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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章俯首說道：「臣明白。」

賀章俯首說道：「陛下，若臣是浚國公，回京看望，陛下給等王爵禮，臣只能自縊以謝天恩了，有些聖眷，消受不了。」

可這一招，對個人的才學要求極高，劉吉不缺的恰恰就是才學。

朱祁鈺很欣慰劉吉的這個改變，無恥的確無往不利，可無恥、無德都是旁人扣來的帽子，劉吉的確是成長了，這是進步。

都察院的御史就是要咬人的，于少保貴為百官之首，也不是咬不得，要是巡按天下、監察百官的御史們，和地方官、京官沆瀣一氣，一丘之貉，這都察院不管，錦衣衛管不到，東廠不能管，那豈不是要再設個西廠管管？

當初蕭鎡被錢溥牽連，朱祁鈺出面，賀章都是一步不讓，若非朱祁鈺出了個孬點子，讓蕭鎡提領這個案子，算是交待，也算是有了個說法。

胡濙在講史解釋這一段的時候，還談到了土木天變，胡濙直言，若非陛下和于少保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將傾，大明怕是也要變成晉朝，後世評斷大明曆代皇帝之時，也都是皇字相稱了。

如今，胡濙已經老到禮部事都已經無法主持了，姚夔中正有餘，變通不足，眼瞅著朝堂之上，連為陛下洒水洗地的人都沒有，賀章也著急，陛下可以不在乎個人名聲，但是這輿論的高地，若是不佔領，一定會被敵人佔領，真的弄的風力大盛，即便是英明如陛下，也很難處置。

西晉滅亡是兩任皇帝被俘，北宋的滅亡是兩任皇帝被俘，稽戾王被俘了，大明沒變成晉朝，仰賴陛下和于少保的力挽狂瀾。

賀章其實對劉吉之前的做派多少有點不屑一顧，胡濙的無德、不體面，是為了大明朝廷能夠體面，賀章之前就沒看穿這一層，才彈劾胡濙。

司馬懿打仗的風格，從平定孟達開始，就是其疾如風，侵略如火的做派，一副我就是比你強，怎麼打怎麼贏。

可是，陛下這一怒一喜，真的只是演給姚夔看的嗎？有沒有敲打的想法？

見陛下拿出了銀子恩賞，賀章也放下心來，陛下剛才一怒一喜，就只是單純演給姚夔看的，給賀章塗上一層偽裝，而不是什麼喜怒無常的御下之術，並沒有敲打的意思。

「莫要推辭，為國事奔波和圖書，有獎有罰才長長久久。」

在賀章的眼裡，劉吉就是那種只會死讀書之人，有些才學，也願意為陛下洒水洗地，可是他多少配不上胡濙關門弟子這個身份，賀章自稱胡濙門下弟子，胡濙雖然沒反對，可胡濙並沒有應過，賀章提到胡濙家裡的東西，都是怎麼提過去，怎麼提回來。

諸葛亮送婦人裝扮，司馬懿受到如此屈辱，仍然按兵不動，什麼兵法、什麼陣法、什麼奇謀、什麼速勝，什麼旁人指摘，統統四個字，縮頭烏龜。

賀章見火候差不多了，選擇了認輸，這便是撤回了對於謙的彈劾，賀章做了這左都御史，成了這總憲之後，就沒有一次把彈劾收回去的，就連黔國公府的案子，賀章都是一劾到底。

皇帝陛下，連銀子都拿出來恩賞了，足見皇帝陛下對賀章這趟差，辦得非常滿意。

晉朝作為一個大一統的王朝，其皇帝皆不以廟號相稱，而是以皇一字稱呼，是一種恥辱，這不是大明獨特的叫法，也不是大明讀書人窮講究，比如唐初李世民談起司馬懿時，也是以宣皇稱呼，而不是晉高祖，歷朝歷代對晉朝都不是很尊重，稱呼也差一等，這是因為晉朝自己不尊重自己，那別人自然不會尊重他了。

