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歲月，有時候真的很殘酷。

秦玖最後再望了一眼顏夙，然後，她輕輕關上了牢房的門，走了出去。

是的，一切都變了。

秦玖點了點頭，白綉錦自然不會告訴她自己是天宸宗之人，但秦玖早已猜到。她說的當年那個教她武藝的人，定是天宸宗的無疑。

她眸中溢滿了淚，不知該如何回答。

顏夙眯眼道：「當時，我命宮裡的常御醫全力救治她，待她好了后，常御醫有一次因犯了事，被流放了，其後便沒了蹤跡。」

秦玖仰起頭，讓心中所有的激蕩慢慢沉澱下去，最終嫣然一笑，打開牢門走了進去。

秦玖淚盈于睫，聲音輕柔而緩慢，「連城，我愛過你，很深很深地愛過你。就算是顏聿逼嫁，就算是父母反對，也不能讓我對你的愛淡一分。為了和你在一起，我甚至下了決心要和你私奔。那一夜，我在鏡花水域等著你。我的心情是何其雀躍，因為終於可以和你在一起了。可是，你沒有來。那一夜的雪，紛紛揚揚落在我身上，幾欲將我凍成了雪人。第二日上花轎時，我是病著的。我一直昏昏沉沉病了數日，迎來的卻是你派人送來的一封御詔，說白家謀逆，滿門抄斬。從那一刻起，我心中再也沒有愛了。」

兩人隔著一棵樹，站在風中。

「我離開麟州也有幾年了，也該回去看看了。」顏聿輕笑著說道。

「你所做的這一切，也許都是給別人做了嫁衣裳。你，還有白若衾的孽子，你們都會不得好死！」這一句話，秦玖信。因為，白綉錦在知曉她就是白素萱的情況下，大約恨不得活剝了她，這句話，絕對不是詛咒，而是她極恨極怒之下的真心話。

秦玖心裏很清楚，那個別人指的是誰。

「你沒有試試，怎麼就知道不行呢？」顏聿的聲音淡薄得猶若風飄過一般。

顏夙朝著秦玖走了兩步，鐐銬擊打地面的聲音，在寂靜的牢內是那樣錚錚然。

顏夙望著她，沒有再說任何話。最後，他終於點點頭道：「好的，我知道了！」

顏夙沉思，「素素，白綉錦或許就是天宸宗的人，我派人跟蹤過她，她和一個白衣人聯絡過，他們的據點就在西市。」

在鏡花水域，蘇挽香受傷，原來，他是當她受傷，所以才會對著以為是兇手的她，說出那樣的狠話。

顏聿沒有說話。

「素素，能不能一會兒再說？」顏夙輕輕說道，「讓我好好看看你。」

馬車停在龍吟湖畔，顏聿靠在馬車一側，面朝著帝陵，背影高大而落寞。

他在她面前駐足，深深的目光溫柔地從她的青黛的眉、妖嬈的鳳目、蒼白的唇、尖尖的下頜、瘦削的肩，再看到她纖瘦的身形。

秦玖抑制住心頭不斷膨脹的酸澀，動了動唇，她其實想留他，可是留下又能怎樣？也許他離開，才是最好的選擇。她終於笑了，仰頭看向他深邃如水的深眸，「這些日子事情忙，太子要登基，我可能無法送你了，先祝你一路順風。」

到如今，顏夙才曉得，那一日，秦玖給他的是邀他私奔的信箋。他的手不可遏制地抖了起來，心中一片悲涼。

「好在，無論愛恨，一切都已經過去。假若時光能倒流，我還是白素萱，我想我還是願意做你的女人。可是，時光如流水，它不會倒流，只會向前流。你不再是當年那個為了我放了小鹿的連城，我也不再是當年那個痴狂到就算是私奔也要做你的女人的白素萱了。連城，一切都變了。」秦玖艱難地說道。

