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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不圖一言不發，大步朝我這邊走來。

倒是一旁的年輕捕快游馬，舔了舔嘴唇，驚訝道：「幾個意思啊丁老？這是大水沖了龍王廟？」

然後，我就看到了大跌眼鏡的一幕……

「可是你母親，你姐姐，還有你，都太善良了……你們的恨，只流於表面，心中卻依舊對我這個不稱職的父親，抱有希望，嘴裏不吭聲，但始終還是把我當成父親，當成丈夫，當做一家之主的頂樑柱。」

父親嘆了口氣，說：「到了現在你還不知道，我已經死了嗎？」

「唉，可是，可是……」

我輕聲打斷了他的話。

丁不圖捂著額頭，有些無奈：「叫聲爸爸這麼難？」

「唉，可惜一切都晚了……所以在你出生后，我就想著，不能死，一定不能死，只有活下來，才有機會給你改命，才有機會給咱們一家贖罪。」

然後，丁不圖又說了一件讓我驚駭無比的事。

我痛恨他的離開，卻不擔心他的是死是活，更不會天真的以為某天他會良心發現，回到家承擔起父親的責任。

丁不圖一邊罵罵咧咧，一邊一巴掌接著一巴掌地朝年輕捕快腦袋上招呼。

眼神之中，再沒有平日的鋒芒畢露，反而帶著一股子屬於父親的無奈。

我臉色頓時變了，說：「丁不圖，這玩笑不好笑。」

牛坑地獄。

丁不圖愣了愣，隨即罵道：「媽的，差點都忘了，你這個龜孫子，等下次再找你算賬。」

轟！

凡在世之人隨意虐待牲畜，死後皆是打入牛坑地獄，投入坑中，無數鐵牛襲來，牛角頂，牛蹄踩，牛身燃火，觸之即焚成灰燼！

丁不圖身子一顫，抬起頭驚道：「你……你叫我什麼？」

我望著眼前這個和平時完全不一樣的父親htｔps://m.ｈｅｔuｂｏok.ｃｏm.ｃｏｍ，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沙啞著嗓子道：「爸，對不起，我誤會你了。」

我苦笑道：「你才說了因果報應，你就讓想自己兒子再背負一個不孝之果嗎？你是我親爹，這輩子是，下輩子，下下輩子，如果我還記得你，依舊是。」

「你們恨我恨得越多，越重，那麼我與你們之間的聯繫，也就越遠，自然因果也會慢慢脫離。」

見我不吭聲，老人只得悻悻道：「也不是很熟，只不過這小子有求於我，所以對我格外巴結罷了。」

一旁游馬欲哭無淚：「丁老，不帶你這麼欺負人的啊。」

父親摸了摸鼻子，苦笑道：「還是不肯原諒我啊？」

「等下次刑罰結束，我自會給你煉，趕緊滾！」丁不圖不耐煩道。

我大怒，說丁不圖，你丫真不在乎自己兒子死活了？這王八蛋要是把我砍死了，變成鬼我也不會放過你。

那一聲「兒子」叫出來，老男人紅了眼眶，但似乎天生倔強脾氣，又悄悄地抹了一把臉，這才重新看向我。

「狗娘養的游馬，連我兒子你都敢欺負？瞎了你的狗眼！」

地獄第十層。

我從未見過這麼生氣的丁不圖，是的，他是真生氣了，比平時在家用棍子抽我還生氣。

「是啊，我的確是一個很不稱職的父親……」丁不圖自嘲道：「但我最大的錯，不是打罵你姐弟，也不是侮罵我那糟糠之妻，而是在你們出生前後不久，所犯下的滔天罪孽。」

就在此時，地面突然一陣撼動，緊接一條巨大的縫隙，緩緩裂開，同時伴隨著一道威嚴的聲音，如雷鳴般響起：「時間到，罪人丁不圖，即刻前往第十層地獄受罰。」

說和*圖*書到這，丁不圖深吸了一口氣，嘴角揚起一抹笑容道：「好在，有一位老前輩，指點了我，這才讓我找到了解決的辦法。」

「尤其是你，丁勉……」父親用手指著我，聲音微微顫抖，「我如果早知道報應會在你身上造成一個含笑九泉的命格，當初我就算被千刀萬剮，五馬分屍，也絕不會做那些惡事。」

「兒子，我以前總罵你是個喪門星，罵你幹嘛不早死早投胎……當時我心裏就想啊，這些話，每說一句，我便詛咒自己，在地獄里受苦受難一百年，每打你一下，我在地府里的刑罰，便痛苦十倍……」丁不圖笑道：「現在好了，永生不得離開地獄，歷盡十八地獄之苦，哈哈，正好，一起還給你了。」

「俗話說虎毒不食子，我丁不圖生前再心狠手辣，也絕不會去當那廝殺骨肉的惡毒牲口……對你們不好，其實是為了加大惡果，讓你們恨我啊。」

「畢竟，你們是我丁不圖的親人啊……」

丁不圖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我瞪著眼睛，嘴唇顫慄地望著眼前的老人。

我的精氣神，忽然一下子全沒了，自嘲道：「真是沒想到，居然會在這遇到你……怎麼，心懷愧疚，所以用某種秘法，千里迢迢還是萬里迢迢趕到地獄，來救你兒子？丁不圖你別忘了，你除了一個兒子，還有一個女兒！」

說罷，他一隻腳，踏入了那縫隙之中。

我說：「丁不圖，你和他很熟？」

丁不圖笑道：「他只是借用見習鬼差這個身份，在陰間磨鍊劍意罷了……算了，不提他了，我的時間不多，大概還剩下幾分鐘，咱們父子最後聊一聊。」

「當年我為了宗門，不擇手段，做盡了傷天害理的事……到頭來才發現hetubook.com.com，也不過只是為了一己之私所找的借口，而最讓我痛不欲生，是我的這些報應，居然還傳承到了下一代。」

