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想來，王直是一直憋著一股氣兒，等著陳循這個老倌走在他前面，一輩子不怎麼爭的他，在這件事倒是執拗了些。」朱祁鈺吹乾了墨跡，他並沒有什麼悲痛，只是感慨當年那些老臣，正在一個個的離開大明。

標準是什麼？

這和北方的天氣有關，若是天明節后出發，三路齊出，到了和林，雪還沒化，天寒地凍，瓦剌人凍習慣了，大明軍可是要遭大罪的。

王直去世了。

從景泰二年推薦舉人們《管子》，再到景泰五年納入殿試，再到景泰八年納入會試，現如今，陛下又準備刊登考綱，而考試的內容，是道德經。

天明節的最後一天是在上元節之後，又稱小年，京師歡慶的日子終於結束，大家便開始忙忙碌碌起來，一年之計在於春，四處都是繁榮的景象。

商輅感慨良多，果然如他猜測的那樣，陛下在日拱一卒，一點點地改變著科舉的環境，這種日拱一卒的潛移默化，才最是潤物細無聲。

從最開始將算學納入殿試，再到算學納入會試，再到現如今，考舉人也要考算學。

王直身體不大好，在王翱從兩廣總督調回京師之後，王直就開始將部事以及主持部議交給了王翱，後來徹底致仕，只做了泰安宮的西席先生。

「陛下，這還是道德經里的，而且還是第 三十一 章。」興安提醒著陛下，這仍然不是四書五經。

商輅想明白了這個事兒后，便是大抵摸清楚了這次奏對，到底應該說些什麼，不能說什麼。

「寫完它。」王直搖了搖頭，讓兒子繼續寫奏疏，他將自己斟酌好的內容，寫到了奏疏之中。

但是藉著反戰的風力謀私利，那就是大錯特錯。

朱祁鈺敲了敲桌子，頗為不滿地說道：「你這大璫，怎麼講起了厭勝之術？什麼吉利不吉利的，生老病死，人生常態。」

而在景泰年之後，民指的是大明子民的每一個人。

如何去判定什麼是大多數人的利益呢？

王直沉思了許久，一直沒說話，王直的兒子才轉過頭來說道：「父親，和-圖-書夜已經深了，要不休息吧。」

他想用一篇奏疏去論皇嗣如何培養，多少還是有些貪嗔痴三毒在身了。

臣子臣子，拋開事實不談，臣子犯了錯，你這個君王難道沒有一點點責任嗎？

「父親，還是早些休息吧。」王直的兒子再勸，這已經子時了，按照胡濙的養生之法，這子午覺已經到時間了。

王直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心滿意足的在胡濙的官邸和胡濙聊了很久，而後用自己帶的魚做了晚膳，才慢慢悠悠的回家去了。

陳循走了，沒能熬過這個冬天，王直物傷其類，也察覺到了自己大約是時日無多。

崇古的儒學士已經走進了死胡同，連老邁的王直都想明白了變則通，通則達的道理，可是這些個儒學士，還抱著近兩千年前的經典在念經，這能念出什麼來？

朝中反對北伐的人多嗎？非常多。

朱祁鈺作為皇帝有權利決定會試和殿試的題目，過往朱祁鈺也是從四書五經里點一句，而後主考官圍繞這一句制定考題。

需要以大多數人的利益為準，而大多數人，指的是大明朝這個共同體，維護大多數人的利益，就是在維護大明的存續。

「你看這些個士子們進京后，四處求爺爺告奶奶，托關係、走門路、找恩人，就是為了拿到可能的考題，可是怎麼就不求告到朕這裏？到底是朕的門生，還是這些士大夫們的門生呢？」

「怎麼，商學士以為不妥？」朱祁鈺眼睛微眯地問道。

商輅搖頭說道：「沒有，臣以為甚是妥當！只是臣以為，可以折中一下。」

朱祁鈺鋪開了筆墨紙硯，開始書寫，寫了很久，才停筆說道：「興安，讓禮部擬謚號贈官，官葬金山陵園，傳朕旨意，讓商輅為王直寫神道碑銘，頭三之後，入葬那日，你再跑一趟王家，把朕的悼詞送去。」