良久無言。

顏夙靜靜地望著她，沒有說話。其實，他早就知道，他們回不去了。

那一日，秦玖站在麗京城郊外的高坡上，遙望著大軍越去越遠。最後，那一道身著白色盔甲的男子ｈｔtｐs://m.hetｕbook•com.ｃｏm朝著她這裏遙遙望了一眼，那一眼，因隔得遠，她並不能看清他的表情。她伸出手，朝著他做了一個勝利的手勢，眼眶微微濕潤。他似乎朝她笑了，其後，他撥馬隨著大軍離去。

顏聿回首問道：「我母妃送你的那隻玉鐲，原本摔碎了，不知你後來是扔了它，還是保留著。倘若是扔了，就算了，若是還在，可否將碎片還給我？也好讓我留個念想。」

秦玖抬臉看他，昏暗的牢房之中，他的容顏仿若天然玉石雕琢而成，雖然蒼白瘦削，卻依然俊美無瑕。

當然，秦玖從來都不敢小看連玉人這個人，只要他還活著，她就永不會放心。所以，無論如何，秦玖都要設法將他除去。天下之大，她並不知他藏身在何處。可是，就算是上天入地，她也定會找到他。

牢頭過來打開了牢門，領著幾個獄卒退了出去。顏夙聽到了動靜，拖著鐐銬走到了牢門前，當他透過牢門的暗窗看到了秦玖，那雙布滿血絲的長眸便死死盯住了她，臉上的神情似喜似悲、如痴如傻。

這句話，讓秦玖心中一震。

細碎雪珠盈面，眯了雙眼，秦玖凝視著顏聿蒼白憔悴的面容，一顆心似乎狠狠抽了一下。

轉眼到了臘月，天氣越來越寒。朝野內外是平靜的，但是，就在人們為即將到來的年關準備時，北燁國在北疆突然生變，幾日內連連向大煜國發兵。

他知道，這一次她回到麗京，當她看到他拿她親手做的竹燈去討好蘇挽香，看到他將原本答應送給她的芍藥衣送給蘇挽香，當他用劍尖指著她說，「你最好祈禱挽香沒事，倘若挽香有任何不測，我必叫你猶若此花」，那時候，她心中會是怎樣的煎熬，又是怎樣強行支撐，才能笑得那樣媚惑。

秦玖的目光也在深深地打量著顏夙，俊美的容顏雖依然如玉石雕琢般完美，但卻憔悴了，也蒼白了，布滿了以前所沒有的滄桑。

「我想，或許有一種我們不知道的易容法，可以將人的容顏改變。當年，白綉錦在我們面前出現的面容，皮肉都是真的，但卻不是她的真面貌，如今這張臉，才是真的。」

她抬眼去看顏聿，卻見他正低頭看她，而當她抬起頭來時，他卻又將目光迅速移開，再次凝視著覆了雪的水面。那裡白茫茫一片，什麼也沒有，一如此刻顏聿的心，空茫茫，冷寂寂。

秦玖沒有想到顏夙竟然會哭，且是為了她而哭。都說男人就算是哭，也不會願意讓女人看到。可是他哭了，當著她的面哭了，倘若不是真的忍不住，以顏夙的性格，他是絕對不會在她面前哭泣的。

「人已經走遠了。希望他能早日收復失地，早日回京。」顏聿的聲音從身後響起，還是那樣低醇，還是那樣魅惑。

沒必要了嗎？

再一次踏入天牢之中，秦玖的臉蒼白得近乎透明，唯有眼角的淚痣，嫣紅如血。

他看著她和以前截然不同的容顏，看著她纖細十指上的薄繭，就算心中有千言萬語，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他伸出手，慢慢撫上她的臉頰，手指在她臉上輕輕溫柔地摩挲著，最後來到了她眼底下的淚痣上。他俯下身，在她的淚痣上輕輕一吻，似乎試圖撫平這個疤痕。她身上的其他傷痕，他可能是無緣見到了，他只能看到這顆淚痣。

秦玖點了點頭，「我沒有寫過斷情信！」

「你來了！」仿若早就知曉秦玖會來一樣，顏聿聲音低啞地說道。

對於這樣的結果，他除了安靜地接受，再沒有其他的辦法。甚至，他根本再也沒有權利去追尋她，他唯一能做的，或許，就是默默地愛她。

秦玖點了點頭，「我已經知道了。她ｈetuｂｏoｋ•com.com和白家有些仇怨，當初到白家，就是要復讎的。」她想起顏聿所說，蘇挽香是顏夙從火中救出來的，這些年，他也一直將蘇挽香當成了她，不由得一陣心酸。

