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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從來沒有過的體驗，一時不知所措。

荀彧更覺慚愧，臉有些熱，不敢直視天子，嚅嚅的應了一聲，坐回馬紮上，捧著熱水，縮著身體，彷彿不耐夜寒。

荀彧躬身領命。

他留下張楊，就是要讓荀彧儘快熟悉這種氛圍。

劉協也沒有再說，靜靜地看著王昌擺弄烤羊。

但不能被他擺布。

「還有一件事，朕先和你說一聲，你回城以後，和司徒、司空議一議。」

「將軍自取，朕就不和你客氣了。」劉協對張楊說道，然後割了一塊，送入自己口中。

「糧食是有，但能不能拿到手，就不好說了。」劉協直起腰，用掌根支著膝蓋，沾滿油脂的手指和短刀懸空，神情也變得凌厲。「具體的事，待會兒由公達和你說。明天一早，朕派人送你回城。司徒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太好，怕是受不得累。你來得正好，幫他分擔一些，如何？」

天下大亂，民不聊生，誰之過歟？

所以，最好的選擇是先改造荀彧的觀念，然後再由荀彧去推行新的道路。

「亢父和*圖*書令，只是兵荒馬亂，臣未能履職。」

「唯。」

響鼓不用重鎚，以荀彧的聰明，這幾句就足夠了。

荀彧奉行的是黨人的理想，代表的是世族豪強的利益，按照他的理想即使能重建太平，也不是能長久的太平。

荀彧微微一怔，再次行禮。「陛下記得清楚，臣是中平六年離宮，於今六年又兩月。」

羊肉很香，但他沒有餐具。天子用手割，他也只能用手去接。

荀彧不期然地想起了來的路上看到的荒田。

可是對君子而言，臨難苟免，置朝廷安危於不顧，忠義有失，沒有盡到為人臣的責任。

「請陛下吩咐。」

沒有席，更沒有案幾，只有幾個胡床。

古怪的氣氛持續到羊肉烤熟，劉協親自用短刀割下一塊烤得焦嫩的羊肉，遞給荀彧。

劉協微微一笑，挽著荀彧的手就坐。

殺人是最等而下之的選擇。

他特別提到了曹操對詔書的反應。種輯到兗州后，傳達了天子詔書，曹操是有意勤王的，但當時正在圍攻雍丘，騰不出手。如今和-圖-書雍丘已克，曹操正在籌集糧食，即日起運。

夜風寒冷，羊肉已經有些冷了，好在不膻。

寒冬臘月，夜裡也的確冷。

劉協又割了一塊，遞給荀攸。

「朕要改元。」劉協說道：「還有幾天就是新年了，請公卿大臣擬幾個年號備用。」

荀彧看著那一小塊羊肉，神情尷尬。

退一步說，荀彧的個人能力也是出類拔萃的。讓他成為對手的智囊，不如留為己用。

「喝口熱水吧，暖暖身子。待會兒再吃點新烤的羊肉，就暖和了。」劉協笑道。「荀君來得巧，若是早來幾天，朕可沒有羊肉招待你，只有麥飯。」

荀彧心神不寧，下意識地接了，才意識到給他遞水的是天子，連忙起身謝恩。

劉協親自倒了一杯熱水，遞給荀彧。

他因此保全了宗族，卻放棄了天子。

如果不能，那就退而求其次，將荀彧收為己用，通過調整他的官職限制他的發揮，將他的影響力控制在一定範圍內。

不到萬不得已，不走曹操的老路。

「河東還有糧食？」荀彧半hetｕbｏoｋ•ｃom•ｃｏｍ信半疑。

收到唐姬轉述的信息后，劉協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謝陛下，那臣就放肆了。」張楊笑嘻嘻地說著，割下一大塊半生不熟的羊肉，大口大口地啃了起來，看得荀彧眼睛都直了。

荀彧收回思緒，說起了關東的情況。

只是大戰之後，兗州荒殘，曹操能籌集的糧食有限，而且路途遙遠，解不了眼前之急。

「謝陛下。」荀彧的表情都不自然了，也不知道是凍的，還是臊的。

遲疑片刻后，荀彧用指尖拈起羊肉，再三謝恩，狠狠心，將羊肉送入口中。

劉協早已習慣，荀彧卻很彆扭，坐立不安。

「他有這份心就好，糧食的事，倒不用太著急。」劉協笑笑。「司徒主政河東，如果處理得當，應該能解決糧食的供應。接下來要考慮的是安定河東，不能耽誤了明年的春耕。」

該如何接待荀彧，既能留下他，又不至於喪失主動權？

劉協擺擺手，示意荀彧不要拘禮。

看到荀彧在面前下拜，劉協站了起來，雙手虛扶。「荀君，一和_圖_書別六年有餘，荀君風采依舊。」

「荀君，嘗嘗這安邑的羊肉。」

荀攸坦然地接過羊肉，謝了恩，迅速送入口中，品味起來。

中平六年，董卓專政，剛剛被舉為孝廉，拜守宮令不久的他主動求出補吏，除亢父令。但他沒有去上任，棄官而歸，然後領著宗族離開潁川，去了鄴城，投奔韓馥。

作為一個普通人而言，趨利避害，這沒有錯。

雖然沒能得到天子賜食，張楊心裏多少有些失落，可是面對荀彧、荀攸，他也的確生不起攀比之心。能和他們坐在一起，他就覺得很有面子了。

荀彧的身體停滯了剎那，躬身再拜。「臣未能奉陛下於危難之際，死罪，死罪。」

「喪亂之後，禮儀不全，朕連一件合身的朝服都沒有，荀君就不必多禮了。」劉協點點身上的戰袍，半開玩笑半當真地說道：「這時也不是朝堂，要行禮也當行軍禮。」

他們會加倍努力，以求心安。

他可以不用荀彧，但一定要留下荀彧。

「荀君，關東形勢如何？」劉協及時拉回了話題，對張楊的https://m.hetubook.com.com表現熟視無睹。

荀彧的意義不僅在於他是一個人才，更在於他的號召力。毫無疑問，荀彧是新一代的汝潁士子領袖，他在哪兒，能影響無數人的選擇。

不僅因為馬扎局促，更因為天子話里隱藏的未盡之意。

此時此刻，面對天子，他不能心中無愧。

天子對他的期望越高，他越是覺得慚愧，覺得虧欠天子，虧欠朝廷太多。

君子可欺之以方。

荀攸坐在一旁，默默地看著火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眼底有火苗忽隱忽現，明滅不定。

「朕記得你在朝時是守宮令，後來任過何職？」

「這六年，朕為董卓、李傕所迫，身既飄零，心亦無依，不意今日能又見荀君風采，可喜可賀。鳳凰既來，願來年一元復始，萬象更新。」

那些原本都是肥沃的耕地，如今卻長滿了草。或許這頭羊就是吃那些草長大的，所以不膻。

對荀彧這種心中還存有理想的讀書人來說，讓他知道自己有錯，比什麼都有用。

「那行，你先協助司徒理事，稍後再安排具體的職務。」

朕忍得，你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