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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就是亡國之君

作者:吾誰與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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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章 跟餓肚子的人講禮法,是無恥的

第九百三十章 跟餓肚子的人講禮法,是無恥的

徐有貞為何不敢在京師過夜,到底是因為什麼,皇帝心裏沒點數嗎?
可是他就是害怕,怕陛下忍不住心中的殺意,直接讓錦衣衛把他拘了,隨便按個罪名,一死百了。
京師之戰打完了,徐有貞直接跑去張秋治水去了,這一去治水,十一年了,徐有貞一共回來四次,一次也沒有在京師過夜,再晚也要走。
朱祁鈺看著徐有貞謹慎的模樣說道:「這麼些年了,俱往矣,徐總督巡河有功,朕不給徐總督陞官,朝中也會有非議不是,那些御史、翰林、給事中,又要說朕薄情寡恩了。」
徐有貞在張秋、在河套、在大江上下游,遍地都是生人祠,這是他的功績,按照陛下的評判標準,兩枚奇功牌在身的徐有貞完全沒有怕的道理。
朱祁鈺打量了一下徐有貞,自從上次在松江府見了一面之後,徐有貞又瘦弱了幾分,也更加精神了幾分,往那兒一站,一股子忠骨良臣的范兒。
「百姓們不是沒有,只是他們有的太少了太少了,雖然積沙成塔也能收到一點,不過這一點和朝廷用度相比,是杯水車薪,遠遠解決不了問題。」
于謙則是看著鵝毛大雪,緊了緊身上的大氅,已經六十二歲的他,身體狀況要比五十一歲時候要強太多太多,即便如此冷冽的天氣和寒風之下,他也不會因為痰疾而咳嗽不止,正統十四年的那個冬天,他還以為自己要命不久矣。
于謙斟酌了一番才開口說道:「徐總督巡河有功,而且立志浚河,這次回京述職是上次五萬里水路疏浚回京復命,之後還是要去長江巡河疏浚的。」
朱祁鈺臉上的笑容為之一凝,他本來打算用和煦的笑容以及奇功牌的恩賞,來瓦解徐有貞的防備,再用工部尚書的職位為利誘,最後以俱往矣收尾,突出一個時間抹平一切,當年事兒,朕已經不在乎了,你可以回京任事了,可謂是手段盡出。
朱祁鈺聽聞一個趔趄,看著朱見澄,這孩子一句話總結了廷議的主要內容,非常精簡的提煉出了最關鍵的信息,朱祁鈺哭笑不得問道:「誰跟你說的這些?」
興安和小黃門耳語了幾聲說道:「陛和_圖_書下,收到吏部通稟,巡河總督徐有貞去了金山陵園,先去祭拜了嘉義伯陳鎰,而後從西直門入了京師到了吏部。」
朱祁鈺帶著朱見澄走在皇宮之中,冬風凜冽,吹動著朝臣們的衣角,文華殿對面是文淵閣,裏面不時傳出一些爭吵聲,中書舍人們抱著從左順門拿來的奏疏走進了文淵閣內,而小黃門抱著奏疏從文華閣走進了半間房,那裡是司禮監的官署,這些來自大明各地的奏疏,會經過文淵閣的票擬,司禮監的批紅,最終送到朱祁鈺的案前。
「三丈之內?」朱見澄一愣,看著三丈之內的眾人,興安、盧忠、兩名天子緹騎、于謙、石亨、張懋,還有朱見澄他自己。
朱見澄舉的這個例子,大抵就跟後世的士大夫們,高高在上的說,低收入人群,可以把自己閑置的房子租出去,用收房租來提高收入一樣,到底是誰無恥?
