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剛剛在樓下好像看見有燒烤店。」江忘忽然轉移話題。
這話匣子一打開不得了，偏偏她自己就是最好的形象代言人。那傢伙，我根本插不上話，畫面和諧得我以為自己上輩子拯救了地球。
「但我怕你不習慣。」
「我還不夠聰明？」我不服，「我搞定了最聰明的人，我才是王者好嗎。」
到晚飯時間，江忘還沒有蘇醒的跡象。
我沒經歷過這樣的場合，戰戰兢兢生怕說錯話。
「如果沒擺你就往家裡走，她一準給你炒。」
「那麼，繼承魚塘的事……就黃啦？」
江忘無語，「還是我給它梭吧。」
樓梯口，他抄著手沒什麼表情點點頭，「行唄。」他說，「好好對江忘。」
？？？
一時間，我竟有點厭棄自己。
陳雲開：？？？
我一直對這個辦法很好奇，但他遲遲不告訴我，推辭時間沒到。
狗的品種像是比熊和其他的混雜，以前應該有主人的，現下估計和主人走丟了，餓兮兮地盯著我和江忘。
為了打破尷尬，我故意找話題，他也很配合，告訴我說最近附院又在給他拋橄欖枝，希望他能去腫瘤科成為一名正式的坐診醫生。
之後我就回學校，他依舊住宿舍，因為傢具散味道得一兩個月。
忽然我聽見一聲咔嚓，轉頭尋聲音沒尋見。
我沮喪地搖搖頭，口氣不自覺有些嬌：「太狡猾了！還好我沒有承包魚塘，否則我都沒法兒拉它們去市場！」
「小忘，你不是不會喝酒？」我媽下意識問。
有天杜婷和我同組去血站幫忙采血，我倆約好在公寓樓下等。我和江忘又玩老把戲，被她撞見，嗔目結舌對我講：「果然，戀愛中人都好像智障。」
進了超市我直奔素菜區，以為她中午要留下來給我做飯，沒想她偏頭就對江忘講：「先放油、花椒、豆瓣爆炒……」一副要我做飯你做夢的既視感。
倏爾，我心裏堵得慌，「大醫院報銷少，好的醫生又像今天這樣，一號難求。有時我真會發覺自己崇洋媚外，我羡慕很多有免費醫療政策的國家，羡慕他們不管什麼階層都擁有活著的權利。」
團圓飯吃到尾聲，他一張臉已然通紅，卻還直挺挺地立著腰板假裝沒事人。
本來我就餓一天，突然聽到燒烤二字，立馬將陳雲開拋諸腦袋。
可江忘卻認為，我媽對我愛得深沉。
「你好好勸勸阿姨……」出了門，我說，「再不然，你乾脆老老實實交代跟禾鳶的事情，反正遲早得面對，我還能做你倆一輩子的擋箭牌？」
杜婷就特文藝地直指頭頂，「美么？」她問。
他鮮少有如此失態的時候，長腿越過我就奔了客廳。
他不從，我假裝要走，之後就會被反客為主。
他眉頭微蹙，應該還有些難受。我試探性地在他耳邊輕言細語問：「去放煙花嗎？」
2016。
不是喜歡，是什麼？
偶爾我嫌送來送去麻煩會留宿，他睡沙發我睡床。
物業檢查的看我捧著手機笑眯眯，忍不住生出八卦之心：「婚房吧？」
「既然你這麼有誠意，我就大發慈悲陪你選傢具吧。」
哦，還有江媽媽。
不來醫院不知道，一來嚇一跳，真是人間百態的縮影。
嘩地，在座大人們感覺心臟受到了暴擊，頓時被一碗狗糧給喂得不行。
人比人，真的會氣死人。
他終於動動脖子。
眼見我決心強烈，陳阿姨捶胸頓足，「老天爺，我可怎麼辦喲。以為煮熟的兒媳婦、啊呸，鴨子、啊呸……」
不理我。
樓下，江忘幫我爸檢查車輛有沒有出大事故的痕迹、有沒有被調整公里數，等等。
「明知故問。那次在北京，我不信禾鳶沒和你八卦過。」
其樂融融的氣氛讓我歡喜過了頭，竟追問陳雲開究竟什麼時候與禾鳶有個結果。
我和江忘都忙的時候只能將小狗放到我媽那兒寄養，因為江媽媽對狗毛過敏。為了讓我媽盡心盡責照顧它，我急中生智為它取了個超吉祥的名字，叫：漲停板。
江忘：「以腰腿痛為首發癥狀的腫瘤，很容易被設備不先進的鄉村醫院誤診。患者因胃潰瘍在當地進行過胃切除手術，後來反應右臀部麻木酸痛，檢查膝跟腱卻反射正常。缺少經驗的醫生首先判斷是普通的肌肉痛，實際是骨轉移。這類病人一般痛得發汗暈厥的地步才會上大醫院，可基本已是二期。」
常放教他妹釜底抽薪，我就不會以退為進？
發出第一聲驚呼的是江忘。
什麼天與地？只要我和你。
誰不想做天下第一？我也想的。
眾所周知，我和陳阿姨的關係，就差缺個喊媽的流程。她一直待我如親閨女，並堅持認為，以後我一定會成為他們陳家兒媳婦，與她相處融洽。
我不願
他說他不會，我說騙人。
好傢夥，這麼重要的情況居然不上報！
得到認同，我興緻勃勃翻身尋找價簽，入目一行：指導價，六萬九千九百八。
清冷暗夜中，有人的話似卷著寒風。
因為醫院的規章制度我了解，幫忙插號對其他老老實實排隊的病人也不公平。我不想江忘落人口實，也不希望他因為任何人，打破自己的原則。
我覺得他死鴨子嘴硬，「那你怎麼不躲呀！」
她擔心江忘對我的情感只是依賴，而非熱烈的喜歡。
看把他美得，「沙發！」
「可以秀恩愛了。」
江忘的手機在我這兒，電話也是我接的，我開著免提湊過去，自然聽了個門兒清。
但他沒告訴我回來的事兒。
我忘情地唱，感動了自己，卻忘記去看聽的人什麼表情。
開年沒多久，江忘在川醫附院背後搞了間公寓，大概一百平。
江忘若有所思點頭，「你說好就好。」
「前幾年都是我和你爸將就你，今年你必須回來，上面老人家有微辭了已經。」
「不是他們不想上大醫院。」
翌日，我家。
陳媽已經方寸大亂，什麼都聽不進去。就像下了多年的棋，剛要解開玲瓏局，卻被人一把給推翻，說不玩了不玩了。
他眼角微垂，不發一言。
我第一次聽的時候也震驚得無以復加，恐怕當時江忘就親過來，我都不見得有那理智推開他。
咻。
「你自己覺得呢？」
是時，見我順理成章往江忘身邊一靠，常婉按耐住了激進的腳步，被迫留在杜婷身邊。
