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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經歷鬼嬰突如其來的「吼叫」后，本來駐守在工廠里的靈媒們全都成了滾地葫蘆，一個個抱著腦袋痛呼喊叫，像泥鰍那樣身體抽搐。

「你的能力很厲害。」她沒有隱瞞，「即使是我都不能完全倖免。」

從通道的這一頭到那一頭，通明的燈火交織成片，在建築物內構築成光的河流；而現在，連綿的不安定，像是這條河流上偶然浮現的波瀾與漩渦。

她主動將自己的手伸過來，像是在彷徨間尋求一份心理安慰。

在他走的時候，竺清月的興緻明顯還是挺高昂的，他甚至能感受到女孩的視線釘在脊背上時那種滾燙熱烈的感覺……

徐向陽蹙眉。

徐向陽匆匆離開隊伍，朝著候車大廳走去。

「她人在哪兒？」

心中挂念著女孩的他不再客氣，直接開始用力往水泄不通的前頭推搡，在周圍人的抱怨聲中好不容易擠了出來，總算回到了班長大人的身邊。

龍婆從這群慘不忍睹的人們身上收回視線，冷冷地開口詢問。

大廳內一下子變得昏暗如深夜。

徐向陽下意識地加大手上抓緊的力度。

他想要從座位上站起身，到處張望，卻被班長大人一把拉住。

「難道說是剛才那個……」

「不愧是您。看來我的能力對您沒有起到作用。」

龍婆臉上的紋路變得更深，冰冷的雨水流淌在未老先衰的溝壑里。

「不必。」

「為什麼？」

「這裡有那麼多人在，敢放肆胡鬧的人不是精神失常的瘋子，就是在這座城市裡有所圖謀。」

打熱水的地方正排著一長溜隊伍。

「除了讓它大哭大鬧以外，我甚至沒辦法很好地操控自己的邪靈。作為唯一能用的招數，效果要是還不能強一點，那就顯得太過沒用了……」

「我說過，我並不能正常地操縱自己的邪靈。」

「那孩子」……真是令人哭笑不得的稱呼。

這個渾身沾著泥水，看上去異常狼狽的男人低聲說道。

前方人潮湧動，塞滿了人和行李的候車座位附近hetubook.com.com擁擠不堪。

「這就是你召集隊伍的目的？」

而作為男人童年終結時刻的記憶，就是在工人們紛紛下崗離開后，整座廠房的地皮為了重新改建修路，在爆炸聲中轟然倒塌的景象。

但眼前這個男人身上的問題顯然更糟糕。要是他所擁有的能大規模干涉遠境現象的邪靈曝光出去，很可能會成為眾矢之的。

「您救我的理由，是因為我們接下來還是合作夥伴，對吧？」

竺清月的語氣嚴肅認真，她那一雙清麗的眸子，在周畔昏暗環境的映襯下愈顯明亮。

中年女人俯瞰著他的臉，語氣平靜。

龍婆的發難讓他有點猝不及防，孟正抓了抓頭髮，露出尷尬的笑。

孟正將濕漉漉的頭髮抹到額頭上，嘆了口氣。

人在精神恍惚的時候，連短暫的滯空時間都變得漫長起來，漫長到足以讓孟正回憶從前。

不止他一人注意到了現象，人群里浮動的一張張面孔上，有焦慮、有迷茫、有慌張。

冷得叫人心疼。

普通人可能不會把這種毫無來由的心血來潮當作一回事，但他自從對通靈能力有所了解后，就從來不曾忽視自己的直覺。

「呃，我能理解……不過，阿姨到底是怎麼追過來的？我們一路上可是沒休息過啊，難道是她提早猜到了你會去別的城市？」

「哈哈哈，感謝誇獎。」

過去和現在的景象逐漸在男人的視野里重疊。然後……

他打了個激靈，感到不寒而慄。

孟正只覺得整個人都在被無形力量粗暴拉扯，像被一隻巨人的手掌自廠房內拽出，又隨手被拋了出去。

在墜落後，他沒能立刻爬起來。

他的身體還在半空中，淋漓的水汽與風雨的寒意撲涌而來，他卻忍不住轉頭，朝來時的那個方向望去：

「難道說是附近潛伏著強大的邪靈？或者是靈媒間的戰鬥……」

燈光熄滅了。

「你不是感覺到了嗎？有人在這附近動手了。」

他抬起頭，看著頭頂鑲嵌的日光和-圖-書燈管正在不規律地閃爍。

一直到現在，逐漸適應過來的他們精神情況才有所好轉，但一時半會兒明顯恢復不了正常。

「不不不，怎麼會，我哪有這個膽子。只不過，我真正讓那孩子不必顧忌、大肆發泄的場合十分稀缺，難得有機會，總想試試看究竟能做到哪個程度。這其中當然不包括您，我也不認為這點小把戲就能影響到大名鼎鼎的龍婆閣下。」