朱祁鈺拉著朱見澄繼續說道:「皇權高高在上,只要保證自己有掀桌子的能力,三丈外無人能敵,可是三丈之內,若士必怒,伏屍二人,流血五步,你定要保護好自己的性命,不要讓三丈之內存在任何的危險。」
陛下和太子的言談,讓于謙想了很多,在國家之制上,大明恐怕會形成一種古怪的路徑依賴,遇事不決,就苦一苦勢要豪右。
皇帝這一番話,擺明了就是讓他徐有貞回京來,大家再掰掰手腕,胳膊擰不過大腿,在皇帝面前,徐有貞充其量就是個小指頭,跟皇帝掰手腕,那得多想不開。
朱祁鈺看著鵝毛大雪,帶著幾分感慨說道:「可惜了。」
「臣徐有貞,拜見陛下,陛下聖躬安。」徐有貞三拜五叩行了個大禮。
朱祁鈺看著徐有貞坐立不安的樣子,繼續說道:「徐總督辛苦了,這四萬里水路,除了多花了二十萬銀收尾,你做得很好了,朕若是把這差事交給旁人,別說五百二十萬銀,就是五千二百萬銀也打不住。」
朱祁鈺看向了于謙說道:「于少保,能不能把徐有貞留在京師啊,國朝用人之際,如此良才在外奔波,朕於心不忍。」
石亨聽聞三丈之內的說法,和_圖_書再看看自己離陛下的距離,神情非常輕鬆,他在三丈之內,而且距離陛下也就三個人的身位,這個距離對於石亨這種虎背熊腰的悍將而言,是一眨眼就可以突襲擊殺的距離。
朱祁鈺有自知之明,他沒有那個天大的本事去敢教日月換新天,他只是想要在大明這個封建王朝上,留下自己濃墨重彩的一筆,他站在如何維繫老朱家千秋萬代、萬世不移的統治的角度,去給朱見澄講解以民為本,以民為重的民本思想。
朱見澄瞪著大大的眼睛,看著雪花,大抵是想著如何玩雪,小孩子都愛玩,一根木棍都能玩上半天,這根木棍在孩子眼裡,大抵和方天畫戟、鉤鐮槍一樣,聽到父親詢問,朱見澄露出了幾分思索的神情,而後不確信地說道:「再苦一苦勢要豪右,罵名父親來擔?」
朱祁鈺看著徐有貞,帶著和煦的笑容說道:「朕安,免禮,興安,賜座。」
徐有貞亦滿是笑容地說道:「陛下,臣貴為巡河總督,乃是正二品的京官,品階與六部明公等同,何來薄待?臣擅長治水,陛下任人唯賢,乃是聖君之舉,何來非議?」
朱祁鈺一聽便笑了,他看著朱見澄說道:「你的父親,也就是朕,是大明的天子,手握神器,可朕也是個人,是人就會犯錯誤,沒有人總是英明睿哲,事事都對的,那是不存在的聖人,澄兒,你記住,沒有人絕對正確。」
「胡少師告訴我,百姓手裡那麼一點點有的東西,是他們珍若性命的東西,若是皇帝、朝廷搶走了,百姓就一無所有了,一無所有的人眼中沒有任何的畏懼,他要活著,要吃、要穿,就會聚嘯,就會民亂。」
朱祁鈺點頭說道:「站在百姓的角度去思考問題,無論多難,都要這麼做,這樣,就沒有人能顛覆咱們老朱家了。」
「老百姓能滅了在咱們老朱家的江山,勢要豪右不能,因為勢要豪右無論怎麼朘剝,都有足夠的資財去生活甚至去揮霍,他們不會一無所有,便不會破釜沉舟,百姓不是這樣,百姓會赤著腳,如同當年高皇帝打進元大都那樣,打進北京城來。」
「徐總督hetubook.com.com治水有功,朕特賜爾奇功牌一枚,卿不負朝廷所託,百姓所望,朕心甚慰,望為我大明大江水路事,盡心竭力。」
冬風吹動著枯黃的落葉打著旋在空中隨意地飄蕩著,天空一片陰沉,空氣中迷茫著潮濕,一滴冰雨滴落在了朱祁鈺的衣袖上,沒過多久,冰雨慢慢變成了雪花,隨後變成了鵝毛大雪,飄飄揚揚,這是大明入冬之後的第二場雪。
清威王死後的第一次廷議,在一片陛下聖明的聲浪中,圓滿結束。
若真的突襲,石亨知道自己必不能勝。
徐有貞再有野心,磨了十一年了,那點野心也早就磨沒了,他不敢回京的原因,還不是你這個皇帝整日惦記他的人頭?
「站在百姓的角度?」朱見澄最大的特點大約就是不明白,但記下,日後會慢慢明白。
「這些個批評的聲音,不僅要讓他們說,還要認真地聽,反覆思考,最後你就站在百姓的角度去思考他們的話,便會得到一個不會有太多差錯的答案。」
俱往矣?徐有貞不信,誰信誰是小王八。
朱見澄並不知他說的對與錯,他如實回答道:「胡少師,胡老師父告訴我,老百姓們都很窮,若是朝廷要錢要糧,問老百姓徵收是不合禮法的,朝廷不能徵收不存在的東西,所以,誰有錢糧就要問誰討要。」
可對於吃不飽、餓著肚子為生活所迫的人而言,他們真的沒有閑置的房子,或者沒有房子。
「跟餓肚子的人講禮法、秩序,是無用的,更是無恥的,一個士大夫,高高在上,對著為生活所迫做了私窠暗娼的女子說這私窠暗娼沒有禮義廉恥,是這個士大夫,沒有禮義廉恥。」
陛下無疑是明君英主,這十一年來,大明的變化徐有貞非常清楚,而且陛下處事公正,從不會無故殺人,都說皇帝暴戾,可是陛下刀下從無冤魂,即便是以千年以來的君君臣臣的儒教框架去定義,陛下殺的人,沒有一個不是該死的。
真的過去了,皇帝你還提起來作甚?