聞小給我一個『難道我比你蠢嗎』的表情：「我媽不讓，門口留了紙條，說等我哥回家才能進門。」
一把刀插過來，我差點沒閃過。
有孝順奔忙的兒女。有鄰居陪著來看病的失獨老人。大人、小孩，急的急，焦的焦，其中一個婦女的大嗓門引起我注意。
可諸如此類遊戲我倆玩得不亦樂乎。
最誇張的是今年期末開卷考，生理學老師為了搓搓我們的威風，故意加大難度，「任何資料或參考都能帶進考場，你們能找到考試範圍算我輸。」
「因為，我曾經就這麼想。」
在此前，學醫對江忘而言，或許真就只是一門職業。一份可以讓他忙起來，不用管外邊世界如何變化的工作。
「沙發。」
礙於江忘在場，我媽隱忍不發。
「因為露台才買的。」他一臉邀寵。
「你和江忘在一起了？」他問。
「不會。我家江忘眼睛太小，只裝得下一輪月亮。」
江媽媽應該很久沒感受過這樣的熱鬧。她儘管表現拘束，除了專業再說不上其他更多的，但能看出挺開心，因為她喝了小半杯我媽自釀的葡萄酒。
「啊啊啊！」
這算瞎貓碰著了死耗子。
當年高考完畢，我撕書慶祝，害她打掃一晚上。中途見江忘出現在樓下，環衛阿姨以為我兩小情侶吵架，我才做出過激舉動。
我聽見了，更秒懂他的意思，當即突破人群去扶婦女，字正腔圓讓她起身，說公共場合這樣確實不好看。
他身手利落，堪堪閃過。
身後人無意識地扒拉我的長發，「不做手術，也行。」他若有所思道：「反正我有辦法弄掉它。」
陳雲開不習慣江忘這反常的嚴肅，哥們兒式地錘錘對方胸口：「開玩笑。我把月亮當親妹看。要說交給別人吧？是有點不放心。交給你，沒問題。」
眼睛掃到這條，我我從沙發上彈起來。
以往，這齣戲是我佔C位主角。今年，江媽成功搶走我的風光。
江忘喉嚨一滾，「她一直很喜歡月亮。」
原來他要我帶的行李，是他余在流動站宿舍的，不是我的。
誰叫我從小到大意和_圖_書志力就不堅定，老容易轉移注意力呢。
誰知梭著梭著，一串排骨就莫名其妙見了底。
她和我一樣沒出息，始終沒學會怎麼對那個叫江忘的小男孩狠下心腸。
良久。
今年的聞家應該異常冷清，桌上擺的殘羹剩菜也說不定。於是我主動給聞多發消息，約他出來參加集體活動。希望他多沾點人氣，能愈合快一些。
「我當然知道，你不玩兒這套。」
我覺得是時候把毫無保留的自己剝給他了。
燒烤店距離小區大門不過五分鐘腳程，我倆去的時候已經有幾桌人。為了通風，我刻意選了個門口的位置，卻被一隻流浪狗盯上。
我問他等什麼。
陳雲開下意識從荷包里掏什麼，我無意間回頭望，恰見他手指間星火點點。
陳雲開顧左右言他：「她的工作性質特殊，又正值事業上升期。以為都跟你似地，慌忙想把自己嫁出去。」
下了車，杜婷一聽常婉這茬，給我一個「你丫真不簡單」的眼神。
「小忘，你的人品叔叔信得過。叔叔呢，也不是什麼攀龍附鳳的角色。我就是有些擔心，我們家月亮從小被照顧得太好，好吃懶做的德性你會受不了。」
到了流動站宿舍門口，躊躇的反而是他。
我漸漸覺得這樣的日子可遇不可求。
聞多的消息回很快，說他正應聘某私立醫院的實習崗位，要我自己去碰碰運氣。
我看她已經語無倫次，趕緊附和：「說我是啥都行。」白眼兒狼我也認了。
可梁欽認為，他是難得的好苗子，應該醉心於研究。這些研究短時間內興許看不出作用，但十幾年，二十幾年，三十幾年，興許有朝一日，人類能徹底克服癌症難關。
我估計看多電視劇的緣故，隱約覺得這層刻意背後是不好的信息，不由分說要他開了門。
「江忘，快來！」
然後我帶了江忘。
但我心中有數，聞媽的事情發生后，真正被影響的是他。
不過我常常忘記，江忘已經是一個不再需要誰保護的大人了，擦槍走火的瞬間時而有。
「那就連一丁點兒的念想都滅掉吧。」
江忘想起什麼，從褲袋裡掏出錢包給我，說陸陸續續應該還會來人，要我隨便買點水果放聞家。
大四，我們該上的專業課都上得差不多，經常被支到市內血站或鄉鎮醫院實訓，其餘時間基本能偷個閑。
兩個男人的沉默，終歸有些怪異。
「不要臉。」
「不過，它該怎麼辦……」
拼體力，我實在不是對手，討饒認輸：「好吧好吧，我重新換一首！」
他對弔唁流程的熟稔度，出乎意料地讓我的心狠狠一扯。
男一：「能掛，能掛。在場搬著小板凳坐等一上午的各位誰不能掛啊？至於排到猴年馬月去，等不等得到，就需要你自己掂量了。」
江忘隨手給它串排骨，被我搶過來，「狗不能吃辣吧？我給它梭一梭先。」
我媽開始找速效救心丸。
我知道江忘的說法沒錯，也知道自己天馬行空的理想主義又作祟了。
本來想買安眠藥，但沒有醫囑，藥店不賣給她，沒接受過太多文化的婦女，只能想出這樣的方式去結束一切——
「不是。」他說，「我第一次用力爭取的，是你。」
得虧我媽這位法官大人一時心慈手軟，判我自個兒收拾爛攤子外，沒再多置喙什麼。
突然，江忘沒頭沒腦說這麼一句，想來他是將我爸的話聽了進去。
晚間九點的公交站。
小時候我倆總搶電視遙控。他喜歡葫蘆娃，我愛看美少女。
……
我打小體子好，不怎麼和醫院打交道，連感冒發燒都很少。可一旦感冒什麼的，這病就如山倒。所以之前在香山，我一燒便有點不省人事的意思。
她有舞蹈底子，身條兒也好，滿足所有造星條件，勢頭正走高，還改了個藝名。
男生學護理的不多，然而一想到未來能悉心照料年邁孤獨的母親，咬咬牙也就克服了心理障礙。
半晌——
我們三人直愣愣瞧著他。
「什麼時候開始的。」
聞多默不作聲點點頭。
「如果你考慮清楚了，去吧。」我放棄掙扎。
每個男人都擁有關於車的夢想，早些年他就想遊說我媽買一輛，但沒成功。因為我媽工作的地方就在門口，我爸上下班步行也不過二十分鐘，完全沒買車的必要。
燒烤店的小狗我最終還是收留了下來，可我媽不喜歡，覺得麻煩。