她搖了搖頭。

「一個合格的統帥，應當想辦法讓手下的士兵們提早適應戰場情勢，而不是到了臨時關頭才想起練兵。」

孟正自然不例外。

他雙手插兜，望向遠方逐漸黯淡下去的燈火。

一種強烈的不安。

徐向陽正在遲疑，步履卻未停止。

孟正望著灰暗的天穹，感受著自天心處飄散零落的冰涼水珠，一滴又一滴地濺落在他的嘴唇、鼻樑和眉毛上。

他在龍婆面前並沒有說謊，也沒有這個必要。他確實是在一個工廠職工宿舍里長大，從小耳濡目染，對廠房內的環境最為熟悉。

這時，一個聲音居高臨下地從頭頂傳來。

「我要是提早動手，極有可能暴露我的能力。」

背後傳來乘客不耐煩的聲音。

……

唯一能保持正常的，就只有她一人。

不詳的氛圍正在潮悶的車站內凝結。

「怎麼了？」

龍婆的視線四下逡巡。

但直到它消失的那一刻，他都不知道這種不安緣何而來……

「砰。」

「喂，你好了嗎？」

「也有可能是我神經緊張看錯了。總之，先等等，讓我再想想，再想想……」

孟正站起身，拍掉褲子上的泥水。

徐向陽抓住了那隻纖柔的小手，發現少女的掌心很冷。

走到一半的時候，徐向陽又將腳步放緩了片刻。

「——我們先暫時放棄離開的計劃吧。」

這種感覺就好像是獨自一人坐在家裡。明明關上來門，背後卻突然吹來一陣風——

「……不是。是因為我看見媽媽了。」

徐向陽剛坐下，就發現女友的htｔｐs://wｗw•ｈｅtuｂook.ｃｏｍ.coｍ情緒有點不太對勁。

竺清月抿起唇瓣。

徐向陽的話音未落，頭頂的燈泡突然以更瘋狂的頻率閃爍，之後——

——邪靈，遠境，鬼屋，由它們所引發的一系列超自然現象。

「如果讓那個『嬰兒』不受控制地繼續鬧下去，的確會造成麻煩。」

他早就知道，包括鬼屋老人和小安在內，邪靈們擁有干擾電波的能力；且力量越強大，這種彷彿是與生俱來的能力就越表現得鮮明。

「很難說。」

認真起來的班長大人，就是擁有這等能輕而易舉征服旁人的可靠魅力。

這些訓練有素的精英們一下子失去了戰鬥力，而受他們控制的所有邪靈幾乎都陷入了暴走狀態。

「……我還不至於夜郎自大到這個程度。」

徐向陽光是看著女孩優雅沉靜的臉，便有種整個人都能鬆一口氣的安心感。

不過，他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那風來去匆匆，極為詭異，又蘊藏著一股莫名的寒意，冷到刺骨。

徐向陽拿著面碗的手劇烈顫抖了一瞬，差點沒被水龍頭裡流淌出的熱水燙到。

眼看著他即將殞命，有人及時出手相助。

孟正笑了笑，一個鯉魚打挺支起脊背，盤腿坐在地上。

「有能力干涉我的『蟲』，就說明世界上九成以上的靈媒都難以逃脫影響，無非是程度強弱。但你應該清楚，所謂的『神媒』，和我們完全不是同一種意義上的存在。」

孟正的身體在空中劃過一道拋物線，身不由己地飛出了正處於倒塌進行時的工廠——

廠房內，原本堅實牢固的地面，卻像受熱膨脹的蛋糕那樣變得鬆軟起來，綻開一道道可怖的裂縫，平整的水泥化為碎塊；支撐著頂棚的立柱似多米諾骨牌傾倒，轉眼間便碎裂成好幾截。