秦玖將馬兒拴在一側的樹上，漫步朝顏聿走去。

這是她曾經刻骨銘心深愛的男人，他曾經給過她世上最美好的愛情。

遠處青山隱隱，愈加巍峨壯麗。龍吟湖已經結了冰，閃耀著寸寸寒光。湖畔一側的樹木覆了薄薄一層霜雪，看上去好似披了一層銀裝。

天牢里依然黑暗，日光從寸許大的窗口照進來，牆壁上森森然都是寒色。

經過了幾年煉獄般的磨礪，她不再是當年那個婉約端莊的女子了。

她恍惚回到了那一夜，雪花一片片飛下來，落在她幾乎凍僵了的臉上，可她心頭堅定地相信，他會來的。假若他來了，他就會帶她走，此後，生生世世都會在一起。

「連城，」她輕輕地喚他，這個稱呼讓兩人似乎回到了曾經美好的感情之中，「有些話，或許我應該和你說清楚。你和我……」

隔在他們之間的，何止這一道鐵門，還有幾千個苦痛掙扎的日日夜夜，還有無數個怨苦的靈魂。

濕潤、滾燙、無窮無盡。

顏夙竟然當蘇挽香是她！

秦玖沉默了一瞬，「我還留著。」

兩人說完正事，再也無話。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我就是白素萱的？」秦玖忽然問道。

連玉人！

顏聿嘆息一聲，緊盯著秦玖，眸中光芒宛若長夜中的月色，似能將她整個人吸進去，他戲謔地說道：「你還……一點也不想留我啊！」

秦玖沒有動，只是任憑他默默抱著她，感受著他的眼淚落在她脖子里那種燒灼的感覺。她第一次知道，男人的眼淚也會這樣紛墜如雨，也會這樣滾燙，似乎能將她的心燙傷。

「她在我家多年，又別有目的，早就有心將我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記在了心裏。我只是沒想到，她竟然不惜自己被燒。」

那一夜，他在玲瓏閣奪花燈，她一直以為他是拿她的東西去討好蘇挽香，卻原來，他是在用花燈試圖喚起蘇挽香的記憶。

她覺得自己的心，忽然酸澀至極。面對這種複雜的感覺，她也不知該說什麼了。

有一個年輕的小兵朝著秦玖走了過來，將一封信箋交到秦玖手中，「秦姑娘，這是二皇子派我交給你的。」

顏夙苦澀一笑，「你，都知道了？是的，我當初從火中救出她時，她身上穿的、戴的，皆是你平日里慣常穿戴的衣物、首飾，我們之間的很多事情，她也都知道。而且，她的眼睛真的很像你，所以，我毫不猶豫就將她當成了你。」

其實，秦玖知道問了也是白問，他是不會回答的。但是，就算他不說，秦玖也知道為什麼。她輕輕笑了。她隨著顏聿的目光也望向前方，低低說道：「這天真的好冷！」

秦玖閉上眼睛，不敢再想下去。

出城后，天空便飄起雪花，撲面而來的寒風中夾雜的細碎冰涼，讓她從臉上冷到了心裏，一瞬間清醒如初。她很想快一點見到顏聿，她知道她或許做不了什麼，但是她非常了解他此刻心中的痛苦——好不容易將母妃從帝陵中救出，卻再一次失去了她。快到帝陵時，秦玖拉住了馬的韁繩，一陣疾風吹過，迎面刮來大片雪花，舉起袖子遮擋的瞬間，她看到了顏聿的馬車。