不過很快，我又矢口，要他不用下來了，「不是什麼大事。」
她在那頭興高采烈地，旁邊還有劉萌萌的聲音，邀功似的口吻：「我爸倒騰了一個後備箱的煙花！」
我循聲抬頭，便見房梁吊扇上掛著一人，然後聞小一米七幾的個兒朝我倒過來，砸得我分不出心去害怕。
我唰地回頭看他。
陳雲開這才奉召而歸。
我爸輕咳一聲，試探性問：「在成為啞巴之前，允許我說最後一句成不成？」
「不喜歡嗎？」他問。
江忘去附院快一個月，接觸的病人少說已有上百，腫瘤科又大多是疑難雜症，按理他早該麻木。
警報拉響，我暫時忘記抓魚這回事，順著江忘綁的繩子往岸上爬。
常家父母給這兩兄妹定了機票去上海，說過節，其實是陪合作方，順便拉他兩走走節日過場。
我沒好氣嘟囔，「非要我說，江忘，我害怕。我怕不抓緊一點，有天會失去你。死別可怕，生離又好到哪兒去？一定要我說出這麼丟臉的話嗎。」
「我要睡了！你唱歌來聽唄，幫我醞釀睡意！」
他關在城門裡的落魄、不自信、偏執……一切負面情緒，從今我來守。
「喲，有長進嘛。」我陰陽怪氣地。
「你是不是我生的兒子？怎麼這麼沒出息！」
現在怪模怪樣的新聞與日俱增，他擔心我遇見亂七八糟的流氓。
「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她瞄我爸一眼，威懾力十足。
我感覺自己的臉已經成了番茄色，他很快找補：「你的洗面奶、保濕霜、面膜什麼都帶齊了？我怎麼沒看見。」好像他的確一開始就希望我搬來合住似地。
情話技能瞬間點爆。
……
科研流動站沒有長假之說，隨時得為了數據回去。我把江忘送到車展，回頭去了陳家。
——禾亦鳶出道三年零緋聞，神秘圈外男友終現身，疑醫學院在讀生……
「如果你在醫院碰見漂亮身材又辣的小護士，會不會忘了家裡還有個黃臉婆？」
「因為這幾天的事有感而發的人，是你吧？」我巴巴地望著江忘。
平常我能留宿他那兒，是因為在學校，我媽鞭長莫及。如今正放假，我整夜不回家，我媽也不是傻子，不追問出個所以然來怎麼都不會罷休的。
臨到了家裡一個人也沒有，梁欽也和幾個老夥伴組團回了鄉下，保姆更是放假，於是兩兄妹望著黑不溜秋的大房子，哪一個凄凄慘慘戚戚得了。
害怕他餓出毛病的我腦袋終於開光，嘗試著下廚房，給他煲湯。
「這樣的心情，你有沒有過？」青年的審視漸漸逼人，泛著連我都不熟悉的光。
體驗到久違的童趣，我打開手電筒，轉身就去拽聞多和聞小，要他兩跟我下湖去撈。
我被卷進看似平靜的汪洋，無比篤定點頭。
「我只會這一首。」
不看僧面看佛面，漲停板的名字為它拉了極大印象分，我媽終於和它建立起感情，早晚都得溜一圈，還讓我在網上幫它買狗糧。
說曹操曹操到。
如果我不夜不歸宿，就意味著我們的關係面臨公開了。
我不願你 獨自走過風雨的時分
起初看完公寓，我罵江忘傻，「只刷過牆漆，什麼傢具都得現添，多麻煩啊？以後再搬家，多少東西都過時了，你肯定也不樂意要，只能扔掉，太浪費錢！」
像某劇電視劇的經典台詞：愛我的在身邊，我愛的在對面。幸福過頭了。
見勢不對，我拔腿就跑，剛溜到門口卻被陳雲開一把拎回來，「又給我挖什麼坑了，你說。」
哪有這樣坑女兒的？自損三千，傷敵八百，真恨不得當場斷絕父女關係了，好在有我媽解圍。
等聯歡晚會差不多開始，大人們卻稀稀拉拉散去，呼朋喚友地說要通宵切磋國粹，為了守歲。正當我和陳雲開大眼瞪小眼地發愁，怎麼打發接下來的時間比較好，杜婷給我打來電話。
北京一別，他好像也開始忙起來。經導師引薦，協和神經內科的某專家收他做入門弟子，他和_圖_書手頭的事漸漸不止學校那點，我們的聯繫自然而然減少。
「不要對她好，不要讓她過分依賴、別讓她離不開你。如果可以，盡量釋放你的壞脾氣，讓她害怕，讓她受不了，轉身逃到我的懷抱。陳雲開，這才是你的真心吧。」
月光投下來的影子，讓我們變得很短。三人並排站一起，就像小時候一般。唯一缺憾是，如今的禾鳶已經是娛樂圈有點名氣的二線女星，過年正是節目多的時候，沒辦法趕回來。
自打陳爸陳媽開啟去北京過年的先例，每年春節前夕，陳雲開就把兩老拐過去，要讓他兩多走動走動，看看世界，別窩在川城當老頭老太太。
陳雲開的嗓子眼兒堵了。
也是臨近春節不遠的日子，學校早放假，我賴在自己的床鋪上不願起。
江忘頭也不抬地：「果然忘帶東西了吧。」
有天我逼急了，掄起遙控器向他砸去，他沒躲過，額角當即腫個包。
沙發外觀並不特別，掃望一圈，第一眼的視線絕不會落在它身上。尤其它的顏色偏暗紅，及其低調。只是這坐上去的觸感，也太像身在天堂了吧！
我只是習慣了從江忘這裏尋找認同。他總有一百種方法讓我相信，自己不是傻逼。
「八卦能信么？我倆的八卦還傳了二十年呢。」
江忘尋常開支小。
陳媽見他還凶，泫然欲泣的表情拿捏得極好，「你還敢理直氣壯的你，你故意把我兒媳婦嚇跑是不是！你就不能溫柔些？怎麼隨我了？得隨你爸啊！」
得了他的態度我已經夠高興，立刻裝大度搶先回：「我們去探月湖放煙花，要來自己導航。」
那晚，江忘果然比平時遲了一小時才到家。
飯桌上，我愛的蒸螃蟹和烤大蝦離我遠。
我不忍心叫他，悄悄咪|咪去廚房給他留了一份飯菜。
眼淚陪你到永恆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
我一下覺得，長大，也不是那麼殘忍。
給我弄得又喜又羞，不知怎麼回答。
但我知道，一定是可惜。
