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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鈺略微有些頭大地說道：「沂王府家門裡的事兒，不歸朕管。」

朱祁鈺考校了一番朱見深的功課，非常滿意，而後又拿出了政務，尤其是最近的蕭晅、錢溥案，詢問朱見深在這個過程中的一些看法，畢竟是朱見濟和朱見深協理朱瞻墡督辦。

朱祁鈺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該來的還是來了。

朱祁鈺的意思是要讀史要讀勢，不要一直盯著人的德行去看。

「你的學問很紮實，朕很欣慰，想要什麼賞賜？」朱祁鈺笑容滿面地問道。

朱祁鈺看著朱見深仍在堅持，也只能感慨，孽緣。

在原來的歷史線里，朱見深登基之後，搞出了赫赫有名的西廠來，以靈濟宮前的舊灰廠為基，大明知名宦官汪直為提督，西緝事廠出現在了歷史舞台之上。

朱祁鈺就是同意，這道旨意等閑也不能下，況且，他還不同意。

況且現在萬貞兒都三十一了！

「這藩鎮極力反對之下，這宦官趁勢脅迫唐順宗禪讓，最終導致了新政失敗。」

考校子侄，卻連子侄說什麼都聽不懂，那場面就沒法收拾了。

朱見深想了想繼續奏對道：「王伾、王叔文二人懲戒貪官污吏，結果自己本身就是一個貪官污吏，搞了個大錢箱做床，還只進不出，品行不端，就是授人以柄。」

朱祁鈺平靜地說道：「那個大你十七歲的侍女？朕聽聞了，出宮就出宮唄，為這點小事，犯得著和你母親生氣嗎？」

新政難，難於上青天。

朱祁鈺想起了陳循，若不是陳循整日在耳邊念叨，朱祁鈺也不知道二王劉柳這段往事，這豈不是要在考校子侄露怯？

說什麼不重要，得看做什麼，這才是關鍵。

只是陛下沒有那麼做而已。

「再加上唐順宗本身身體欠安，這永貞革新，最終鬧到二王八司馬的份上，也不奇怪了。」

就連那稽戾王，朱見深看來，也是該死的。

朱見深的意思很明確，但凡是皇帝能出口氣，這和*圖*書宦官干政就站不住腳，不過是為皇帝無能找個託詞而已，是千年以來君君臣臣為尊者諱的一個約定俗成的慣例。

所以二王劉柳，永貞革新的八個核心人物，最終被貶為司馬，這個結局，也就不意外了。

漢王府滿門被誅的時候，也沒見有幾個朝臣站出來，維護千年以來的五常大倫，滿朝文武皆一言不發。

二王劉柳是四個人，分別是王伾、王叔文、劉禹錫、柳宗元。

就是這麼一個中風皇帝，搞出了二王劉柳，要倒權傾天下的宦官集團，還差點做成了。

「懇請叔父成全。」朱見深行了大禮，跪在地上。

朱祁鈺當年有不解去了于謙府中，于謙生活之貧寒，哪裡像朝中一品大員？

朱祁鈺則是溫和地笑道：「不是什麼大事兒，起來吧。」

而王伾、王舒文二人本人就有貪腐之事，藉著抓貪反腐搞清除異己；藉著整治宦官干政，自己卻和宦官來往密切，還和宮中的牛貴妃不清不楚；削藩鎮也是欺軟怕硬，厚此薄彼，如何服眾？

「謹遵叔父教誨。」朱見深聽聞陛下評斷，趕忙稱是。

這個時候，朱祁鈺就像是頑固的反對早戀的家長，對於朱見深的請求，他就三個字，不同意。

說實話，就稽戾王做的那些事，朱見深以為自己被株連，尤其是自己還做過太子的情況下，還蠻合理的。

王伾、王叔文就是這類的人物，他們在朝中本就沒什麼根基，在唐順宗登基之後，急吼吼的推行新政，結果得罪了太多的人，最終在反對浪潮中敗北。

朱祁鈺其實對蕭晅還是寄予了一定的期望，畢竟胡濙推薦的賀章，把都察院整理的井井有條，可是這蕭晅，終究是讓人失望了。

唐順宗是中風后登基的。

《順宗實錄》里，韓愈對二王的德行進行了一番批判，一些捕風捉影的事兒都寫了進去，作為二王註定失敗的註腳，但是韓愈和劉禹錫、柳宗元和_圖_書是朋友，在這《順宗實錄》里，對二人的德行卻沒有過多的筆墨。

