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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盡之夏

作者:清揚婉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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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愛來的時候,要踮起腳尖去迎接,因為一不小心,它就飛走了 1

Chapter 2 愛來的時候,要踮起腳尖去迎接,因為一不小心,它就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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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中的她臉上發燙,語無倫次,遲銘不忍再逼問她,只是心疼地再次攬她入懷,像哄孩子似的輕聲安慰她:「不是,不是,不是也可以,你不要說對不起,我不問了。睡吧!睡一覺醒來就好了。」
林稚子喝著水,擦著額頭的汗,說:「好熱啊!要是下一場雨就好了。」
遲銘笑道:「這天氣,怎麼會下雨呢?再說,我還給你安排了很多好玩的事,下雨就沒法兒玩了。」
她在忙什麼呢?在實驗室一遍一遍做著實驗,在圖書館啃一部部專業書,在清晨校園的角落裡練習法語,曾經的學霸光環已不再,在這所學校里,人才雲集,她深刻理解了「笨鳥先飛」的含義。來法國五年,她的娛樂活動少得可憐,浪漫之都於她來說,不過是形同虛設,除了里昂州和唐細辛所居的蒙彼利埃市,其他地方她絕少涉足。這一次,是她的畢業旅行。她畢業了。
五年,不過是宇宙洪荒里的一粒浮塵、一顆沙粒。在中國,七月梅雨如期而至,雨天里的白牆灰瓦靜默無語,而在遙遠的北半球,法蘭西的七月陽光明媚,位於比利亞茨小鎮的巴斯克海灘沙軟水藍,潮水拍打著海岸,海水閃耀著土耳其藍。
忽然,一道閃電從黑色的夜空中劈面而至,彷彿近在眼前,林稚子嚇得直往遲銘身後躲。雨點毫無徵兆地砸下來,落在了甲板上。一陣颶風緊隨閃電而起,掀起數米狂瀾,整個遊艇劇烈地搖晃起來,兩個人打算立刻返回駕駛室,然後開船返航。遲銘去拉林稚子的手,忽然一個巨浪撲上了船,如同大海的觸手般覆蓋過來,林稚子還沒反應過來,遊艇一顛簸,腳下一滑,她整個人忽然失去重心,仰面向後摔去,從欄杆上猝不及防地翻了下去。
眼前的少年,不!他的年齡已不適合再稱為少年了。年近三十歲的男人,卻有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那眼神里儘是少年般的天真。遲銘畢業於國內知名法學院,后又隨母親移民法國,繼續攻讀國際法,現在供職於一家知名律師事務所,身上卻絲毫不見職業特徵。在他身上,沒有精英的那種風刀霜劍的緊迫感、鐵馬冰河的壯志豪情,他愛玩愛鬧,熱愛旅行,和林稚子在一起,有講不完的笑話,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一般。
林稚子將頭靠在座椅上,微微閉上了眼睛。遲銘看似在認真開車,其實一直留意著她,他騰出一隻手,摸了摸她的額頭,輕聲問:「還難受嗎?」
媽媽忽然發了火,林稚子從來沒見過媽媽發那麼大的火,她說:「這是什麼鬼天氣,下得人都要發霉長毛了。什麼天氣不錯?航班要是延誤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怎麼辦?」
思念蓄積太久,如同水滴在雲層中凝聚、碰撞、變大……稀薄的空氣最終無法承托,雨噴薄而出。思念如雨般稠密,她緊緊地抱住他,說著病中的胡話囈語。她得到一個吻,那個吻熱烈而真誠,從她的耳根吻到臉頰,然後尋到了她的唇;她在高熱中感受到一個濕潤清涼的唇,有著淡淡的甜,是林間果子熟透的味道,讓人忍不住啜飲一口。這是一個沒有任何技巧的吻,對方甚至笨拙地咬到了她的唇。林稚子吃痛地推開他,一激靈,徹底從高熱的迷糊中清醒過來——吻她的人,並不是灝。
