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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璫差人說陛下念叨我，正好今天這百寶丹事了，我從密雲廠來的。」冉思娘順勢便坐在了朱祁鈺的懷裡，只是這一切脈，便知道今天只有素食了，葷的吃不到了。

某種程度而言，這倆月，冉思娘要比朱祁鈺還忙。

戥頭案時，一個縣衙養著八千衙役，衙役的頭，諢名黃臕本名李三元，漏網出獄，專養強盜，交結官司，役使衙蠧，盜賊競輸重賄，鋪戶亦出常例，崇文門稅務自立規條，擅抽課錢。

能保證常平倉的充盈，在沒有天災之時，可以用來保證糧價在一個比較穩定的區間，在有天災之時，能夠開倉賑濟，順利度過災時，就連天天罵朱祁鈺亡國之君的文人，也得說一句，歲不能災，蒸然盛世了。

「興安酉時就知會過了，盧忠來問過陛下了。」一個溫婉的聲音響起。

「臣聽懂了。」興安俯首說道，興安沒拍馬屁，是他認為，其實可以像砸了朝陽縣堂那般，殺雞儆猴，做幾個典型的案子，來給猴子看看。

朱祁鈺看著興安就樂了起來，越樂越是大聲，最後哈哈大笑，然後搖頭說道：「你呀你，朕從不在乎這名聲二字，錯非把朕的京營給滅了，否則罵的再大聲，也不能把朕從皇位上撅下去，五代十國有句話，叫天子寧有種耶？兵強馬壯者為之爾。」

乾隆晚期，連劉墉這樣的官三代，為了仕途，以漢臣的身份大興文字獄討乾隆歡心，朱祁鈺這清查府庫，最後就會變成府庫是否查的清楚不重要，重要的是討皇帝歡心，最後演變成黨錮之禍。

朱元璋面對元末儒生藉著所謂的忠君大義，掀起的止投獻風力，只能默默忍受，衍聖公三請而不至，再請方至，朱元璋只能把衍聖公的爵位給了他的兒子，了結此事。到了永樂年間，建文君又變成了那塊牌額，朱棣整天挨罵，最後朱棣直接把應天京師的所有事物扔給了兒子，自己領兵北伐去了，眼不見為凈。

「冉娘子辛苦，咱替前線的將士謝謝冉娘子的大恩大德。」朱祁鈺可是知道密雲廠在哪裡，這從收到消息，趕回京師，冉思m•ｈetubｏok•ｃｏｍ.ｃｏm娘怕是騎馬回來的。

「年富這封奏疏，顯然是早就做了準備，就等著有人彈劾，就抄錄一份陳情。李賢啊，李賢，到底是年輕了些，不是年富的對手。」

「朕無力也。」朱祁鈺看著沈翼的那封奏疏，遞給了興安說道。

朱祁鈺在講武堂建了一個大別墅，到了宮門落鎖的時辰，泰安宮落了鎖，朱祁鈺就在講武堂下榻，不給錦衣衛們找麻煩，錦衣衛們從來不覺得麻煩，只是陛下自己不想壞規矩罷了。

怎麼謝，這夫婦之間自然有些默契，只是冉思娘眼角帶著笑說道：「明日再謝，夫君昨日荒唐，還是休息一二比較好。」

以王文為首的文淵閣學士們意見也非常一致，贊同年富的主張，不做處置。不過他們的話很委婉，只是說起了洪武、永樂年間湖廣無人，為了遷民好一頓折騰的舊事，提醒陛下黔地其實很苦，跑去湖廣討生活，本身就是一種無奈中的無奈選擇。

這也是大明朝廷的條條塊塊，條條大明朝廷管束，嚴刑峻法可以保證，而塊塊，朝廷無力，朱祁鈺沒辦法解決，文皇帝朱棣也不大行，倒是高皇帝朱元璋可以，可是高皇帝畢竟就那麼一個，再想碰到差不多得等六百年。

朱祁鈺同樣也有些委屈，且不說朝中那些稽戾王的忠實擁躉在朱祁鈺廢稽戾王太上皇帝號時候的集體辭呈，就以劉永誠、徐有貞、蕭鎡這類不肯致仕也是以為大明效力為由，朱祁鈺能如何？雖然除了徐有貞以外，劉永誠、蕭鎡早就承認了陛下的英明，但仍然是不肯說出那個忠字來。