尤其是得罪了藩鎮。

劉禹錫就是那個寫出了《陋室銘》的劉禹錫，柳宗元就是那個寫出了《小石潭記》的柳宗元。

朱祁鈺則是斟酌了一番說道：「王伾、王叔文二人做事急躁，在朝中沒有任何的根基，就急匆匆的推行新政，急進猛突，結果導致了藩鎮和朝中官員的反對。」

二王劉柳都是唐順宗東宮潛邸里的人物，本身還都是宦官推薦的人。

朱見深俯首說道：「叔父，唐順宗做了二十五年的太子，在第二十四年的時候，這個英明神武，所有人眾望所歸，完全有希望帶領大唐再興，被寄予厚望的太子，中風了。」

「王伾、王舒文要拿回宦官的兵權，卻和宦官李忠言溝通有無，這要倒宦，卻互通有無，這看似倒宦，不過是在立新的宦官罷了。」

風能進，雨能進，家門皇帝不能進。

西廠被認為是自朱見深起，大明宦官干政的典型案例，被人經常提起，是朱見深暴政的一個典型了。

陛下到底有沒有必要要他朱見深的命？

朱見深則是斟酌了一番說道：「孩兒以為，自古便沒有宦官干政之說，只不過是個遮掩託詞的說法、由頭罷了。」

後來朱祁鈺用花言巧語硬把九重堂塞到了于謙手裡，這才是保存了大明朝廷的臉面。

朱祁鈺的評價很客氣了，他說劉禹錫和柳宗元寫文章是一把好手，其實就是說，政治才能大抵是不行的。

「至於這劉禹錫和柳宗元，寫文章是一把好手，處理公文的墨都是以斗計量，奈何這唐順宗自己身體不大行。」

朱祁鈺笑著說道：「這二王的德行之說，皆出於韓愈的《順宗實錄》，韓愈和二王互為政敵，這韓愈所載二王德行之事，真也好假也罷，可是這二王說一套做一套，到底還是寒了所有人的心。」

朱祁鈺看著朱見深無奈地說道：「濡兒和*圖*書啊，你還小，長大些，就知道這外面，百花齊放，爭奇鬥豔。」

「王伾、王舒文看似鐵面無私，拒絕了劍南西川節度使韋皋欲領劍南三川的打算，卻對河北三鎮卑躬屈膝，不敢大聲言，引時人嗤笑，這削藩鎮，不敢一視同仁，只敢厚此薄彼，如何削得了藩鎮？」

