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水面下的冰川
皮鞋踩在地面上發出「噠噠」的聲音,孟汀洲緩步靠近,站在了江錦的身後,伸手在她的背上輕輕拍了拍:「你消消氣。」
良久,老教授輕嘆口氣:「老了,老了,跟不上科技的進步了。」
「他是最有嫌疑的。而且六爻的自毀軟體不見了,我不確定是不是他拿走的,如果是……他勢必要來找你拿到密鑰。」
江錦的臉色沉了下來,下頜微微揚起:「你進歐博的第一天,應該就有人事部門的同事給你做過培訓,一個職級有一個職級對應的權力和義務。我看你年紀小,也就不跟你論職級了,不過我雖然名分上屬於管理層,但歸根結底還是研究人員,進實驗室有什麼不對嗎?」
想明白這一切之後,她甚至懷疑,他們的初遇、他救了她的事情,是否也是一場設計。
雖然女鄰居沒有希望,但是對於人家送上門來的餃子,沈辛安可沒有負擔地全部吃掉了。
孟汀洲趴在泥土草木上,一手死死抓著她的手腕,另一手抓著一個胳膊粗的樹榦,身子沒有著力點,也沒辦法拉她上去。
江錦卻覺得自己的身體彷彿不受控制,又在原地站了幾秒鐘,才提步離開。從始至終,她沒有看肖澹一眼。
沉默了幾秒鐘,孟汀洲溫和的臉上顯現出幾分不可思議的光來:「你現在的確和從前不同了,是誰改變了你,肖澹嗎?我早應該認出他,阻止你們走得這樣近。」
昏過去之前,江錦想,要是孟汀洲沒事,她一定要好好地感謝他。
「我知道……說起來,之前父母的死對我打擊很大,我一時行差踏錯,做了不恰當的研究,也不能將全部責任都推給你。既然你在隱私系統後台留下了窗口這個結果無法更改,那麼之後的研究要在我的主導下進行……只要你能做到,我們就還是同伴。」
兩人訂婚後的第三個月,天空中飄落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她不能激怒孟汀洲,她要鎮定下來,想一想,現在該怎麼辦。
江錦捏了捏手指,血液不流通,有點麻。
「我走了,一有孟憲的消息我就通知你。」
「小錦。」
料理完父母的喪事後,江錦足足兩個月被噩夢纏身,醒著的時候,那種源自內心深處的哀傷與驚恐,甚至令她連天空是藍的還是灰的都無法分辨。
肖澹也伸出手去:「孟總。」
露營地選在海邊,眾人燃了篝火,很有氣氛。
「我們談談好嗎?」
「如果他能在你父母身邊潛伏近十年而不被我們發覺,那就說明他極擅長洞察人心,偽裝對他來說毫無作用。」孟汀洲搖了搖頭,又說,「還有一件事……因為此前六爻系統所有的運行工作都是由你父母親自負責,他們死後研究小組接了過來才發現,構建隱私模塊時的那些實驗記錄是缺失的——不排除也在那個男人的手裡,我希望你能查明,然後將實驗記錄找回來。」
——「等事情了了,我就陪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你叫江錦?」
肖澹恍若未聞,一心一意地看著江錦,哪怕三人古怪的氣氛已經引起了四下的注意他也毫不在乎。
「小學究。」孟汀洲失笑地搖搖頭,「不過,這在你的定義里算是違規實驗了,你會沒事吧?」
這回話倒是滴水不漏,江錦點了點頭,可是心底的不安不禁擴大——孟汀洲去而復返,當真只是為了取一支筆?還是為了,防著她?
男人無疑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可是看著手足無措的江錦,他卻還有心思安慰她。
程暖陽皺了皺眉,察覺到了什麼,也只好點了點頭。
並沒有預想中可能帶來的衝擊,孟汀洲設置了密碼,她連文件夾都沒能打開。
看著周圍的姐姐們一個個雙眼晶亮,江錦覺得有趣,也眉眼彎彎,附和地點了點頭:「嗯。」
「你們在做什麼?」江錦說著,就想推門而入。
孟汀洲沒說什麼,只是從她手中拿走了滑鼠,修長的手指長按住電源,幾秒鐘后,屏幕就黑了下來。
忽然,身後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一個人從後面趕了上來。
孟汀洲的大長腿一直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後。
「你總是騙我。」她咽下那些即將翻湧而出的酸澀情緒,兀自維持平和,「在一元縣,我曾問你是否還有其他的事瞞著我,你回答,沒有,我就信了你對我已經完全坦誠。」
大廳中間,肖澹面無表情地負手站著,沈辛安則一臉公司馬上破產的樣子,拉著一個警察的衣袖喋喋不休。
直到某一天,孟汀洲找上了她,對她說:「江錦,你不覺得,你父母的死有蹊蹺嗎?他們可不是那種粗心的人。」
江錦沒有否認,只問:「回答我,你和我父母的死……究竟有什麼關係?」
「什麼叫上路,你就不能好好說話。」沈辛安被噎得翻了個白眼,也將餐盒擱到了一邊,「成,誰讓你惦記著你的小錦妹妹,我也只能捨命陪君子了。」
程暖陽跟江錦是室友,江錦眼中的程暖陽有些神秘,性格古怪,卻對她關愛有加。而程暖陽眼中的江錦親切、友好,學業優秀,但是生活技能拉低了平均分,而且不太喜歡交際。是以,當經管系一個追求程暖陽的學長邀請她一起露營,並欣然答應她可以帶朋友時,程暖陽鉚足了勁兒纏上江錦。
「跟她有什麼關係?」肖澹說得輕巧,只是眼睛下有掩飾不住的黑眼圈,整個人透著一股蔫蔫的味道。
江錦低嘆一聲:「孟汀洲,你放手吧。」
這倒和傳聞中不符了。傳聞中的孟憲獨斷專行,且為人暴躁,要不是這樣,當初也不會有那麼多人支持孟汀洲。
孟汀洲的臉色沉了下來:「肖先生,我不管你以前是什麼身份,這裡是歐博,不是你可以隨心所欲的地方。」
怎麼會不記得呢?失憶后的她,忘記了那些晦暗的記憶,要更肆意,可兩年前,因為目睹了父母的死,她要更陰沉、更工於算計。
搭好帳篷,程暖陽就按住了江錦,自己去給正在燒烤的同學幫忙了。江錦獨自走到海邊,找了一塊乾淨的沙地坐了下來。
她沒再看孟汀洲一眼,站起身,皺著眉頭離開了。
兩個人的手指一觸即分,孟汀洲又衝著沈辛安點了點頭:「沈總,今天也是來談推廣方案的嗎?」
她堪堪被他拉住胳膊,身子懸空。