「你知道朕要你做什麼？」朱祁鈺滿臉笑意地說道。

「賀總憲！」朱祁鈺略微有些不滿地說道：「兵部的事兒，你要管，禮部的事兒，你也要管嗎？是不是哪天，泰安宮的事兒你也要管！」

朝會還在繼續，國事紛擾，除了北伐凱旋的大事之外，最大的事兒，便是浚國公陳懋押解交趾秋糧藁稅入京。

「臣不敢，臣萬死。」賀章嚇了個趔趄，趕忙俯首請罪。

「忠武侯以糧道為餌定勝合乎情理，文安侯以糧草為餌，亦合乎情理。賀總憲總不能說，于少保不會打仗吧。」

尤其是賀章聽劉吉提起鹵城之戰後，賀章就開始放水了，確切地說，從一開始，賀章就在放水。

朱祁鈺沒怪馬瑾不知宣皇何人，朱祁鈺也是去上書房補課的時候，聽聞胡濙說起過，才知曉。

賀章站定，其實心裏也捏了一把冷汗，若非提前上了個奏疏，盡顯讀書人的秉性提前表明了心跡，今日陛下是否會就坡下驢，hｔｔps://ｗwｗ•hｅtuｂｏok.coｍ.coｍ他請罪，陛下就直接應允，放歸依親倒不至於，可是外放出京，倒是有可能。

要論過，就要先否定諸葛亮，這個即入文廟又入武廟的諸葛亮，要否定，那可真的太難了。

這一場論功過，劉吉大勝賀章，朱祁鈺作為本就拉偏架的裁判，把這次於謙用糧草為餌的事兒，定性為了糧草消耗，日後再有人拿這件事說事，那就是跟皇帝作對了，贏家通吃，無論是在戰場上，還是在談判桌上。

「賀總憲，又將陛下置於何等處境？今日論出過錯來，陛下豈不是要得一個不如蜀後主的評斷？」

朱祁鈺左右看了看，愣是沒人給馬瑾一個台階下，就讓馬瑾在那裡尷尬的臉色漲紅，此時同門相殘，不好隨意搭腔，朱祁鈺只好輕聲咳嗽了一下，說道：「宣皇是晉高祖司馬懿。」

朱祁鈺覺得應該給陳懋等王爵之禮，可禮部在這件事上，非常堅持，堅決要以國公禮，朱祁鈺是皇帝，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許諾了，哪有撤回的道理？可是禮部在這件事上，甚至可以說是頑固，朱祁鈺讓姚夔和賀章留下再議。

「謝陛下解惑。」馬瑾如蒙大赦，趕忙謝恩，這得虧陛下給了個台階，否則馬瑾今天就是第二次下不來台了。

在原來的歷史線上，朱見深要是有辦法，他放著東廠、錦衣衛不用，非要再設個西廠？

說于謙不會打仗，那才是睜著眼說瞎話，那西晉、北宋皇帝被俘之後，西晉衣冠南渡變成了東晉，北宋泥馬渡江變成了南宋，當初徐有貞要播遷南衙，只有徐有貞一人嗎？連俞士悅都把妻兒送走了。

以糧草輜重為餌，忠武侯諸葛亮用過，那文安侯用就不行了？

「宣皇是誰？」馬瑾低聲詢問著旁邊一位御史，這一問，幾乎朝堂半數的臣工都看向了馬瑾。

「鹵城之戰。」劉吉搖頭說道：「都說卧龍善文不善武，此言差矣。」

「謝陛下寬宥。」賀章再拜謝恩，才起身歸了班。

事實上，司馬懿的確是在曹操病故以及一眾老將打不動之後，最能打的那個。

在《三國演義》里，諸葛亮用兵如神，三國第一軍師，可在正史里，諸葛亮的形象，似乎更偏內政一些，那諸葛村夫，和圖書到底有沒有軍事天賦？

朱祁鈺等了片刻，仍然沒有人出列要跟劉吉論戰，作為皇帝，作為裁判，朱祁鈺這才開口說道：「諸位愛卿不說話，那朕就默認你們沒有異議了，以史為鑒可以知興衰，劉郎中此番言論，深得朕心。」

