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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陝西地面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揮全部被緝捕，政、法、軍，罕見的出現了權力真空，大明朝廷在陝西屬於群龍無首，封鎖關隘，就是怕出大事，而羅成信和他帶領的八百騎，就是這權力交接之際的定海神針。

朱祁鈺翻動著面前的案卷，拿起了一卷說道：「景泰十年春三月，景泰王帶著三十賊寇劫掠了八女井村，全村四百三十五口皆死於爾等刀下？」

朱祁鈺面帶疑惑地問道：「你最對不起的就是當年的你，朕很好奇，瓦剌人打不斷你的脊樑，是什麼讓你跪下去的？面對種種惡行，隱而不報，甚至同流合污。」

「罪臣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劉靖跪在地上，顫顫巍巍地說道。

朱祁鈺連連搖頭地說道：「你這全身上下，估計就這張嘴最硬，這是北鎮撫司的天牢，你可是堂堂二品大員，封疆大吏，沒有證據，怎麼可能把你抓進來，你看看這是什麼？」

跟著朱祁鈺的還有于謙、石亨、張懋、朱儀、盧忠、俞士悅、賀章等一眾法司朝臣。

但是在此之前，羅成信仍需要上奏通稟，天明節后，羅成信通過鴿路收到了大明皇帝的親筆敕書：朕不在西北，三司空位，便宜見機行事，力有未逮，可求助甘肅都司都指揮廣寧伯劉安。

朱祁鈺拿起了第二本卷宗，開口問道：「景泰十年五月，景泰王帶一百五十五賊寇，劫掠岐山縣三鄉八村，刀下亡魂一千二百四十六口，是與不是？」

但郕戾王朱祁鈺，哪怕是篡位，那也是皇帝。

「興安，你記下，四百三十五刀。」朱祁鈺對著恭候在一側的興安平靜地說道。

「千二百四十六刀。」朱祁鈺平靜地說完，又拿起了一本卷宗，開口問道：「景泰十年七月，景泰王帶五十二賊寇，官道劫掠商行，鏢師、商賈、壯丁三十二人，皆亡于爾等刀下，是與不是？」

朱祁鈺略顯痛苦的揉了揉眉心，對整個案子里，朱祁鈺最想不通的就是劉靖這個人，他的父親死於戰陣，他沒有任何猶豫上了戰場，為了守衛大明，連命都不顧的人，為何變成了現在這個模樣。

大明軍始終都在剿匪。

「讓解刳院解刳下，看看到底是什麼樣和-圖-書的狼心狗肺。」

劉靖痛哭流涕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念叨著：「罪臣愧對陛下聖恩，罪臣罪該萬死。」

「是。」魏景陽的聲音不由自主的有些弱，他知道自己殺了很多人，但是這樣一本一本的給他數，還是讓他有些口乾舌燥，他疑惑地問道：「你計數作甚？」

卷宗里的案子，其實並不完整的記錄了魏景陽的罪行，很多案子已經是陳年舊賬，連魏景陽這個當事人都記不得了，僅僅是這些案卷，魏景陽就要被剮一萬兩千三百余刀。

「是！」魏景陽面色變了變，仍然大聲的回答，可是底氣已然有些不足。

而羅成信要確保陝西地界念《真武經》，這是作為天子緹騎的使命。

而金州石香爐等地又有陳克己等眾多山匪響應魏景陽，舉景泰王大旗，甚至轉戰山西垣曲、河南濟源等地。

「怯者憤怒，卻抽刃向更弱者，不過懦夫耳。」朱祁鈺緊了緊大氅，站起身來。

羅成信並不需要求助廣寧伯劉安，緹騎雖然只有八百人，但是用來剿匪，已經綽綽有餘。

「罪臣……罪臣迷上了福祿三寶。」劉靖沉默了許久，回答了陛下的問題。

一如當初明太宗朱棣把建文年號廢除，沿用洪武年號。

「朕不懂，當年那個死戰不退的劉靖，哪裡去了？」

這些「秩序」，其中最大的一支，就是岐山縣的魏景陽，以景泰王為號，其馳騁關中地區肆意劫掠，岐山、華陰二縣官衙，早已名存實亡，岐山縣知縣事賈鉞當街被殺，已經三年之久，可是這個知縣死去這三年，往來公文從無斷絕，似乎這個知縣還活著一般。

「是。」興安掏出了備忘錄認真的記下四百三十五的字樣。

大明骨頭最硬的人，是墩台遠侯，那種剛硬，是賽因不花看到都膽戰心驚的剛硬。

而這些山匪大多數都是附籍歸化的西域人。

「是與不是？」

「查案需要證據，平叛不需要，我等為陛下鷹犬，膽敢襲擾，即為謀大逆。」

這魏景陽剛開始還強撐著，頗有十八年後，還是好漢的剛硬，那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