肖澹看著她的臉,極為專心。
江錦突然彎起嘴角輕笑出聲,只是笑意未達眼底:「我看你現在是在為難我。我給你兩個選擇,第一讓我進去或者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第二,我現在下樓交代人事部的同事,為你辦理離職手續。」
「今後你都要以這副冷冰冰的模樣跟我相處嗎?」
江錦看著那雙已然恢復了清明的眼睛,緩緩勾起了一個溫順無害的笑容。
「哎,江特助。」孫朵急忙伸手攔住了她,手中的箱子砸到了地上也沒有管,「您還是上去吧,這裡有我呢。」
彼時夏天快要來臨,第一聲蟬鳴悠長地從寢室樓外的梧桐樹上傳來,看著熱情洋溢的程暖陽,江錦笑著點頭答應了。
「那肖澹呢?他的喜歡就珍貴?就值得你一回來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
「我原本只是有個想法而已,想不到你真的實現了。」
「放心吧沈先生!」
這話乍聽起來沒有什麼不對,江錦看著眼前笑容完美的孫朵,又扭頭看了看實驗室裏面的幾個茫然或警惕的研究人員,心中湧起了一種奇怪的感覺。
小劉又將紙箱往上端了端:「我要去給各個部門送些雜物。不過現在是上班高峰,總也等不到電梯。」
「阻止?你不是應該感到高興嗎?你的計劃很成功,雖然自毀軟體沒找到,卻意外得到了我父母曾經的研究成m•hetubook.com.com果,足以幫助你攻克難關。」
江錦皺了皺眉頭,有些勉強地拿出一個藥劑瓶說道:「這個藥水里我增加了幾種化學成分,如果到時候我,嗯,不配合我們的計劃……你就用這個。」
「我騙你的,我不是遛彎,我是想來見你。」
倒不是害怕,只不過翻私人文件正好被主人逮到,江錦還是有些尷尬的。她斂下眸子,不情不願地道歉:「對不起。」
江錦變得十分忙碌,終日在歐博科技大樓里穿梭,只是偶爾不知怎麼地,看見窗外的飛鳥,看見走廊上陽光照射進來形成的花草的剪影,看到咖啡杯里升騰起的熱氣,她總會不自覺地陷入沉默之中,渾身猶如脫了力一般,怏怏地不願動彈。
錯身而過的時候,江錦用眼角瞥了他一眼,只是一眼,她就收回了目光,轉身走開了。
漸漸地,她臉上的笑容越發少,行事作風越發雷厲風行,偶爾實驗進度出了差錯,她還會衝下屬發怒。這時候她甚至會想,技術而已,不過一項新技術而已,不研究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怎麼就值得她父母付出生命呢。
「我回國見過你的父母,他們都很和善。
江錦愣了愣,繼而重重地點了點頭。
他鬆開她的手,眼底的光芒大盛:「小錦,既然你都發現了,我也就不瞞你了,正好我遇到了一個難題,還需要你的幫助。」
江錦不著痕迹地躲開,目光看著實驗室內,用意明確。
江錦其實也並不確定。
男人站了起來,負手面對著巨大的落地窗:「就算你說得對,那既然我要的都得到了,你還覺得你有籌碼這麼疾言厲色地對我?」
辦公室的門被關上。
沈辛安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聲:「我們今天是來做什麼,你當真不知道嗎?」
江錦的失憶是由孟汀洲主導,所以程暖陽曾經托程朝陽帶話說:不要相信江錦。
江錦冷靜下來,刻意放緩了語氣,不經意地問:「對了,你是怎麼做到的?」
孫朵紅了眼,表情有些憤慨:「您不能這樣!」
「不過是一些商務合作罷了,你的心思都在六爻系統的維護上,可是歐博科技還有別的雜事,總要有人處理。」
她的心重重地敲了一下。
江錦揚了揚下巴,眼眸中一派冰涼:「那是我和他的事。」
孟汀洲沉默地看著江錦調試著眼前的機器。
「我確實很想知道,這段時間以來,你經常不見蹤影,你在忙什麼?」
「那個,您是自願的嗎?」
「嗯。」
她設計自己的失憶,卻巧合般地遇見他又喜歡上他。現在如同大夢一場,濃情明明就在昨日,卻已經是鏡花水月。
出發的當天,經管系的同學們包了一輛大巴車,有車的同學也可以自行前往。
可江錦從不看偶像劇。
她的父母因為一場實驗事故,被困在了火海。
想了想,她又說:「如果他來找我也好,我或許可以想辦法套出真相。」
她自己呢?她對肖澹的感情也很奇怪。這些心動、愛慕、親密是真實存在的,可曾經的那些懷疑、猜忌、憎恨也是真實存在的。隨著她的記憶徹底恢復,他們之間好像被劃上了一條不可逾越的線,或者說,那條線一直存在,只是在她恢復記憶后重新浮現了出來。
一位頭髮都白了的老教授露出了點笑模樣:「孟總見諒,我們也是受了監管部門的委託,來核實一下貴公司發布的六爻系統是否有危險性。」
讓她改變觀念其實也挺容易,豁出命去就行。
三個男人加在一起就能演一出大戲。
江錦做了幾個深呼吸,竭力平復著內心的情緒。
「江錦,那邊還沒開發,挺危險的,別過去了。」
偶有零星幾個提出疑慮的,也被湮沒在一片叫好的浪潮中。
肖澹無語地瞥了兩人一眼,忽然視線看向了遠處。他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緊攥起來。
「我不懂你的意思,密鑰我已經告訴你了。」江錦別開了臉,心裏有些氣悶。氣自己沒有早對孟汀洲生了警戒之心,以至於將密鑰透露給他,讓他背著自己修改隱私系統。
「你最近又瘦了,下班之後我們一起去吃飯吧,旁邊新開了一家法餐,我一直想去嘗嘗。」
「即便你沒有籌碼,我也會想要找到你,你覺得我利用了你,心有怨言,我能理解。但是,你應該相信,我還是喜歡你的。」孟汀洲的話漸低,到最後微不可聞,似嘆惋、似悲憫。
「打火機可點不燃這東西,我帶了點火器。」
肖澹以複雜的眼神盯了沈辛安幾秒鐘,確定他不是刻意觸自己霉頭,而是真的沒有眼力見兒。
她短促地笑了一下:「對不起,我和朋友們吵架了,他們應該是誤會了,讓您白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她在這個不適宜的時間里心生疑惑,肖澹到底愛因為父母身亡變得冷血的她,還是愛失憶偽裝后的那個看似堅強又偶爾驕蠻的她?