「臣遵旨，臣告退。」姚夔剛才被陛下發火嚇的一個激靈，趕忙離開了奉天殿，在姚夔一隻腳踏去的時候，姚夔就聽到了皇帝陛下的話。

整整一千銀！

「宣皇平定孟達，自宛城至新城，一千二百里晝夜星馳，火速登程，三日至，圍城殺孟達，破蜀吳合兵之策，聲名鵲起，宣皇征遼東攻公孫淵，正月啟程，八月至，九月平，其疾如風，侵掠如火。」劉吉說起了宣皇，侃侃而談。

那劉吉無恥又是為了什麼？而且就朝堂這戰鬥力而言，劉吉別說跟賀章過招，頂多就是比馬瑾之流強上幾分。

「陛下，臣無故彈劾于少保，臣有罪。」賀章甩了甩袖子，跪在地上請罪。

「諸位愛卿還有異議嗎？」朱祁鈺坐直了身子，巡視了一圈問道。

這是于謙事實上的功績。

朱祁鈺樂呵呵地站起來說道：「興安，把鮫珠拿來些，給賀總憲穿個門帘，不妥不妥，拿一千銀來，門帘不能花銷，銀幣可以，有過就罰，有功就賞，這次賀總憲為這事兒奔波，有功，該賞。」

「你承認就好。」劉吉見賀章不反對，才繼續說道：「鹵城之戰，忠武侯以糧道為餌，乃是奇謀，司馬懿不明，命張郃追擊，被伏擊，最終導致鹵城之戰險些成為宣皇陷陣之地，自此之後，宣皇便有了畏蜀如虎的名號。」

「有理，那就依著禮部吧，籌備去吧。」朱祁鈺認同了賀章的說辭，讓禮部去籌備。

「謝陛下隆恩。」賀章也沒推辭，這事兒今天定了性，日後便不能起幺蛾子，若是日後再提起，于少保免不了，要被逼到不視事的份上，興文匽武自於少保起，不把于少保給絆倒了，想興文匽武也是無計可施。

「有事起奏，無事退朝。」興安一甩拂塵，大聲地說道。

這朝堂之上，正在上演同門相殘的大戲，胡濙雖然不應，但也沒否認，在外人看來，賀章可不就是胡濙的弟子？隻手遮天賀總憲，對誰行弟子禮？這劉吉則是胡濙和-圖-書正經認得徒弟，這一出同門相殘大戲，大家看的起勁兒，奉天殿上極為安靜，馬瑾這一開口，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正統十四年，大明皇帝被俘了，大明反而在京師城下打了一個漂亮的反擊戰，而後再接再厲，逼得瓦剌西進跑的無影無蹤。

諸葛亮有沒有軍事天賦？那自然是有的，軍事天賦就是軍事天賦，這東西罕有，沒必要分出個高低貴賤來。

「宣皇怕的是蜀國，還是怕武侯呢？」

朱祁鈺看了看劉吉，劉吉是有些得意的，但是朱祁鈺太清楚了，賀章手下留情了，是賀章不想贏，不是劉吉打贏了，劉吉學問好，賀章學問就差了？鹵城之戰，朱祁鈺都研究過，賀章要彈劾于謙，能不做準備？