這是一種極度的信任,石亨已經貴為國公,他最害怕的是失去了陛下的信任。
可能士大夫們眼裡,把閑置的房子租出和*圖*書去已經是他能想到最不得體的、最不雅緻的增加收入的辦法。
朱祁鈺對大明的冬序問題提出了指導性意見,闡述了冬序在發展過程中的必然性,與以于謙為首的大明文華殿廷臣廷議中確立了冬序對大明而言,不僅僅是挑戰,更是出清舊賬、解決歷史遺留問題的機遇,朱祁鈺強調不應該害怕挑戰,而選擇守舊的、腐朽的、一成不變的、保守的崇古思維,應當推陳出新,主動面對挑戰,勇敢面對變化,確定了以實為本、主動刺破經濟泡沫、主動刺破虛假繁榮,改善整個大明的經濟循環質量。
興安將奇功牌拿了上來,朱祁鈺走到了徐有貞面前,給徐有貞掛在了胸前,拍了拍徐有貞的胳膊說道:「徐總督,辛苦了,這又瘦了幾分,風餐露宿受了不少的苦啊。」
「工部尚書一直在請致仕,朝中闕員,徐總督不如回京為朕分憂?」朱祁鈺選擇了增加籌碼,當初十萬銀換不到奇功牌,現在用工部尚書的明公位置換。
但是陛下不會猶豫,陛下有銃,陛下的銃又快又准。
「謝陛下。」徐有貞自然看到了陛下的笑意,這笑容看得他心裏直發毛,陛下還不如擺起皇帝的架子,凶神惡煞一些,這樣相處更加合理一些,他看了看盧忠,盧忠在側,便是沒打算動手。
朱祁鈺一聽徐有貞回來了,立刻搓了搓手,只是一想到徐有貞有兩塊奇功牌在身,就是一臉不高興,不好下手。
京師之戰前朱祁鈺一直想殺了徐有貞,因為于謙護著,朱祁鈺一直沒做成,于謙說首務是擊退瓦剌人。
「就是……」
朝廷所託,百姓所望,皇帝呢?皇帝巴不得徐有貞犯些錯誤,把當年沒做完的事兒做完,解了當年的心結。
朱祁鈺拉著朱見澄疑惑地問道:「就是什麼?」
至於老朱家能不能千秋萬代,萬世不移?歷史已經反覆給出了很多次的答案,不能。
「小雪雪滿天,來歲必豐年。」朱祁鈺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雪花,摸了摸朱見澄的腦袋問道:「今天,參加了廷議,你覺得咱和朝臣們,說的是什麼?」
開元盛世之時,大唐內外上下,沒有一個人能夠想到天寶亂世的窘和圖書迫和狼狽,帝國所有人都認為,自己如此的強大,能夠承受小的失誤和問題,這種身在局中的明知故犯會逐漸累加,大明終將變得腐朽,最後被推翻,開始一個新的輪迴。
「父親,我親耳聽到過,有人說父親的壞話,我和他們爭辯,他們巧言善辯,我嘴笨,爭不過他們,還是兩個哥哥把他們駁斥的啞口無言。」
朱祁鈺的車駕走到了講武堂便到了御書房批閱奏疏,沒過多久,徐有貞便到了講武堂覲見,如果有的選,徐有貞決計不會到講武堂來,每次來,他都有些害怕。
可是這徐有貞就是油鹽不進。
「食君俸,盡君事,疏浚大江,乃是陛下海陸並舉大業之事,臣不敢怠慢。」徐有貞趕忙俯首說道。
「父親為什麼不打他們一頓,任由他們胡說八道,明明不是那樣的。」
「我不明白,父親是皇帝,是大明至高無上的天子,為何他們那麼大胆,膽敢指斥父親,我就問胡老師父,胡老師父說,都是父親慣出來的臭毛病,打一頓就好了。」
朱見澄抬著頭看著如同山一樣的父親,對於朱見澄而言,他的父親是非常非常厲害的人,厲害到像山一樣的偉岸,他略微有些不滿地說道:「就是勢要豪右嗓門大,會罵人,而且罵的很難聽。」
「可是勢要豪右擁有的太多太多了,對於他們而言,如何把財富和地位傳承下去才是他們最關切的問題,皇帝和朝廷拿走他們九成五的家產,他們還有半成的家產,仍然可以富足的生活下去,只要他們還能富足的生活,等閑之下便不會生事。」
他會猶豫,面前的君王是從牢里把他提出來,讓他成為了今日的石亨,成為了大明最尊貴的公爵,成為了足以青史留芳的悍將,甚至日後,以他的功績,武廟之內有供奉,也不是不可能。
這等何不食肉糜的言論,出自士大夫之口,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說出何不食肉糜的晉惠帝是智力低下,那說出何不食肉糜的士大夫,理應也是智力低下的傻子。
胡濙這個老師父,不地道,朱祁鈺在尚書房的時候,胡濙從來不說這些話,朱祁鈺不在的時候,胡濙講的就這麼直接,這麼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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