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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安頗為平靜地說道：「陳宗卿為官清廉，時人稱頌其為陳青天，咱家就覺得陛下這長卷真的刊印到了邸報，送至州府刻石，陳宗卿只能自縊以示其高潔了。」

「兩宋之時，黨錮之禍沸反盈天，司馬光錄了元豐黨籍，蔡京立元祐黨人碑，刻石記名。」

「黨錮，黨錮，壞國根苗。」

徐麒耀還對這對母女的榻上事，進行了一番對比。

興安並沒有立刻勸諫陛下，而是尋到了正在忙碌的于謙，讓于謙去勸說陛下。

一來，這是外廷的事兒，自然由外相去勸諫陛下。

「陛下請。」于謙自然隨陛下前往，萬國城萬國薈萃，集天下博覽之集會，是由松江巡撫李賓言主持，每年一次。

當年唐玄宗李隆基的宦官高力士和張九齡的關係就比較和睦。

徐麒耀這個人很有特點，喜歡錢也喜歡女人，只給一樣，他還不辦事，兩樣都給夠了，他才高興，他高興了，事兒就好辦了。

朱祁鈺站起身來，笑著說道：「今日松江巡撫李賓言，說萬國城今日有萬國薈，于少保要不要同去看看，反正左右無事。」

于謙是查漏補缺，並不算是折中來了。

永樂十九年，大明剛剛正式遷都，十三年營建的京師終於落地，朱棣心情極佳。

于謙是官宦世家，他的曾祖父在元代坐到了湖南宣慰使，大約等於大明朝的湖廣布政使，于謙的祖父在洪武年間出仕，任工部主事。

朱祁鈺笑著說道：「朕安，賜座。」

其實文官和宦官是天敵，歷朝歷代文官和宦官的撕扯，貫穿了整個中原王朝，像于謙和興安如此和睦的內外兩相，歷史上不是沒有。

林綉也是宦官，宦官走的就是劍走偏鋒，思路很是清奇。

興安一樂，一甩拂塵，大聲地說道：「起駕萬國城！」

朱祁鈺這幅畫，一杆子打翻了一船的人，但是在城門上加上這杭州兩個字，就成為了特定時間、特定事件的銘刻。

興安笑著說道：「有，就是在這城門上抹去松江二字，寫上杭州二字，便足矣了。」

朱祁鈺沉默的看著手中的卷宗，這才是真正的家書，耳提面命的教兒子到底如何做官。

如此一來，效果大約等同於當初朱元璋剝皮揎草，放在土地廟和城隍廟裡，震懾貪hetubook.com.com官污吏。

「于少保，最近痰疾可有發作？」互相見禮之後，興安開始了寒暄，也不算是寒暄，陛下時常會問，興安也要做到心中有數。

次日的清晨，于謙早早就到了御書房恭候陛下，手裡還拿著一本奏疏和一卷貪腐案的卷宗。

唐興借李賓言的名頭，必然會讓諸國商賈產生疑惑。

賀章真的只有一隻手，另外一隻手，葬送在了塞外，而泄露了大明軍動向的鴻臚寺卿楊善，最終被皇帝斬首示眾。

朱棣殺人，何曾手軟？

如果在陛下龍馭上賓之時，小農經濟仍然沒有蛻變成為商品經濟，在太陽落山之後，大明會立刻陷入群魔亂舞之中。

「就是陛下會同意嗎？」于謙斟酌地說道。

這段黨錮之禍最終把北宋國力耗盡，終釀南宋偏安，神州陸沉。

「今天這妝容，美不勝收。」朱祁鈺在冉思娘耳邊低聲說道。

「嗯，有理。」朱祁鈺提筆，在長卷的城門之上，加上了杭州二字。

「太宗文皇帝親厚，即便是臣大放厥詞，太宗文皇帝愛才，亦沒有將臣從進士之中除名。」

于謙斟酌了一番，才鄭重地說道：「陛下，這天下官吏多數都是徐麒耀之濁流，陳宗卿之清流少之甚少，臣以為興安大璫所言，長卷加以杭州二字，不失為一種折中之法。」

徐麒耀教子篇七條，字字珠璣。

都察院的科道言官，也是大皇帝的水猴子之一，在隻手遮天總憲賀章手中，都察院越來越有清朗之色了。

跟隨陛下遊山玩水，于謙比在朝中清閑的多。

雖然于謙的父親未曾出仕，但是于謙很小就明白這個名利場的門門道道了。

第七條：變則通，通則久，變通變通，與人方便與己方便。審時度勢，因時而定，寬嚴一念間，權錢相輝映。

于謙愣了愣，那都是永樂十九年的事兒了，至今已經三十六年的時間了。

北宋晚期，王安石變法、司馬光反攻倒算弄了個元豐黨籍給王安石拉清單，章惇復行元豐新法，又把司馬光弄成了奸人。

在卷宗之中，記錄了一份讓朱祁鈺看完瞠目結舌的「秩序」。

這筆巨款，大約能養于少保的九重堂一千三百三十年，也就是到西曆公元279ｍ•hetubｏｏｋ•ｃom•com0年。

這七條金科玉律就是大明這個最大的名利場的生存之道，于謙其實早就懂了這個道理。

于謙趕忙回禮說道：「見過貴人。」

第四條：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對上利則平步青雲，對下利則固若金湯，利自當頭，千里做官只為財。

