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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余本德下一刻卻笑眯眯地將托盤推了回去：「不瞞熊老爺說，這銀子嘛，我倒是不缺。」

熊道坐在椅子上，將桌面一個木托盤推了過去。與此同時，他盯著余書辦的眼睛緩緩說道：「這一千兩是頭道，買你在收地事宜上全力襄助於我，事後還有兩千兩謝儀。」

「就是個平常買賣人，做點小生意罷了，余書辦無需多禮。」熊道這種情況見得多了，也沒在意。

「哦？這裏只有你我二人，余老兄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

就如熊道所說，真到了哪一步，他完全可以直接找余家族長余老太爺商量，兩邊說好的話余本德同樣得盡心辦事……不過那樣的話就本末倒置了，無端牽扯出來一幫多餘的人，熊道和余本德都知道這條路行不通。

「哈哈哈，你還真是心大！」熊道聽到這裏大笑了起來：「那羅家兩代縉紳，現如今在京城都做得膽顫心驚。這江南的府縣，手眼通天的縉紳比比皆是。」

「這兩樣是即將在江南地區售賣的新貨，也是我的獨門生意。不過現在政策變了，余兄你可以在本地辦個工坊，只管生產，不管售賣。如此一來，你的壓力就小了，到時候我再入點股，幫你扛一扛，買賣也就能做得下去了。」

要知道這邊拿出來的可是高橋鎮周邊所有的土地資料，幾乎是將浦東以北，黃浦江以東的半島縣境全部包括了進去，總面積用後世的演算法，已經超過了30和_圖_書平方公里。

「呵呵，這樣啊……」熊道聽到這裏，回身靠在椅背上，拿起一盒「國產」的「台江牌」香煙，抽出一根后，用ZIPPO點著，先是深深吸了一口，然後他才說道：「老兄你志向不小？」

當晚，羅園，小客廳。

然而這就和余本德一開始的計劃完全背道而馳了——壓力如果由家族承擔的話，那麼利潤自然也會被族中拿走大部分。

而余本德就不一樣了，干這種職業的哪個不是玲瓏剔透八面來風，這時候他哪裡還顧得上調查熊道買地的原因，當機立斷的，余本德做出了他後半生最重要的一個選擇：配合。

熊老爺沒想到，這日積月累下來，正規資料中居然也埋了這麼多地雷。看著余書辦那張削瘦的臉上露出的得意微笑，熊道發現，沒這貨還真不好辦。

「實在不行就交由族中出面。」余本德老於事故的，發現情況不對后，當機立斷拿出了主意。

熊道聽到這裏微微點頭：「不知余老兄想做哪門生意哇？」

從海外運來的水泥，現在早已成了供不應求的物資。包括玻璃和最近才出現的少量鏡子在內，這些緊俏貨已經吸引到大批京城「有力」人士前來江南採購，更不用說本地人了。

熊道則坐在一旁，端著一碗劣茶，有一搭沒一搭和牙人還有餘本德在閑聊。

余本德點點頭：「冒昧問一句，不知熊老爺在生意上有沒有提攜小人的地方？」hetubook.com.com

所以原本抱著一點看笑話心態的余本德禁不住嘀咕起來。因為在他的認知里，再大的港口也用不了幾百畝地……「這位熊老爺莫不是要大肆置辦棉田，在松江布上興風作浪？不對不對，這可就是腥風血雨了！」

雖說這些雷終歸會被排掉，但是有知情人士協助的話，無疑會在拆遷前期節省出巨大的時間和精力。

到這時候，熊道帶來的掌柜和帳房自然再不用客氣，紛紛捲起袖子，拿著縣衙的筆墨紙硯就開始做起了記錄。

「還請老爺指點一條明路？」余本德想了半天，發現他實在找不出單扛各路縉紳的辦法，最後只能頹然讓熊道做主了。

「老爺有命，小人怎敢不從？」余本德笑眯眯地拱拱手。

最初的震驚過後，余本德很快便意識到了熊老爺的不凡之處，於是他開始從牙人那裡套話。然而當他最終搞清楚熊老爺做什麼買賣后，某人伸手敲了敲自己的額頭：「失敬失敬，原來是做灰泥琉璃生意的熊老爺，余某有眼不識金鑲玉，死罪，死罪！」

什麼配合呢？聽上去簡單，但是技術含量是很高的，是需要多年實踐積累的。譬如說，余本德當場指出：高橋鎮外臨江有一塊蘆葦灘，契由上標明是官地，但那地方其實是一處隱蔽的私港，附近的漁民鹽販子都在那裡交易。

「我那些生意都是獨門，身板不硬的話，你拿去就是招災。」看到余本德點頭ｈtｔｐs://wｗｗ.ｈetｕｂｏok•cｏm.cｏm，熊道心知這老吏已經想明白了，於是他繼續說道：「似你這等的，還是老實在供應鏈上做其中一環吧，不扎眼，還能賺到銀子。」