「不!」林稚子忽然掩面哭起來,沙啞著嗓音否認道,「不是這樣,不是的!對不起!」
她順從地喝了那碗葯,然後嬌嬌地倚靠在他寬大的懷裡,卻仍嫌不夠,又主動伸出雙臂,環住他的脖頸,喃喃地道:「你去哪兒了?我好想你。」
約瑟夫伯爵,這個沒落貴族的後代,因盲腸炎手術和唐細辛相識,並愛上了這位優雅的東方女士。他已向她求婚,婚禮會在秋天舉行,屆時,唐細辛會成為伯爵夫人,而約瑟夫伯爵將成為林稚子的繼父。
這樣的表白,熱烈含蓄,卻又很自然,林稚子笑了笑,沒有回應。
林稚子躺在遮陽傘下的躺椅上,意興闌珊。
她搖了搖頭。
一個身材頎長健碩的男子走過來,遞給她一杯果汁,在她身邊的躺椅上坐下來,目光灼灼地望著她,說:「這裡是拿破崙三世和歐也妮皇后的愛巢,也是大文豪雨果、鐵血將軍俾斯麥心中的愛情聖地,他們都曾攜愛人流連於此。」
等車開到那座莊園的白色大門前,遲銘幫她取下小小的行李箱,叫了門,有管家來開門。林稚子站在門口,像往日任何一次分別一樣,揮了揮手說再見,遲銘也揮了揮手,已經要上車了,又折返回來,在她面前站定,認真地說:「稚子,我和你一樣,我也相信童話里的仙女、森林里的精靈、平安夜的聖誕老人都是真的,信愛得愛,稚子,謝謝你!讓我終於有一件事可以堅持到底了。」
那聲驚恐的尖叫,瞬間被深不可測的海水吞沒。電閃雷鳴,海風怒號,一切突如其來。遲銘知道,他們遇到了極端惡劣的天氣,他來不及思考,縱身躍入冰冷的海水中。
昨夜喝過葯后,捂被睡覺發汗,早晨起來神清氣爽,病痛來得快去得也快。林稚子搖了搖頭,說:「沒事了,不用去醫院。」
遲銘雖然是在中國長大的,但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回去過了,母親是享有盛譽的華裔作家,在中和*圖*書國有許多讀者,每年總會有一兩次回中國參加簽售或活動,每每他要陪同,都會遭到拒絕。想到這裏,他問:「畢業了,你有什麼打算?是留在法國,還是回中國?」
五年前,她和媽媽遠赴重洋來到這裏。她讀了一年的語言學校,然後成功申請到法國某知名理工大學,學習化妝品科學專業。
雨不知不覺已經停了,遲銘卻忘記了收傘,他的內心是震撼的,感覺是天方夜譚,卻又忍不住去相信。林稚子仰起臉,眸光似水,認真地說:「從小,我就相信童話里的仙女、森林里的精靈、平安夜的聖誕老人都是真的,後來長大了一些,就不再相信了。他的出現,讓我再次找回了那份童真,也讓我相信,這世間有愛情這麼回事。遲銘,謝謝你的愛,而我,我決定了,我要回國,我要去找他。」
「走!我帶你去衝浪!」遲銘起身去牽她的手。
「你睡一會兒吧!」遲銘說。
兩人在沙灘上玩了排球、衝浪,嬉鬧了半天,熱得一身汗,重又回到傘下。
林稚子搖了搖頭,想和他說說爸爸的事,又覺得不妥。聽說遲銘的媽媽秦阿姨在國內時是媽媽的病人,遲銘七八歲時她就和丈夫離婚了,林稚子從未聽遲銘提起過自己的父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你覺得好一些了嗎?要不要去醫院?」遲銘問。
林稚子望著他手中的傘,忽然沒頭沒腦地問道:「你相不相信,這一把傘里寄居著一個雨傘精靈?這個精靈會保佑我們在雨天出行平安。」
「不是相信,是真的遇見過。我曾經擁有一個雨傘精靈,他陪伴我度過了人生中最灰暗的一段時間,後來,因為雨傘丟失了,他也就隨雨傘走失了,我再也找不到他了。可是,我忘不了他。」
遲銘被她孩子般的奇思妙想驚住了,想了想,模稜兩可地回答:「我直到十二歲,還相信聖誕老人是真實存在的。」
「沒什麼大礙了,走吧!」林稚子披了一件衣服,打算出門。遲銘只好撐著傘陪她出去。
林稚子被調動了興緻,贊道:「遲銘,你真是法國通,我來法蘭西這麼久,竟然不知最美的海灘在這裏。」
