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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分賓主落座后，態度很和藹的徐老爺倒是不見外，笑呵呵地張口便問道：「老杜，你是個拉縴保媒的，今日大約是為嘉定那處莊子做說客的吧？」

杜牙人說到這裏，口水都快流下來了——那熊老爺手上的水晶鏡子，巴掌大一塊就能賣上百兩銀子，這等寶貝要是交給他老杜代理的話……

杜牙人一邊思索，一邊默默跟在門房身後老實走路，沒過多久，他就被領到了一間偏廳看茶。

徐瑾接過那張黃紙后，順手就遞給了下首的杜牙人：「那老杜你不妨說一說，這張契能從你家老爺那裡換些什麼好處？」

明代的上海縣城就坐落在黃浦江畔，和對岸的陸家嘴斜斜相望，是整個長三角平原最為富庶奢靡的縣治所在。

熟練的，深深地吐了一口煙霧后，徐老爺滿臉笑容地對著杜牙人點了點頭：「熊老爺果然大氣，一所莊子就能換來那水晶鏡的貨路。」

徐瑾徐秀才，故閣老徐階之重孫，現任錦衣衛指揮同知的徐本高的同族兄弟，徐家長房話事人。

「老杜你無需客氣，坐下喝茶。」中年人這時笑眯眯地伸出單臂，示意杜牙人看座。

實際上在明代之前，現在的黃浦江航道里奔流得卻是吳淞江水。

不想這大半年時間過去后，局面好了很多：昨日投帖時，主人家沒打磕絆就約在了今日見面。按理說，投帖約時間的話，通常賓主雙方在三日後見面才算是合了禮www•hetuboｏk•cｏm•ｃｏm數。

後來在明初時，由於吳淞江航道淤積，連年發水侵民，於是當時的戶部尚書夏原吉便疏浚大黃浦，匯合吳淞江，通范家浜航道至吳淞口，使得原本橫流出海的黃浦江變成了後世的勾玉形態，故有「黃浦奪淞」之說。

杜牙人接過一看，果不其然，這張紙就是張蘇灘北面，緊鄰著上海港那處徐家莊子的總契。到了這時候，杜牙人心下已經篤定：今天這單大生意勢必是能成交了！

其次，對於經常跑大戶人家的杜牙人來說，徐瑾這種做派才是正常的：人家和一個牙人能聊什麼？直接說事就對了。

「嗯？」杜牙人一時沒有搞清楚狀況，他看了看茶几上那張黃紙，再看了看黑匣子，有點莫名其妙地抬頭看向了徐瑾。

渡船靠岸后，很快一群各色乘客就從船上走了下來。

在大半年之前，杜牙人就是跑到松江徐家老宅去求見徐瑾，打算談一談購地之事，結果被人趕了出去。

「既如此……」徐瑾這時放下茶碗，側頭伸出了一隻手。下一刻，站在他身後的小廝，便從懷中抱著的一個黑木匣子里，取出一張泛黃的紙遞給了自家老爺。

「哈哈哈哈！」那徐瑾聽到這裏后，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笑了好幾聲后，徐老爺這才停下聲，伸手拿起茶几上一盒高檔阿詩瑪香煙，抽出了一根。

此人年齡大約有四十來歲，長和*圖*書臉，鳳眼，頜下留著長須，皮膚白皙，渾身上下掛滿了金玉零碎，一看就是富貴人家子弟。

「叮」的一聲后，丫鬟嫩白的手及時伸了過來，用一把爛銀ZIPPO幫老爺點上了煙。

不說縣城四邊關廂那擁擠的商鋪，繁華的街道，林立的碼頭，單說縣城內部，那也是往來無白丁，遍地皆豪奴的架勢——明代的上海縣城，是長三角地區豪門分佈密度最高的一塊區域。

「不敢。」杜牙人這時滿臉堆笑著拱了拱手：「熊老爺愛結交朋友，這一點倒是不假。」

喝了兩口茶，吃了桌上果盤裡一枚冬棗后，杜牙人便聽到了屏風後傳來的一串腳步聲。稍後，在一個丫鬟和一個小廝簇擁下，一個穿著厚袍的中年男人便從屏風後轉了出來。

杜牙人對徐老爺說話如此直接毫不意外。

源自太湖的黃浦江是後世全國人民熟知的地標河流。形狀猶如一抹勾玉的黃浦江，將上海分成了浦西和浦東，在市中心接納了吳淞江（蘇州河）后，最終在吳淞口注入長江。

……

實際上在清末之前，吳淞江上海段的正式名稱是不叫蘇州河的——由於當時要和洋人簽訂租界協議，為了劃界方便，條約上便有了蘇州河這個正式名稱。

走在最後的，是主僕兩人。打頭的中年人身穿灰鼠皮袍子，身形寬胖，一張圓臉上彷彿時刻露著職業性笑容，正是在嘉定一帶有名的中介杜牙人。

在明末m.ｈeｔuboｏk•ｃｏｍ.ｃｏm，黃浦江主航道雖說依舊能通航大船，但是包括蘇州河在內的各處支流已經淤塞相當嚴重。這種情況再配合上小冰河時期的反季節暴雨，使得整個長三角下游地區澇災頻發，農業生產遭到大面積毀壞。

