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先去白鹿洞書院把陸來宣給朕帶來吧，朕要住他的甘棠別苑。」朱祁鈺跺了跺腳，對著楊翰說道。

不是誰都是徐有貞，能耽誤兩個月不見駕，還能被陛下原諒的。

一到了秋天的時候，就到了農戶還錢鋪青稻錢的時候，種地並不能把利息高昂的青稻錢還了，這就得想些辦法，否則討債的人，就直接搶了。

彼時還叫江州的九江府，南門湖水域廣闊，行人過往極為不便，且年久淤塞，屢發水患。

朱祁鈺繼續說道：「朕聽聞，江西地面，號稱十八宗族，朕今天就要看看，這十八宗族有多硬。」

大明皇帝有幾個忌諱，第一個就是濟南府，第二個則是水。

「我有那麼嚇人嗎？」楊翰的笑變得有些尷尬，他不解的對著身邊的提刑千戶問道。

楊翰一眾緹騎將白鹿洞書院團團圍住，確信不會放過一隻老鼠之後，開始向著白鹿洞書院而去。

但是縉紳們真正的面目，卻被掩蓋著，他們手裡都握著殺人不見血的刀。

賣掉了，兒女至少能活下去。

陛下要拿人，他就要用最快的速度，將對方拿到陛下面前。

頂多半個多時辰，皇帝便伸了個懶腰，下了車駕向著別苑而去。

緹騎的馬匹都在貫道溪旁飲水，打破了這裏的祥和，那幾個面黃肌瘦的小孩子，躲在遠遠的樹叢里，驚訝地看著這一幕。

楊翰挎著綉春刀，對著這幾個孩子露出了一個笑容，這幾個小孩驚恐的叫了一聲，作鳥獸散，跑的無影無蹤。

其實楊翰也想過栽贓嫁禍，那樣更加簡單，可楊翰考慮到陛下連釣魚執法都不同意，便深入調查，總算是把金溪陸氏的罪證給收集全了。

朱祁鈺樂呵呵地說道：「姚方伯免禮，朕來的匆忙，不知者無罪，來，吃個梨，個大汁水多，還甜。」

陸來宣聽聞動靜，從第三組三進出的院子出來，喜氣洋洋地說道：「楊指揮！這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

縉紳們在表面上都是詩禮簪纓，名門風範，知書達理，謙和有禮，所做之事，都得鄉人愛戴恭敬，甚至縉紳們去誰家吃個席面，那百姓也是躬逢其盛，與有ｍ.heｔubｏｏｋ•coｍ.ｃoｍ榮焉。