見江錦沒有否認,孟汀洲的臉色沉了下來。自從她恢復了記憶,兩個人之間的關係降至冰點,他也不再熱衷於在江錦面前扮演謙謙君子,臉色變換堪比精神病人。
剛走了沒多遠,隊伍前面的男人忽然放慢了步子回頭:「江錦,累不累?需不需要我幫你背包?」
這麼僵持下去沒有意義,是她連累了他。
說完,他猛地放開拽住樹枝的右手,雙手護住江錦,兩個人一起往山溝里栽去。
他反應迅速,當下臉色驟變,上前抓住了她。
她趕到的時候,撲面而來的火舌甚至舔到了她的頭髮。她看見她的爸爸、媽媽被束縛在椅子上,而椅子已經被熊熊大火吞噬。
「那幾位請跟我來,這裏的門禁比較多,我直接帶各位去總控室。」
獨自走了幾分鐘,人群的喧鬧聲消失,她身上的不適感才逐漸褪去。
「沒問題。」
如果今天換了個人站在這裏,很難自圓其說。風險是有的,可她不會讓這風險成真。她會好好留在歐博,她想守護它。
江錦面無表情地在心裏反駁,不是「我們」,是你自己。
「冷……」
這回的聲音真切了許多,不是幻聽。她停下腳步回頭,路燈下,男人修長的身影逐漸從暗處顯露出來,他走到她跟前,在她開口之前便解釋道:「晚上吃多了些,出來遛遛彎,正巧碰上你了。」
「密鑰……」
她愛六爻,卻也恨它。
孫朵笑靨如花,連忙從她手中把箱子接了過去:「辛苦您了,我來放就好。」
孟汀洲的動作太拼,江錦甚至聽到了他骨骼錯位的聲音。
吃完晚餐,他擦了擦嘴,就跟肖澹道別。
「我這算不算殉情?不過為愛情獻身的確是我覺得最有價值的一種死法。」
孟汀洲又笑了笑:「你知道我最喜歡的一部愛情電影是什麼嗎?」
肖澹偏頭看了一眼沈辛安,見後者還是一副意難平的模樣,難得開了一次玩笑:「這話說得好像我是多好的一個人似的,難道是情人眼裡出西施?」
圈子裡的人都嘲笑說,他沈辛安一個好好的富二代不做,偏偏要圍著一個怪胎轉,可是他們誰又知道,哪怕有著最傲慢最苛刻的個性,肖澹其實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善待一切,可是,當別人周圍圍繞著繁花錦簇時,他仍舊只是隻身一人,置身事外。
江錦躺在長椅上,耳邊最後的聲音是孟汀洲在說:「聽到你失憶的消息,那個人應該會放鬆警惕,想辦法重新接近你……小錦,希望我們能成功。」
男人滿意地點點頭。
肖澹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攥起:「對不起,我還不能說。」
江錦的喉嚨里有些干,她忍不住清了一下嗓子,表情帶了點兒愧疚:「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
和_圖_書沈辛安第二天就恢復了一個富二代應該有的、正常的智商,想起來自己身上還有應盡的責任,帶著幾個中年知識分子模樣的人,又殺回了歐博科技大樓。
江錦憑記憶翻找片刻,找出一份記錄遞了過去:「您可以看看,這是同一種變數進行的實驗,那個實驗有問題,支撐它的不過是六爻系統的雛形而已,遠沒有問世的這一款成熟,不能證明什麼。」
看到孟汀洲篤定的神情,江錦哪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她一直勉強壓下的擔心在此刻成真。孟汀洲一直想要通過六爻對使用者的神經系統進行干擾,因著技術有缺陷,原本只是個妄想,孟汀洲一直苦於無法攻克技術難關,可是偏偏,這個時候她恢復了記憶,還帶回了在一元縣實驗室里找到的資料,讓這個噩夢成了真。
碎石順著岩壁滾落下去,聽不見落地的聲音。
幾個月不見,女孩兒已經迅速地成長為一位合格的職場人,她滿臉堆笑:「是我,江小姐,哦不,江特助,您怎麼到這裏來了?」
肖澹沒有再攔她。
孟汀洲大大方方地沖肖澹伸出手:「肖先生,又見面了。」
可是,沒用。
半晌無話。
江錦心思一動:「有言在先?」
「你跟我說一句話好不好?」
江錦按了按突突跳個不停的太陽穴:「你快走,別挑事啊。」
後來,江錦順理成章去了歐博科技,成了六爻研發小組的一員。只是她再有天分,也不過是初涉職場的新人,偶爾也會手足無措。只不過她比別人幸運,她的父母可以手把手地教她。
恍惚間有人叫她,她愣了一下,又自嘲地笑了笑,沒有回頭。
不等沈辛安再開口,她又笑著跟警察再次道歉,將人送了出去。
江錦這才停止了動作,睨了一眼孟汀洲離開的方向,而後,視線又在室內環顧一圈。
「在想什麼,該是我的自由吧!」
孟汀洲又怎麼樣,她畢業后又不打算進歐博科技,還想跟她擺上司的架勢?
江錦本是個固執的女孩兒,從小就不算乖巧,但是看見孟汀洲虛弱的狀態,她想也不想地點頭答應了。
可是這個時候,他怎麼會在這兒?