「我見不得任何人欺負你，見不得你傷心。當初陳雲開決定跟禾鳶去北京，我也只傷感了那麼一下下，后秒就慶幸，還好你沒去。你還記不記得？高二那年，我爸從外地帶回一個冰淇淋西瓜，裏面的瓤是黃色的。我覺得稀奇，偷偷給你藏了半個，被禾鳶發現。她說我有異性沒人性，我說我問心無愧。其實我很心虛，因為腦子裡總有個聲音在對我嚷：你問心無愧，但你心裏有鬼。你從北京回來，與常婉狹路相逢，摸她頭的瞬間，我感覺自己想原地自爆……」
她親自給我戴上說，「打今兒起，月亮就從小姑娘變大姑娘了。欲戴皇冠，必承其重。欲握玫瑰，必承其傷。阿姨希望未來你無論遭遇什麼，都永遠記得，你是我們的小公主。」
我不願讓你一個人
呵，斷絕吧，我生無可戀想。
愕地，我想起香山上那個青澀的吻，依舊心跳不能自己。
見我這麼耿耿於懷，江忘沒法子，只好鬆口說找機會和院辦領導溝通，看能不能整治下猖狂的炒號風氣。
陳雲開頭疼，「剛剛不還懷疑我是不是親生的嗎。」
結果我爹和他喝過一頓酒後，早已知己惜知己，立馬跳起來斥我：「沙什麼發？你的狗窩遲早見人啊。」
可我和江忘到他們小區門口，卻看見那個在紅榜上威風凜凜的少年，正揣著張白色紙條樣式的東西，迷迷茫茫地站在那裡。
給我媽一大齡女中年氣得鼻子生煙。
看出我強烈的落差，江忘蒼白安慰：「沒事。算完首付加裝修，我也窮了，還是房奴呢。」
江忘估計也知道這個說法，被我罵了還一下子開心得不行。
但是，人生有太多太多意外。
「你，還想不想站起來？」我問江忘。
那眼神里像有冰錐，能戳破所有偽裝。
「出去放煙花啊！」
「還好剛剛沒買那套沙發。」交定金時，我慶幸說，「和我們挑的所有家居風格都不搭，太跳了。」
他眼睫輕垂，「知道。」
譬如最近吧，他去附院腫瘤科任職以後越來越忙，回家還得篩流動站的資料。
「夜空看似廣袤、包容，無論什麼色彩塗上去，都彷彿天生與它契合，誰不喜歡？可惜，嚮往歸嚮往，夜空卻是沒辦法失去月亮的。一旦失去，餘生就只剩隱晦了。」
於是我不假思索便給江忘打電話，說我在門診部，問他能不能下來一趟。
明星醫生對醫院績效增長有多大用處無需贅言，自然盛情。
想來他的初心是為我好，我不能當白眼兒狼，於是我就逮著機會跟他背後轉悠，說各種起雞皮疙瘩的話——
我平移過去，將手機屏幕亮給他看，心有不甘地：「從小他就壓我一頭，現在連炒作這件事我都干不過他？我自閉了。」
「要不去做激光手術？」他忽而開口。
他陳述得有些粗暴，卻讓我咯噔一下，但其中的真實成分讓我質疑：「你要真怕我哭，別為了禾鳶欺負我啊。」
探月湖裡居然有魚，正成群結隊浮出水面呼吸，張著小嘴一啜一啜地。
他完全靠上去，認真感受了下，「似乎，還可以？」
不會再讓他一個人，走過風雨的時分。
當十二點的鐘聲敲響，我掏出手機給她發賀年簡訊，她的也踩著點兒進入我的收件箱。
我惶惶不安地想，這是要正式同居了？可身體還是很誠實地爬起來光速收拾，溜溜就打輛出租奔了公寓。
到底是熱鬧的節氣，我禁不住誘惑，推門進去看江忘的情況。
還好我機智，立馬打圓場：「成年人不做選擇，我都要。」
「同情一個人，能同情一輩子？」
看我沉默，她嘆口氣——
我爸坐沙發上，老神在在地沉吟，分不清真假的表情。
我當然知道。
他又對著我媽笑，「氣氛好，喝一點沒關係。」
幹得漂亮。
要不要我把民政局搬過來？
都說三個女人一台戲。
江忘的口吻並非商量，而是勸告：「沒有她，你的人生不過多了些少不更事的遺憾而已，我不一樣。你的可有可無，是我的舉足輕重，牽一髮動全身那種。雲開，我擁有的不多。若有朝一日失去，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
我人生唯一一次巔峰，是和他一起走上去的，還有什麼能比這更振奮人心？
倒不是驚訝江媽居然喜歡我，而是第一次從江忘嘴裏聽見他叫我的名字，月亮。以前來來去去都叫大哥的。我媽不習慣，就跟當場被人叫了聲丈母娘似地。
常婉戴著黑色貝雷帽，斜挎小牛皮包，外面著風衣樣式的呢子外套，整個人看上去嬌眉嫩眼的。她兩眼一掃到江忘，立刻跟打了雞血般竄過去。
包括老想著看我笑話的陳雲開……
「那去休息一下？」
旁邊有想花錢了事的，問多少錢一個號，然後我聽見四位數的天價。而在門診，只需要二十幾元。
我當即有點不好意思，「抱歉劉阿姨……」
因為她第一反應是教他做菜，而不是教我。這意味著，不管我談不談戀愛，嫁不嫁人，她其實希望我永遠都是那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公主。
最悲愴之一，莫過於子欲養，而親不在。
「正月初幾還得回鄉下，節氣打車貴，也不好打，有輛車多方便啊。」他感覺自己做了多麼了不起的事。
「江忘不適合你的，月亮。」她極盡勸導：「你們幾個我從小看到大，江忘是很乖，但他太乖了，哪怕在青春期都沒有任何叛逆行為。他比你們更快地過上了大人生活，心智沒你想得那樣簡單。再說，原生家庭對一個人的影響也不是那麼容易消除。興許現在，對，那種溫柔的掠奪方式讓你很享受、很開心。但是快樂過後？熱情被瑣碎的生活消磨殆盡后？一個打內心習慣了獨處的人，是無法兼顧他人感受的，然而婚姻生活最怕遇見冷暴力和不溝通，唉，也不知道你懂不懂……」
暖洋洋燈光下，廣告牌被打得透亮，他的眼睛亦如此。
「撒謊。」
但也奇怪，幾年過去，面對江忘，我越看越不膩。
江忘反駁迅速，言辭鑿鑿：「你心裏想的是：江忘，你可千萬別對她太好——」
我懶得和他啰嗦，搶過他的鑰匙開門就進。
「你知道這意味什麼嗎？」
路見不平一聲吼！
鬼咧，那是因為不想給他增加無謂的負擔。結果他在如今水漲船高的川城，一聲不吭買套房……
常婉www.hetubook.com.com脾氣怪，到了現場沒給好臉，返身就定了回川城的機票。
