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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夜·薔薇之雙生花篇

作者:小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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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糖果 2、黑薔薇契約

第一部分 糖果

2、黑薔薇契約

我張了張嘴,發現自己什麼都沒有辦法說出口,心臟就像是被淋上了黏稠的瀝青,沉重得窒息,幾乎沒有力氣再多跳動一下。
我覺得自己臉上的溫度似乎又在往上升高了……聽到這句話之後,紫星藏月站起來,將凳子上搭著的黑色斗篷披在了身上,然後一邊朝著門外走一邊對著我說:「吃完了那就開始吧。」
我在床頭柜上放上了日曆,告訴自己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年。
我們推開裝飾著花環的大門的時候,正好聽見一個溫和的聲音從廚房的方向傳來:「寶貝,你最喜歡吃的巧克力蛋糕烤好了!快下來吃哦!」
紫星藏月也沒有理睬我,只是筆直地走到了那個小女孩的面前。那個年幼的孩子彷彿也意識到了什麼,她拽緊了懷中的娃娃,狼狽地跌坐在地上。她仰頭看著紫星藏月,那雙如同寶石一樣的眼睛上面蒙上了一層淚霧,小巧紅潤的嘴唇顫抖著,就像在狂風暴雨中被雨滴擊打著的花瓣。
一種不甘心的情緒暗暗地從我心底升騰而起,不過是被紫星藏月冷漠地瞥了一眼,為什麼我卻有了一種奇妙的、彷彿被大型野獸鎖定了的感覺?我對一下子就全身僵硬的這個自己有些不爽,可是還是無法控制地感到緊張。
我的身體一下子就繃緊了,每一塊肌肉和每一根神經都進入了緊張的備戰狀態。剛才的我竟然那麼大胆地在紫星藏月本人面前批評他的世界就像是鼻涕一樣……聯想到之前聽到過的關於他的傳聞,我毫不懷疑如果我就這樣被他殺掉也不會有人覺得奇怪。
我盯著紫星藏月線條凌厲的側臉有些出神,其實我還清楚地記得昨天的他帶給我的那種無法呼吸的壓迫感,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才過了短短的時間,我卻覺得這一刻的紫星藏月看上去竟然有了一些莫名的可愛。
「你真的不用害怕。」
我還活著,只是我只不過是活著而已。
引魂師有引魂師的「世界」,他們總是在他們的「世界」里聚會,傳說中,那裡是一片蔚藍的寂靜,安逸,溫柔,如同母親的懷抱,又或者如同情人的輕撫一樣讓人感到平靜和溫暖。
「明明他做的咖啡都不是這個味道的。你家的咖啡好難喝。」
「你有話想說?」
「那又怎麼樣,你如果真的那麼好奇的話,就用你的行動去得到答案啊!」我猛然抬起頭望向紫星藏月,「我現在正好需要一片玩偶的生命之花。」
「我們之間有一個契約。」
或許是因為我的目光在他的臉上停留了太久,他突然抬起頭,純黑的眼睛正對上我的視線。
「方糖?」紫星藏月的眉頭皺了起來,「那是什麼?」
為什麼我竟然會落到要跟這種討厭的傢伙打招呼的地步呢?我在心裏狠狠地咒罵著自己。
「迷路?」
或許是我的沉默給紫星藏月留下了錯誤的信息,他偏了偏頭,更加直白地問出了那句話:「你要我幫你奪走那麼多玩偶的生命,為什麼?」
「因為這個世界雖然很糟糕,卻是唯一屬於我的東西。」
隨後一個穿著圍裙的女人微笑地端著烤盤走了出來。
「呃……吃完了。」
可是鬆餅香甜的味道卻在這個時候悄悄溜入我的鼻腔,那是一種很濃郁的奶油和雞蛋的香味。我的肚子也在這個時候發出了一聲破壞了我所有氣勢的咕嚕聲。
等等,為什麼我要在這樣的場合向紫星藏月這樣的人解釋什麼是方糖?劇本搞錯了吧?外表那樣凌厲而冰冷的紫星藏月竟然不知道什麼是方糖?看著紫星藏月全身散發出來的氣質,再結合現在的場景,我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滑稽的感覺。
一切都是那麼熟悉,熟悉到讓我在這一瞬間幾乎有落淚的衝動。
我那因為慌亂而躁動不安的心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當然,紫星藏月完全沒有顧及在一旁萬分糾結的我,十分坦率地便給出了自己的結論。然後他就將咖啡杯和咖啡壺裡剩下的咖啡推到了一邊,再也沒有多看一眼。
他的聲音十分平靜,就像是在說著什麼無關緊要的事情一樣。
他的眼睛那樣平靜,清澈得可以讓我清楚地看見他眼眸里倒映著的自己,那張蒼白而虛偽的臉。