秦玖的目光停駐在那鐐銬上，鐵灰色的冷光在一瞬間刺痛了她的眼。

顏聿揚起嘴角笑了笑，「太子已經成熟，他謙遜正直肯納諫，他會是一個好皇帝。何況，還有你，以及眾位老臣，我在這裏，也不過是一個擺設。」

顏夙動了動唇，最終什麼也沒說。

「會！」顏夙hｅtubooｋ•cｏm.coｍ毫不猶豫地說道。

她沒有去天牢中探望顏夙，到了此刻，她已經覺得自己無顏再去見他。她也沒有去看顏聿，他為了她誤殺了慶帝，她此刻再出現在他面前，本身就是對他的一個致命的打擊。

舊地重遊，總是有一些你試圖忘記卻忘不掉的往事，在這一刻紛至沓來。她望著那抹炫黑色的背影，記起她便是帶著他從這龍吟湖中，見到了他的母妃。也記起在這龍吟湖中，她走火入魔，是他渡氣給她。還記起，在山上的山洞中，是他用正派玄功壓制住了她的走火入魔。

那些曾經傷她至深的行為和話語，到最後，卻都是他深愛她的證明。

那時，她還是太年輕了。

他也早已不再是當年意氣風發的俊美少年了。

聽聞這個消息，秦玖在府內再也待不住了。她去了嚴王府，卻聽府中下人說，顏聿去了帝陵。靜太妃大半生都被囚禁在帝陵，到最後，竟還是選擇了回到帝陵中。秦玖不知道，她到底是為了先帝，還是為了慶帝，這件事，或許只有靜太妃一個人知道。

當年，她就覺得蘇挽香和她有些像，起初，她以為顏夙喜歡她，是因為她和蘇挽香像，因為那時，她還以為蘇挽香就是蘇青的女兒，顏夙早在去蒼梧山探望她母妃時，就已經喜歡上蘇挽香了，愛她只不過是因為利用。後來，她隱約知道，蘇挽香是在模仿她。那時候，她也只是自嘲一笑，倘若顏夙因為一個人和她相似就愛上了她，那這份愛也不過如此。如今，她才曉得，原來，他一直以為蘇挽香就是她。

「這麼說，假若沒有白家那件事，你或許，或許還會和我在一起？」他那樣小心翼翼地問道。

在關押顏夙的牢門前，秦玖停住了腳步，隔著厚重牢門上的暗窗望進去，隱約看到牆角石榻上坐著一個人影，一襲白色的囚衣，腳上戴著沉重的鐐銬。

「昨日，她還親自做了我最愛吃的膳食，而今日，她便去了。是我沒看好她，這些日子我的確很忙，沒有好好陪她，我若能多陪陪她，或許，她就不會去了。」

「素素，你終於肯來看我了。」顏夙聲音沙啞地打破了沉默。

「素素，我聽說，蘇挽香被你抓到了牢中，她就是白綉錦，你可知道了？」半晌后，顏夙低聲說道。

「我就是想留，恐怕也留不住你。」秦玖媚眼如絲，只是在轉首之際，水墨色的鳳目深處掠過一道哀傷。

雪花飄得越來越急，不一會兒便在兩人的身上覆了一層薄薄的雪。

他們再也回不去了。

秦玖怔了一下，未料到他竟再次向她討要玉鐲。她記得，當日他說過，「就算是碎了，也還是你的。」

原來啊原來……

顏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她攬在自己的懷裡，語氣平靜地說道：「現在，把你想說的，告訴我吧！」

「如果，我那時候讓你和我一道私奔，你願意拋下一切隨我去嗎？」她輕輕問道。

隔著鐵門，隔著黑暗，隔著牢內腥臭的氣息，兩人對望著，恍如隔世。

「是啊，天真的冷了！」顏聿接著說道。

牢房裡一片靜默，只有彼此劇烈的心跳聲。

說起來，謀逆是大罪，原本不可寬恕。但那一夜，天宸宗謀逆，顏夙就已經立了功，且顏逸知道，顏夙並非為了皇位而謀逆。最後，在和眾臣商議了多次后，顏逸終於決定讓顏夙北征。其實，這也是秦玖的意思。她不能讓顏夙一輩子都被關在監牢之中。他是屬於戰場的，他應該建功立業，這樣，他才能從監牢之中出來。

