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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呢？」石亨斟酌片刻說道：「我覺得可以答應下來。」

大明軍的火炮陣連續炸了三天，卡通塔山口的城關徹底被夷為平地，這城關成了一片廢墟，再無法阻礙大明軍前進的步伐。

能在殿試上得罪文皇帝，而後在地方履任多年，得罪權臣，最後以兵部侍郎回京，于謙絕對不是一個不懂變通的人。

「確實合理，奈何嘴笨，說不明白我的感覺。」石亨就像是個壺，肚子里都是餃子，可怎麼都倒不出來。

賽因不花一句話懟了回去：「這話于少保說的。」

于謙說話向來算數，正統十年進京，說給稽戾王一個大逼斗，兩袖清風應對王振的索賄，一個大逼鬥打在了王振的臉上，可是于謙能在那般境遇下還躲過了王振的毒手，于謙也不是一個不懂變通的人。

于謙眼睛微眯，稍加思忖地說道：「這阿剌知院大抵是負傷了，跑不脫，便求個美名，之所以沒有消息，可能是這阿剌知院也沒敢找人看，受傷的事兒，沒人知曉。」

這世間本就不公平不公正，更遑論楊漢英連大明人都不是了，他自己不當大明人，怪不得於謙不公正了。

石亨說不出來，可是于謙可以，于謙是讀書人，相較於帶兵打仗，他更擅長講道理。

朝堂的廟算和于謙的估計都是一樣的，他們認為的作戰是精密配合，可是真正作戰的時候，反而更像是陛下所說的那般模樣，排隊槍斃。

「大將軍、總督，夜不收傳來塘報。」掌令官將塘報放在了桌上。

賽因不花是大明人是漢人，而大明的征虜大將軍石亨，是賽因不花的至交，可是阿剌知院和賽因不花的交情，還不足以賽因不花去央求石亨放水，賽因不花有那個自知之明，求也是白搭，當年的至交，是大家都是指揮使，都在草原上發財，現在石亨是什麼身份？他賽因不花又是什麼身份？

「可是走的脫嗎？大明的夜不收千里索命，我就是跑到泰西去，夜不收也要把我抓起來，死了反而體面些。」

「當初我們在河套的時候，就是這麼打的，在東勝衛，昌平侯楊俊甚至被逼到了親自領兵衝鋒，才贏得了東勝衛大捷。」

石亨看完整個人都呆住了，他將塘報遞給了于謙說道：「那阿剌知院打算自己了結，請大明軍善待m.hetubook.com.com林中百姓。」

「其實還有一個辦法，殺光就是，全都殺光了，就沒這麼多事兒了，死光了一了百了。」于謙提出了另外一個意見。

「排隊槍斃的戰技術非常合理，這是因為我們在軍營。」于謙開始講述自己的感覺。

「完全沒有問題，大都督是征虜大將軍，是我大明的京營總兵官，在指揮作戰的時候，因為戰備的不同，戰技術上大都督發揮的完全沒有任何的問題，我不是在指摘，我只是認為有些不同，而且我覺得這種暫且稱之為排隊槍斃的戰法，非常的合理。」于謙趕忙擺了擺手，他完全沒有指責石亨的意思，具體的軍事作戰，于謙從不插手，石亨打的非常漂亮，而且處置得當，已是帥才。

于謙將自己內心的想法告訴了石亨，石亨恍然大悟地說道：「不愧是會元，果然如是。」

「那你自己考慮清楚，若是要走，就不必打招呼了，若是要自縊，跟我說一聲，我來送你一程，我問大明求給你個全屍，大明給不給，全看大明的決定了。」賽因不花說完便離開了龍庭大帳，讓阿剌知院自己想明白。

「大明軍已經過了山口，應如何應對？」阿剌知院滿腦門的官司，他現在耳朵還嗡嗡作響，也不知道是被震破了耳膜，還是起了心病。

楊俊在東勝衛的窘迫，完全是渠家人在河套幾輩人的經營，導致東勝衛的火藥庫被點燃，袁彬都當地聽了，還是沒防住。

軍事勝利石亨去保證，政治勝利則由於謙去保證，而這供鹽之事，便是政治勝利的一部分。

「即便是走得脫，我兩個兒子在撒馬爾罕走得脫？大明問康國要人，也先樂意至極，康國公不敢不給，還是自己了結自己，還能留些體面。」

軍事天賦本就是老天爺賞飯吃，而能把自己內心的感悟完整的表述出來，著書立傳，還能留下兵書的，整個中原王朝數千年都是鳳毛麟角的存在。

阿剌知院面色悻悻，握著大明來的戰書，是放也不是，不放也是，他就像是大叫著我要殺了于謙的潑皮，結果於謙帶著十六萬精銳來到了他家門口，要殺他。

賽因不花看著堪輿圖看了很久說道：「本來可以把韃靼誓要反明的孛來和麻兒可兒拿去送死，現在他們也都被殺了，你問我怎和_圖_書麼辦？要我說，你就自殺，大明既然要，把腦袋給大明，大明因為高道德劣勢，也不好食言，瓦剌人還能感念你的恩情。」

