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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淵淡淡笑道：「皇后的心疾，無葯可醫。南宮淵學醫不精，無能為力。再加上寒毒，恐怕縱使神仙下凡，也束手無策。皇后甘願為皇上犧牲至此，著實令人欽羡。」

一室寂靜，只聞窗外風聲颯颯，滂沱大雨拍打著樹葉，沙沙作響。

「皇上不倦嗎？」她翻了身，背對著他，懶懶問道。

「啟稟皇上，南宮神醫求見，不知……」

心底有股酸澀冒上來，她蜷身側卧著，一動不動。

「輕則昏迷不醒，重則喪命。所以，皇后平日要多加保重，萬不可感染風寒。」

路映夕的眼前仿若浮現一個俊秀的小男孩，挺著單薄的背脊，緊抿著嘴唇，目光凄哀，雖然沒有流淚，但心裏卻已在嘶聲悲泣。

「哦？」皇帝拉長尾音，似有疑惑一般，謙遜問道，「朕對醫道一竅不通，不知皇后若兩病齊發，會有何後果？」

「有朕守著，還不能安心？皇后實在難伺候。」他低聲輕笑，溫柔地拂開她額前散落的髮絲，修長手指順勢撫摸她微涼的臉頰。

「朕擔心你體虛發熱。」他頓了頓，柔聲再道，「不如請南宮神醫來為你診一www.hetubook.com.com診脈？」

皇帝坐至她身旁，英挺眉宇微皺，目光慢慢銳利起來，似芒刺直射向她：「有一位這樣賢良的皇后，是朕的幸運。」如果她不存其它心思，確實是他的福氣，只可惜……

「皇后可是舊疾複發？」

「皇上有事待辦，就去吧。臣妾眠一覺，明日起來就會精神抖擻了。」她聽著窗外急促的雨聲和他沉穩的呼吸聲，暗自悄然睜開了眼睛。她之前剛剛心疾發作，又緊接著為他渡毒，只怕夜裡會發起高熱。她必須請師父過來一趟，可是她下意識里不願師父和皇帝一同看著她受病痛煎熬。

她不出聲，似已入睡的沉默。

她輕輕轉過身，拿起枕畔的白玉藥瓶，怔怔注視著。在這暗流詭譎的九重宮闕之中，緣分，是良緣，還是孽緣？

路映夕躺著不動，聽見皇帝移步到外間。過了片刻，隔著屏風傳來幾句對話。

世事太奇妙，她發覺自己猶如命盤上的一顆棋子，一再地想要努力把握走向，卻一再地身不由己。

「是，且為朕渡了寒毒，現下身子甚虛。」

倒出一顆藥丸和_圖_書吞下，她揚起一抹苦澀的笑。皇帝似乎也開始對她好，但他的好，她卻不敢相信。

「映夕。」他輕喚她，俯過身子，親吻她的額角，「朕也認同南宮淵的那句話。百年修得共枕眠。這是緣分。」

「夜深雨大，不用煩擾師父了。」她才婉拒，就聽寢居外有人輕輕地叩門。

「朕還有摺子未批，等你睡著，朕就要回御書房。」他凝視著她秀美的側臉，心生一絲感嘆。這般溫馨寧和的氣氛，似兩人契合無間隙，卻彷彿鏡花水月，經不得深究。倘若她的內心與外表一樣，柔情似水，那多麼令人舒心。可若真是如此，無棱無角，她也就失去了獨有的風采魅力。何謂世事難兩全，眼下情景便是。

話未完，皇帝已揚聲道：「宣！」

路映夕舉眸對上他深邃的眼，心中透亮，淺淡地笑了笑，道：「皇上，雖然臣妾有私心，希望皇上記得臣妾的付出。但是，臣妾也真心想看到皇上一舉滅了龍朝。」

思索間，又聞皇帝低醇的嗓音響起：「無需診脈就可開藥，果然不負神醫之名。」

「那時，朕六歲，懵懂不知事。母和_圖_書妃牽著朕，送到何皇後面前，說，從今往後，朕就住在何皇後宮中，要喚何皇後為母后。」他的聲音越發低了下去，難辨情緒，「六歲小兒，只覺被至親的娘親拋棄，天地變色。那一刻，連哭泣都忘記了，怔仲痴愣，獃獃地看著那一雙溫暖柔軟的手鬆了開，決絕地轉身遠去。」