沈辛安上了車,隱沒在夜色中,在轉彎的時候,他扭頭看了一眼肖澹公寓所在的方向,眸光中閃過少有的正經。
「沒錯,警察同志!」
孟汀洲話音一落,許多若有似無的打量從不同方向落在江錦身上。
孟汀洲身子向江錦傾了一下,臉上的笑意真切了幾分:「我們上去吧。」
一夜多夢,第二日清早,江錦瞧著鏡子里自己的黑眼圈,遮瑕又多上了一層。到歐博的時候,比往常要晚一些,許多員工跟她打招呼,她打起精神回應。
這世界上沒有比這更敷衍的兩句了,江錦冷笑一聲:「我也不知道我還在期待什麼……我走了。」
江錦忍不住搖搖頭,能將公司開得這麼隨心所欲的,恐怕這個世界上也只有沈辛安一個。
她潤了潤喉嚨,脖頸彎下,是一個臣服者的弧度,語調柔和了三分。
那種奇怪的感覺更深了,江錦點了點頭,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反而歪了歪頭往室內看去:「哦,我很久沒來公司了,竟不知道這裏什麼時候又建起了一間實驗室,我進去看一下。」
「我以為,以我們的關係來說,我是有資格關心你的。」
「好,我知道了。」
孟汀洲拿過她的杯子,慢條斯理地又為她添了一杯咖啡。對面的女孩兒穿了一套銀白色的商務西裝,雙腿蹺著,黑色的高跟鞋鞋跟細而長,自有一種凌厲的韻味,男人的眼神暗了暗,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監測的過程十分漫長,中午,孫朵帶上來十幾份快餐。
看見她的失態,孟汀洲反而笑了:「小錦,即便你不再相信我,不喜歡我,我們也還是同伴,是嗎?」
下班的時候已經九點多了,江錦踩著油門,不過十幾分鐘就回了公寓樓下。太陽穴突突地疼,她一邊按著,一邊有氣無力地往門口走,神色懨懨。
孟汀洲應該也考慮到了這一點,否則他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上來,圍繞在她身邊,如同附骨之疽。
孟汀洲忽然停住了腳步,他的五官背著光,顯出幾分詭譎:「不必試探,你難道就沒有猜到什麼嗎?」
一個助手模樣的男人站了出來,繃著臉,語氣不善:「孟總,我們需要對六爻系統進行一個系統的監測,希望您配合。」一邊說,一邊出示了一個證件。
「我放棄了我的志向只是因為江家夫婦於我有恩,既然我心有懷疑,就一定要找出真相。而且,我有了更想要得到的東西,人各有志罷了。」
江錦又淡笑:「而且這兩份實驗記錄都是出自我手,這裏面應該是有什麼誤會,我們發布的六爻系統,完全沒有……攻擊性。恕我直言,沈先生的擔憂完全是無稽之談,所謂最嚴重的後果,根本不可能出現在現在的六爻系統中。」
江父的眼中是生命流逝之前最後的狂熱,逼著自己忍下痛苦的哀號,提著一口氣,再多看一眼他最愛的女兒。
「你——」
江錦抄起桌面上的筆筒狠狠地砸到了地上,眼底染上了一抹紅:「我說過了,如果真的是肖澹害死了我的父母,我不會放過他!現在,請你離開。」
江錦接過來一飲而盡:「我沒事。」
孟汀洲嘆了口氣:「不讓你進,其實是想要給你一個驚喜……走,我們上去說。」
後來,在醫院里,孟汀洲溫和地對她說:
江錦是可以坐孟汀洲和高層們的專用電梯的,順手的事減少了小劉的負擔,何樂不為?
孫朵咬了咬唇,有些難堪,但依舊牢牢地擋在她身前:「江特助您不要為難我。」
「隨時歡迎。」
「江特助,請稍等。」忽然,一個穿著正裝的女孩兒急急地從江錦的身後趕來,阻止了她。
孟汀洲的臉色卻更加慘白了,饒是如此,他還是努力笑了一下安慰她:「小姑娘,靠著我睡吧,醒來我們就能得救了。」
「見過而已,姓肖。」
她點了點頭,權作招呼,而後又別過臉。夜晚的海邊還是有幾分涼意,加之清凈被人打擾,她不由得動了離開的念頭。
沈辛安笑笑,沒有再開口。
江錦表情分毫未變:「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向你證明,我能。」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有個人影在她身旁坐了下來,跟她搭話。
她一心一意投入到六爻系統的開發中,孟汀洲陪著她,試圖開解她。
孟汀洲似乎鬆了一口氣,點點頭離開了。
「別擔心,會有人來救我們的。」
可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這一瞬間,她的臉上不露端倪,飛快地回答:「不在……」
「江錦,你要平安……走啊!」
——六爻系統。
在這種矛盾的心理下,她任由孟汀洲大刀闊斧地對六爻系統的功能進行調整,哪怕有些實驗,已經背離了她父母當初的設想。
孟汀洲搖搖頭並不在意:「沒關係,我只是問問而已。我雖不知為何你的父母當初要設計這樣一個程序,但小錦你是知道的,一旦密鑰和自毀軟體合在一起,就可以銷毀六爻系統,六爻系統便不復存在了,所以你要小心,他的下一個目標極有可能就是你。」
孟汀洲沒有依言離開,而是熟門熟路地自行坐了下來:「你做得很好,找到實驗室,拿到了資料,也沒有讓他拿到密鑰。雖然還不能確定肖澹是不是令你父母死亡的元兇,但是我向你保證,假以時日,我會查出來的。」
傍山的高層住宅里,沈辛安好不容易才將熱情的女鄰居勸走,端著一盒熱氣騰騰的餃子癱坐在沙發上,嘆息著開口:「從前你閉門不出https://m.hetubook.com.com也就罷了,這幾天才出門晃悠幾圈,就惹來了桃花債。哎,這要是小錦在,還不得氣炸了。」