于謙接著說道：「法無禁止則可為，陛下既然不禁，他們被我們拿了，自然不做處置，放歸大明便是。」

而石亨想要實現這樣的作戰風格，需要後勤的保障，沒有後勤，結硬寨就是作繭自縛，打呆仗就是首尾不顧，最終的結果就是死的非常難看，而能保證石亨實現自己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野望的也只有陛下。

石亨作為將領，他深切的知道，在軍事行動中，任何冒險行為，其實都是被逼無奈，所以這些年，石亨的作戰風格，變得更加穩重，結硬寨，打呆仗成了他的風格，這種戰法固然顯得拖沓，可這是對將士們的生命負責。

「唉。」阿剌知院無奈至極地說道：「我也想過跑，全都留下，獨自逃跑，這天大地大，我一個人帶幾個心腹，舍下這和林的一切，一走不回頭。」

于謙搖了搖頭，笑著說道：「在我的想象里，這次的作戰應該是這般模樣。」

「確實很可靠了，可還是得上船，這陸上也就聽個響。」石亨說的平靜，可是這話里話外都有些笑意。

而這台精密的機器，在運轉的時候，指令越簡單，效率越高，而排隊槍斃，目前是于謙能看到，或者在他能想象到的未來里，指令最簡單，效率最高的方法，配合緊密的京營固然是精銳，可擅長排隊槍斃的京營，同樣是精銳。

可是無論派誰去修繕城關、駐防卡通塔山口，這台吉們沒一個想去的，倒是被阿剌知院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賽因不花，反而是發揮了一些作用，阿剌知院求和的書信，就是賽因不花送過去的。

「如果把敵人的作戰意志分成十分，東路軍和中路軍打掉了他們五分的膽氣，而內訌則至少消耗了他們三成的膽氣，剩下兩成，在火炮齊鳴中，消散一空，敵軍膽怯，楊漢英有功。」于謙又解釋了一番自己的話。

他表了態。

于謙極為耐心地說道：「這草原上，沒了鹽，再壯士的漢子，三五日也變成了軟腳蝦，渾身無力，可是敵軍不會缺鹽的，即便是不能從大明買，他們也能搶百姓手中的礦鹽，所以陛下不肯嚴禁邊關，也是因為沒必要。」

「可m.hetubook.com.com是現在的作戰，完全都是炸炸炸，隨後在火銃手頂多三輪齊射，對方就已經潰不成軍了，騎卒的作用反而變成了追擊，著實與我預想的不同，也和當初在講武堂都督府的廟算完全不同。」

「站在我的立場上，若是于少保為他請功，我是不會落印的。」

而這次長途跋涉，經歷了複雜地形和氣候的考驗，如此距離的運輸之後，最終在這卡通塔山口發出了怒吼，這黑龍炮可以正式入列了。

「大明羞煞我也！」阿剌知院看到了大明的條件后，出離的憤怒了！大明居然要他的人頭才能議和。

「謝武清侯。」于謙被石亨的話給逗笑了，他一個會試會元，大明進士，百官之首，寫兵書實在是力有未逮，可是石亨對軍事的精通，只是不知道如何說出來，打個配合，也算是聯名青史留芳了。

軍事行動的目的，就是消滅敵人的抵抗意識，迫使對方臣服於我方意志。

「我也是讀書人嘛。」于謙則不在意地說道：「不肯殺光，便是這麼些麻煩，可是殺光了，又有其他的麻煩。」

這次的黑龍炮齊鳴，是軍備可靠性驗證，陛下對軍備的要求極為嚴格，即便是因為操作失當造成的負傷等事故，陛下也要對軍備和十大曆局進行商議改造，可靠性就成為了大明軍備除了充裕之外的另外一個代名詞。

跑是跑不了了，既然結局已定，何不選擇個體面的法子。

「他要死？」于謙都愣住了，這著實出乎了他的預料之外，他說讓阿剌知院拿頭來見，再言和戰，只不過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回敬，並沒覺得阿剌知院真的會自己了解。

「能留給全屍嗎？比如自縊？」阿剌知院反而平靜了下來，左思右想說了一句讓賽因不花眼珠子掉地上的話。

「啊？」賽因不花摸了摸鬍子，嘴角抽動了下問道：「你真的肯自殺？好死不如賴活著。」

阿剌知院等賽因不花離開后，臉上露出了苦笑，他其實也想跑，螻蟻且偷生，可是他的身體不支持他跑了。

「于少保說的很有道理。」石亨想了想，的確是這個道理，真的禁了鹽，耽誤了王化韃靼的大事，大明軍這趟兒北伐，豈不是要得不償失？

在第四日的清晨，大明軍正式通過了卡通塔山口，而瓦剌方面，完全沒有任何埋伏的打算和圖書，將這龍庭之外的唯一關隘之地，拱手讓人。

而此時的大明軍營里，石亨和于謙之間有了一些小分歧，軍中的斥候和夜不收抓到了一批鹽販子，這些人逃脫不及，被堵在了龍庭里，想要翻山越嶺的離開，被夜不收和斥候逮了個正著。