江南科場舞弊案、仁和夏氏刺王殺駕和孫顯宗搞出的事兒，不過是給陛下南下助助興的水平罷了，是個麻煩，也僅僅有些麻煩罷了。

但是的確不好辦。

內帑和國帑，林綉和王祜鬥了這麼久，內帑太監林綉，每次都能大獲全勝，一本《氣人書》每次都能把戶部郎中王祜氣的七竅冒煙，每次王祜都得請戶部尚書去皇帝跟前兒求情，請皇帝拉偏架。

「參見陛下，見過於少保。」冉思娘對著朱祁鈺行行禮。

朱棣這一念之仁，給大明留下了一個救時宰相，否則朱祁鎮把天捅了個大窟窿，留下的爛攤子，還不知如何收場。

到那時，大明怕是要陷入長冬之時。

這大明朝的松江巡撫李賓言，到底在松江府，還是在大洋之中……

教子篇可謂是官場的金科玉律。

面刺皇帝之過，二十三歲的于謙，的確大胆至極，但是朱棣最終還是給了功名。

而這個時候，進京趕考的于謙，給朱棣狠狠的添了堵。

于謙的髮妻董氏，是翰林院庶吉士、永豐知縣董鏞的女兒。

「只是當初臣不懂太宗皇帝罷了。」

陛下追求的是小農經濟的蛻變，而且只能勝，不能負。

可惜孫繼宗那會兒已經豬油蒙了心，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李賓言之名，已經響徹南洋、東洋、西洋，而且隨著大明海貿的發展，他的名字就會響徹寰宇。