王直是典型的儒學士，他甚至認為陳循儒袍上殿是合理的，他對這句話極為熟稔，可是這大明子民的標準，在景泰朝發生了變化。

創業難，守業更難。

和圖書他年歲大了，握了一輩子的筆，終究是拿不穩了。

正統十四年的土木天變，不能讓大明變成了怯戰的大明，這是他作為皇帝的責任。

「那就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點這句吧。」朱祁鈺換了一句，都是一個意思。

「點一句老子的話，佳兵者不祥之器，君子不得已而用之。」

小冰川時代的和林，到了四月的時候，才會暖和起來，到了九月就又變冷了，瓦剌、韃靼、兀良哈諸部的夏盤營不斷向南遷徙，就是這個氣候的真實體現。

但是悼詞還是要給的，這是蓋棺定論，這是來自朱祁鈺對王直一生功過的評定，也是大明對王直的定論。

蕭晅的事兒，是蕭晅丟了腦袋，但同樣，朱祁鈺也丟了面子。

皇帝必然在九天之上，可是在九天之上，環視天下，就容易看不清楚到底什麼才是大多數人的利益，所以那塊不起眼的七品參政議政的火牌，才是社稷之重。

「陛下，這接連兩位重臣離世，這北伐之事，是不是緩一緩？」興安斟酌了很久，才低聲說道。

得民心者得天下。

商輅聽聞之後，風一樣的趕往了聚賢閣，他要面聖，在路上，他的腦海中思緒很是雜亂，等趕到聚賢閣的時候，商輅靈光一閃，得到了一個結論，那就是陛下有意為之，早有圖謀。

「朕安，坐。」朱祁鈺示意商輅坐下說話便是，不必拘禮。

人情往來？跟你不熟；

朱祁鈺對戰爭的貽害，了解的非常清楚，他決議北伐，不代表著他聽不進去反對意見，相反每一條反對意見最終都會成為他料敵從寬的一部分，最後變成一種對大明軍的保障。

朱祁鈺金口玉言，王直行無差錯，朱祁鈺自然信守諾言。

「參見陛下，陛下聖躬安。」商輅俯首見禮。

朱祁鈺嗤笑了一聲說道：「說什麼天下士子，都是天子門生，狗屁。」

「那就是了，左右也要到春闈之後，才誓師北伐，還有兩個月，想說什麼，時間總是充裕的。」興安想明白了陛下說的這樣也好，覺ｗww•ｈｅtubｏok.ｃｏm•cｏm得陛下說的有理。

而王直御賜的府邸內，則是一片素縞麻衣。

「哦？如何折中？」朱祁鈺好奇地問道。

朱祁鈺提醒了一句：「你記得知會商輅一聲，別讓他措手不及，事後才知曉。」

就需要體察民情。

興安俯首說道：「臣剛才說的這話，現在是臣在說，這王直身故的消息傳出去，就是朝臣們說了。」

在寫完奏疏的第二天，王直又審查了一遍，做了修改做成了定稿，午覺睡過去后，便再沒有醒來。

你皇帝聽從了讒媚之臣胡濙的建議，把蕭晅從地方調回京師做禮部尚書，鬧出這麼大的亂子來，是不是識人不明？

徐有貞現在還活著，那是徐有貞深一口水，淺一腳泥，一點點踏踏實實幹出來的。

王直終究是沒有熬過這個冬天，年關年關，年前年後都是關。

在景泰年之前，民大抵指的是遮奢豪戶，因為只有他們才能夠參政議政，參与政務，並且影響決策。

在朱祁鈺眼裡，就是徐有貞都比翰林那幫人要強得多，他就是讓徐有貞入閣，也不會讓翰林院那幫整天搖唇鼓舌的翰林入閣，不知民間疾苦，又如何治國安邦？

直到子時，這份奏疏終於寫完了。

「春闈在即，那就在邸報專門開設一個考綱，就說今年考的範圍，也不用他們四處求告了。」

大明至德親王朱瞻墡就明白這個道理，在監國的時候，做什麼都行，唯獨不肯拿那塊火牌。

但是陛下已經定策，他們也只能捏著鼻子做事，可是朝中接連兩位明公離世，這可是凶兆中的凶兆，自然可以作為一個由頭繼續鼓噪反戰的風力。

這封奏疏很長，是他關於如何培養皇嗣的一些想法，尤其是和胡濙溝通之後，他要將自己的想法寫出來，他怕不寫下來過後就忘了，或者說來不及。

這種大事，朱祁鈺是要和主考官溝通的，當然他決定的事兒，商輅要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自然會這麼辦。

