糊,聽到慕閣主告訴你,說童男子已備好,要你到九蔓山昭平公主別院去。我以為這童男子包括小爺呢,就打算偷跑,不想碰到了櫻桃,我就把此事透露給櫻桃了,讓她和我一起逃。櫻桃說我們逃不掉,她讓我別怕,說她會救我的。櫻桃只是為了救我,並未背叛你,你不能殺她。」
玲瓏閣位於天一街最繁華的地段,但裏面的裝潢卻以樸素靜雅為主,極重視情調,這讓玲瓏閣在麗京城那些以豪華富麗為宗旨的酒樓中脫穎而出。當然,光是因為這些,玲瓏閣也不會這麼興旺,酒菜一流才是王道。一入門,那飄浮在空氣中,引人食指大動的香味,是最大的吸引。
他們顯然在此已等候多時,看到她出來,黃毛怪叫一聲,展翅飛到秦玖肩頭上站定。
「那怎麼行?我家主子就要這間雅室,你速速讓這幾個人換走!」極是驕橫跋扈的聲音。
榴槤自從上次來過玲瓏閣后,便對這裏的美食念念不忘。此時坐在桌畔,眼巴巴等著秦玖點菜。秦玖原本到玲瓏閣只想打探蘇挽香的消息,看到榴槤的饞樣,微微一笑,遂叫了小二過來,換到了二樓的一間雅室。
榴槤一下子蒙了,「你不殺我?」
李湘容眼角一掃,謹慎地笑道:「這個人,秦掌事倒無須知道,只因她早已犯了重罪,在三年前已經畏罪自焚了,她的名諱,我們都是不敢說的。」
才不過三年,一切,似乎都恍如隔世的煙雲。
「這頓飯,九爺可還滿意?」顏閔捧著酒盞,含笑問道。只一頓飯工夫,顏閔對秦玖的稱呼,已經從秦門主到秦姑娘,再到九爺了。
這日,秦玖在織染局的織坊內看到一匹正在織的白絹。這匹白絹是雙層絲線織就,布料很厚實,其質地卻輕柔溫軟,色澤晶瑩如玉。
這麼說,他和蘇挽香認識很久了?
顏閔掃了一眼秦玖用了沒兩口便摞在一側的碗盤,笑道:「九爺當真不同凡響,你這個朋友,本王交定了。雲霄,你去傳本王的話,就說,秦玖秦姑娘說了,大家討飯不容易,這些菜肴就都賞給他們了。」
「妖女,你們天宸宗沒有一個好東西,我就是做了鬼也不會饒過你們的!」櫻桃顯然已經被秦玖方才殘忍血腥的描述嚇壞了,臉色慘白如雪,但縱使如此,卻依然截住了榴槤的話頭。這讓秦玖頗驚訝,更讓她驚異的是,櫻桃說天宸宗沒有一個好東西。
秦玖撫摸著暖絹,緩緩說道:「其實也不過是巧合罷了,倘若琴曲能讓老天開眼,這世間當會少一些冤魂。」
秦玖笑吟吟道:「蓮兒,到車廂里來。」這聲音嬌美動聽,但聽在榴槤耳中,不亞於催命魔音。他額頭上冷汗不斷冒出,被日光一照,閃耀著微光。他哆嗦著抬起手,掀開車簾鑽到了馬車中,瞧准距離秦玖最遠的位置,膽戰心驚地坐了下來。片刻后,櫻桃被枇杷拎了進來,隨https://www.hetubook.com.com後馬車開始轆轆前行。
榴槤凝視著秦玖唇角的笑意,眼睛一翻,幾乎要昏過去。
秦玖點了玲瓏閣最負盛名的幾道招牌菜,又要了一壇秋葉紅。
櫻桃冷冷一笑,眸中閃過一絲決絕之色。秦玖鳳目一眯,驀然出手捏住櫻桃的下巴,微一用力,便卸掉了她的下頜。
暖閣外的走廊上,黃毛正站在架子上曬著日光打盹。榴槤心情好,忍不住摸了摸黃毛頭上的毛。黃毛一下子醒了,渾身羽毛豎起,歪著脖子說道:「滾開,別動小爺我的毛!」
那蜿蜒繞過梅林的鏡湖,此時還是冰封中嗎?