「召伯有惠政於民，被人用甘棠紀念了三千余年，這江州刺史李渤有惠政於民，被百姓們用李公提紀念了六百余年。」

朱祁鈺等待船停穩之後，才慢慢下了船，看到了等候的楊翰。

他萬萬沒想到，陛下能來。

楊翰一揚手，大聲地說道：「統統帶走！」

朱祁鈺念的這三句，是詩經里的《召南·甘棠》，用甘棠比作「秩序」的西周召伯。

「我能見見陛下嗎？」陸來宣獃獃地看著緹騎押解這白鹿洞書院的眾人，陛下的狠厲果然名不虛傳。

朱祁鈺笑著說道：「好了，吃梨，吃梨，這梨子好啊，就希望咱們大明的百姓們，都能吃的上這甘甜可口的梨。」

「早上的時候，就聽到喜鵲在枝頭叫，原來是貴人臨門，快請進。」

可是就楊翰掌握的情況來看，絕非如此。

那時候的九江府天災頻仍，百姓的生活困苦不堪，李渤便向朝廷上疏，奏免農戶累年所欠稅賦。

祥和安靜的白鹿洞書院可謂是一陣雞飛狗跳。

陛下已經下了兩次聖旨勸諭了，再一再二，沒有再三再四，如今陛下已經到了九江府，事情已經沒有任何斡旋的餘地了。

而這景星書院，就是李渤當年所設。

朱祁鈺看了一眼種滿了梨樹的別苑，開口說道：「抄家吧，打掃乾淨了，朕今晚駐蹕此處。」

願賭服輸！買定離手！

「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楊翰行了一個三拜五叩的大禮。

只要留下蛛絲馬跡，楊翰作為緹騎，總是能夠順藤摸瓜，把金溪陸氏查的底朝天。

好名聲都被姚龍給佔了，那壞名聲呢？

他打馬前去，越走越是心驚。

「這這這……」陸來宣已經明顯慌了神，早就聽聞陛下剛硬，他怎麼都沒料到陛下這麼剛，這麼硬。

陸來宣的案子表面上是他在弄賭坊，實際上則是他公然違抗皇命。

楊翰帶著緹騎前往查抄了賭坊，果然和姚龍所說的那般，這賭坊和白鹿洞書院，沒有任何的關係。

「好端端的嗎？」楊翰搖了搖頭，不再跟陸來宣饒舌。

楊翰看著陸ｍ•hetuboｏk•com.ｃｏｍ來宣湊近了說道：「茶就不喝了，陸山長，陛下到甘棠別苑了。」

在微弱的燈光下，可以看見各街口的牆壁上，貼著大張的、用雕版印刷的布告。

唐長慶元年，李渤得罪了當朝宰相杜元穎，被貶到了江州做刺史。

這句話的重點不是甘棠別苑，而是陛下駐蹕九江府！

所以賣兒賣女的父母，對著買受人都是感恩戴德，點頭哈腰不停地道謝。

朱祁鈺就像是個山寨里的大當家一樣，而緹騎們就像是流匪一樣衝進了甘棠別苑，一時間雞飛狗跳。

楊翰在白鹿洞書院的幾組三進出的四合院上，貼上了封條，才押解著案犯向著九江府而去。

陛下是明搶嗎？

他看到了楊翰帶來的緹騎都帶著鳥銃、燧發手銃、鉤鐮槍、一窩蜂和虎蹲炮，這緹騎是打定了主意，但凡是有抵抗，那就是格殺勿論。

「謝陛下。」楊翰這才站起身來，有些奇怪，陛下怎麼也應該招呼一聲，這就突然到了九江府，實在是有些猝不及防。

楊翰帶著數百名緹騎，一路風馳電掣直奔白鹿洞書院而去。

朱祁鈺的車駕緩緩向著甘棠別苑而去。

姚龍用力地咬了一口，確實很甜。

分工明確，既然姚龍擅長理政，那就好好理政便是，這吃大戶的事兒，他來做。

得到了消息的江西左布政姚龍，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了甘棠別苑，見到陛下就是一個滑跪，三拜五叩，大聲地說道：「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臣見駕來遲，未能遠迎，還請陛下恕罪。」

暮鼓敲響，九江府開始了宵禁，沒過一刻鐘，便靜了街，秋風卷著落葉，愈發的陰森和凄涼。

「謝陛下隆恩。」姚龍長鬆了口氣，陛下對他很是客氣，和傳聞中的性情喜怒無常，不好相處，相差甚遠。

姚龍拿著梨子，這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李渤作為刺史，帶人立斗門，蓄水勢，以利民涉，最終將這淤塞湖泊整飭的風景如畫。

朱祁鈺用力地跺了跺腳，腳踏實地的感覺很好，船上顛簸，從松江府趕到九江府的路上，朱祁鈺這被船顛的有些暈船。

是，ｈｅｔｕbｏok.ｃoｍ.coｍ也不是。

在楊翰看來，這就是他辦事不力，才讓陛下親自前來，實在是失職中的失職。

怎麼能把賭坊和大善人們牽扯在一起呢？！

景泰八年九月十七日，白天越來越短了，這已經進入了深秋，天氣愈發蕭條，秋天本來是個收穫的季節，但是楊翰和姚龍還是能看到有人在賣兒賣女。

能買得起孩子的人，大抵都是殷實的門戶，孩子跟著這樣的門戶，至少能活下來，而不是遇到了災荒被交換著吃掉。

當然大善人們也要說了，那是百姓自己自願要賭的！

當然徐有貞拿出了一份長江百橋的奏疏來，也是陛下選擇原諒他的理由。

賣兒賣女，顯然是唯一的辦法。

而朱祁鈺則笑著說道：「楊指揮無須多禮，也就兩月沒見，何必如此生分，免禮，免禮。」

小明王沉江之後，大明皇帝出行但凡是坐船，都是不定期，不定船，上船才做通知，到了地方才告知地方官員，知道寥寥無幾。

說到這甘棠湖、景星書院和李公堤，就不得不提到一個人物，江州刺史李渤。

楊翰趕忙前往，越發肯定，因為首先下船的是大明的緹騎，旌旗招展。

用賭坊來賺百姓的錢，再用百姓的錢買百姓的地，這就是大善人們將田畝集中在自己名下的手段。

「宗族勢強，姚方伯獨木難支，就安心安土牧民，教諭百姓，這宗族的事兒，朕來做便是。」

總不能張榜公告皇帝今日坐船，想要刺王殺駕的趕緊派水猴子鑿船吧！

朱祁鈺漫步在這甘棠別苑內，笑著說道：「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這梨子果然甘甜。」