什麼時候？
但我還是想不開了。
他難得友好，說等他哥。
如今，已長為高高青年的人表情不屑，「廢話，當年我就能躲過好嗎。」
我咯咯笑不停，他卻返身摁住我的頭，長手長腳地將我整個夾住，捂得我快要窒息，完全不若外人面前溫和客套的臉。
擁有它的隱晦，又有什麼用呢。
「是貽誤診斷。」
難得的艷陽下，他隱忍不發的笑意泄漏，像終於集齊限量版模型的孩童。
「茶几、餐桌、床……」我一樣一樣劃清單，「還差什麼？」
三堂會審。
那晚的探月湖可真美。
舊鐵門咯吱好幾聲，頭頂抖落鐵鏽。我伸手去拍，沒注意腳下，撞到最前方的聞小。
「今晚可不可以不回家？」我扯扯江忘的衣袖。
我不願讓你一個人
見我還哼哼唧唧，他轉身拉我進主卧室。推開一扇落地窗，外面露台的位置還很大，他說用來做日光書房。之前我看一本雜誌有人就這樣設計，特別漂亮，能日光浴還省電，他記在了心上。
我只是在心裏告訴自己，從此往後，我不能再讓他一個人。
半晌，我企圖打消他的疑惑。可江忘並未露出我想象中的開心神色，反而若有所思。
我越表現大度，江忘越覺得我好，根本不給敵人可趁之機。
「不進泳池學不會游泳的。」他言辭灼灼。
我爸的家鄉就是五糧液最著名的生產地，距離川城並不遙遠。他常有事沒事溜回去，約三朋四友出來喝幾口。
所幸，沉積已久的心事總算得到解決。也許不夠圓滿，但我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秀恩愛。
笑話，這年頭誰還不會點孫子兵法！
若不是歌詞中帶月亮，又膾炙人口，估計他連這首都不會。於是我不再逼迫，拱到他懷中去，故意曖曖昧昧地惡作劇說：「好吧，那我給你唱一首？」
江忘給我個「別擔心」的眼神，微一抿唇道：「月亮說，成年人不做選擇。」
他真是被我帶歪了。
青年穿著白袍，身量高高，遠遠看就很打眼。
婦女身後有位老父親，有氣無力招手喚女兒。
一下子，我覺得陳媽的顧慮是多餘的。
「你現在一張大餅臉上就寫著一行字：江忘快向我求婚吧。只要你求，我肯定答應。」
他一臉期待，我開口就來——
明顯地，我能感覺背後的氣場瞬間低走。
「他會好好對你的，不用講。」
「錯覺，就是錯覺！」
我媽的戲份還沒完，我爸就急著來搶戲了，「高中為了和雲開坐一塊兒，還沒少背叛你媽，替我打掩護呢。」
神奇的是，開場白居然是江忘扔出去的。
按照川城慣例，從正午就會聚在一起吃團圓飯。
話講到這份上，其他人顯然沒有置喙餘地。婦女終於肯返身去扶老父，披頭散髮卻不忘連聲道謝，極力維持尊嚴。
我以前認為，陳雲開輪廓鋒利、花言巧語，很有小說男主范兒。現在卻發現，江忘與生俱來的無辜，和他常常透露出的真誠，才是每個女孩渴望的歸屬吧。
有日江忘見我撫它，以為我特別在意，愧疚和心疼的神色掛了滿臉。
於是我拉上江忘一起，權當約會散心。
可我媽一直沒回。
我要告訴大聲全世界，有個叫江忘的男孩，他屬於我。
當晚，我們其實誰都沒開口，卻第一次默契地抵足而眠。
「我什麼時候說要馬上嫁出去了！」
「月亮，你是不是因為這幾天發生的事有感而發？」
於是他內心想靠近，可他又控制不了生理上的抗拒。
他沒多想。
往往這時候他已經憋不住失笑，但他總要逃，不讓我看到。我便跳過去掰他的臉，趁勝追擊嚷：「親一個、親一個！」
聞多的母親，炒板栗小攤的老闆娘。
醫院人事關係複雜，他光一周巡幾次診就鬧出幺蛾子，要一直待那兒，我根本不放心。
陳雲開藉機送我回家，逃離過兵荒馬亂的追擊，卻沒直面我的建議。
陳雲開如遭雷擊。
他震驚于江忘說的話比十幾年加起來都多，也比任何一句都震撼。
緊跟著就恬不知恥地把螃蟹和蝦一一裝碗里。
他沉默。
我爸見他喝下去面不紅氣不喘，來勁了，一口一個「雲開」地，開始講述他是如何在酒缸長大，又如何斗趴以前村裡的小夥伴，陳年舊賬翻來覆去。
陳雲開便無話可說了。
除夕前夕，我爸開回家一輛桑塔納。
可能當醫生的，對生命和意外的敬畏比普通人強。
等我再發，只看見一個小紅點，提示她已經把我刪除好友。
可隔日周末，她還是按慣例將漲停板送到了公寓來，並檢查我們的冰箱。在發現冰箱空空如也時，她不嫌麻煩地拉我們逛超市，買瓜果蔬菜，給我感動得鼻涕眼淚一把——
僅有的能讓我記憶深刻的事件，是1月6日，小寒。我終於下定決心，把江忘領回家，因為一場死別——
清醒的就不是戀愛了，是計算好斤兩的搭夥過日子。
這傢伙！
「我身上還有酒味兒，怕醺著她。」
我麻溜起身，煞有其事地對著那套沙發做個鞠躬動作。
……
飯桌上，他一口一口喝銀耳湯，埋頭看不見表情。
承受這世界的殘忍
各種宣傳一出去，許多慕名而來的病人都搶著掛這個明星醫生的號，極盡所能地為自己或家人求更多生機。
我不活了！
他能給人安全感，讓你產生一種，他完全沒辦法離開你的錯覺。
不然我能怎麼辦？說我人格魅力不夠吸引他嗎！我也很絕望。
「聞小還好嗎？」
「這下沒遺憾了吧。」江忘也歪著腦袋瀏覽消息，看那些陌生人的祝福，忍俊不禁。
聞小更加少年老成了，「她顯然知道才拉我倆下水的。」
江父離世的時候，江忘還那樣小，該有多孤單無助？而那個間接害自己離散的罪魁禍首，卻偏偏是他僅有的無法割捨了。
呵，說得像誰不願當房奴似地。
我原本躺他腿上玩手機，迅速把手往後一藏，「幹嘛做手術？想毀滅證據？害怕以後我拿傷口要挾你必須對我好？」
不要臉這個我承認。
除夕。
正當我內心天人交戰著，江忘卻像我肚子里的蛔蟲，拉開副駕駛車門坐了上去。
「你真的沒話對我講？」
說完就便頭看江忘，「小忘喝什麼？紅的？啤的？白的？」
那陣子她老人家追潮流，玩兒股票。
