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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朝上下都已經是反賊了。

牢里都是這樣，越獄的最大敵人，可能不是獄卒，而是同夥，想要越獄的人可能很多，但是想要立功的人更多。

當時只道是尋常，時過境遷再看，才痛心疾首。

六部明公都到胡濙這裏打聽了下消息，反應各異，但是總體來說，這六部尚書是緊密的團結在陛下的身邊，擁護陛下的一切決定。

「陛下說過了，往前看，你如實記錄便是，是非公道之事，留給後人評斷便是。」胡濙看著商輅這個年輕人失魂落魄的模樣，勸慰地說道：「當初陛下和我談到了正統年間的種種，就說過幾句。」

「當時稽王妃錢氏，帶著當時只有這麼高的朱見深眼巴巴的看著我，我當時袖子里揣著五塊飴糖，就都給了他，讓他不要害怕。」

朱祁鈺當初看到了錢氏吞糖的場景，錢氏一個婦道人家，在這種時候，只能用自己的命去保護朱見深。

當遮奢豪戶們通過他們的利益代言人想要染指海貿事的權力事，陛下在加強大明朝堂對海貿權力的掌控。

朱祁鈺伸出手笑著說道：「朕安，都坐。」

李賢是宣德八年的進士，在正統年初上的這份奏疏，楊士奇問：若是瓦剌人和韃靼人打來了，李賢負得了責任嗎？

李賢說的沒問題。

商輅握著手中的奏疏，這史越修，商輅就越是痛心，他當初進士及第的時候，楊士奇已經失勢，朝中僭越神器的換成了王振。

朱祁鈺早早就來到了文華殿內，在後殿翻閱著今日的議題，前殿的長案兩側，大明的文武，二十七廷臣早就到了，朱祁鈺也沒進去，先讓他們在裏面議一議，形成個基本共識后，他才進去。

而文淵閣的那封批黃，在胡濙的手裡。

政治餘地，是一種智慧。

很快，大明迎來了景泰十年十一月份的廷議。

既然不是一路人，應當罷黜，不在京師留用。

孫太后、錢氏，沒有用太子朱見深造反，朱祁鈺也沒有在會昌伯府族滅的時候，連坐到稽王府一家。

「俞尚和圖書書給大家講講這個事兒？」

生產力的高低決定了成本，成本和利潤又決定了價格，大明官船官貿是與民爭利，可以有效的促進勞動保障的推進。

商輅是個記性很好的人，否則也做不了三元及第。

于謙將手中的奏疏遞給了王翱，而後讓大家傳著看看。

朱祁鈺拿出了一份南衙緹騎楊翰的奏疏，這是俞士悅說這件事後，錦衣衛去核實情況后做的調查，他將奏疏遞給了興安，興安轉遞給了于謙。

「那這封奏疏，我拿回去了。」商輅拿起了奏疏，準備離開。

朱祁鈺當初在太廟廢太上皇帝號，廢朱見深太子位，是逼迫群臣表態站隊的行為。

官船官貿是陛下推動勞動保障的一個抓手，一旦工坊普遍不肯勞動保障，甚至不肯給薪，陛下就可以動用官船官貿，用高生產力和低成本，把這些大善人們逼的活不下去。

陛下的官船官貿，當然是為了替李賓言出頭，同樣也是為了敲打，但也為了大明的勞動保障，為了最樸素的天公地道、天經地義的公正。

商輅沒有參与其中，他還記得當年陳循儒袍上殿後的結果，結果就是罷官，起複之後直接去了萬里之外的撒馬爾罕做了使臣。

「十年了。」

「其實朕那會兒是麻桿打狼兩頭怕，朕大年初一就要廢太上皇帝號，這孫太后、錢氏、再加上太子朱見深，這要是聯合起來，再加上稽戾王在朝中的舊黨，朕也擔心他們造朕的反。」

陛下這幾年的脾氣好了很多，否則親自下場，這不殺的血流成河如何收場？

「開始要逃跑，鼓噪三百多人跟著他一起跑，結果還沒跑就被同夥給舉報了。」

「這就是當前大明各地工坊的現狀。」

誰能想到，稽戾王還能回來？

奏疏的封面已經泛黃，商輅沒有打開，而是猶豫了下，才吸了口氣，鄭重的將奏疏打開。

【塞外降人居京師者盈萬，指揮使月俸三十五石，實支僅一石，降人反實支十七石五斗，是一降人當京官十七員半ｈeｔubｏok•ｃoｍ•com矣。宜漸出之外，省冗費，且消患未萌。】