朱祁鈺拿起了另外一本卷宗，開始繼續數著魏景陽的罪名，每數一個罪名，朱祁鈺都和-圖-書會給魏景陽加量。

景泰王能夠在陝西地面成事，離不開這些遮奢豪戶們的支持。

朱祁鈺拉過來了胡凳，直勾勾地看著劉靖說道：「正統十四年十月，你和你父親領兵兩千鎮守安定門，你父親馳援德勝門戰死，而後父死子繼，你接過了父親的差遣，領兵繼續馳援，死不旋踵。」

而大明緹騎這十五日剿匪之事，僅僅損失三人，負傷十二人。

當朱祁鈺把魏景陽的罪名數清楚之後，魏景陽已經被嚇得屎尿齊流，癱在地上，不斷的求饒。

附籍歸化，就是附入本地戶籍的外地人，這些歸化人，大多數是從西域至大明，逢大赦天下，詔曰良人沒為奴婢者：並宜放免，所在附籍，一同民伍。這些歸化人，就會搖身一變成為大明人。

他所遭受的不幸，他無法改變，他經歷的苦難，他無能為力，曾經的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些熟悉的面孔死在響馬的屠刀之下，曾經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兄弟走上不歸路。

這魏景陽什麼東西，敢跟陛下用相同的景泰二字？

明英宗迫切的希望能夠沿用正統年號，可就是徐有貞都做不到，最後只能定下了天順二字，大明朝只有明英宗朱祁鎮這個罕見，罕見的擁有兩個年號。

明憲宗什麼態度？

聽聞皇帝兵敗土木堡，郕王下令備操軍入京，羅成信和兩個兄弟起了分歧，羅成信從了軍，兩個兄弟落草為寇。

「想來，既不是身不由己，也不是威逼利誘，那便只能自甘墮落了。」

朱祁鈺對著盧忠說道：「再給他加一條欺君，他反正虱子多了不愁，但是這罪名要全，日後寫史的時候，讓他遺臭萬年。」

「謝陛下聖恩！」劉靖長跪不起，用力地磕了個頭，拜謝皇帝憐憫。

羅成信和兩兄弟，無以為生，村落已經被完全燒毀，而他們家無餘財，也借不到種耕田，去投奔富戶做佃農，這富戶一聽說是被響馬洗劫倖存，怕招惹災禍不敢收納。

賽因不花第一眼就看出了王復是墩台遠侯，因為墩台遠侯的眼神，那個堅定的眼神里，充斥著堅定的忠誠，這份忠誠是對大明的忠誠，同樣也是對陛下的忠誠。

朱祁鈺繼續向前走和_圖_書，來到了這次大案的始作俑者，陝西布政司左布政孫毓的監舍之前。

羅成信在京師之戰以悍勇立軍功，在德勝門決戰時，阻攔瓦剌大石也先的怯薛軍，羅成信斬首三級，而後羅成信奔赴宣府，成為了大明第一批夜不收哨的墩台遠侯，他參与了景泰年間所有戰事，五年時間成為了瞭山，隨後遴選成為了緹騎，最後因功成為天子緹騎。

朱祁鈺站起身來，示意石亨放手，走到監舍門口的時候，朱祁鈺才回過頭來對劉靖說道：「你縱容魏景陽這等凶逆，知情不報，罪不可赦，斬首示眾后，你的家眷，朕可以答應你，流放雞籠，而不是送去爪哇。」

「你若說身不由己，你若說被人威逼利誘，你回京述職之時，跟朕說明，朕能不幫你？你又不是不能見到朕，可是你沒說。」

魏景陽梗著脖子大聲地說道：「是！就是老子做的！」

他設想過這個答案，劉靖，肯定了他的猜測。

孫毓抬起頭來，看著興安展開的兩張書信，大驚失色，他自問做的天衣無縫，所以入了這天牢也有些有恃無恐，但是萬萬沒料到，陛下居然真的有證據！

明憲宗命令袁彬寫成了《北征事迹》補錄到了《明英宗實錄》中，自己親爹在迤北給北虜彈琴引得陣陣喝彩這些醜事，一併收錄，照單全收。

羅成信也有這種忠誠，幾近狂熱的忠誠。

羅成信是當初跟著唐興到交趾的緹騎之一，也跟著袁彬抓拿過安南國王黎宜民。

「拜見陛下，陛下聖躬安。」孫毓看到了皇帝駕到，立刻跪在地上行了三拜五叩的大禮。

孫毓大驚失色，跪在地上，大聲的爭辯道：「罪臣只是受人蒙蔽，有失察之罪，但是臣從未為非作歹，還請陛下明察。」

天子緹騎羅成信，本名羅老四，本是山東一農戶，正統十四年八月，羅成信時年十六歲，響馬劫了他的村寨，只有羅成信和他的兩個兄弟幸免於難。

到了修史的時候，明代宗朱祁鈺在史書中的稱呼，也不是郕戾王。

景泰這個年號，對大明而言，並不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即便是明英宗復辟，百般抹滅的情況下，景泰二字，對大明而言，依舊是重若泰山。