蕭晅為何敢鼓噪襄王要造反的這種風力？因為襄王沒那個實力造反，蕭晅之hetubook.com.com所以不鼓噪于謙要造反，因為于謙有那個實力。

王直活到了八十三歲，這是喜喪，無需悲傷。

那山東布政使裴綸，就是因為不肯同流合污，回到家鄉監利修縣誌去了。

反戰並沒有錯，打仗就是要死人，這死一個壯丁，影響的是一整家子人，南苑那些沒爹又沒了娘的孩子，就是戰爭的許許多多的創傷之一。

興安說有舉子不知道這句，在大明是非常合理的，因為儒家一家獨大，像道德經這種書，一般歸到道籍一側去，沒聽說過，實屬正常。

朱祁鈺頗為肯定，帶著幾分毋庸置疑的語氣說道：「對，就是那句不祥之器，君子不得已而用之為題。」

風力塑造？爺就是諂臣又如何。

「嗯，這樣也好，想說什麼，現在就說出來，省的北伐開始之後再在後面做小動作，人頭落地，他不體面，朕也不體面。」朱祁鈺稍微琢磨了下，覺得反而不是壞事。

當風力塑造你成為諂臣的時候，你最好真的是個諂臣，這種灰色幽默，在政治之中，屢見不鮮。

在這個改革和變化的過程中，會遇到許許多多的問題，大多數都是兩難的選擇，如同一個天平一樣，到底該如何權衡如何抉擇？

陛下有意為之，早有圖謀，這不是偷襲，是陛下對科舉改制的一步棋。

「這……」興安被刊登考綱這種事給驚呆了，可是左思右想，還是覺得並無差錯，便俯首領命。

「陛下要選《道德經》里的一句為今年考題？」商輅詢問著陛下對春闈的最高指示，這將涉及到了接下來一個半月的工作重心。

「長安疏。」王直對著兒子說道，這是他要寫的奏疏，長安，長治久安。

朱祁鈺作為皇帝，是不能給臣子送行的，當年楊洪走的時候，朱祁鈺一直在聚賢閣看著楊洪走到了生命的終點，但是楊洪入殮，朱祁鈺也沒有前往。

朱祁鈺聽聞了訃告之後，愣了許久。

朱祁鈺思前想後，既然要公議，那就貫徹到底，他眯著眼說道：「既然他們要鼓噪風力反對北伐，那就以北伐之我見為題，ｈｅtｕｂｏｏｋ•ｃｏm.ｃｏm今年的春闈，就圍繞這個來吧。」

天分重要，培養重要，可說到底，還是民心重要。

從陝西行都司來的都指揮高陽伯李文回京之後，對北伐事也持有反對意見，主要是從軍事層面擔憂。

自上而下的改革，比自下而上的爭道，更難。

現在好了，商輅乾脆一整個春節，連拜年的都不見，閉門謝客，謝絕任何人的來往。

王直站起身來聲音略微有些大地說道：「變則通，通則達，天無永晴國無寧日，不變，期祖宗之法萬古長存，乃妄論。」

王直回到家之後，並沒有馬上休息，老人覺都比較少，他點了燈，看著那石灰噴燈明亮的光線，出神了片刻，準備好了筆墨紙硯，把兒子叫來替他代筆。

而且還把翰林院搞成了今天這副人才凋零的模樣，人心隔著肚皮，在外為官，說不定會經歷什麼，還要搞宰相必起於州部嗎？

興安愣了愣神，醞釀了一番才說道：「這是道德經第 三十一 章里的話，這不是四書五經，是不是有些超綱了呀？這士林壓根都沒準備，說不定有的舉子都不知道這句話，這如何作答？」

春闈在二月，春闈之後北伐，是年前敲定下來的開拔日期。

「休息，休息。」王直笑著說道。

如果《管子》還勉強能算是儒家經典，那《老子》可是地地道道、毋庸置疑的道家經典。

「說起這春闈，商輅商學士這個天明節過得挺憋屈。」朱祁鈺想到了緹騎的塘報，就是搖頭。

商輅主持春闈，那資格履歷自然是夠得，若是商輅還是翰林院學士，那這人情往來關係走動，推卻不掉，這見了面，是答應了要挨皇帝的刀子，不答應，就會被風力塑造成諂臣。

「就寫到這裏吧，我到底還是大看了自己，國朝事物何其繁雜，想用隻言片語，論長治久安，糊塗了些。」王直拿起了老花鏡看了許久許久，才搖頭說道。

他是皇帝。

責任，朱祁鈺自然是有的，識人不明這是鐵定的，但是若是指望朱祁鈺廢掉宰相必起於州部，猛將必發於卒伍的基本規則，那就是在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