夜色深沉如濃墨，涼風陣陣，颳得漸急，驚雷乍響，驟然間下起傾盆大雨。

「嗯。」她微笑地閉眼，口中卻促狹道，「皇上在一旁盯著，臣妾怎能安心入眠。」

「這裡有一瓶補血丸，請讓皇后服下，每日一顆，可養氣補身。」

鳳床前，皇帝安靜地凝望她，良久，才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大風從窗口灌入寢房內，柔紗帳幔被吹得翻卷紛飛，簌簌作聲。

路映夕默默聽著，心裏有幾分訝異。師父似乎在避嫌？連親手為她把脈都迂迴拒絕？

「南宮神醫來得正好，皇后鳳體欠安，就有勞南宮神醫診脈開方了。」皇帝的語氣散淡，亦是波瀾不驚。

「如此嚴重。皇后對朕這般情深意重，倒叫朕內疚了。」

路映夕裹在錦被裡，露出虛弱的笑容wｗｗ.ｈetｕｂoｏｋ.cｏm.ｃｏm，輕聲回道：「如今邊疆戰事吃緊，有許多事需要皇上勞心勞力，若沒有強健體魄，如何運籌帷幄，處理軍政？」

他自嘲地笑了笑，繼續道：「那時候朕不懂，母妃比任何人都更心痛。朕怨恨了母妃多年，直到親身經歷那些勾心鬥角的齷齪事，才恍然明白。有時是真心為一個人好，才狠下心腸去傷害。」

皇帝走去關上窗，折身回到鳳床畔，低低一嘆，溫聲道：「映夕，你老實告訴朕，為何願意這樣做。」

「映夕，朕說個故事給你聽。」他坐下，半倚床頭，目光飄遠，顧自低聲道，「當年，母妃深得父皇喜愛，榮寵風光無人可及。但父皇早立后位，就算母妃再得寵，也不過是一介嬪妃。宮闈爭鬥，數百年來皆相同。因朕是皇長子，母妃恐他人暗施毒手，便想將朕過繼給當時的何皇后。何皇后無所出，膝下無子嗣，也就欣然接受母妃的提議。」

她始終沒有睜開眼睛。他將藥瓶擱在枕邊，不再擾她，離開了寢居。

「參見皇上。」這是師父一貫溫潤無波的聲音。

「映夕，是否有一種被最親的人遺棄的感覺？」他的聲和_圖_書線低沉柔和，如羽毛輕掠過她的耳畔。

路映夕靜靜地傾聽著，心中有些詫然。當今太后是皇帝的親母，她一直以為他是嫡出，然則其中另有故事？

她依舊相信，師父是為了她好。只是這種方式的好，她覺得無法承受。

聽至此，路映夕亦豁然領悟。他說這個故事，竟是為了開解她。後來的發展如何已不重要，無非是何皇后病薨，他的母妃上位為後。現今太后長居武夷山庵堂，甚少回宮，想來必是因為當年曆經宮廷爭鬥，身心怠倦，才尋求一地清凈。

「皇上，請恕南宮淵唐突說一句。百年修得共枕眠，這是緣分，望皇上和皇后珍惜良緣。」

皇帝稍斂銳色，替她掖好被角，柔了嗓音：「你損了元氣，好好睡一覺，朕在這裏陪著你。」

而後便聽南宮淵告辭離去，未作多留。路映夕無聲一嘆，復又輕輕閉上眼睛。原來，師父走這一趟，是為了助她一臂之力。他把關係撇得這樣清，可有想過她的感受？他把她推向皇帝的懷抱，可有想過她的意願？師父從前總是說，天意不可違，但為什麼不想想人定勝天？他這樣的幫助，她又怎麼可能感到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