「不能給他請功。」石亨停筆，抬起頭說道：「于少保，這天底下沒有絕對的公平公正，我能理解于少保總督軍務職責所在，可是于少保，不能給他請功，若是于少保給楊漢英請功，陛下怎麼看于少保，朝臣怎麼看于少保，陛下又怎麼堵得住天下的悠悠眾口？」

賽因不花一向說實話，這也是他的實話，到了這個份上，阿剌知院已經指揮不動軍卒了，早死晚死，伸頭縮頭都是那麼一刀，既然如此，還不如自己選個死法，也算有幾分體面。

「火炮轟鳴阻礙敵人的衝鋒，瓦解對方老弱先登的衝鋒信念，箭矢火銃大量射殺敵人，兩翼騎兵阻攔對方騎卒的騷擾，而後大明軍隊多次變陣，騎卒、火銃手、楯車、鉤鐮槍陣等等緊密配合，展現我軍十年枕戈待旦的訓練成果，在奮戰之後，敵人的騎兵接近了我方陣型，所有的軍士開始白刃死戰。」

可即便如此，那一戰還是大明軍贏了，敵軍的戰鬥意志在東勝衛之戰後，便完全瓦解，隨後大明軍如同秋風掃落葉之勢，一舉拿下了整個河套平原。

放眼寰宇，除了大明，哪裡有需要黑龍炮攻堅的城池？這黑龍炮到了海上，成為戰座艦和寶船的主炮之時，才能彰顯它的威力。

石亨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一樣說道：「不可不可，打仗是生死搏殺，可這燒殺搶掠，我這京營的軍士們還帶不帶了？軍士們的心也是肉長的，不是鐵石做的，不可，不可，于少保好狠的心，要殺于少保去殺去。」

「他們販鹽至此，就是資敵，該殺。」石亨並沒有生氣，他的語氣還是和于謙討論這些鹽販子的處置，表達意見，其實石亨也想不明白，為何陛下不嚴禁邊關，商賈仍然正常放行。

于謙想了想說道：「軍隊最是講究賞罰分明，可他都不是大明人了，我只是有些猶豫，既然大都督覺得不妥，那便作罷，此事日後我絕不再提。」

在於謙看來，不是楊漢英在中間里拱外撅，龍庭的內訌絕對不會這麼快，而且也絕對不會這麼激和-圖-書烈，火併把整個龍庭的都殺的天昏地暗，而內訌，最是消耗作戰意志，無論何等的軍事奇才，都無法領導一支內訌的軍隊獲得勝利。

在卡通塔山口的城關上，他跑得慢了幾分，被開花彈爆炸的餘波給殃及到了，這幾日耳朵時靈時不靈，腦袋嗡嗡響，五臟六腑也是內傷，通俗來講就是嚇破膽了，他現在騎不了馬，更受不了顛簸，雖然這傷勢養些日子還是能好起來，可大明會給他養傷的時間？

石亨的態度頗為明確，一改好說好商量，堅決無比，不給請就是不給請，鬧得失和，也不給請，石亨知道于謙素來剛硬，要是真的要給楊漢英請功，石亨只會暫時收起來，等到戰後再論。

「都到了眼下的局勢，那還不是大明要什麼，咱么就得給什麼嗎？」

那就是他的命！

石亨眉頭稍蹙，他想了片刻說道：「這樣很好，我覺得沒有問題，于少保以為呢？」

軍隊，是人類歷史上誕生的最精密的和最殘忍的殺人機器，他們自誕生而來，就和暴力二字，緊密結合，如何最快速的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如何最快速的瓦解敵人的戰鬥意志，就是軍隊的天職。

「武清侯，這次楊漢英是有功的。」于謙面色嚴肅的又說起了楊漢英，而且說他有功。

「這次的黑龍炮幾次齊射都沒有任何的滑膛，更沒有炸膛，這麼多年了，終於成為了可靠軍備了。」于謙和石亨說起了黑龍炮。

石亨主殺，于謙主留。

「我要把于少保說的寫下來，到了咱打不動的那天，咱也搞一本石公兵書，流芳百世。」石亨說做就做，提筆之時，還說道：「到時候，給於少保署個名，我第一，你第二。」

于謙的面色略微有些不解，這個表情，在於謙臉上很少能夠看到。

于謙發動了自己的軍事天賦料敵于先，對眼下局勢分析之後，得到了事實真相的結論。

不是阿剌知院被炸糊塗了，他能不知道卡通塔山口的重要性？

賽因不花完全沒料到這阿剌知院已經有了輕生的念頭，他完全沒有考慮過這樣的結果。

石亨非常了解于謙，無論當初作為生死對手，還是今天作為抵背殺敵的戰友，于謙如此模樣，引起了石亨的好奇，他疑惑地問道：「于少保這是在疑惑什麼？」

黑龍炮可不可靠，能不能響，其實都是禮炮，代表著陛下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