這種事很有可能發生。

「這件事是李賢當初惡了少師楊士奇所至，並非言事有錯。」胡濙站起來拿出了一個匣子，從裏面拿出了一份奏疏說道：「當初李賢在河津治蝗，楊士奇要見他，他沒工夫，就此惡了楊士奇。」

俞士悅面色頗為古怪地說道：「後來許四總結了經驗和教訓，這次縮小範圍一共夥同五人，開始打算從水道逃跑，許四第一個下去，被卡住了動彈不得，還是獄卒給救了回去。」

這幫人合謀搞李賓言的時候，不叫他參謀參謀，出了事了，求爺爺告奶奶四處托關係，讓他問問陛下的意思。

按照歷史上西晉二帝被俘，北宋二帝被俘的經驗而言，稽戾王這個皇帝被俘了，這輩子都不可能回來，為了一個遠在迤北的被俘皇帝，得罪現在的皇帝，這顯然不划算。

這是權力，權力可以影響或者指導他人的行為，權力可以影響事件進程的能力，權力，可以對資源、利益進行分配。

他們太明白了！

「彼時興文匽武大勢所趨，朝中修文德以來之的道理大行其道，李賢這份降韃官俸的奏疏，被楊士奇定性為要反興文匽武的大計，而後李賢就被扔到地方巡視地方去了。」

人活著不可能擺脫世俗，今天商輅受人之託來他這裏探聽口風是人情世故，但商輅還算清貴，只要能這麼清貴下去，修史立傳，一輩子也是安穩尊貴。

這還用問？

十多年後，瓦剌人不僅打了過來，還把皇帝給抓了。

那左鄰右舍，個個都是行走的功勞，都盯得死死的，但凡是有風吹草動，先告知獄卒，這要是查實，少說也能減一個月的刑期。

俞士悅萬萬沒料到廷議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刑部的事兒，他坐直了身子，認真的回憶了下，組織了一下語言才說道：「此人名叫許四，家裡排行老四，是四川播州草塘人，被王驥帶到了南衙，陛下親征之時，此人隨大流投降之後，就m.hetubook.com.com一直不怎麼老實。」

這事，誰去負責呢？

權力，就是一切。

許四可不僅僅得到齊力牌的提名，他還混了個小把頭，在廠里人緣也不錯，技術也很紮實，還帶了徒弟，上個月，許四還討了一個婆娘，這婆娘還有了身孕。

胡濙站起身來送客，商輅是左春坊大學士，這位置清貴無比，胡濙也希望商輅能一直這麼清貴下去。

「大明官廠的生產力，明顯高於大明的工坊，而且很高，連許四這樣的人，都清楚的知道在哪裡做是牲畜，在哪裡做是人。」于謙稍加思索，就知道陛下到底為何要說這件事。

李賢的這個想法沒什麼問題，這朝貢國的降人，待遇已經比京官還要好了，這日後，降人還不得騎到大明朝臣的頭上去？

「許老四也是沒辦法，這才找到了江淮廠想回去，可是江淮勞教監都撤了，只剩下了江淮廠，江淮廠總辦不安置，擔心他又犯禁，只好安置在了煤井司洗煤，還別說，這許老四還挺能幹，今年官廠報的齊力牌，就有許老四一份。」

「許四這幾年一直在做工，動輒七八個時辰的幹活，咱們大明這些大善人啊，總是巧立名目的扣錢，扣錢也就算了，還壓錢，一壓就是三五個月、五六個月，有時候工坊黃了，連個討債的人都找不到。」

今天就敢降韃官的俸，明天就敢說振武，為博上位四處兜售戰爭論調，那瓦剌人和韃靼人打過來，李賢付得起這個責任嗎？

幹活給錢。

「今天廷議第一件事，是朕聽到了一件趣事，大明江淮廠的勞工監的一個南衙僭朝的舊俘，找到了江淮廠的總辦，想回到江淮廠上工，哪怕不要工錢也行。」

悔恨歸悔恨，從這段過去的歷史里，去總結經驗教訓，日後不再重蹈覆轍，才是重中之重。

但是結果就是留中不發。

俞士悅繼續說道：「許四這樣的人不少，許四比較典型的是他一直在計劃逃跑，但是從來沒有成功，直到看到舉報他逃跑的人出去了，才老實下來和-圖-書，也是最後一批期滿放歸的俘虜。」