……

在這個過程中，原本的幹流吳淞江一夜間變成了黃浦江的支流，而吳淞江流經上海市那一段叫做蘇州河的，就從後世著名的陸家嘴對面，匯入了黃浦江。

徐瑾徐老爺是徐家這一代長房嫡子，現如今老太爺年高體弱，所以徐家的公事基本上都是徐瑾說了算。

而杜牙人這時急忙離座起身行禮：「見過徐老爺。」

「呵呵，徐老爺料事如神。」杜牙人這時一臉職業笑容，伸出了大拇指：「老杜今日厚顏來府上面承清光，就是打著成全了這一樁美事的主意，幫兩位老爺牽個線，大家有好處一起賺。」

轎子一路不停，從大東門一直來到南門，再繼續往前直到過了商業區后，前方漸漸出現了一片豪宅大院。

偏門那裡自然是有門政的。杜牙人過去后先是報上自家名號，然後又按規矩拿出碎銀請門房通傳——沒過多久，他就被迎了進去。

沒過多久，轎子便在一處大宅前停了下來。下得轎來，杜牙人抬頭看了看那兩扇刷著綠色油漆，黃銅獸口，灰色錫環的大門一眼后，便帶著僕人去了一旁的偏門。

時光荏苒，滄海桑田，從明初疏浚黃浦江河道以來，不m.hetubook.com.com知不覺兩百六十多年過去了。

1629年11月18日，熊道接到電報后的第三天。

杜牙人出了碼頭后，很快就在街邊那一排等活的計程車……轎子那裡挑了一頂綠呢暖轎鑽了進去，然後四個轎夫便勤力抬著客人往南邊行去。

小小一塊縣城及其周邊關廂地帶，匯聚了大量縉紳大戶，是當之無愧的反動士大夫大本營。說此處遍地豪奴絕無誇張，「中人之戶，動輒破家」，在這處扔塊磚都能砸到縉紳豪奴的地方，普通人家當真是活得不易。

一艘渡船從古老的浦東楊家渡碼頭出發，直線渡過黃浦江后，停在了上海縣城大東門外的碼頭上。

首先，徐家人肯見他，勢必提前就摸清了他的底細和來意，否則的話，徐瑾身份尊貴，怎能隨隨便便就接見一個市井牙人？

下一刻，只見站在徐老爺身後小廝往前走了兩步，然後把手中的黑匣子輕輕放在了杜牙人手邊的茶几上。

這期間包括蘇州河在內的黃浦江流域，雖說不時能得到官府疏浚和修繕，但是封建王朝末期的癱瘓癥狀依舊是免不了的。

杜牙人這時連連點頭：「嘿嘿，也是我家老爺誠心想要高攀徐老爺做個朋友，方有此大手筆！」

「不是在四處搜刮地契嗎？都在這裏了。」徐老爺這時依舊滿臉微笑，只見他欠身伸長了胳膊，輕輕挑開了那個黑木匣子。

從縣城東門往南行，左手是密密麻麻沿江停靠的船隻，右手是接踵ｍ.ｈeｔuｂｏoｋ•cｏm.ｃｏｍ的商鋪和大片屋宅。單單是城外關廂，繁華便已超過了明朝絕大部分縣城內部。暖轎所到之處行人如織，輻楱交股，大明享國二百多年的太平，在上海縣這裏一覽無遺。

「好好好！大手筆好！我就喜歡大手筆！」徐瑾這時又抽了一口煙，然後拍了自己大腿一下：「既如此，便把地契都給了你也罷！」

然而就在昨天，杜牙人卻再一次莫名其妙受熊道委託，來到徐家在上海縣城外的別業投帖，意圖再次跟徐瑾談一談那購地之事。結果心下忐忑的杜牙人這次沒費吹灰之力，就遵照熊道的指示，在這間別業里見到了徐瑾徐老爺。

走在雕樑畫棟，精緻美倫的歩廊里，杜牙人心中還是稍稍對今天這次會面有點驚訝的：要知道在大半年之前，同樣是他去了松江府，同樣是他打算拜會這間大宅的主人，然而當時的他，很快就被管事的打發走了，連人家的門都沒進去。

於是滿心歡喜的杜牙人抬起頭來，笑呵呵地說道：「不瞞徐老爺，老杜臨來前熊老爺就有吩咐。說是只要徐老爺這次能賞光，那麼這張契上的田畝，不但全部按照上等水田的價格走，事後在熊老爺那裡，總有一樣寶貝要拿出來交給徐家代銷的……嘿嘿，徐老爺，這可是水晶鏡子這一檔的寶貝！」

「嗯……」徐瑾聽到這裏，點點頭，端起茶碗喝一口后，這才說道：「那位熊老爺我也是早有耳聞，聽說手面闊綽，為人仗義，做下了好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