天漸漸暗下來,落日餘暉鋪展在海面上,浩渺的大海中央海水墨藍,與絳紅的夕照融合,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紫色。那種空曠開闊的視野,讓林稚子感覺彷彿置身於一個夢境中的世界。遊艇行駛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迎面吹來一陣濕冷的海風,她禁不住打了個寒戰。遲銘停下遊艇,很自然地伸出手攬住了她,問:「冷嗎?」
遲銘扳過她的肩,與她對視,道:「你從來都不是一個m.hetubook.com.com人,就算是世界的盡頭,也有我陪著你。」
遲銘委屈無奈地望著林稚子。女人心,海底針,這話果然沒錯,剛才明明是她「勾引」他的嘛,轉眼卻翻臉無情。
……
林稚子從朦朧的夢中醒來,又沉沉地睡去。她夢見下雨了,仍是高考的前夜,天氣預報說第二天有雨,她四處尋找雨傘,可把家裡翻遍了,也找不到那把紫色的雨傘。在夢裡,她傷心地哭了。她不斷地醒來、睡去,醒來、睡去,高熱39℃不退,眼角流下滾燙的淚水。淚水模糊中,她看到灝端著一隻碗向她走來,他扶她坐起,碗里是一團黑乎乎的東西,他柔聲說:「你生病了,把葯喝了吧!」
遲銘叫了酒店的早餐,叫她起床吃飯。林稚子依稀記得昨夜的那個吻,不禁有些尷尬,與他對坐,默默用餐,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
她又羞又憤,甩手打了他。
「早就說要帶你來,你總推說功課太忙。」遲銘怨道。
林稚子聽得雲山霧罩,看著他走向車裡,開車絕塵而去。門內,傳來歡聲笑語。
「對不起,我帶你出來,卻沒有保護好你。」遲銘還在為昨夜暴風雨中她跌下船的事而自責。
記得臨走的那天,也是一個下雨天,她和媽媽在屋內整理行李,望著窗外陰雨綿綿,她隨口說了句:「今天天氣不錯。」
林稚子沒有反駁,她知道媽媽只是急於逃離這傷心之地罷了。她只是想告訴已消失的他,因為喜歡你,就算陰天下雨,也覺得是好天氣。
他們休息片刻,又來到海灘邊一個遊人稀少處,一艘白色的遊艇停泊在水面。
咫尺之間,遲銘聞到了她脖頸間傳來的陣陣幽香。法國是香水之都,太多人在使用香水,但只有她能將香水用得恰到好處,淡淡的幽香不爭不搶,彷彿已和她本身乾淨優雅的氣質融為一體,彷彿那是她與生俱來的味道,悠遠而神秘……遲銘俯下身,低頭想要吻她。林稚子猶豫了一下,船忽然猛烈搖晃,她趁勢躲開了。
下午,遲銘開車送林稚子去約瑟夫的住處。約瑟夫的住處距離比利亞茨小鎮大約三個小時的車程,是一座帶花園和森林的莊園。約瑟夫性喜鄉下的安靜,在花園裡種了數千株玫瑰和鳶尾,秋天,唐細辛就會成為那裡的女主人。
「你昨晚著涼發熱,還是等天氣晴朗一些再出去吧!」
乘風破浪的感覺一定很妙。林稚子的心莫名地暢快起來,欣然上船。這時,她的電話響了起來。唐細辛在電話里說,明天是約瑟夫伯爵的生日,會有一個派對,她希望女兒能來參加。
於是,林稚子對他講了灝的故事,從灝的出現、陪和*圖*書伴,到離開,點點滴滴,如同默片里的鏡頭一般留在腦海里,沒有一刻被她忘記過。
窗外的雨下得細密,像地面起了煙塵。這座別墅是某酒店中的一棟,窗外海景和園景皆有,景觀很好。兩人已吃完了早餐,林稚子提議:「出去走走吧!」
回憶如海,讓人深陷。她嘆口氣,望向沙灘上的男男女女。
林稚子倔強地搖搖頭,望著天邊雲譎波詭,不禁感嘆大自然的神奇,嘆道:「這樣的奇光異景,彷彿是到了世界的盡頭,一個人,竟有點兒孤獨,有點兒恐懼。」
聽到這個問題,林稚子放下了手中的牛奶杯。這個問題,最近常常被問及,這是很多留學生畢業時要面臨的問題,現在她也不得不認真地問問自己了……來時,稀里糊塗地就來了,那現在呢?她已得到法國多家公司的offer,其中不乏知名公司,留下來,似乎是不錯的選擇。那媽媽呢?唐細辛來法國進修是醫院派來的,按照約定,她兩年前就應該回去了,可現在已在這裏工作了兩年,又有了新戀情,她會和那個男人結婚吧?林稚子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應該陪在媽媽的身邊。她曾經以為自己是一個獨立的女孩兒,現在才發現,在人生大事上,她毫無主見。