商輅懶得再問，拳頭砸下來就知道疼了，等到疼了就知道改了，連敲帶打，是陛下的寬仁。

「他在景泰七年才出去，這三年也沒回四川，而是在江淮做工，這做著做著，發覺還是在牢里好，就找到了江淮廠總辦，想回來。」

「有件事，胡尚書參謀參謀，就是當初李賢在京上書請旨降韃官俸祿之事，這件事的起因、經過都很清楚，但是結果卻不清不楚。」商輅修史修到了李賢這裏，就卡住了。

他當初對王振深惡痛絕，他還覺得楊士奇在京會好一些，現在他發現，其實楊士奇和王振，不過是一丘之貉罷了。

商輅手中的那封奏疏是原件，上面有司禮監的批紅，有稽戾王的正統之寶，唯獨沒有文淵閣的批黃。

「陛下說，過去的已經無法更正，可是日後把握在我們每個人的手中。」

「後來錢氏離開在轉角的地方，把那五塊糖都吃了，那視死如歸等待很久后才如釋重負的模樣，還在眼前一樣。」

朱祁鈺笑著說道：「景泰元年朕祭祀太廟，去了稽戾王的太上皇帝號，那會兒朕就站在這裏，等著廷議廢朱見深太子位的事兒。」

第三個登門拜訪的是兵部尚書江淵，這位主要是打聽下，陛下這官船官貿之後，大明是否仍然執行海陸並舉的大計，江淵需要提前做些謀划，陛下的海陸並舉，變成了以開海為重的話，兵部的規劃也要調整。

看似是個趣聞，其實是為官船官貿，打個鋪墊。

商輅合上了奏疏，這份本應該銷毀的奏疏，為何出現在胡濙手中，那自然是胡少師的手段，裏面的內容讓人扼腕嘆息。

于謙能想明白陛下在說什麼，廷臣們能想明白嗎？

但是歷史總是如此的無情，人類從歷史中學到的唯一的教訓，就是沒有從歷史中吸取到任何教訓。

「朕想不明白，這誰想出來的餿主意，覺得扣錢、壓錢這些手段，能促進生產積極性？幹活給錢天經地義的事兒，這些個大善人們這麼玩，弄的工坊和圖書里都是群混天度日的混子。」朱祁鈺兩手一攤，略微有些嘲諷地說道。

胡濙的舊事重提只是敲，王翱的反腐抓貪才是打。

楊士奇、王振、稽戾王朱祁鎮身上的虱子太多了，再加這一隻，也就無所謂了。

之前商輅一直有這種猜測，這是唯一合理的原因，但是缺少證據，他修史不能胡編亂造，直到今天，他終於拿到了證據。

此言一出，文華殿內，幾乎所有人都為之愕然，這逃跑跑了一半，被下水道給卡住了，那下水道理可是什麼都有，那場面，難怪陛下要笑著說這件事。

胡濙的意思很明確，這件事官船官貿只是開始，惹到了陛下生氣，不是這麼簡單就可以結束，既然要惹，就要做好承受陛下怒火的代價。

這裏面是楊士奇的親筆批註，而裏面的內容，就幾個字，賢其心不一，今日言俸明日言武，瓦剌韃靼來犯何如？當黜。

「參見陛下，陛下聖躬安否？」群臣起身見禮。

那時候的朱祁鈺還無法完全掌控朝堂，只能用這種手段去逼迫臣子們上船一起當「秩序」，讓朝臣們贊同自己。

朱祁鈺這才說道：「就這麼一個在服刑的時候，死活不肯老實的人，出了監牢，反而要回來，因為在外面做工，又苦又累又賺不到錢，還不如坐牢。」

塞外北虜降官、人過萬，一個指揮使的月俸三十五石，結果大明京官只能支取一石，其餘折鈔，而來降的官、人則領十七石，應該把來降之人逐漸放出京師去。

十年匆匆而過，朱祁鈺已經不用再逼迫朝臣們去站隊了。

俞士悅之所以上奏說這麼一件事，其實就是為了推動大明各地勞監安置期滿放歸的犯人，讓他們不再犯罪，出去了永遠不要再進來了。

「走，進去吧。」朱祁鈺等了一刻鐘的功夫，才走進了文華殿內。

「我說什麼來著？問也是白問。」商輅聽聞之後嗤笑了一聲，有些幸災樂禍地說道。

江淵了解了實情的始末之後，丟下了一句活該，知道陛下仍然海路並舉，就閑談了幾句選擇了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