直到他徹底消失，我扭過頭，看向哭得稀里嘩啦的小妮子，笑著說道：「小黑，他是個好父親，對不對？」

父親嘆了口氣，對我揮了揮手：「走了。」

想說什麼，卻根本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好嘞！」

「而我，也終究無法真正狠下心，去對你們做出更過分的事來……」

我沉吟不語，半晌后才道：「他怎麼指點你的？」

父親閉上了眼睛。

一直挨打，絲毫沒有還手念頭的游馬，苦笑道：「丁老，你的時間不多了，確定還要這樣一直打下去？反正我頭鐵無所謂，倒是你，就不怕耽誤了你們父子重逢的時間？」

年輕捕快被打得東倒西歪，暈頭轉向，頭上的幞頭帽都掉了下來，剛彎下腰想去撿，又被丁不圖幾巴掌呼過去，索性放棄了這個行為，老老實實地站在原地，就像個犯了錯的小學生似的，任憑老師教導。

「等等。」我站起身，說道。

游馬一臉諂媚，笑嘻嘻道：「那丁老您上次答應我的紫火丹……？」

我徹底看呆了。

年輕捕快，老老實實地放下了抵在我脖子上的刀，還未入鞘，腦殼「啪地」一下，結結實實地挨了丁不圖一耳刮子。

「你走吧，我有些話要跟兒子說。」丁不圖對游馬說。

「他讓我回到當初犯下罪孽的地方，也就是那個名叫上清派之地，發動禁術天地冥雷之陣，召喚天雷，待粉身碎骨后，墜入地獄，便能將至少一大半因果，轉移到我身上。」

我皺了皺眉，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總感覺丁不圖的變化……屬實有些太大了。

我沒說和-圖-書話，算默認。

「這，便是我的代價。」

此刻的他，倒有點像是平日里喝多了，說醉話的樣子。

「一開始，給你取名叫丁天命，沒想到因果反而加重，只好再叫回丁勉，之後我用盡靈符，天陣，試圖把所有罪孽，因果，都聚集在我身上，卻依舊沒有成功。」

丁不圖看了我一眼，笑道：「怎麼，是不是覺得太簡單了？不，只是一死，當然不足以謝罪……其實，凡是被冥雷劈死之人，靈魂墜入地獄后，永世不得超生，且每過一段時間，便要進入地獄十八層任一一層受罰，生生世世，都無法離開地府半步。」

父親疑惑地回過頭。

丁不圖甩了甩打疼的手，走到我面前，帶著幾分討好的笑容道：「兒子，過癮了沒？沒過癮，你再過去打他兩巴掌。」

丁不圖哭笑不得，說我就是一個很普通的術士，斷了一條胳膊后，就連最低階的術士都能踩我一腳，這游馬對我畢恭畢敬，一來是他有求於我，二來此人性子和其它修士不同，為人比較浪蕩隨性，剛才他抓你，不過也是一時心血來潮，加上太久沒有業績罷了——人嘛，其實不壞的。

老人點了點頭，笑道：「八境巔峰劍修，你說強不強？」

……

丁不圖一臉自通道：「放心，他不敢砍你。」

我倒吸一口涼氣，說這麼牛逼哄哄的人物，被你一頓暴揍，居然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最後還笑臉相迎？丁不圖，你別告訴我你的身份其實是大羅金仙之王？

「他很強吧？」我問道。

這他娘的什麼情況？

丁不圖到底是我爹還是他爹？

「你……你說什麼？」

我蹲下來，咬著嘴唇。

這一刻，這位曾經在陰陽界罪孽滔天，之後不惜背負兒女罵名，也要把因果孽障獨攬的滄和-圖-書桑老人，滿臉淚水，老淚縱橫。

丁不圖親沒理我，只是盤腿坐下，然後示意我也坐，接著緩緩說道：「兒子，你覺得我這個父親，是不是很不稱職？」

於是，這位終於得到兒子肯定的老父親，被千萬鐵牛，穿破身軀，血肉橫飛，慘不忍睹，卻愣是從他臉上看不到一絲痛苦之色，反而開懷大笑：「這一趟地獄，我覺得值！」

只是，這一切再見到他之後，我感覺有時候人真的未必了解自己。

「爸，一路走好。」

「行了，別說了。」

望著早已恢復如初的平地，我輕聲喃喃，卻沒有發現，自己的面龐早就被布滿了淚水，一點也不比旁邊的少女少。

丁不圖一連「可是」了兩次，神色之中，滿是悲痛懊悔之色。

重新看到這張讓我頗有怨氣卻又懷念的面龐，他滄桑了許多，鬍子也多了一些，臉色白了一些，雖然穿著一件我從未見過的古怪長衫，手裡還多了一個白紙扇，但我還是意識到——他老了。

年輕捕快很狗腿地行了個禮，然後一溜煙，就跑得沒影了。

說到後面，這個已經不再是活人的老父親，眼淚順著臉頰流下。

他說，兒子啊，你知道當初我為什麼要打罵你們嗎？

對於丁不圖，也是如此。

我從來都是不憚以最大惡意揣度他人，因為我是一個樂觀的悲觀主義者，這樣才能最大限度地不去失望。

小妮子一邊點頭，一邊哽咽：「對。」

最明顯的，便是丁不圖眼中那種絕不會出現的一種叫「愧疚」的情緒。

我狐疑地望著他，說是不是啊，這麼厲害的人，卻在陰間當一個見習鬼差？

我一下子沒反應過來，說：「丁不圖，你什麼意思啊？什麼叫你還剩下幾分鐘？」

丁不圖沒理他，依舊笑吟吟地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