自從那一日知道她就是素素后，他早就想好好看看她了，好好看看他的丫頭，到底變成了什麼樣子，又是如何變成了這個樣子。

秦玖受驚一般回望他，心頭https://wｗｗ.heｔｕｂｏoｋ•com.ｃom好似猛然被人揪住了一般，問道：「你要去哪裡？」

「我當時確實以為她便是素素，是夙兒救了她，那麼便讓夙兒和她在一起，或許是對的。可是後來，我很快便發現她不是素素。但夙兒似乎並沒有發現，或許是因為是他親自從火場中將她救出來的緣故。」顏聿慢慢轉過身，這一次，目光終於凝注在了秦玖身上，「我告訴你這個，只是要說，夙兒從來沒有對白素萱變過心。他自始至終愛的都是她。也許，白素萱和他就是上天註定的一對，而我對白素萱只是一廂情願。」

秦玖沒有想到，顏聿如此決絕，說走就走，這讓她極是意外。她輕聲道：「可是，太子他還需要你。」

尚楚楚的傷情已經基本穩定，只需要細心養著。尚思思和岳敏便帶她回了雲韶國。秦玖和枇杷也回到了秦府。

「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和你說，現在想想，覺得應該告訴你。」顏聿慢慢說道。

是的，早不疼了！

回到麗京城后，她和顏夙之間的一切過往，在腦中一幕一幕閃現。

這件事，讓剛剛平靜下來的局勢又動蕩了起來。秦玖對於北燁國忽然生變也感到極是詫異，雖說多年來，大煜和北燁國一直不算和睦，但是這樣大規模的進攻近幾年還沒有過。

幾日後，顏聿終於離開了麗京城，秦玖依言沒有去送他。她生怕自己忍不住，在看著他的背影遠離時，忽然衝上去，想去留住他。可她沒有資格去留他，更沒有資格隨他走，因為她的事，還沒有做完。她不會忘記，那一日在牢中，蘇挽香最後那一句歇斯底里的話。

纖瘦的背影很快地消失在甬道昏暗的光影里。

接下來數日，便是慶帝的葬禮，京中禁一切絲樂，處處縞素。顏聿和榴槤自然是最忙碌的，秦玖倒是閑了下來，可是她的一顆心，卻再也無法平靜下來。

他墨玉般的眼眸忽然發紅，他猛然將秦玖抱在了懷裡，那雙胳膊是如此用力，勒得她幾乎要窒息。他將她的頭按在胸前，他的下巴擱在她的肩頭上，一滴滴熾熱的眼淚順著她的頭髮滾進了她的脖子里。

「你，還好嗎？」秦玖低聲問道。

「我來，原本想見靜太妃最後一面。」秦玖心中一陣絞痛。

顏聿一開始也當蘇挽香是白素萱，可是他後來知道不是。那麼，他到底是什麼時候知曉她是白素萱的？

秦玖深吸一口氣，她聽見自己乾澀而沙啞的聲音，「早不疼了！」

「很早了，不過，現在說這個，似乎沒必要了。」顏聿的聲音透著無邊的寂寞。

她記起，靜太妃第一次見到她時，那欣喜而歡悅的表情，她拉著她的手，給她戴上那隻玉鐲。那是她自來到京城后，第一次感受到來自長輩的溫情。

幾日後，顏夙率大軍揮師北疆，太子顏逸和監國親王顏聿親自送至麗京城外。

一字一句，帶著風吹往事的傷痛。她自然沒有寫過什麼斷情信，她寫的是一封邀他私奔的信。

「當年，素素的綉樓失了火，我被皇兄囚禁晚了一步，到了那裡，只看到一具枯骨。當時我以為素素不在了，但很快就聽說，夙兒先我一步去了那裡。他將消息封鎖得很嚴密，我並不知他是否救出了人，但是，我看到他依然如常上朝，並不顯得多麼悲傷。我便猜到，他或許已經救出了素素，那一具枯骨，並非素素的。果然，被我暗中查到，當日他救了一個女子出去，並且給她秘密療傷。但是，我一直沒查到他將她帶去了哪裡。但從那時，我便猜測，素素沒有死。這三年來，他沒有對哪個女子表示出愛慕之意，直到去年底，他忽然對蘇挽香展開了追求。我覺得很奇怪，暗中調查后發現，蘇挽香並非蘇相之女。我猜測她可和_圖_書能是素素，在祈雪節上，我用牡丹花試探，曉得她和素素有幾分相似，雖然還是有些不同，但我覺得她可能就是素素。她看起來是失憶了，我不知道失了記憶的素素，會不會還是原來那樣。」顏聿背著身，他雖是在和秦玖說話，但目光掃向的卻是遙遠的雪野。