當然陳宗卿是清流，但是又和朝中的清流追求不太相同。

于謙是錢塘人，那時候的南衙風氣，對於謙的影響極大，朱棣在士林的形象極差，于謙受此影響，在殿試策論里，說了一番極其難聽的話。

為官十余載，徐麒耀共計貪腐收受賄賂超過了四十六次，貪腐高達一百二十萬兩白銀。

于謙看了眼興安，點頭說道：「然也。」

他滿是回憶地說道：「那時候年輕氣盛，剛從書堆里掙扎出來，多少有些書卷氣，不懂太宗文hｅｔｕbooｋ.ｃｏm.ｃｏm皇帝的苦，胡言亂語一番。」

而後練綱和左鼎再次前往了四川，主持了戥頭案的稽查，連朝中的正三品大員，戶部左侍郎，繼承戶部尚書的張鳳，都被拉下了馬。

第二條：真與假，學會說謊、善於說謊、習慣說謊，妓與官無二致，皆以言惑天下，官字兩個口，欺上又瞞下。

興安為什麼繞一大圈，不自己勸，非要于謙來勸？

陳宗卿的清名要保，大明皇帝的意志也要貫徹。

第五條：肉食者鄙未能遠謀，著眼當下鼠目寸光，方為官本務。王道樂土，與己何干？欲食肉，就要目光短淺，不思長策，合則為群，不合則寡。

二來，有于謙這個例子，更有說服力一些。

第一條：對與錯，對自己有利則為對，對自己有害則為錯。若是無法分辨，利於頂頭上司則對。

于謙愣了許久，才說道：「那就按大璫說的辦。」

明晃晃的杭州二字，的確是能保陳宗卿的清譽，而杭州知府和夏時正勾結，已經被下獄，最好的結果也是斬首示眾，弄不好就要送解刳院，畢竟是謀逆大案。

于謙喝了口茶，看著陛下陰晴不定的表情，滿是笑容。

于謙在會試中一舉奪魁，中了會元，到了殿試的時候，于謙「秩序」，對永樂年間的朝政進行了一番針砭，朱棣不喜，最後只給了于謙一個三甲第九十二名。

這不是一個簡單的事兒。

「他真的是觀點鮮明坦率樸實，語言精鍊警句迭出，振聾發聵的一派胡言啊！」朱祁鈺看完了教子篇，嘆為觀止地說道。

「參見陛下，陛下聖躬安否？」于謙俯首行禮。

第三條：少思少慮少念，不學無術，眼盲心瞎。遇世間不平事而覺不平者，意難平則坎坷蹉跎；遇世間不平事而不覺者，念通達則官運亨通。

這不料宋哲宗早逝，也無子嗣，這端王趙佶輕佻卻成了皇帝，黨錮之禍最終出現了刻石記名的元祐黨人碑。

于謙不用消耗那麼多的心力，太醫院的太醫一月三次問診，他的身體非常健康。

陛下要罵的不是具體的某個人，而是層層壓榨的朘剝。

興安作為一個宦官，他應該是不學無術的，可顯而易見，興安並非如此，都過去了這麼久，興安仍然牢記亡國之兆有三。

但是又頗hetubook.com.com為合理，畫里是三泖九峰，的確是松江府的山水，可是陛下說的事是杭州府的事兒。

改變不了事實，就改變定義，這種事對於讀書人而言，都是本能。

「于少保可曾後悔過，當初殿試時，在奉天殿，面刺太宗文皇帝之過的舉動？」朱祁鈺忽然問起了永樂十九年的舊事。

他只能去死。

冉思娘自然也要去萬國薈，萬一那些個不知檢點的蠻夷女子對陛下勾勾搭搭，她就是陛下的護院牆。

「送大璫。」于謙站起身來，送了兩步。

興安笑了笑說道：「這不就請于少保來了嗎？這天色不早了，就不多叨擾了，咱家先行告退。」

張九齡被李林甫排擠的時候，高力士還為張九齡說了好多好話，但是李隆基一意孤行，到了安史之亂時，李隆基才悔不當初說：吾取張九齡之言，不至於此。

「這樣田裡指指點點的縉紳，就是夏時正了，而那些個在城門強取豪奪的，百姓賣個棗兒，還要被抓兩把的，就是興海幫的幫眾了，而坐在府衙里和縉紳勾結的就是杭州知府，而不是松江府尹了。」

而農莊法，遍布大明的農莊，就是小農經濟蛻變的重中之重，從始至終，一直是于謙在負責農莊法的具體推行。

于謙驚訝地看著興安，這明明畫的是三泖九峰的松江府，怎麼就變成了杭州府呢？

于謙正在伏案疾書，推動農莊法，是一件很重要的工作，涉及到了大明江山，數十年的安泰和穩定，以及高速發展。

滅門孝子孫繼宗在造反的時候，孫忠就勸孫繼宗不要造反，說了一番話，就說撐著世道的一直是漢室江山，代有忠良，而不是他們這些寄生蟲，吸血鬼，作威作福的肉食者。

于謙這番話是深思熟慮的。

徐麒耀在金華府豢養的小妾就超過了一百四十余位，其中還有一對母女。

興安將自己的來意一一說明，又繼續說道：「咱家不才，曾聽聞陛下與于少保論亡國之兆。」

景泰五年，左鼎手、練綱口的練綱和左鼎來到了南衙，查貪官污吏四百餘人，朝野震動。

徐麒耀是正統七年的進士及第，二甲三十六名，乃是河北固安人，當年被授予了刑科給事中，而後知濱海縣事，隨後不出三年遷金華府推官。

都察院、翰林院的那幫和圖書只知道高談闊論的科道言官，把清流這兩個字給弄髒了。

「大璫有什麼好辦法嗎？」于謙仔細思量下這件事，還真的他出面勸諫，其他人都不合適。

「臣今日來，是為陛下昨日所作之畫而來。」于謙直接開門見山，把自己的奏疏和卷宗遞給了興安說道：「卷宗是景泰五年，江南稽查貪腐案，金華府推官徐麒耀貪腐案。」

「其一曰求榮得辱，致使天下有志之士寒心，天下失序；其二曰人亡政息，黨錮盈天，政令朝令夕改，反反覆復，致使天下失寧；其三曰政怠宦成，天下神器假手於人，器名假私相授，天下失道。」

第六條：溜須拍馬，升遷考評唯有上官。這溜須拍馬講究的就是一個巧，務必切合心意，神樂仙都千萬妓，嫁得名流又幾何？

他不能去找陛下陳情，否則就變成了陛下對還是他對的問題，變成了陛下的臉面重要，還是他陳宗卿的臉面重要。

許麒麟教子篇之中，共有金科玉律七條。

朱祁鈺站起身來，剛走出別苑，就看到了早就等候的冉思娘。

這不是指鹿為馬！是什麼！

「于少保所言並非折中之法，乃是查漏補缺。」朱祁鈺看著自己這幅畫，笑著說道。

于謙並不後悔，再來一次，他還是會那般做，這是他的性格使然，但他已經為官三十余年，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揮斥方遒，意氣風發的少年郎，此時的他，有些後悔的是，當初沒體諒太宗皇帝的難處。

「若是說悔，並非悔當初輕狂，哪個年少不輕狂？重來一次，還是會那麼寫。」

「在外面呢！」冉思娘的滿臉嬌羞，雖然在榻上，她的確放得開，可是這在外面，她的臉皮還是薄的很。

于謙滿是笑容地說道：「勞煩陛下關懷，某身體無恙。」

陳宗卿被陛下作畫罵了，他怎麼辦？

朱祁鈺打開了案卷，裏面是徐麒耀的罪狀。

朱祁鈺聽明白了于謙的勸諫，北宋黨爭，從政見之爭演變為動輒生死的黨錮之禍，其實就是價值觀撕裂的具體表現。

因為興安和于謙都清楚的知道，陛下的這幅畫里所說的豺狼虎豹，吃盡血肉，要罵的並不是杭州知府，要罵的也並非松江府尹。

甚至都不用於謙出手，番都指揮馬雲、錦衣衛都督盧忠、南鎮撫司指揮使楊翰，足以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