「我知道的,小錦,你的膽子一向大。」他一面說,一面往前迫近了一步。江錦退,他就近,一直將她逼得靠在了冰冷的牆面上。
孟汀洲不只將人帶到了總控室,還讓吳成光帶人搬來了所有有關六爻系統的實驗記錄,足足十幾箱,一字排開,很是壯觀。
孟汀洲頓了一下:「在想他?」
可不可避免的是,她常常感到孤獨。特別是念了大學之後,身邊都是比她年紀大了五六歲的同學,他們驚奇的目光往往令她更加孤獨。幸好,她身邊出現了一個程暖陽。
江錦難受得想哭的時候,忽然間,火花迸濺。她扭頭一看,是孟汀洲掙扎著燃起了一堆樹枝。
江錦對這個說話的女孩子還有印象,上次見她,她的身份還是付言的新助理。
江錦抿了抿唇,沒吭聲。
慘烈的景象宛如煉獄,令人肝腸寸斷。
那一瞬間,她好像抓住了什麼可以拚命活下去的理由:「你是發現了什麼疑點嗎?」
「小錦,你想知道什麼,問我就好了。」
沈辛安將餐盒打開,毫不顧忌自己名貴的西裝被沾上了食物的芬芳,捏起一個餃子就往嘴裏送,一邊吃還一邊含糊地說:「喲,牛肉餡的,不嘗嘗?」
歐博科技的一樓大廳。
「沒關係沒關係,為群眾排憂解難是我們應該做的嘛,但是……」
孟汀洲接過了那個裝著澄明藥水的瓶子:「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你也放心,我會保護好你的。」
「是,小錦,六爻自毀程序的密鑰是什麼?」
孟汀洲艱難地伸出手,揉了揉她凌亂的頭頂:「可我覺得,這是我這輩子做得最值得的一件事。」
門適時地被敲響,吳成光走了進來,先是看了江錦一眼,才開口:「孟總,肖澹他們過來了,還帶來了警察,說我們非法拘禁。」
「小錦,去吧,博士都快畢業了,怎麼能沒有集體活動呢?」
黃昏的光影濃重而熱烈,江錦一睜眼,就險些被這耀目的金黃色刺痛。
「你醒了。」
江錦仔仔細細地看著他,眼眸微垂:「沈總,您說笑了,歐博事務繁雜,我很忙的。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情的話,就請你們離開這裏吧。」
良久。
「當然。」江錦冷笑了一聲,絲毫不覺得自己講了一個笑話,「我的籌碼就是我自己,志願者已經報名差不多了吧?下一步就要給他們移植晶元、連接六爻。可是你拿著從我這裏套走的密鑰,瞞著我擅自更改了隱私系統,現在的六爻已經跟原來固若金湯的六爻完全不同了。移植晶元之後,萬一出現了什麼問題,就憑你現在的研究小組,未必能控制得了。到時候,不只是六爻系統失敗,就連歐博科技,也要因為你的決定而走向毀滅。」
窪地的光線比上面要昏暗得多。感謝未開發的山林樹木足夠鬱鬱蔥蔥,兩人掉下來的時候減緩了速度與高度的落差,他們還在人間。
夕陽欲頹,舉目遠眺,偶爾有浪花翻起,不到岸邊就消失殆盡。
她知道了,是自己犯了蠢,竟然以為可以跟孟汀洲談條件,牽制住他。可現在現實狠狠地給了她一耳光,無論是失憶前還是失憶后,她所做的所有事情,竟然都是為孟汀洲掃清障礙,成了他野心的墊腳石。
在開放第二批報名者的通道后,短短一個小時,申請的人數已經逾十萬。
肖澹看著窗外也有幾分出神,良久才又說:「都是過去的事了。」
江錦沉默片刻,搖了搖頭:「不,這不是人控制科技,也不是科技控制人……這是人控制人,孟汀洲,你想要做上帝嗎?這是原則問題,哪怕你想,我也不會讓你為所欲為的……我會不惜一切阻止你。」
——「那我也陪你。」
孟汀洲問:「你父母死前,有一個人見了他們,那個人你認識嗎?」
每個紙箱上都貼著樓層和部門,江錦掃了一眼,將最上面的紙箱拿下來抱在了自己懷裡:「這個正好在我辦公室下一層,我幫你送上去吧。」
她霍地扭頭,冷笑溢出嘴角:「我和你的關係?你不會真以為我現在還和當年一樣天真吧,所謂的訂婚只是你為了利用我增加你在董事會的籌碼而編造出的謊言,想要幫我也只是想讓我心甘情願替你找到自毀軟體,解除你的後顧之憂,不是嗎?」
「我倒是有一個辦法,但是在此之前,我還需要你幫我一個忙。」
「那天晚上,我們說了什麼,你還記得嗎?」
與此同時,耳邊響起了男人的嘆息聲。孟汀洲不知何時去而復返,走到她身後,嘆息著道:「如果不是回來拿支筆,我還看不到這一幕呢。是不是該說,你好奇心真重?還是該責怪,你忘記了身份,竟然連我的電腦也敢翻,嗯?」
只是孟汀洲除了兩隻手還能活動一下,全身上下好像多處骨折,根本動彈不得。
她好像發燒了。
肖澹頓了片刻,皺起眉:「是孟汀洲從前調查過我?」
被她冷漠的態度刺痛,孟汀洲怒極反笑,話鋒一轉,嗤笑著問:「你真的了解肖澹嗎?你知道他那副傲慢的麵皮下,是人還是鬼?」
「是什麼?」
江錦被孟汀洲攥著手腕拉到了他的辦公室,她試圖反抗,可是孟汀洲的手比她想象中有力,帶著一種不正常的興奮,牢牢地錮著她。
「是我告訴他們,不要讓你進的。」
孟汀洲皺起眉:「有件事很奇怪,我找不到關於他的任何資料,就像是被什麼人從中阻止,但是據我調查,江教授和他根本就不是才認識的,兩個人之間的交集也已經近十年了……我猜,他接近你父母,肯定是有所圖。」
她在二十二樓下了電梯,對著便箋上的號碼一路往裡走。這一層曾經是作為秘書處和公關部門的辦公室,後來兩個部門都搬走了,江錦也就很少有機會下來。
而在兩人訂婚的第二個月,孟汀洲憑藉著微弱的優勢,在董事會上,將權力從自己的父親手中奪走。
電梯門長久無法關閉,發出了「嘀嘀」的警報聲。
