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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道天下

作者:庄不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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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行天下 第一百九十六章 當頭棒喝

第四卷 行天下

第一百九十六章 當頭棒喝

別的還好說,讓那些豪強補繳賦稅,這是萬萬做不到的。
「那你反對度田的時候,有沒有考慮過如此處置這些人?」
「這是朝廷制度,還是民間慣例?」
「這種事,豈能開玩笑。」
邢顒登時變了臉色,抗聲道:「陛下,臣雖無能,不為治國平天下,卻也不至於為虎人倀。」
「那有沒有人的土地是巧取豪奪而來?」
邢顒連忙打斷了田疇。「說說你的下策吧。」
「這……」
「……」邢顒語塞,氣勢頓時弱了一半,半晌才很勉強地說道:「想必是有的。」
「下策么,你去中原任一縣。度田也行,不度田也行,只要你能讓百姓安居樂業。」田疇微微一笑。「天子不是暴君,度田也不是目的,而是實現王道的手段。如果你能不度田就實現王道,他求之不得。」
邢顒越發惱怒,眼睛瞪得像銅鈴。
邢顒目光一閃。「當真?」
邢顒的臉色越發難看。「自然是……惡政。」
他略知天子手段,知道天子這是相中了邢顒https://m.hetubook.com.com,要將他收為己用。對他來說,這當然是好事。
剛才被天子打擊得狠了,還沒緩過勁來,讓他一時半刻很難相信田疇所言。
邢顒一時倒不敢斷定,轉頭看向田疇。
出了大帳,邢顒怦怦亂跳的心臟才平復了些。
「若邢君無其他指教,今天就到這裏吧。朕還有事,就不陪邢君坐而論道了。至於河間度田,雖無詔書,但朕是支持的。度田或許會有無辜被誤傷,但不度田,受傷的卻是數以百萬的百姓。當初黃巾起事,八州並起,冀州最為慘烈。朕不想這樣的事出現,所以這度田……」
邢顒點點頭,想了很久。「那……我該怎麼做,才算是行道?」
「你如果願意去,我可以向天子請詔,在河間暫緩度田。你能行一縣,就在一縣緩行度田。你能行一郡,就在一郡緩行度田。你能行一州……」
田疇轉頭看了邢顒一眼,微微一笑。「我有上下兩策。」
「不著急,你仔細想想。hetubook.com.com走,我去給你借幾部邸報合訂本,你有空多看看。理不辯不明,眼下正值五百年之變,有些想不通也是正常的,觀百家爭鳴,才能去蕪存精,去偽存真,以求王道。」
「度田是為百姓求生路,你不滿,要諫止。真正的惡政,你卻不置一詞了。朕實在很好奇,邢君這道德標準究竟是什麼樣的?你這為民請命,為的又是哪個民,是豪民,還是平民?」
田疇坐在一旁,一言不發,心中卻是竊喜。
田疇咳嗽一聲。「賦稅不隨土地流轉,朝廷並無明例,是民間慣例。本為圖省事,卻被豪強用於避稅。百姓賣了地,卻還要承受賦稅,更加入不敷出,必然飲鴆止渴,割肉補瘡,用不了多久就會成為流民。」
邢顒搖搖頭。「我束髮讀書,修身養德,自以為無愧於天地,如今方知那些皆是虛妄。什麼德行堂堂,我就是百無一用的書生,自以為是的蠢物。」
「上策,你回河間去,清查哪些土地是正常購買的,哪些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巧取豪奪的。哪些是正常交了賦稅的,哪些又沒有交賦稅的。沒有交的,讓他們立刻補繳。」
「荀公達正在度田,還有這個必要嗎?」提起荀攸,邢顒又有些按捺不住火氣。
邢顒都快氣瘋了,挺身而起,金剛怒目。「請陛下指教,但凡有不義處,臣甘受懲罰。」
他看著一旁的田疇,一聲嘆息。「我自取其辱,還連累了子泰,真是慚愧。」
天子說他反對百姓安居樂業,為富者鼓與呼,何嘗冤枉了他?
「天子欣賞你,只是覺得你執迷不悟,才願意當頭棒喝,讓你警醒。若你真是個偽君子,你想見他一面都難,他又豈會浪費口舌,與你說這麼多話。」
邢顒被他眼中的殺氣所震懾,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戰,心跳如鼓,沒敢再說一句話。
劉協頓了頓,眼皮輕挑。「勢在必行。」
「說來聽聽。」
「正是。」邢顒怒視著劉協。
見邢顒詞窮,劉協吁了一口氣,揮了揮手。
邢顒一時無語。
「既然邢君也以為是hetubook.com.com惡政,可有解決之建議?」
那些人的土地大多到手多年,欠下的賦稅就算掏空家底也還不上。除了極少數人,誰家有能吃十年以上的存糧?
況且不能將賦稅轉加給別人,兼并土地的意義何在?
「你能這麼想,說明你還可以救藥。」田疇示意邢顒一起向前走去。「聖人道理沒有錯,只是我們沒有學以致用,不能知行合一。有些道理,只有在用的時候才能辨別真偽,否則終究似是而非。所以天子才常說,知道易,行難道。王道不是辯出來的,是做出來的。與其終日坐而論道,大言不慚,不如起而行之,積跬步而至千里。」
邢顒的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
劉協擺擺手,又道:「想必是沒有的。那朕再問一句,就算他們的土地來得正當,那他們按照實際土地的數量繳納賦稅了?」
劉協點點頭,看向邢顒。「那我們姑且認為是朝廷制度吧。邢君以為,這是仁政還是惡政?」
他被人稱為「德行堂堂邢子昂」,一向以道德自許,如今卻被天子諷刺為富人https://m•hetubook•com•com搖唇鼓舌的趨炎附勢之輩,如何能忍。
邢顒一聽,連忙說道:「陛下,依朝廷制度,賦稅隨戶,並不依附田畝……」
劉協與邢顒四目相對,火花四濺了片刻,等邢顒的怒氣暴滿,這才不緊不慢地說道:「邢君反對度田,想必是覺得有不少人的土地雖然多,卻非不義之財,而是歷代辛苦積累而來。」
天子並沒有下詔要求他度田,荀攸卻強行度田,不僅度田,還做得非常粗暴,這簡直是用河間人的首級來證明自己。
「可是……」一想到剛才天子咄咄逼人的模樣,邢顒實在無法相信天子會接受田疇的建議,讓他出任一縣,而且還可以不度田。
「無妨。」田疇淡淡地說道:「我初見天子時,也是如此。」
劉協卻很平靜,淡淡地說道:「是么?」
邢顒咬緊了嘴唇,一言不發。
他一向以君子自居,覺得自己沒做官,如果做了官,一定是個愛民的好官。現在卻發現,他所愛的民根本不是平民,而是富民豪民。
劉協微微眯著眼睛,嘴角挑起一絲淡淡的笑意,帶著些許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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