錢氏要遣這三十有一的萬氏出府，原因就是這萬氏和朱見深走的太近了些，近到非比尋常。

別說和內官互通有無了，和貴妃不清不楚了，就是涉及到京師官員任免，于謙都是慎之又慎，三緘其口，皇帝問三句，才肯說一句。

「哦？說說看。」朱祁鈺頗感興趣地說道。

朱見深知道，在當下的政治格局裡，朱祁鈺要他的命，也只是一句話的事兒，甚至不要說話，只要不給飴糖，朝中一堆想要幸進的人，會幫著陛下把事情辦好。

朱見深俯首說道：「姓萬，叫萬貞兒。」

在朱見深看來是很有必要的，因為朱見深做過太子，太子是君，不是臣。

朱見深猶豫再三說道：「孩兒自幼身邊有個保姆照料，用習慣了，可是母親最近打算遣她出府嫁人，孩兒請叔父恩准，留她在孩兒身邊聽用。」

錦衣衛不敢管的事兒，東廠不敢管的事兒，西廠來管！

「說到底，還是他們自己失了本分，食君之俸，謀己私利，滿口仁義道德，乾的都是喪盡天良之事，咎由自取。」朱見深總結性地說道。

而且唐順宗在政治博弈中表現不俗，比如在郜國公主案中唐順宗被牽連險些被廢，但最終還是得以保全。

都說陛下暴戾，殺人成性，可是在朱見深看來，陛下殺的每一個人，哪個是不該死的？

朱見深若有有別的法子，也不會求告到他這裏，顯然沂王府內外，還是錢氏說了算，這錢氏要遣送萬貞兒出王府嫁人，朱見深就是沒辦法，才求到了朱祁鈺這裏。

朱見深沒想到叔父連大十七歲的細節都知道了，那這件事的和_圖_書始末，叔父想來也是知曉的。

于謙在推行新政中藉機清除異己，大肆斂財了嗎？

這萬氏四歲就入了宮，這可不是選秀入宮的宮女到了年紀就要放歸依親，這萬氏就是養在宮裡的婢女，要一輩子待在宮裡的。

東宮潛邸出身的官員都有一個特徵，那就是朝中根基不深，若是朝中根基深厚，那皇帝就要擔心太子造反了。

「唐中晚期的宦官干政，應該從唐德宗因竇文場、霍仙鳴護駕功，歸以二人為神策中尉，將神策軍的權力，完全交給了宦官導致的，但真的要說這神策軍完全掌握在宦官的手裡，孩兒也以為不盡然。」

也正因為這樣的聲音不斷，才讓本就深陷腿疾的李承乾性情大變，最終孤注一擲，糊裡糊塗的造反，糊裡糊塗的被廢，糊裡糊塗的死去。

要知道在大唐朝，被唐高祖李淵賜名，被唐太宗李世民看重的太子李承乾，都因為有腿疾，一直有人用這個身體上的問題，來請李世民換太子。

朱見深的回答條理清晰，分析的頭頭是道。

「謝叔父聖恩。」朱見深有些失望，但還是謝了恩，這謝恩的意思就是他還要再試試。

朱見深恭順的三拜五叩，跪在地上十分恭順地說道：「孩兒拜見叔父，謝叔父聖恩。」

連於謙這樣的人物，都住在那樣破敗的屋舍之中，還是賃來的，大明的臉面在哪裡？

東廠和西廠直接隸屬於內廷，但是裏面的番子卻不全都是宦官，凈了身的番子叫凈番，沒凈身的都是錦衣衛的緹騎。

罵不得皇帝，那隻能罵罵皇帝的妃子和宦官了。

胡濙無德，朱祁鈺卻從來不覺得胡濙是個佞臣。

萬貞兒朱祁鈺還真見過，長相頗為普通，算不上什麼國色天香，但凡是長得禍國殃民，稽戾王十二歲就開始選秀的狠人，能放過萬貞兒？

在建中四年，唐德宗面對來勢洶洶的涇原兵之變，直接出逃躲避，而還是太子的唐順宗執劍殿後，四十余日之和*圖*書間，常身先禁旅，乘城拒敵，算是馬上天子。

也得虧稽戾王死了，若是稽戾王不死，在大明的政治格局下，再鬧出宦官造反這種醜事來，朱見深這心理陰影還得再加一層。

于謙為百官之首這十一年來，有沒有在推行新政中，藉著要搞王振餘孽的名頭，和中官興安、成敬、李永昌等老祖宗們互通有無？

作為長輩，朱祁鈺無論如何都無法同意這門親事。

個別朝臣們大抵只會拿著五常大倫和陛下嘮叨兩句，便作罷。

二王的失敗，除了唐順宗身體欠安之外，最大的原因，就是二王在推行政令的時候，說一套做一套，最終鬧得所有人離心離德。

唐順宗的前半生是輝煌的。

大明朝景泰新政，陛下用的都是什麼人？

也不知道明英宗朱祁鎮到底是怎麼搞的，這宦官曹吉祥和曹欽能在朱祁鎮的治下領兵造反，也是大明朝的獨一份了。

作為朱見深的叔父，實際上的監護人，朱祁鈺對朱見深和萬貞兒這段感情，只有兩個字，反對。

「叫什麼？」朱祁鈺還是滿臉的笑容。

但是陛下似乎忘記這一茬了。

朱祁鈺向來不是個唯德行論的人，但是二王的德行實在是差了些。

就這，推行新政中，就弄了個考成法，稍顯急切了些，結果還鬧出了南衙僭朝造反的事兒。

「即便是中了風，不能說話，不能動彈的唐順宗，還是弄了二王劉柳，把這神策軍的軍權短暫的拿了回來。」

兩袖清風就是兩袖清風。

朱祁鈺讓朱見深談談唐中晚期的宦官干政，算是考史。

核心人物是在朝野內外都以剛直正著稱的于謙，履任地方二十五年，回京之後，更是組織了京師保衛戰，挽大明江山社稷于即倒的于少保。

「既不能說話，也不能起榻，常年卧病在床。」

「本分，什麼是本分，這天下人人都遵循本分，百姓還有活不下去的時候？」朱祁鈺搖頭說道：「說說你對唐中晚期宦官亂政的看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