榴槤驚訝地望著秦玖,品味著她這句話的意思。
榴槤額上冒出了汗,雙腿哆嗦著,卻依然梗著脖子道:「要殺要剮儘管來,小爺我不怕!」
「櫻桃,你知道嗎?我還有一種更厲害的殺人法子,黃毛,你來告訴她。」秦玖眯眼說道。
顏閔話中的意思,秦玖可以猜得出來,他大約也想讓她效仿惠妃。
錦衣男子身後的青衫文士也有些驚異地漫步上前,在秦玖面前施了一禮,微笑道:「在下是天宸宗李雲霄,見過秦門主。」說著指著錦衣男子道,「這位是康陽王殿下。」
李湘容笑吟吟道:「其實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典故。就是六年前,京畿一帶自從秋收后便再不曾降雨,這年冬天,也是一冬無雪。上元節後天氣愈加乾冷,既無轉暖也無轉陰的跡象,京畿四野土地乾裂,無一絲回春的跡象。九蔓山腳下有一大片梅林,往年這個時候梅花也該綻放了,那一年卻遲遲不開。當今聖上極重與民休息,所以早在臘月起,便頒布了祈雪的告示,但並無效果。正月二十日那日,一位官家小姐出城到九蔓山腳下的梅林中撫琴一曲,那首曲子叫《憫民》,後來,你猜怎麼著?」
秦玖掀開車簾,只見顏夙負手凝立在衙門門前,整個人冷傲如霜,玄紅色織錦朝服被日光一照,閃著刺眼的光芒。但這光芒再是刺眼,也及不上他眸中那勢如破竹般的寒芒。秦玖心頭漫起無邊無際的涼意。她緩緩放下車簾,側首望向櫻桃。
李雲霄垂首站定略略施禮,低聲道:「秦門主,門外那些乞丐聚集著不肯走,說一定要謝謝秦門主。」
秦玖斂衣起身道:「多謝殿下款待,天色不早,我這就告退了。」
榴槤的肚子早已經吹氣般鼓起來了,要不是玲瓏閣的菜肴實在太美味,他早就飽得吃不下了。「奴才飽了!」榴槤打著飽嗝說道。枇杷也點點頭。
「蓮兒,吐出來!你想死嗎?」秦玖轉首慢條斯理道。
秦玖對於織染刺繡可說是內行中的內行,一摸這匹白絹,心中便微微一動,難道這匹白絹的絲線是出自雲韶國的暖絲?
櫻桃顯然被枇杷封了穴道,此刻正僵直地坐在車廂內,唯有眼珠能轉動。她死死盯著秦玖,漆黑的眸中一片血色。
秦玖聞聽此言,眸光一凝,笑吟吟問道:「這麼說來,安陵王殿下還未曾得到蘇小姐的芳心?」
秦玖溫婉一笑,「這織布可不是脫你的衣服,我對女人的身體不感興趣。而是用你的血肉來織布,你信不信?我現在扔出梭子,它刺穿你的皮肉,將你的血肉和絲線凝在一起,你說,這匹布織完,你身上會成什麼樣子呢?現在你說,天宸宗還沒有好東西嗎?」
黃毛被秦玖的話打擊得不輕,撲棱著翅膀飛到秦玖肩頭上,開始歪著頭打量自己的鳥身。最後大概覺得自己真的胖了,心情鬱悶之下,飛到榴槤頭上開始練習舞步瘦身。榴槤早被嚇得渾身發軟,黃毛這一撲來,他承受不住,整個人咚的一聲摔倒在地上。
榴槤飛快瞥了一眼秦玖,見她笑吟吟望著自己,臉上沒有絲毫暴虐之色,心頭更懼,抬袖抹了抹額頭,顫抖著說道:「是啊,熱……真是太熱了!」
秦玖一招手,黃毛飛了過來,秦玖抱著黃毛,施禮向門口走去。
錦衣男子聞言眸光一亮,哈哈笑道:「原來你就是秦門主,早就聽聞秦門主大名,今日才有緣得見。」
櫻桃捂著手指說道:「榴槤,我知道你是好人,但也用不著把罪名攬在自己身上,我不用你救。」
秦玖笑吟吟地品了口茶,「蓮兒啊,你今年也十七了。有些事,不要光用耳朵聽,還要用眼睛去看。」
櫻桃望著秦玖唇角那抹春花般的笑意,再聯想到這個妖女有可能將自己剝皮,只覺得心中的恐懼不斷在滋長,身子止不住地哆嗦了起來。她猛然撲倒在地上,去撿那粒被榴槤丟在車內的藥丸。她身子方動,便覺得雙手手指劇痛,低頭一看,只見十根手指的指尖皆被繡花針刺穿。都說十指連心,她微微一用力,就痛得厲害,哪裡還拿得起東西。
「那樣就好,本王聽說,九爺奏請父皇,要參加今年的春闈大試?九爺當真要在朝廷效力嗎?」顏閔目光灼灼地望著秦玖道。
顏閔望著秦玖的笑容微微愣神,半晌說道:「一飯千金,能博九爺一笑,本王知足矣!」他仰面飲盡杯中酒。
榴槤看到秦玖的笑容,頗同情地看了一眼康陽王,真心為這個肥羊默哀。
在門口,秦玖與匆忙回來的李雲霄走了個對面。
康陽王顏閔是慶帝的大皇子,他母妃早已故去,自小由出身天宸宗的惠妃撫養,他手下的謀士都是出自天宸宗。慶帝雖還未曾立嗣,但他是長子,身後又有天宸宗支持,無疑是太子的人選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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