年富是湖廣方伯，封疆大吏，跟百官之首于少保私交甚篤，人以類聚物以群分，能和于謙交朋友的人，年富也是名聲在外，就是眼下於少保不在京師，年富也不怕他們彈劾自己。

湖廣缺人，難道這四省之地就不缺嗎？其實也缺。

朱祁鈺一抬頭，便看見了冉思娘，一股葯香味撲鼻而來，冉思娘的面色有些疲憊，而且有些風塵僕僕，但神情卻滿是喜不自禁。

府庫虧空的和*圖*書原因朱祁鈺也清楚，甚至比沈翼更清楚，當年沐陽伯金濂還在的時候，就已經注意到此事，緹騎走訪過數次。

冉思娘奔著長長久久去的，可不願意朱祁鈺累壞了身子，而冉思娘這段時間是真的累了，則到了大別野，緊繃的那根弦兒終於鬆懈了下來，洗漱之後，倒頭便睡下，連素食都沒吃，頭髮都沒幹透，朱祁鈺耐著性子，給冉思娘把頭髮打理了一番。

朱祁鈺樸素的政治觀認為，消耗組織度的事情必然存在，從哪裡補虧空，才是重點，雖然老百姓好欺負，可是欺負著就把人欺負沒了，國將不國。那海外這麼大塊的蛋糕，自然從海外補這個虧空了。

你們自己把自己的地界經營的百姓無法都無法生活了，跑到我湖廣討生活，而且過得還不錯，為什麼還要糾纏呢？自己不檢視自己的問題，跑來質詢我為何收人，這不是顛倒黑白、不分輕重、主次不明嗎？

到底是誰不幹人事兒？

「陛下多要了四千瓶百寶丹，寧妃千歲本就忙碌，便更加忙碌了。」興安趕忙解釋道，大軍北伐冉思娘也是連軸轉，不是在太醫院，就是在密雲官廠辦事，這送往前線的葯，冉思娘當然要悉心看顧，這要是出了什麼事，冉思娘可不想皇帝陛下大義滅親。

事情的起因是浙江杭州府仁和縣一家九口，家裡遭了災，僅剩下的口糧田也賣給了大賈之家，便去往了湖廣討生活，這一討還真的討到了生活。

興安這才瞭然，領命歸檔去了。

這四省之地為大明最為發達的地區，工坊林立數不勝數，這工坊佔了丁口，那田裡就沒了丁口，結果跑了十余萬人，連糧價都漲了許多，一個省就超過了兩萬余，這四省的巡撫自然要跟湖廣巡撫年富交涉。

「拿去吧。」朱祁鈺揮了揮手，示意興安拿走便是。

來自浙江巡撫、江蘇巡撫、應天巡撫、鳳陽巡撫的聯名彈劾，彈劾大明湖廣巡撫年富不幹人事。

多這四千瓶百寶丹，可是朱祁鈺用腰子換的。

「冉娘子最近一直沒看到人，朕回泰安宮都沒瞅見，忙什麼呢？」朱https://www.hetubook.com.com祁鈺批閱了一份奏疏，這是一份太醫院的奏疏，送往前線的諸多葯，比如那百寶丹，都已經如數運抵，這是復命，朱祁鈺也是看到了太醫院的奏疏，才想起來，已經有兩個多月沒見到冉思娘了。

這還是僅僅是養人這一件事，這大頭還是這修橋補路，金橋銀路。

這府庫貪腐是大明隨著時間推移產生的重大問題，但是他碰不得，也解決不了，最終只能以一句朕知道了收場。

連應天巡撫李賢都覺得年富這事兒辦得太不地道了，聯名上書，李賢就是那個牽頭的人。

這一家九口很快就帶起了一波向湖廣地面遷徙的浪潮，這種坐船到湖廣就有田種的說法，很快蔓延四省之地，立刻引起了廣泛的遷民潮，在這四省反應過來的時候，湖廣已經把人安置好了，短短不到三年的時間里，逾十余萬人沒有路引到了湖廣。

國祚是組織度，像府庫虧空，便是消耗組織度的事情，如何增補？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冉思娘的百寶丹救人無數，這要是有浮屠，早就比天還要高了，的確是大恩大德。

年富就是當年于謙在河南任巡撫時的河南左布政，年富先是佯裝不知情，驚訝地說有這事兒？而後就是拒不歸還人丁，大倒苦水，人都化整為零了，尋找困難。再過了不久，年富就是矢口否認，人，哪有遷徙來的人？都是我湖廣土生土長的人丁！