沈辛安也跟著笑了笑,只是笑著笑著,眼底卻忍不住飄上一抹苦澀。
肖澹嫌棄地往後撤了撤身子,沒有接沈辛安的話頭,直截了當地說:「我託人找到了一點孟憲的線索,你吃完了儘快上路替我核實一下,小錦不在這裏,我總要幫上一點忙。」
一隻腳踏進電梯,江錦的手忽然被人從後面拽住,她腳下踉蹌,被那人扶了一下才站穩。
江錦的辦公室又恢復了原樣,就連書桌上的筆筒里那支鋼筆,也是她慣用的那支,只是裏面的墨水已經幹了。
江錦不由自主地走向他的辦公桌。孟汀洲的電腦桌面很乾凈,幾個常用的軟體,再就是幾個文件夾,大概是商業合作一類的,因為文件夾名稱都是項目名稱,她的視線移到最先一個,眼神忍不住閃了一下。
沈辛安示威般地沖江錦撇了撇嘴,倒是一路來的教授、專家們見孟汀洲文質彬彬又坦坦蕩蕩,態度好轉了不少。
江錦看了一眼辦公室上方的監控器,沒有強硬地推開他。那是昨天她被孟汀洲撞見碰了他的電腦之後,新安上的。孟汀洲對她的防備之心昭然若揭,他的性情也越來越難以預測,她不能激怒他。
江錦假裝沒聽見,扭頭看向程暖陽:「暖陽,你先走吧,我有點累,慢慢上去。」
江錦畢竟只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女孩子,聞言不免紅了眼眶:「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
江錦出生在一個優渥的家庭,她的父母是極有名望的生物學家。她聰明、漂亮,小小年紀便穩重大方,成績優異,是https://m.hetubook.com.com所有人眼中「別人家的孩子」。
由於現場毫無人為痕迹,實驗室大火最後被定性為意外事件。她意識到自己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勁兒,可是生活還是要繼續。
自此,彷彿世間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
現在他終於想敞開心扉期待著一個人的到來,沈辛安祈盼著,這個故事能有一個完美的結局。
日子飛快,半月倏地走遠,在一個秋風頓起的周一,歐博企宣部宣布了志願者招募工作已經完美落幕,十城聯動,數以千計的第一批志願者,在短短的幾天內,全部完成了微型電極的植入,並正式與六爻系統相連。
孟汀洲的臉色難看得要命。
沈辛安露出了個意味深長的表情:「小錦,我走了?你就沒有什麼話托我帶給肖澹?」
「多謝。」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暗了下來,透過繁茂的樹冠,夜空繁星點點……他的雙眼是她在這一天夜裡見過的最美的星辰。
國內外的科技公司聞風而動,下了大功夫想要挖江錦跳槽,可就在這個時候傳出了江錦和歐博集團太子爺孟汀洲訂婚的消息。
遠處的草地里驀地響起兩聲蟲鳴,拼盡了全力似的,兩聲過後,周圍恢復了獨屬秋夜的寂靜。
「早,小劉。」
「剛才有陣風是從你這邊吹過來的。」
孟汀洲點了點頭,神情看不出絲毫緊張。他轉過臉來,帶著笑意問:「小錦,我們過去看看?」
江錦有些厭煩:「這件事就不勞你費心了。」
兩個人的家,一個朝南,一個在北,遛彎能遛過來,也是千古奇聞了,可偏偏兩個人的表情一個賽一個正經,誰也沒覺得荒唐。
她嘆了口氣,面上也染了些疲憊之色:「如果你沒有別的事情的話,可以讓我自己靜一靜嗎?」
——「可是我想去的地方只有實驗室。」
「江特助……早啊。」
天空中有幾朵烏雲飄過來,光影明明滅滅從孟汀洲臉上晃過,顯得他的神色越加詭異起來。
「《泰坦尼克號》。」
程暖陽挽著江錦的手,嘖嘖稱奇:「嘖,那就是孟汀洲吧,剛從國外回來。一次偶然遇見,經管系的學長們拉他去畢設投資,他二話不說就投了幾十萬。這麼近距離一看,還挺帥的……話說回來,你爸媽不就在歐博工作嗎,這是太子爺?」
「想報答我?來歐博吧,我想跟你一起工作。」
「好了。」孟汀洲走過來,幾分無奈,「你們再聊下去天就黑了。」
不要相信被懷疑與執念遮蔽了理智的江錦。
臨走前,他突然出聲詢問:「對了,你有銷毀軟體的線索嗎?你覺得它到底在不在肖澹身上?」
有人死死地拖住了她,隔著濃煙,她看到了那個見過兩面,卻已經令她心生愛慕的男人。
孟汀洲打量了她許久,見她神色不似作偽,方才點了點頭:「既然你認為不是密鑰的問題,我再另找問題。雖然不知道是因為什麼,但是密鑰為最高指令密碼,尚不能修改隱私系統,想必更不可能啟動銷毀軟體,倒是解決了我一直以來的顧慮。」
氣氛又歸於平和,孟汀洲也配合地選擇性遺忘了方才的對話,後退了一步,空氣又重新開始流動。
一行人不顧阻攔,硬要往裡闖,孟汀洲得到消息,帶著江錦匆匆趕來。
「那你自己去吧。」
這裏什麼時候又建了一間實驗室?裏面的設備都很眼熟,跟樓上的實驗室宛如鏡像房間,有幾個穿著白大褂的研究人員正在圍著長桌爭執著什麼。再往裡還有一個小房間,只是牆壁嚴實沒有窗子,看不到裏面的光景。
有些許零碎的片段在肖澹腦海中不斷串聯,有她在半山公寓見他時的陌生,有她在他的幫助下找到隱秘的實驗室,還有她突如其來的冷漠。
江氏夫婦的身死使歐博科技內部發生了極大的動蕩。六爻系統還沒有研發完成,就面臨著分崩離析的危機,這時候江錦才正式地出現在眾人的眼前,她是江氏夫婦的女兒,自幼跟在他們身邊,是除了兩人以外最熟悉六爻系統的人。