後來杜婷對我講，不知道為什麼，看著我和江忘將依未依的背影，她竟油然而生一種不屬於自己的幸福感。或許是因為，別人都在看煙火，而他專註地在看我。
我指了指腳下那一團毛茸茸的生物，正是燒烤店遇見的那隻小狗。它為了一串排骨之恩，直接「以身相許」跟我們回了公寓。
太過分了，我惱羞成怒，隨手撿起遙控器砸他。
倒騰煙花的杜婷和劉萌萌總算成功，將一朵夜雲放上天空，炸出繽紛與璀璨。
太幼稚了。
「家、家裡人。」我竟脫口而出一個謊。
青年微側頭，視線終於定定地落在陳雲開臉上。
幾年過境，我和江忘的關係在學校已經不是新鮮秘密，難為杜婷這次為我守口如瓶。
「總而言之，你不喜歡雲開沒關係，但也別太快一跟頭栽進去，好好考慮清楚。」
親媽就是好，沒有隔夜仇。
「只能試試，不保證有用，畢竟人微言輕。」
我信了江忘的邪，回頭就給我媽發消息——
陳雲開一進門，見到我愣了下，沒等反應過來，陳媽已經伺候了他一頓小拳拳。
為了標榜自己早就擺脫了吃貨屬性，我按耐著，結果江忘和陳阿姨一人夾螃蟹一人夾蝦，同時往我眼前湊。
「還有很多很多，我暫時想不起來了，等想到再對你講……」我感覺眼皮開始打架。
出於報復，我決定不再幫江忘做任何事，扔他一人在那兒收拾殘局，我自得其樂坐沙發上刷新聞。
他好笑地瞅著我，「不然呢。」
女兒固執：「我不走。這病能不能治，您說了不算。醫生要不要給您看病，他們說了也不算！」
從北京回來那年他就不聲不響考了駕照，也不知哪根筋被戳到。加上他是一旦接觸某樣東西，不完全弄明白決不罷休的性子，這才陰差陽錯和我爸建立起共同話題。
聽說當一個人把另個人勾勒進自己的未來中，就會控制
和-圖-書不住地為他省錢。最誇張的一天，江忘光早上就有四十多個病人等巡診，連歇腳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更別提中午悠閑地吃食堂。
繩子的一頭是我，另頭是他。蕩漾的弧度驚動了正談話的二人，他遠遠打量過來，「抓到了嗎？」
「顯然我倆不是。」我得意洋洋。
川城有個特別大的傢具定製市場，我逛得小腿抽筋，拉著江忘隨便找了處沙發坐下休息，這一坐不得了。
顯然，我就是這麼聽話的人，所以我好好唱了。
一來，家屬院的拆遷工作即將動工，提前給江媽媽找落腳之地，而流動站的宿舍太小。
「我和月亮在一起，現在估計……」江忘看樣子不想惹麻煩。
我希望我愛的人，在他眼中，我就是那個不可取代的唯一，不是之一。
「大一新生運動會你唱過的，《月亮惹的禍》。」
去附院報道之前，江忘想把所有東西都定下，我倆在傢具市場逛了一圈又一圈。
江忘可能真有些緊張，沒顧上看我的眼色，老老實實報了時間。我媽一聽，差點心梗，伶牙俐齒的人，一時都不知說點什麼好了：「小忘啊，那江萍、你媽媽知道嗎？」
結果我憤憤不平說：「陳雲開要紅了！」
後來還是我先平復心跳，向他做了個high five的手勢。他意會，抬手同我擊掌，卻在快撤快的那一秒猛地曲了五根手指，將我緊緊扣進掌心。
我收回沒有隔夜仇這句話。
他捉住我的手，好像卡著最後一道關口：「如果你的選擇是出於同情……我其實沒你想象中脆弱。」
「你就這麼去上班了嗎？」
難以想象，我竟然一番話把自己給催眠。
床上的人安靜了三秒，后猛坐起，強打精神：「去。」
「這句話不該你對江忘講？？？」
因我是疤痕體質，縫合措施做得很好卻依舊沒能避免痕迹。
「這是喜歡的事兒嗎？」我沒加思索。
江忘大概驚訝我的立場怎麼變得這樣快，我裝可愛沖他吐舌頭：「因為，這是你第一次用力的爭取什麼啊。」
他一怔，像出現錯覺似地。
他吃飯、住宿都是流動站負責，每月還有相對可觀的工資，以及早年參加各種競賽得來的獎金……和我談戀愛后，我又不太像女孩子，成日就圖一口好吃的，不要包包不要衣裳……
直到第二天，杜婷給我打電話，說我和江忘火了，接著把現今最火的社交平台消息發我看，原來有位大V昨晚和我們同家燒烤店，聽見我和江忘的對話，覺得太有愛，忍不住上傳給粉絲看，下面大堆留言——
我要讓他知道，月亮從來都是為夜空才升起的。這就是宇宙規律，沒有道理可講。
正式搬家那日，我還是累得夠嗆。因為江忘發消息說，要我將一半的行李先帶過去。
我嘴欠，說：「您要狗糧叫我和江忘回家就行了，吃都吃不完，幹嘛浪費錢。」
「那她怎麼看？」
留給兩兒子的僅有這隻言片語，和一串銀行卡密碼。
樓上，我媽和陳阿姨正互相搭手準備除夕的冷盤系。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說這話的語氣里似乎夾著嘲諷。
只是他那點能耐，哪兒能跟酒缸里游泳的我爸比。
想來那已經是他所有浪漫心思的巔峰了。
「今兒我還不信了，不經你們的手就掛不上江醫生的號！」
我爸海量，逢年過節陳叔叔都是趴下的那個。今年有陳雲開坐陣，他不知什麼時候學會的飲酒，舉手投足有模有樣，舉杯喊：「叔叔，擾我爸一命，我替他敬您。」
就耽擱的那麼點時間，常婉又來作妖了。
心理學專家說，兩個人相處過久，會變得越來越像對方。其他方面我不知道，不過江忘現在的抬杠水平可是方圓十里無敵手。
敢情我都放棄魚塘追尋真愛了，他還念念不往人家財產？！夠丟臉的。
地板由四塊小的拼接成為一塊兒大的，圖案是熊媽熊爸熊寶一家，通體米黃色，價格也不高。
這一年對我的意義並不重大。
一個人 在人海浮沉
「確定？」
兜頭往下悶。
「就是就是！」我爸酒精上頭，在桌子半空揮舞幾下拳頭，大概是要我媽別管太多，「中國人過春節為什麼？就是圖高興！這酒呢，從古至今就是最助興的玩意！」