修史是一件很嚴肅的事兒，規矩很多，門道也很多。

司馬懿碰到了諸葛亮之後呢？

賀章沉默了片刻，才對著月台之上的皇帝俯首說道：「于少保自然有軍事天賦，陛下，臣沒有異議了。」

司馬懿用兵突出一個雷厲風行，突出一個乾淨利落。

賀愛卿這三個字一出，賀章就知道陛下並不是真的在動怒，說到底，剛才那頓脾氣，發給姚夔看的。

「倘若是因為于少保設奇謀就要論功過，那忠武侯以糧道為餌做奇謀，也未見蜀後主責罰忠武侯，說忠武侯不該如此。」

這個宣皇，便是司馬懿，這是歷朝歷代對晉國皇帝的稱呼，以皇相稱，而非以皇帝二字，如若不是修史，稱謂只要知道是誰便是，若是修史，說司馬懿，那就是宣皇二字。

賀章明白什麼？明白陛下在心裏，仍然把文官看做敵人，泰安宮一年五十萬銀的安保費，防的不是武將，是文官，陛下從來沒有真的信任過除了于少保以外的文官，就連出入泰安宮的胡濙，也是如此。

「臣遵旨。」賀章俯首領命。

「你們都察院那個馬瑾，不勤勉也就罷了，這學問怎麼回事兒？宣皇他都不知道是何人，打發去翰林院學習一二。」朱祁鈺的話里顯然帶著嫌棄。

「無錯無罪，免禮吧。」朱祁鈺臉上帶著笑意，賀章又不是誣告，事實清楚，作為廷臣，作為朝臣，作為都察院總憲，提出異議是他的職責所在。

交趾十三司的遮洋船已入密州市舶司，船隻卸貨南下松hetubook.com.com江市舶司，因為密州市舶司的海港會結冰，再不走只能明年春天冰雪消融再走了，而陳懋本人帶著藁稅奔京師而來，禮部因此議禮。

「陛下，臣以為還是禮部說的有道理。」賀章留下之後，也是贊同禮部的公爵迎送禮法，而不是王爵。

朱祁鈺這才說道：「說說理由。」

「朕從未認為于少保以糧草為餌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這糧草也是後勤，後勤不就用來消耗的嗎？前線如何消耗了糧草是前線的事兒，如果後勤沒有補給上，那是朕的過錯。」

劉吉將於謙和諸葛亮相提並論，于謙配不配？在朱祁鈺本人看來，于謙當然配得上，在滿朝文武的眼中，于謙也是配得上的，諸葛亮是活在史書里的人物，于謙可是活生生的擎天博雲柱、架海紫金梁。

司馬懿一生打仗講究的就是一個速戰速決，來去如風，在曹丕稱帝后的三國時代里，司馬懿若是沒碰到諸葛亮，司馬懿就是三國最亮的那個仔，打誰都是一個我必勝，砍瓜切菜，而且速勝，小鬍子看到司馬懿都得叫一聲祖師爺。

「忠武侯不會打仗，怎麼會是武侯呢。」賀章像是有些為難地說道。

曹丕去世，孫權覺得魏國國主新喪，正是伐魏的好時機，孫權便在黃初七年八月出兵攻魏，司馬懿百日之內先打敗了孫權，又擊敗了諸葛瑾，斬殺張霸，這還算上動兵之前，黃初七年十二月，司馬懿班師升為了表驃騎將軍。

劉吉繼續說道：「可是宣皇在五丈原碰到了忠武侯的時候，反而是其徐如林，不動如山，滿朝文武皆言，司馬懿，畏蜀如虎。那請問賀總憲，這武侯，可會打仗？」

「有些事陛下不方便，東廠不合適，錦衣衛太招搖，臣來做正正好。」賀章言簡意賅地說道。

說穿了，陛下要他像這次一樣，做水猴子。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是一個無懈可擊的絕技，你最擅長的武器我比你還擅長，便無往不利。

「《綱憲條例》九十六條，是俞尚書和都察院一起修的，朕熟讀綱憲，賀總憲並無誣告行徑，句句為實，何罪之有，這奉天殿是大明的神器所在，賀總憲一心為公，職責所在，何錯之有。」

朱祁鈺看著姚夔離開，又等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道：「賀愛卿啊，你……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