林稚子淡淡地笑了笑,說:「這怎麼能怪你呢?還記得中國有句古話,叫『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嗎?」
「明天晚上?沒問題。」林稚子答應下來。雖然她不太喜歡那個已禿頂的法國男人,但為了媽媽的幸福,她還是願意去參加他的生日派對。
雨小而細密,針尖一般,落在皮膚上痒痒的。遲銘撐的是酒店為客人準備的傘,普通的黑色長柄傘,傘布厚實,雨絲落在上面幾乎不聞其聲。他彎了彎自己的手臂,示意她挎著他——撐一把傘,靠近點兒才不會被淋濕。林稚子挎著他的臂彎,真厚實、真溫暖。
而這句話,她再也沒有機會對他說了。
遲銘驚詫地停下了腳步,以為她夜裡發熱熱迷糊了,仍在說著胡話,可她語氣平靜,一雙眸子沉靜溫柔,並不像胡言亂語。
兩人一路沉默,遲銘認真開車,也沒和她講話。林稚子百無聊賴,只好戴著耳機聽著手機里的音樂,隨手刷刷微博和朋友圈,然後,她看到了貝妮的留言。這些年,她和貝妮再沒有見過,但兩人都有彼此的各種社交賬號,了解彼此在臉書等社交賬號上呈現的各種虛假繁榮,最終淪為點贊和評論之交。貝妮在留言里說:「稚子,你爸爸出事了,公司破產,房子也被賣掉了,他還摔斷了腿,你奶奶在照顧他。」短短數語,信息量巨大。林稚子拿著手機的手抖https://m.hetubook.com.com了一下,她呼了一口氣,將手機裝回包里。那年離開的時候,她才知道他和媽媽離婚前轉移了大部分財產,只給媽媽留下了她們居住的那套房子,她們母女倆可支配的財產十分有限,媽媽無心戀戰,就沒有計較太多。在國外,林稚子雖然不用去打工,但絕不是人們以為的富豪千金。這幾年,她和爸爸的聯繫,也僅限於逢年過節的幾通電話,有時是她打給他,有時是他打給她,次數屈指可數,話也少得可憐。她在這頭說:「爸爸,新年快樂!」電話那頭說一句「稚子啊」,就又是短暫的沉默。國內城市裡連煙花爆竹聲都沒有,那樣的新年,是有些寂寞的吧!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寂寞,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孤獨,選擇,就意味著去承受。
林稚子笑笑,說:「是啊!忙啊!」
林稚子合上眼休息,兩人一路再無話。和遲銘在一起,沒話也是舒服的,他是一個讓人舒服的人。
遊艇開了起來,海面風平浪靜,遊艇緩緩前行。遲銘駕駛著遊艇,林稚子站在他旁邊的甲板上,眺望著遠處的海平線,海鷗在身邊低回,不知不覺,他們已離海岸很遠。遊艇忽然急速行駛,激起巨瀾,水花迎面撲來,打濕了林稚子的裙子,她驚叫著往遲銘的身後躲,他壞笑著再次加速,迎著海風,興奮地喊道:「稚子,你知道嗎?我一直有一個夢想,想和相愛的人駕船環繞世界一周。聽說,環球一周,需要耗時兩百四十八天,船會經過赤道到達印度洋,迎接每秒鐘二十幾米的強風,迎接城牆一般的巨浪,經過幾日幾夜穿過驚險之地,到達平靜之地。然後,在那星光滿天的夜晚,我躺在甲板上為你念詩。」
「稚子!」遲銘受傷地叫著她的名字,為自己的行為辯解、表白,「我愛你,我愛你那麼久了,這份感情,我無法迴避,你也無法迴避,告訴我,你也愛我。」
遲銘怔了一下,他知道,她又一次拒絕了他。他沉默了幾秒鐘,說:「回屋吧!」
林稚子不是內心冷硬的人,聽到這樣的告白,她不是沒有感動,可不知為何,每當她決意要接受這份愛時,心裏都沒來由地恐慌。她總是想起一個人,想起那個人,心頭就充溢著如細雨掠過的溫柔,如星辰大海的恆定,如月滿天心的靜美。她知道,她一直愛著灝,日日夜夜,不能忘懷。
七月盛夏,乘船出海,夜裡會看到美麗的星空。遲銘不止一次向她提起過,這一次,終於成行。
林稚子再次醒來時,已是第二天早上。她發現自己已在那天和遲銘入住的海濱別墅里,推開窗,海風潮濕,暴風雨已停,天空依然飄著細雨。她想,這是個好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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