天邊天光乍現之時,天上下起了小雨,江錦被越來越近的嘈雜聲驚醒,是搜救隊的人來了。
江錦一扭頭,孟汀洲的俊臉近在咫尺。
「我讓你別說了!」
這個警察也不過二十多歲,當即義憤填膺:「您放心,法治社會,絕對不會允許限制人身自由的事情發生!」
江錦木著臉,加快了腳步。
一行人離開之後,孟汀洲轉身看向沈辛安,眼中的凌厲一閃即逝。
江錦搖頭苦笑:「你太高看我了。」
見對方抱著四五個摞在一起的盒子,十分費力的樣子,江錦忍不住多問了一句:「你抱著這些東西要去哪兒?」
江錦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他方才掛上和善的笑,轉身引路。
一夜擔驚受怕,江錦剛一坐起來,頓時一陣天旋地轉。
沈辛安哼笑一聲,也離開了。
一陣風從海洋深處而來,帶起一陣潮濕的涼意。
臨走前,孟汀洲又扭過頭:「對了,樓下那間實驗室,你不要管了,知道了嗎?」
孟汀洲掃了一眼,忽而回頭看了一眼江錦。
孟汀洲坐在不遠處的沙發上,他將手中的書放下,伸手倒了杯水,走到江錦身邊:「喝點水吧,你感覺怎麼樣?」
「這是怎麼回事?」
啪——
「生物學家……是付言?難道你又把他找回來了?」
孟汀洲驟然伸手,把住江錦的雙肩,彎下腰,目光灼灼:「你想得沒錯,小錦,我們快成功了。」
身後男人的聲音已足夠冷靜克制,可江錦依舊聽出了他其中細微的顫抖。她印象中的肖澹向來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此時這般請求的語氣莫名地令她憋悶。
警察的話止於幾個人平和的神色中,除了沈辛安,其他三人的表情彷彿都蒙了一層紗,看不出內心的想法。
底下不是山崖,卻是個近乎直角的陡坡,往下十來米是窪地茂盛的樹冠,影影綽綽看不清地面到底在哪裡,也不知道一旦摔下去是死是傷。
他的手在江錦的肩膀上拍了拍,古板嚴謹的臉頓時顯出幾分慈祥:「女承父業,你可一定要加油啊。」
——「好。」
「虎父無犬子啊,這些實驗明顯能看出來是由不同的人主導,當年你父母的腦激光圖的發明就引起了軒然大|波。」他神色似在追憶,「我們都說,這是劃時代的研究,有幾個機構都希望他們加入,可誰讓你父母和孟憲有言在先呢,可惜了……」
感受到身下灼熱跳動著的胸膛,江錦睜開眼。
孟汀洲若有似無地看了她一眼。
江錦點點頭:「是啊,需要拿身份證明給您看嗎?」
可是……談談?他們之間有什麼好談的呢?
聽著孟汀洲說這些話,江錦將曾經升起過的那些悸動的小心思盡數掐滅,臉上顯出一副平平淡淡的神色:「我一點也不知情,但是如果以歐博的能力都無法知道那個男人的來歷,這裏面的確有古怪。」
「是啊,孟憲當年為了爭取你父母,承諾一切研究方向都由他們自主擬定,歐博集團只負責財力支持。」
從第二天開始,便收到了來自各方的反饋成果。它的神奇之處被許多報紙媒體報道,就跟當年腦激光圖的橫空出世一般,在短短兩周內,引起了軒然大|波。
許久,她還能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沒有移開。
「江錦。」
她現在,做什麼都處於被監控之下,她不能輕舉妄動。
路燈的光自上而下,在她的臉上打出一小片陰影,濃密的睫毛遮住了她眼底的神情。
第二天的項目是登高,明明快到夏天了,可往山林里走,霧氣卻還是很大。
因著茂盛的灌木叢遮擋,江錦一腳踏空的時候,孟汀洲就跟在她身後一步遠的地方。
「出m.hetubook.com.com色的生物學家,也不止有你的父母和你。」
日暮時分,那些人經過了激烈的討論之後,老教授從人群中走了過來。
肖澹嗤笑一聲:「這要是她在,看你現在還貧嘴,會氣炸了。」
為了避開孟汀洲,江錦大致看了一下山頂的方向,乾脆偏離了主道,準備從一條幾乎看不清路徑的小路上山。
「還是說,在他還有害死你父母的嫌疑的時候,你也愛上他了?」
孟汀洲欣然點頭:「他雖然不堪大用,但是他了解你的父母,了解六爻,只要有人輔助他,付言可以達到我的預期。只是,唯一的問題是,密鑰——小錦,你告訴我,為什麼明明我輸入了密鑰,卻還是無法直接打開隱私系統進行修改?」
孟汀洲突然叫了她一聲。
「當然,我更希望,我們能達成一致,一起讓六爻發揮更大的價值。」
沈辛安瞠目結舌:「江錦?你傻了吧,還不快過來?我們帶你走。」
「你以後也想來歐博工作嗎?我很希望能跟你成為同事。
江錦自嘲的聲音顯得更輕了:「我竟然信了。」她深吸了一口氣,語速快了許多,「我已經什麼都想起來了,肖澹……十年,你在我父母身邊十年,我竟然一點都不知情,你到底想做什麼?」
領隊的學姐囑咐了眾人,一定要走開發好的路上山,不要掉隊。之後,二十來號人嘻嘻哈哈地開始登山。
被她油鹽不進的模樣激怒,孟汀洲忍了忍,霍地站起來,理了理衣服,陰沉著臉離開了。
「我來……幫你們送點兒東西。」
大廳彷彿有一瞬間的寂靜。
「別說了。」
「歐博科技的水實在太深了,當初……當初江錦的父母身死,哪怕調查過後毫無疑點,你也堅持向上彙報你的疑心。你的領導應允你繼續查下去,卻險些被孟汀洲順藤摸瓜查出你的身份,然後……我們都猜測,這裏面一定有什麼貓膩,你一心想找出疑點,因而辭職。也是為了保護你,你領導還在你家裡安裝了聯網監控,並對外模糊了你的離職原因。」
可是僅僅過了半年,那場實驗室的大火,摧毀了一切。
江錦一邊吃,一邊模糊地想著,這些雜事,在孫朵來之前,都是誰做來著?