陳家客廳。
「好好唱。」
「對，在一起了。」我慎重其事承認。
我一鼓作氣，捉著他直愣愣的眼睛，「可能從很小很小就開始喜歡你了——」
「叔叔放心，我不會讓月亮受苦的。」
副駕駛這東西，曖昧得不行不行的。我又不是真的白蓮花，當然不想惹身腥。
江忘呢，不忍掃我興，卻實在不放心，於是不知從哪輛車裡翻出一捆繩，跟綁氣球似地一頭套我腰上，另一頭綁著車門。車門旁邊靠著陳雲開，而後他也靠過去。
事實上，斷頭台也沒那麼可怕。伸頭一刀，縮頭一刀，乾脆早砍算了，還能早超生呢。
「躲了你又會砸。砸不到你就哭，煩。」
他恍然大悟，卻矢口否認。
我看著他們有恃無恐的臉，和絕望得乾脆也一屁股坐地上的婦女，悲從中來。
我，小公主，打錢。
杜婷也開了車，她爸的小吉普，越野性能不錯。我們約好在高速路口匯合，她在前方領頭。
江忘與陳雲開不同，屬於喝酒上頭的類型。
與此同時，常家兩兄妹也驅車趕到。
我嚇一跳，咋反應比我媽還強烈呢。就跟我不是要和別人談戀愛，而是送死去的。
走出樓道，我和江忘在門口怪異地站了一會兒，誰都沒說話。
「我想你怎麼辦呢。」
「聞阿姨！」
一下子，我就覺得從南極冰川回到了暖洋洋的地方，忍不住側身熊抱他，一句我以為永遠沒勇氣說的告白脫口就來。
但是，我依然感謝陳雲開年少時的手下留情，沒一個衝動暴起，將我了結在地。否則，我可能就沒辦法遇見那個，從始至終都將我當作唯一的人了。
不怪她。
「以前啊，好多好多時候，看見你和她勾肩搭背打打鬧鬧的時候，我都這麼想。偏偏她跟個不倒翁似地，總被你KO，接著滿血復活。還記得十一歲那年，我去醫學少年班？你不甘示弱，想要和我考同所學校。你知不知道，其實我差點向你投降了。我打算舉白旗，承認你的確比我聰明、比我優秀、比我更受歡迎。十八歲生日那天，她蹦蹦跳跳想對你講點什麼，我嚇得躲了她兩個月，你知道嗎？我害怕一見面，她就興高采烈告訴我：江忘，從今往後，我也有人照顧有人挂念了……」
陳阿姨徹底瘋了。
一年前我就經常出入他的宿舍了，許多次測驗也是他幫我臨時抱佛腳才考過。
我頓時矯情不下去了，努力憋住即將笑的眼——
「您要真急，我倒是掛著江醫生一個號兒，先讓給你吧。」
「你房間嗎？」
聞多哀嚎，「你知道今天幾度嗎？」
紅木沙發上，陳媽已經懵了。
終於，青年眸底的星星緩緩亮了。
可難受這種心情，和喜歡這種心情一樣，很難瞞住。
我問他放塊鏡子做什麼呀，他說方便我臭美，不用再對著梳妝台調角度又彎腰。
常婉無厘頭，何以見得？
江忘無奈，「我沒說他們應該，只是想安慰你，不要想不開。」
其實江忘性格沒想象中好。或許陳阿姨說對了一點點，犟起來絕對不輸誰。如果我惹他不高興，必須一本正經說些連自己都聽不下去的齁話才算罷。
一開始湯煲得不算好，油很多，被我媽指摘一回后就改送雪梨銀耳湯，降火潤嗓。
我爸和陳叔叔對飲，正宗高粱廠出來的白酒，馥郁醇香。
瞧瞧，連找的理由都這麼天衣無縫，我再也不敢說他情商低。
對面人的表情過於誠懇，連我這張厚臉皮都禁不住滾燙，只好慌忙別開視線轉移話題——
我媽做菜很有一手，家屬院方圓聞名，我更喜歡她做的火鍋冒菜。
我曾無意聽聞多提起，聞父是名軍醫，支援邊境的時候出了點意外，英年早逝，卻英名常留。於是聞多的初心和我一樣，也想學醫，無奈分數不夠，這才給調劑到護理。
我爸媽本還擔心，我倆的個性搞不到一塊兒去。可江忘當眾這麼一講，等於是宣布，在我倆的相處中，是我佔上風。
「維多利亞那樣兒的。」
我快暈倒了。
「可是，你不一直喜歡陳家那小子嗎……」
小王子則看起來快吐的樣子。
「對不起，我和圖書飄了。」
「江忘，我好喜歡你。」
可在我看來，根本沒有撒狗糧。
顯然，陳雲開的答案是沒有。
然而話說回來，臨床實踐和經驗也是出真知的重要途徑。
嚇得他潛意識往後仰了上半身。
禾鳶眼光不錯，當初那位邀請她拍MV的新銳導演得了國際上一個不得了的獎，導致他所有作品被翻出，禾鳶則憑藉亮眼形象跟著被某經紀公司發現，著手簽約打造。
我覺得無厘頭：「這麼冷，進去等啊！」
讓我爸出乎意料的是，江忘居然對車的構造性能很了解。
江忘：「你說過，我的刀應該救人。我不確定能救多少人，可如果，類似這樣的事情能少一些……」
想不開的我翻來覆去睡不著。
我想著她們家的情況，若多個女婿，或許能改善一點兒壓抑清冷的氣氛。
「我不同意！」片刻，她擲地有聲，錘座而起。
幾個女人不知怎麼聊上的，她利用自己的專業知識給我媽和陳媽科普，怎麼保養能夠讓皮膚延緩衰老。
即便我媽不提醒我善後問題，我也要去的。
對不起，媽媽太疼了。
是啊，沒遺憾了。
「講什麼？」他吐出第一口霧，痞痞地笑，這才有些兒時的痕迹：「難不成要我警告你，必須對林月亮好？算了吧，我才不想她好。你忘了？我倆一見就掐，是上輩子的宿敵，不玩兒青梅竹馬那套。」
她甚至大言不慚對常婉說：「別費勁了，他兩不可能分手的。」
下班后就是他的私人時間，願意給誰看片就看片。
不理我。
我追問老大爺的情況，他恍惚流露出些微憐憫。
陳雲開做事越來越有分寸，方方面面，我都能感覺到。他約莫料到晚上我可能不安分，故意沒沾酒精，好此刻充當駕駛司機。
可偌大一個座兒，沒人去，是不是更尷尬了？
他居然義正言辭警告我。
「由得著你嗎？」我邊遊走看格局邊問，「簽的多少年啊？」
家屬院負責打掃的環衛工也很熟悉我倆。見我們姿態親昵，握著掃帚開玩笑，「不會再『下雪』了吧？」
「那得看辣成什麼樣。」
誰知道，他老人家偷偷摸摸藏了好幾年私房錢，在那年春節開回來一輛二手的。