「至於這做買賣的本錢，該多少就是多少，余某人曉得規矩。」

接下來余書辦又微笑著指出：某處看似是湖泊，其實在萬曆年間就已經淤平，現在是某縉紳家的隱田……從不起課那種。

熊道這時拍了一下掌，然後守在門口的兩個年輕小廝就走了進來。交待一聲后，沒過多久，兩人就從外面端進來了一堆物事，輕輕放在了桌面上。

「好說！」余本德大概是來之前就想好了，乾瘦的臉上全是果決：「這置地一事，余某人必定盡心全力幫老爺辦妥前後首尾，那三千兩的酬勞我分文不取，就當是敲門磚了。」

「這樣的話，那我直接找余老太爺就是了，何苦還在這裏磨牙？」熊道也不是吃素的，短短半日時間，就把余本德的底細打聽得一清二楚。

這種情況和後世香港的那些華人探長很像：收來的大筆黑錢只能買樓出租，或者開個小茶樓；真正的大買賣他們要是插手進去，分分鐘就會被那些商業巨頭們吃干抹凈——商業不是吃拿卡要，幾招規則以內的手段就能讓外行頃刻破產。

所有的資料都需要謄抄，尤其是地契：買賣雙方，中人，時間地點交易金額，土地面積這些信息最終都會被帶回去匯總。

熊道既然知道對方有和-圖-書所求了，那麼自然會把主動權拿過來，所以他這時更加悠閑了，不緊不慢地說道：「不知道老兄曉不曉得，這做買賣嘛，可是要本錢的，三千兩銀子可不夠。」

雖說余書辦平日里在縣衙分潤到的各種收入不少，但一筆獨吞三千兩的大買賣，怎麼說也創造了他職業生涯的最高紀錄了。

所以余本德這次也是看準了機會：這熊老爺要在本縣購如此多的地皮，毫無疑問是要掀起大浪的。他余書辦這次豁出去陪綁一遭，事後一旦功成，熊老爺總要酬他一條正經財路的。

「這……」余本德不由得躊躇起來，他突然發現自己漏算了一點：生意極度紅火怎麼辦？這之前是貪婪迷住了他的雙眼，所以他沒考慮那麼多，一心只想批發到貨物躺著賺錢。

「唉，世代胥吏，賤役不得翻身，就是想為家中辟一條財路，還望熊老爺成全。」余本德這時態度誠懇地拱了拱手。

余本德雖說聽不懂什麼叫供應鏈，但是他大體意思還是明白的：人家願意帶他玩！所以他趕緊沒口子地開始道謝。

現在熊道一提醒，話里的意思他瞬間就聽懂了——畢竟是縣衙里當差的，平日里見過太多被縉紳弄到家破人亡的慘事。

今天這個機會是余本德多年以來一直想要的。要知道隔行如隔山，他這種賤役行當在自家的一畝三分地里能施展開，但是一旦跨了行，就沒人鳥他了。做點小買賣可以，想要進入其他正行，那些背後的縉紳連眼和*圖*書皮都不會夾他一下。

說到這裏他用手指敲了敲桌子：「不管哪樣貨物，我哪怕只給你一個縣的行銷權，你確定你一個胥吏之家能撐過一個月？何況我這裏的代理權最低也是發放到府一級的，你在嘉定縣那點人脈，在松江府怕是玩不轉了吧？」

熊道聽到這裏，不由得放下茶碗，正色打量起余書辦來：「看來還是把這幫胥吏小看了啊！」

余本德這邊就不一樣了。起初他的注意力是在掌柜們身上：在他的職業生涯中，如此大規模查勘地契的行為也是少見的。要不是對方是私商，他指定以為要改朝換代了。

余本德好懸終於等到了這一問，趕緊激動地回答道：「灰泥，琉璃窗，妝容鏡，不拘哪個都好，就看熊老爺願意賞哪口飯了。」

在江南的富縣能坐穩這個首席書辦的位子，背後肯定是有人的。余家說起來也算是大族，族中自然是有人出仕的。

所以當余本德知道眼前這位就是灰泥廠家代言人後，熊老爺在他眼裡頓時化身成了一尊閃閃發光的金人，老余趕緊忙不迭地開始賠禮拉關係。

迅速衡量完得失后，熊老爺點點頭：「不知余書辦今晚可有閑暇移步寒舍一敘？」

……

所以他聽到余本德的想法后，當即表示了拒絕。

在縣衙一間僻靜，略顯破舊的屋子裡，熊道終於看到了高橋鎮周邊的土地原始資料。這些卷契是余本德兩個年輕徒弟搬來的，包括各種地契，官契，輿圖，公文，滿滿當當堆了兩大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