「姚方伯，亦有惠政於民，朕以為日後百姓們也會為姚方伯立個碑，久久紀念。」

甘棠別苑種滿了棠梨，朱祁鈺現在啃得這個，是金溪蜜梨。

大船穿破了霧靄沉沉的長江，緩緩地停在了九江港之下，隊列整齊的大明京軍，開始有序的下船，而楊翰趕忙上前去。

因為土地是強人身依附，是世世相保，垂利無窮，是通往世襲罔替的橋樑。

楊翰即便是作為天子緹騎，作為南衙鎮撫司指揮使，但是他依和圖書舊不是處於權力的核心，一些規則他不甚明了，才有這樣的疑問。

這別苑前身是景星書院，元初毀於戰亂，而後金溪陸氏興建成了自己家的別苑。

「請兄弟們喝口茶，潤潤嗓子。」

朱祁鈺笑著說道：「姚方伯啊，無須緊張，這又不是在奉天殿，私下奏對，不必過於拘束。」

這別說百姓農戶看的迷糊，就連楊翰看了也覺得迷糊。

把百姓哄騙進了賭坊的手段千奇百怪，比如桂家村有個流民一夜暴富；比如上吳村的光棍贏了個美嬌娘；比如饒家皈的農戶贏了三十畝田。

陸來宣手裡拿著一疊票子，這是寶源局的承兌票證，面值都是一百兩，這厚厚的的一沓，至少有萬兩銀子。

朱祁鈺都到了，這罵名自然不由姚龍自己擔了。

江西十八家，哪一家掰開了看，都違了大明律，陛下動手那是有理有據，令人信服。

「甘棠別苑？甘棠別苑！」陸來宣陡然驚呼了一聲。

不光是楊翰驚訝，隨行的京軍也是驚訝無比，他們看到了龍旗大纛，才知道一起來的船上，居然有陛下！

姚龍只能感慨民生多艱，而楊翰則在南門等待著大明朝的京軍船舶，來到九江府。

在各坊道上，時常有更夫提著昏黃的小燈籠，敲著破銅鑼或梆子，唱著悠長的號子，向著黑暗中消逝。

楊翰的確沒有從青山鎮的賭坊查到和陸來宣的瓜葛，可這世間事，大抵逃不過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興安洗好了梨子，遞給了陛下俯首說道：「陛下，金溪蜜梨，果肉細嫩，質地鬆脆、爽口無渣，陛下來的正是時候，這蜜梨剛剛摘下，個個飽滿。」

為何陸來宣執迷不悟？

朱祁鈺拿起一個用力地咬了一塊，不住地點頭說道：「好吃，給冉寧妃和高婕妤送去些，一起嘗嘗，還有于少保那邊也要送去一點。」

這賭坊是那把刀，和地方官員勾結是那把刀，錢鋪放青稻錢是那把刀，妓館也是那把刀，博愛鄉的瘦馬社會化撫養也是那把刀，就連養濟院都是那把刀。

此時的甘棠別苑的陸氏子弟，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就被緹騎、京軍給圍住了大門。

楊翰在九江和圖書府展開了為期月余的打擊賭坊的活動，對各大賭坊進行了徹底查抄，這案子越來越多，這賭坊背後到底是誰，便越來越清晰。

金溪陸氏在九江府的南門，有一處別苑，叫甘棠別苑，就在甘棠湖畔，整個甘棠湖都是陸氏的後花園。

「是。」興安俯首領命。

青山鎮有三座賭坊，整個江西的賭坊極多，大明律有明文禁賭，雖然早就政怠法弛，但那也是明文規定的。

來人似乎是陛下？

楊翰作為南鎮撫司指揮使，辦這種案子很多，城裡玩的是經紀買辦，到了城外，則是流匪、游墮之民聚集在一起。

吃是失儀，不吃則是違抗皇命，他接受的教育里，沒有教他怎麼在陛下面前優雅的吃東西。

陸來宣一臉失魂落魄的坐在囚車裡，任由顛簸的囚車晃動著他已經有些老邁的身軀。

這在正統年間，足夠請王振吃十次酒了。

千戶十分確信地說道：「有。」

「陛下……」姚龍略帶些哽咽地說道。

陸來宣萬萬沒料到，他等了月余，等來了陛下。

為了紀念江州刺史李渤「秩序」，所以將南門湖改名為了甘棠湖，一直從唐延續至今。

湖中有一堤壩，名叫李公堤，將整個甘棠湖一分為二。

陸來宣一聽這話，終於驚恐萬分地問道：「楊指揮！這怎麼好端端就抓人啊！」

刺王殺駕很難，畢竟朱祁鈺這行蹤不定，身邊還有三千訓練有序的緹騎負責安保，等閑不會讓人抵近射擊。

因為霧靄的關係，他並沒有看到牙旗，並不知道這次來的京軍到底是誰做指揮，倒是臨近了，他看到了龍旗大纛。

貫穿整個甘棠湖的李公堤上，栽的都是梧桐，已至深秋，枝頭仍有蒼翠，樹蔭如蓋，堤壩路上滿是落葉，隨風起舞，宛如黃衣少女腰間一根翡翠的腰帶，風景如畫。

重要的街道口都站著兵丁，盤查著仍沒有回家的行人，華燈初上，街頭街尾一些人家門前，掛著紅色或者白色的紙燈籠，燈光格外的昏暗，在房檐之下，搖搖擺擺。

楊翰嗤笑了一聲問道：「你算老幾？」

景星見［xiàn］，黃龍下，鳳凰至，醴泉出，嘉穀生，河不滿溢，海不波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