與此同時，醫院保安得到消息趕來現場，略顯粗暴地要請走婦女，說她擾亂排隊秩序。婦女不依，保安就動手拉大爺。大爺骨瘦如柴，一看就是被病痛折磨掉了人性，輕輕一拽便趔趄在地，引那幾個中年男子偷笑。
途中經過川醫大后校門，我霎時想起聞多和聞小兩兄弟。
劇本里那些糾糾結結的思緒根本沒有，一切都渾然天成，彷彿我們今生註定要這樣共枕眠。
中途物業檢查排水管道，他因為流動站的事兒抽不開身，只好我跑一趟，沒想開門就發現玄關處偌大一面儀容鏡。
江忘倒實誠，「我有點醉了。」他說。
然而當江忘打開行李箱，明顯有些傻眼，「我、我的衣服呢？」
他倒好，跟客人似地，固執地戳在門口當電樁。
二來，他決定接下附院的橄欖枝，任職腫瘤科。去了附院，他再流動站待的時間自然少很多，住這裏明顯方便。
「產權應該都七十年吧。」
那年聞多的弟弟不負眾望，考上全市最好的高中，那股傲慢勁和陳雲開越來越相似，整得我一大人，每次都忍不住和小孩計較，不願在口風上輸給他。
之後江忘在附院的工作上了軌道。
我大概能猜到他此刻的內心活動，但說破也沒什麼好處，於是我裝傻充愣又一陣驚呼：「那個小熊地板簡直萌出血了！」
並且，他願意聽我的話，讓我佔上風。
後面殘忍的他沒再說。
怎麼就那麼作？連放棄都要搞場儀式，讓他一個人呆在不被察覺的角落受著傷，看著熱鬧的窗，不知去何方。
我狐疑，「今年市裡不是禁止燃放？」
如果他有，不會一聲不吭去北京。
我用眼神詢問江忘，他不自在側了側頭，阿姨還在繼續回憶：「好像就你十八歲那天吧？我記得清早兒碰見你們兩母女，說去菜市買魚什麼的，晚上還碰見你和陳家那小子買飲料……」
不過，誰坐副駕駛，又是個值得研究的難題。
我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猛一回身，都結巴了：「你買、買的？！」
旁觀的陳雲開受不了我這樣，抄手翻白眼道：「對方拒絕吃這碗狗糧，並踢翻在地。」
想想年齡相差無幾、卻一窮二白的自己……
「阿姨……」我有點方，「不是魚塘大小的問題，也和天才無關。就、就當作是陳雲開不夠帥吧。」
「養著吧。」江忘說，「它實現了你上熱搜的願望，過河拆橋不道德。」
帶著我的祝福，滾。
江忘果然看見了，我打算向陳雲開告白的一幕。
陳雲開老說我小財迷，看來是我身上有我爸的基因。
可在我心中，不管她對我的好建於什麼基礎，我只記得，十八歲那年，她送我的那頂小皇冠。
但他還是來了。
陳媽：「是我們家魚塘不夠大？還是雲開不夠帥？你要喜歡天才，我溜溜就叫他跳級念博去啊，不是什麼大事！」
然後她捅一捅在旁邊翻白眼看戲都陳雲開，「是不是，小王子？」
「傻。」
那幾日，我和江忘陪著看似鎮定的聞多處理完一切事宜。送走前來弔唁的零落親朋，我們在樓梯間沉默。
也是那天，我把江忘的手機來電鈴音給改了，正是五月天那首《我不願讓你一個人》。
他將其中一把新鑰匙仔細地串到我的鑰匙圈上，說話也很仔細：「住著就不輕易搬了，我不喜歡顛沛流離的感覺。」年紀小那會兒嘗夠了箇中滋味。
請你們原地結婚。
我發誓，公開撒狗糧的事我只干過這一次，核心還是為了不掛科。
「我考慮好了。」
抬頭時，餘光掃到營業員正朝我們走來，嚇得我趕緊拉起江忘飛離現場。
她操著外地口音，在門診收費處大喊大叫，兩眼通紅地和幾個大老爺們兒較勁。
「所以你覺得，票販子炒天價號是應該的？因為醫生付出的是同等的專註？」
「關鍵是，你為什麼沒有更聰明一些？」杜婷靈魂拷問。
我心叫不好，抬頭望過去，發現他果然不自量力地放了個小酒杯在跟前，大有加入戰局的意思。
現場怎麼回事兒，稍一詢問就能知個大概。他站我身旁，看了看表小聲道：「距離下班還有半小時。」
「那您太欺負雲開了。」忽然，江忘溫笑說。
川城的小寒有講究，要吃熱乎的東西。我大清早也不知怎麼的，就饞那口軟糯糯的板栗，於是給聞多發消息，問他媽今天有沒有擺攤。
江忘擱碗，隔著餐桌伸手過來揉我的腦袋，「醫生也是普通人，也要養家糊口吃飯啊。免費醫療聽著很nice，可你知不知道，國外每年有多少人死在等待上？前陣子就有新聞報道，xx國母親聲淚控訴，等兩年才見到家庭醫生。一家人前去急診挂號，卻被草草打發，理由是沒有家庭醫生的診斷書。然而一個免費家庭醫生的名單上，竟高達五千多人。結果原本普通的小問題，最後生生拖成癌症。這就是全民免費、廉價醫療的後果。」
「別鬧了……不要鬧了……咱不看還不行？反正我一把年紀，多幾日少幾日有么子意思。」
略微緊張的氣氛中，江忘像準備充分、伺機而動的獵人，只等獵物落網——
我心疼他睡不了多少，就自己偷偷摸摸起大早去學校，避免他送樓下這趟，結果他不樂意了，覺得我對自己的安全不負責。
可如果連陳雲開這隻豬都早看出端倪，那江忘的表現已經夠明顯了。
但情侶之間往往不要臉才能增加幸福感。這規律還是我摸索發現的。
人一旦覺得幸福就會不自覺變溫柔，對世界也充滿了感激和憐憫。連手指上那道難看的傷口我都覺得是愛的勳章，時不時撫一下。
聞媽媽不幸罹患腦癌，不堪忍受病痛折磨，更不願拖累兩個兒子，從而選擇自我了結。
江忘沉著地倚著，目光在我的方向，可面上一貫的閑散溫和，卻不見影蹤了。
「所以我找了個好地兒，出來就知道了。」
「對不起，阿姨，我可能沒福分繼承魚塘了……」
他很緊張，以為我生病了，因為我說話的情緒和平常不大一樣。我趕忙說不是我生病，是別人。
可能我真的安心了。
「兄dei，還OK嗎？」我故意用本土話揶揄他。
「沒事。」阿姨講，「小忘後來不主動幫我打掃過一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