男人凝視著龍婆的臉，完全忽略了其他人的存在。

「就算那個女孩現在還很弱小，無論是我還是你都能獨立解決。」

他的雙手雙腳和人的後背，連帶著後腦勺一起重重磕在了地面上。

m.hetubook.com.com他舔了舔嘴唇。

「他們的事情暫且不提。剛才提到了我們彼此間的信賴關係……您現在覺得我能做到嗎？」

「起來吧。」

本來就鼎沸的人聲，一會兒功夫后就變得愈加嘈雜，像是在一百萬隻蒼蠅在耳邊嗡嗡作響，讓人只想拚命捂住耳朵。

這時候還站在上面的人，會在當下立即失去平衡，陷入到下墜的地面裂縫中、或是被頭頂倒塌下來的立柱和天花板的殘骸壓碎成一灘血肉。

這一幕曾經令年幼的孟正感到十分震撼。

孟正被噎了一下，苦笑著說道。

他的臉色蒼白，渾身的體力和精力都被消耗殆盡，一副站都站不穩的樣子，更不用說在這種情況下逃出生天了。

孟正疼到意識一下子清醒過來，捂著腦袋一邊抽冷氣，一邊直叫喚。

「哦，你這是承認對我動手了？那麼，接下去無論我如何處置你，你都不該有怨言了吧？」

「假如我的對手是別人，哪怕是尚未成熟的神媒，我都不敢有所奢望；但只有她是例外，這項計劃本身，就是作為喚醒她的環節一部分契機而存在的……」

有的靈覺較為敏感的人甚至開始在滾來滾去的同時痛哭流涕。

風雨瀟瀟，草木飄搖，幾十個人倒在泥濘的地上哭天搶地的場面，簡直像是舉行邪教儀式的聚會場所，頗為驚人。

徐向陽很吃驚。

冰涼的雨絲吹拂到他的臉上，背後凹陷內的積水迅速將衣服浸泡到濕透，陰冷潮濕的觸感，順著濕漉漉的土壤徑直滲透到人的體內。

數分鐘后，等班長大人放下手，她的表情已經變得和往日一樣……不，是比平常時候更加冷靜。

他很清楚，自己現在唯一該做的就是放下手邊的所有事，回到清月的身邊。

「阿姨？」

這次燈光異常所波及的範圍很廣，並且還在持續當中。

龍婆搖了搖頭。

「接觸行動是之後的事情。我已經成功壓制了市區內的人，但要維持這一『通訊隔絕』的狀態，不可能只靠一次突襲。他們若想繼續參与這次行動，hｔｔｐs://m•hetuｂoｏｋ•ｃｏｍ•com就得先適應我的能力。」

「這就不必擔心了。」男人笑著說道：「我的邪靈是只為她而存在的。這十年以來，為了能讓自身的靈媒能力提升到這一水平，我所付出的全部努力，全都是為了這一天。」

平日里司空見慣的生活環境，高大沉默的廠房對於半輩子生活和工作在這裏的人們來說，和全世界無異——而本以為不會有改變的這個微縮世界，卻又在頃刻間毀於一旦……

窗外的暗色愈加濃郁醇厚，而鋼琴曲似的雨聲從未有片刻停息。

與蠱蟲相伴、將它們當作寵物的她，在靈媒群體中的名氣與其說是「大名鼎鼎」，不如說是「聲名狼藉」。

「她無非是想讓我回家。我才不要。」

「現在的你照樣派不上用場。」龍婆說，「你快死了，不是被神媒殺掉，而是差點被水泥碎塊砸死。你的目標難道是完成計劃的第一步以後，就去死嗎？」

而現在，班長大人的俏臉微微發白，坐在那兒一直發獃，直到見他回來后，緊繃的身體才明顯放鬆下來。

「難道你是準備讓這群人全都失去戰鬥能力，再由你一個人來解決？」

只見煙塵四起，水霧瀰漫，一座嶄新的廢墟即將在工廠的原址上誕生。

前方排隊的人群里傳來幾聲驚叫，同時還夾雜著年幼孩子的哭泣聲。

孟正望向廢墟，若有若無的嬰兒哭聲正從那個方向傳來。

徐向陽深吸一口氣，將面前的龍頭擰上。

「砰。」

她的話頭頓了頓。

徐向陽沒有說話，他安靜地等待著，在手上微微施加力度，努力想要讓體內的熱度傳遞過去。

竺清月沉默片刻，抬手捂住自己的額頭，小聲說道。

「哎喲喂！」

所有參与行動的其餘成員們，和被拉扯出來的孟正一樣倒在了地上。

「是電流不穩？……不，這種感覺更像是……」

他問。

「……感謝您救了我。」

不知道是因為隔了相當遠的距離、還是被秋雨沖淡了濃度，邪靈的呼號逐漸變得模糊，可內里蘊藏的凄厲與獰惡卻沒有減弱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