在校門口等待的時候,一輛銀灰色的跑車駛過來,車窗落下,年輕男人坐在駕駛位上,手肘搭在窗沿,抬了抬手,算是跟眾人打了個招呼。
這裡是孟汀洲的辦公室。
江錦頭都沒抬,勺子在杯中緩緩攪拌:「你多慮了。」
江錦起身,將被子擱在一旁,木著臉點了點頭:「嗯。」
對不起,不能說。
孟汀洲話音一落,沈辛安卻登時如蒙大赦,臉上寫滿了興高采烈:「這可是你先提出解約的,那我們就按合同來,回頭我就讓我們公司法務部門過來。」
孟汀洲既然是男神級的人物,樣貌自然出類拔萃,哪怕有了冒失的舉動,也像是從偶像劇里走出來的人設完美的男主人公。
高檔小區,道邊的路燈都要明亮許多,初秋的風掃過,夜風搖晃著樹影,葉子簌簌而下,顯得有幾分寂寥。
江錦冷眼看著他在辦公室里左右踱步,不動聲色地說:「你先說說看。」
從樓上又下來一群企宣部門的人,瞬間就圍住了沈辛安,兩家公司名義上是合作關係,沈辛安也只得敷衍一下。圍觀的人群逐漸散去,一場鬧劇,很快就落下了帷幕。
正值下班的時間,許多員工卻都忍不住停下腳步,躲在一旁圍觀,竊竊私語。
這樣的場景,擱誰看來,都坐實了歐博的掌權人對他的前未婚妻寵愛有加的傳聞。孫朵看著,忍不住有些眼熱。
江錦沉默了片刻:「你覺得我應該怎麼辦?等著他來找我?」
那種目光之於普通人忽視就是了,可江錦不同,她身上瞬間像是被許多尖銳的長刺試探地戳來戳去,有點疼。
走了幾步,前面隱隱有人聲傳來,江錦透過玻璃窗往裡看,只一眼就愣住了。
江錦偏過頭,是那位眾人簇擁的孟汀洲學長。
江錦不以為然:「喜歡?你喜歡的只是我的身份,我的能力,我能為你、為博歐帶來的利益。」
「孫朵。」
從未有一刻,江錦像此刻這般清醒地意識到,孟汀洲已經陷入了對自己暢想中的未來的渴望,無可救藥。
藉著火光,看著男人慘白的臉上流淌著豆大的汗珠,江錦訥訥不成言:「你還……挺細心的。」
「真的啊,警察同志,我也不敢相信,為什麼孟汀洲能做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情,您可要為我們做主啊。」
「放心吧,我心中有把握才敢自己冒險,你來看看,到時候按照我的操作,反過來操作就可以……還有這個藥水,如果——」
「過去的事啊,你倒是看得開。不過當警察不是你一輩子的夢想嗎,為了個女人,嘖嘖,就這麼放棄了。」
「沈總,您這樣三番五次地來搗亂,我實在沒辦法接受您這樣的合作夥伴。」
「你帶了打火機?」
自從孟汀洲私自在六爻系統里留下了窗口,她對孟汀洲已然失去了信任,因此儘管知道這是孟汀洲的私人文件,她的手指仍像是不受控制似的,拖著游標移動到那個文件夾上面,短暫的掙扎后,手指雙擊——
一陣涼風掃來,江錦打了個哆嗦,身上又冷又熱,虛得厲害,她忍不住抱緊了自己的膝蓋。
見江錦無動於衷,孟汀洲有些失望:「你還不明白?你難道一點也不為此感到激動嗎?不說別的,小錦,你想一想,假如有朝一日,我們將這個成果應用到肖澹身上……他無法抗拒你的問題,他也無法對你說謊,你可以憑此得知父母死亡的真相。」
火堆燃了起來,江錦連忙又撿了一些枯枝,順便將周圍的雜草清理了一下,坐回去的時候,體內那種透入骨髓的寒意已經被火焰驅散了許多。
她冷著臉,攥緊拳頭:「肖澹,你走吧。不管我曾經說了什麼……都不作數了。」
江錦抬頭,細細地看著孟汀州的臉,不知怎的,想起了他們的初見,那個時候的孟汀洲英俊、文雅、陽光,像一個影視劇里走出的男主人公,她雖不會為之著迷,卻也知道,孟汀洲的存在滿足了幾乎所有少女的夢。可是現在,他的眼底卻只剩狂熱,那雙陰鷙的眼睛,每次都能讓她聯想到最深最深的深淵。
老教授費力地辨別著兩組數據間的不同。
「一旦成功,我會對原有的立即升級,你將看到新的世界……一個屬於我們的世界,你不想走過去看看嗎?」
他垂著頭,靠近她的脖頸輕輕嗅了一下,而後笑著望向她:「我沒猜錯,是你身上的味道,很好聞,是噴了什麼香水嗎?」
「我也是無意間從我父親的口中聽說過一點,利用微小電流的刺|激,可以短暫地影響到人的中樞神經系統,這也是為什麼我們要將隱私系統放在首位,『人』在實驗研究里,才是最不穩定的因素。」
身後還傳來他帶著笑意的揚聲呼喊:「江錦,我是孟汀洲。」
「嗯……」
「對對對,正事要緊。」老教授扶了扶眼鏡,點了點自己手上的白紙黑字,「系統本身沒有問題,只是最大的問題就是這裏——在我們收到的材料中,可以很清楚地看出來,六爻的運行對人腦神經系統存在潛在的危險,還有——『甚至可以攻擊個人的獨立思維』這句話我其實不是很明白它的意思。」
警察顯然被眼前的狀況搞糊塗了,半晌才看向唯一一個沒說話的女人:「那個,我問一句,你就是江錦?」
程暖陽又說:「不過也是奇怪,他怎麼來了?」
孟汀洲額上還帶著方才被擦出的血跡,緊緊地咬著牙,面上卻笑了起來:「原來你記住我的名字了?小姑娘很聰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