誰也沒有說話，或許，誰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顏聿點了點頭，隔著咫尺之遙深深凝視著她，墨黑若子夜的眸子里，悠悠的深情深深沉澱。過了片刻，他忽然說道：「我也要走了！」

「萬一我試了，你不留下，豈不是太沒面子。」秦玖繼續調侃。

「當年是你將她從火場中救出來的？」秦玖輕聲問道。

太子顏逸召集群臣商議對策，最後決定重新起用尚在監牢之中的二皇子顏夙。

秦玖回首朝著顏聿笑了笑，「會的，他一定會回來的！」

秦玖眯眼，她忽然記起，白綉錦連浣衣都在努力保養自己的手，可見她對自己的皮相之珍惜。那麼，當年，她被燒會不會是假的？她如今這張和她有幾分相像的臉，才是她真正的容顏。在牢中，白綉錦說起過，她當年到白家，都是易過容的。若真是這樣，當時，顏夙不敢去碰觸那些燒傷，被騙過是很正常的，可是，沒理由連御醫也能騙過。

慶帝駕崩的消息當日便在麗京城傳開，對外只說是寺廟失火，救治不及。所幸，這些日子，榴槤和顏聿一道執掌朝政，朝中倒是並沒有發生變亂。根據慶帝遺詔，榴槤被立為皇太子，在顏聿的輔佐下，開始正式監國執政。嫻妃被關入監牢，坦然接受她應該受到的懲罰。

「那你為什麼忽然告訴我，顏夙一直當蘇挽香是我？」

秦玖抬起手，從袖中掏出錦帕拭去顏夙臉上的淚痕，一字一句道：「可是，連城，我希望你能活下去，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你所給予我的最美好的時光，我將深深記在心底。」

可以說，白綉錦所做的這一切，沒有天宸宗私底下相助，憑著她自己是根本做不出來的。白綉錦背後的人就是連玉人，白家的血案，他是幕後籌劃者。白綉錦和他接觸，或多或少是知曉天宸宗的一些事情的，那麼，她這句話就很耐人尋味了。她似乎很篤定秦玖會輸，那便表示，她知曉連玉人的一些計劃。

半月後，一個意想不到的噩耗傳了過來——靜太妃自縊。

「不是你的錯！或許，去了對她來說反而是一種解脫。」在秦玖看來，活著對靜太妃確實是一種折磨。當年，雖然她是被慶帝強迫，可她還是覺得對不起先帝。

他不需要解釋，就算有再多的理由，傷害已經造成，那些解釋的話和她所受的苦痛比起來，只會顯得可笑。

兩人一時無話。誰能想到，當他們再見面，竟會是生死無話。

只是，在這玩笑一樣的話語里，秦玖覺得自己的心，已經被憂傷吞噬，痛無所痛。

秦玖接過信箋，只見上面是顏夙的筆跡：白素萱愛我已經足夠，秦玖，請一定要愛別人，一定要幸福！

他所給予她的所有美好的時光，還有那煉獄般的苦痛都已經過去了。

「素素，我想知道，那一夜，那一封送給我的斷情信不是你寫的，對吧？」他問道。

北疆邊關的加急軍報一件件如雪片般向麗京城飛來。

這一日天色晴好，日光像碎金子一樣流淌，秦玖抬起頭，眯眼望著那一道身影漸漸融在隊伍之中，慢慢遠去，消失在天地之間，眸中一片濕潤。

「當年，為白綉錦治傷的御醫還在嗎？」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放開她，小心翼翼地問道：「很疼吧？」

顏夙靜靜地望著她遠去，他慢慢地背靠著牆壁閉上了眼睛。

祈雪節上，他送給蘇挽香的芍藥衣，原來是在兌現他曾經給她的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