明英宗在殺和-圖-書了于謙之後，廢掉了弟弟明代宗的皇帝號，降為了郕王，謚號戾，而後明英宗又想將明代宗定義為偽帝，而不是廢帝。

在成化三年時，明憲宗朱見深尚未為叔叔恢復皇帝號，明代宗在當時政治上的正式名號有且只有「郕戾王」，可是這《明英宗實錄》中，赫然用景泰帝為書法，而不是郕戾王。

「你，什麼東西？也配景泰二字？」朱祁鈺嗤笑了一聲，極為輕蔑。

具體做法是將景泰年號廢除，沿用正統年號。

魏景陽真的不配。

「你和伯顏帖木兒往來的所有書信，你還要狡辯嗎？」

整個案子的案犯里，這孫毓是最乾淨的那個，看似事事都跟他無關，但是卻是最骯髒的那個，因為事事跟他有關。

「你是景泰王？」朱祁鈺披著大氅來到了北鎮撫司，這幾日京師鬧了倒春寒，二月天倒春寒，京師鬧了一波風寒，朱祁鈺都沒躲過，這頤養了三五日，才算是好利索，他病好了，這景泰王已經被械送回了京，當然要見見這個傢伙。

朱祁鈺拍著手裡的案卷，冷漠無比地說道：「清威王陳懋在陝西鎮守多年，所有經營，都被你毀的一乾二淨。」

天順不順，八年的時間，明英宗朱祁鎮三番五次、五次三番的要把朱祁鈺定義為偽帝，抹掉景泰這個年號存在的痕迹，拆廟毀碑之類的事，數不勝數，甚至為也先立碑都在所不惜，認賊作父也要讓自己顯得正統。

奪門之變后，明英宗重新坐上了龍椅，就把于謙給殺了，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但是這不代表著朝中無人質疑，相反質疑之人如過江之鯽，痛罵者比比皆是。

「哼，還以為多大的膽子，連解刳院都沒看到，這就嚇成了這樣？」

滿臉橫肉的魏景陽大笑三聲，打量下朱祁鈺頗為狷囂地說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爺爺就是魏景陽，景泰王！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何必聒噪？」

朱祁鈺並沒有離開北鎮撫司的天牢，而是走到了另外一間，站在了劉靖的面前，劉靖不同魏景陽，劉靖是見過朱祁鈺的，每三年回京述職，劉靖面聖過三次。

石亨終於按捺不住，上前一把揪住了劉靖的衣領，面色猙獰的看著劉靖，最後只是惡狠狠地說道：「不ｈeｔuboｏk•cｏｍ•ｃoｍ肖子孫！」

在成化三年成書的《明英宗實錄》中，明代宗的稱呼是景泰帝。

劉靖的父親，是石亨以前在大同做總兵官時的參將，石亨因罪入獄，劉靖的父親被一同坐罪入獄，石亨被于謙舉薦為京師總兵官，劉靖的父親也一道出獄，還是石亨的參將，在安定門負責德勝門的右翼，為國死難。

羅成信之所以反覆強調，膽敢抵抗格殺勿論，是因為羅成信嗅到了一些不一樣的味道，在查案的過程中，羅成信發現了陝西三司瞞報的眾多民亂，少則三五十聚嘯山林，多則千余糾眾流劫漢中諸地，而這些民亂全都被三司含糊其辭為山匪作亂。

孫毓這官當的清清白白，乾乾淨淨，若不是鐵證如山，連盧忠都不好拿人，這鐵證還是王復從康定飛鴿傳書送回大明的，有了鐵證，再打開突破口，進行查補，就簡單的多了，藏得再深，緹騎們都能順藤摸瓜的揪了出來。

朱祁鈺看著魏景陽溫和的笑了笑說道：「凌遲處死你時候的刀數，解刳院的老師父們手藝精湛，一刀都不會少，保證你死不了，若是實在無法繼續，可以養好傷，繼續凌遲，你且安心，解刳院的老師父們，會讓你非常清晰地感受到每一刀的疼痛。」

當初，他有多恨，現在，他就有多忠誠，因為他的主公，正在一點一點的解決這些人間悲劇。

一世一元，是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寫道皇明祖訓里的，不封禪、不受尊號、不受祥瑞，一代君主只能使用一個年號。

羅成信站起身來，以一種冷酷的口吻說道：「陛下的劍指向哪裡，那裡，就是我們的埋骨之地。」

十五天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再開關時，陝西地面的「秩序」們，已經被清繳一空，魏景陽這個景泰王被械送回京，其餘叛逆者、附逆者皆被斬首示眾，還有十數家支持景泰王的遮奢豪戶被抄了家，第二批人犯也被押送歸京。

大明念的是真武大帝的《真武經》，不是沙利亞。

羅成信在功成名就后，曾經尋找過自己的兩個兄弟，人找到了，不過找到的是死訊，兩個兄弟落草為寇后，死在了響馬火併之中，羅成信很清楚，他的兩個兄弟，即便是不死在響馬火併，也會死在大明軍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