「這是一句混賬話，也是一句糊塗話，這爭天下爭的是道，只在乎兵強馬壯，當不了天子的。」

朱祁鈺批閱著奏疏，一直到了子時時候，才伸著懶腰說道：「興安，今夜就不回泰安宮了，留宿講武堂。」

興安捧著奏疏低聲說道：「那稽戾王想做什麼，都是讓王振去挑那個頭兒，最後挨罵都是王振，陛下。」

而年富顯然是早就收到了有人要彈劾他消息，也上了一份陳情的奏疏，在奏疏中，年富表示不怪自己，百姓都跑到他的地頭上了，他能放任不管？只能勉為其難的收下。

年富這個人手腕很強，黔驢技不窮，弄的這四省巡撫都只能跑到皇帝面ｈttps://wwｗ.hetubｏok•ｃoｍ•ｃom前大喊：陛下，你快看看他，太過分了！

起初仁和縣也沒當回事兒，雖然這一家九口沒有路引跑去了湖廣，但是湖廣官吏交涉，都是同僚，仁和縣衙沒有過多的追究。

皇帝自然可以為所欲為，乾隆大興文字獄，搞得朝野內外，天下人人惶惶不安，他清楚那麼做的危害，但還是執意那麼做。

朱祁鈺樸素的政治觀其實很好理解，就是典型的轉移內部矛盾。

「不過也是有幾分道理的，天子要想讓四方懾服，地方唯命是從，必然要糧多、錢多、兵強馬壯，方才能調動一二，得掀的動桌子，否則沒人會聽話，這也是文皇帝為何讓仁宗皇帝每日操閱軍馬不得一日休歇的緣故。」

這仁和縣一家九口到了湖廣地面，就被當地的縣衙安排進了農莊里，這生活便是有了著落，連孩子都在社學里讀上了書，雖然先生不像浙江杭州府那般有學問，但是這一家九口在浙江是給不起束脩，買不起文房四寶。

雖然別的縣衙不養八千，可是少的也有一千五六百人，這一個縣衙一年才幾個錢，養不起這麼多的衙役，很多事壓根辦不了，那縣衙還是青天？

朱祁鈺點著年富的奏疏說道：「年富說：四省富碩，大賈強半無田，仕宦富室相競畜田，貪官勢族有珍隰遍於鄰境者，至於連疆之產羅而取之，無主之業囑而丐之，寺觀香火之奉強而寇之，黃雲遍野，玉粒盈艘，十九皆大姓之物，故曰富者日富而貧者日貧也，趨利避害，食色本性也。」

湖廣地面，地廣人稀，米賤田多，人亦不以田為貴，所以湖廣地面無甚貧，亦無甚富，百物俱賤，湖廣的農莊更是常年缺人，連正統年間逃進山裡的三十萬苗人，都被勸出了山，加入了農莊法，可是仍然是缺人。

「這一句黃雲遍野，玉粒盈艘，寫盡了江南富碩的景象，連寺廟裡的香火，都形成了黃雲，米粱都是以艘來計數，而後這話鋒一轉，就是一句，十九皆是大姓之物，好文采啊！」

「怪不得正統十年，于謙和年富能從空無一物的府庫里弄出糧食賑濟來。」興安知道奏疏里的和*圖*書內容，他是司禮監的提督太監，奏疏本就在他這裏過一遍。

「朕在不乎名聲，可是朕在乎大明，這府庫虧空查本就是耗費國力之事，再掀起一件大案來，空耗國力不提，這虧空之事，仍然免不了，多耗費一份國力，卻沒甚用處，大璫你明白了沒？」

朱祁鈺這才瞭然的點了點頭，繼續伏案批閱奏疏，一份聯名彈劾的奏疏出現在了朱祁鈺的面前。

年富這封奏疏很長，裏面引經據典，他的意思非常明確。

還頓首哭訴說浙江、江蘇、應天、鳳陽諸省不幹人事，給他們湖廣添麻煩。

「這是什麼風把大忙人給吹來了？打哪裡來的？」朱祁鈺拉住了冉思娘的手，笑著問道。

年富不僅把這些人留下，還給了戶籍，這四省可不就是查無此人了嗎？

這些都是委屈。

朱祁鈺看著手中的兩封奏疏，每一個批複了一句，知道了。

城外養強盜，城內養乞丐盜賊，盜賊得交錢，商鋪交保護費，李三元更是在官府當差，甚至在崇文門私自設規矩，抽課錢。

就這府庫虧空之事，朱祁鈺現在就是嚴刑峻法下去，搞一波蔓延大明兩京十六省的風力，搞得數千官吏下馬，斬他個幾千官吏，連坐十萬人，搞的人心惶惶，搞得天下官員競相以此邀功晉陞，這府庫虧空還得朝廷補上，補上之後，不出兩年，立刻就會再次變成現在這副模樣，府庫空空如也，耗子進去都得哭著出來。

「遮奢富戶家中之產，要用羅網去收穫，而沒有田畝之人，只能當乞丐去了。」

興安伸手去拿，卻沒拿動，陛下緊緊地攥著，良久之後，朱祁鈺才鬆開了手，興安捧著那奏疏，是真的不知道該去歸檔，還是放在桌上。

「等京營凱旋再說。」朱祁鈺示意興安歸檔便是，這事兒若是真的要辦，那也得等京營凱旋之後，若是鬧得跟考成法那般，搞出了天下罪朕的南衙僭朝的戲碼來，朱祁鈺也沒兵可以平叛不是？

和稀泥，這一句知道了，就是在和稀泥了，朕知道了，但是朕不做處置，態度已經很明確了，自己想辦法對付年富去，可是李賢他們要是有辦法，也不會上奏彈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