我真的好想問,可是我卻不知道究竟可以問誰……恍惚間,我抬起頭,與紫星藏月四目相對。他沉默著,在太陽的金色光輝里看不清表情,只有那雙眼睛,如同永恆凍原上反射著黑夜的冰層。
還記得當時發現這一點后他對我露出的微笑,壓抑著失落和苦澀,卻竭力表現出了他的理解和寬容:「如果是這樣的話,也沒有關係啊。果果只是需要時間慢慢好起來。」
雖然我並沒有出現在醫院,可是當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我的腦海里卻清楚地出現了那個場景——那是我欠她的。
看著這樣的藏月,我的腦海里忽然就響起了那個叫做純的少年對我說過的話。
已經用得很舊的餐桌上擺放著的是我珍藏了很久的咖啡機,深褐色的液體在圓形的玻璃皿里徐徐鼓著小泡。
就在這個時候,窗邊的電話答錄機沙沙開始運作,幾秒鐘后,一個無比熟悉卻又有些陌生的聲音透過滾動的錄音帶傳了出來:「唐果,我從來沒有想到你竟然可以這樣。」
我猛然推開毛毯,離開床鋪。剛從噩夢中醒來,我的腿就像是被煮軟的麵條一樣,軟綿綿沒有一點力氣,以致我在匆匆走出卧室的時候,還有一些踉蹌。
我輕輕按上了自己的胸口,在我安放心髒的那個位置,有一些東西在兩年前的那個夜晚被徹底地挖出來,只留下了一個漆黑的洞口。
但是前面那個傢伙卻像是完全沒有聽到我的話一樣,依然保持著他自己的步伐繼續往前走著,背脊筆直,黑色的衣擺在空氣中翻滾著!
根本就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好不好!我看著嚴肅認真地向我解釋的紫星藏月,突然就覺得好無力。
其實在這之前,我是知道關於「世界」的事情的。
「不要……」
「不放開我,就不會迷路。」
周圍一片安靜,紫星藏月將我放在地上,然後掀開了外套。
我有些心虛地對著他說,竟然很不爭氣地結巴了。
「你們要對我的女兒幹什麼!寶寶!寶寶……」
「嗯。」
女人在紫星藏月的背後發出了尖叫聲,這聲音顯然讓小女孩陷入不安之中,她眨了眨眼睛,用力地、小心翼翼地往後退了一步,然後從懷中的洋娃娃背後怯生生地探出頭望向她的媽媽:「媽咪?」
伴隨著咒語的吟唱,小女孩臉上的恐懼就像是被定格了一樣凝固了,她的瞳孔開始收縮,身體還沒有明顯的變化,但是卻有柔和的光從不知名的地方飛來,緩緩地將她包裹起來。
就在我幾乎要被他盯到發毛的臨界點的時候,他突然用手蓋在了我的頭上。
即使不看鏡子我都知道,現在的自己一定臉色蒼白難看無比。竟然這麼快就引來了憤怒的玩偶師和靈獸,我只覺得身體里血液的迴流都開始變慢了,指尖變得很冷,冷到幾乎失去了知覺。
「紫星藏月!」
雖然我依然會每天按時上學,會認真回答出教授的提問,會在太陽很好的下午與影沙一起在學校的林蔭道上默默散步……我甚至會很認真、很誠摯地去計劃一場已經流產的旅行。
沉默了片刻之後,我還是完全無法控制住自己的不爽,忍不住冷冷地對他說:「我知道,用不著你來提醒我。是的,我確實跟你做出了約定,但是我也希望你能知道,如果你不能幫助我拿到那些讓玩偶活下去的生命之花的花瓣,那麼這個約定就不會生效!」
從那天開始,我和他總是肩並著肩慢慢踱步。只是有幾次,我會偶然看見他下意識向我伸過來的手,卻總是在沒有碰到我之前就已經用力地放了回去。
我還記得那個穿著病號服的少年在微笑時,溫柔得冰塊都要碎裂的樣子。可是,每當他提起紫星藏月這個名字,眼底總會滑過如臨大敵一般的恐懼表情。
紫星藏月突然停了下來,他轉過頭,奇怪地盯著我:「不是你說你需要一片玩偶的生命之花的花瓣的嗎?」
紫星藏月就那樣安靜地坐在餐桌的後面,早晨金色的陽光被蕾絲窗帘切割成了細碎的金色光斑,灑落在他漆黑冷峻的眉眼上。他的五官有著過於精緻的線條,在這個早晨之前,總是會讓我想起只有在奢侈品雜誌上才能看到的定製黑水晶匕首,純粹,冰冷,銳利,那hetubook.com.com是一種讓人忍不住覺得想要後退的、沒有絲毫雜質的帥氣。
為什麼我要經歷這一切?
那棟房子,就是在我幾乎要累到趴下,差一點就要再一次跟紫星藏月吵起來的時候,出現在我的視野里的。
然後他拍了拍手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完全沒有等我的意思,就那樣直接地走了出去,只留下了一個乾脆的沒有任何溫度的背影。
「紫星藏月,你最好給我解釋!」
女人帶著哭腔的尖叫還在繼續,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耳邊就像是被隔了一層薄膜一樣漸漸聽不見任何東西——除了紫星藏月的腳步聲。
他的手很大,可以很輕易就將我的手完全握在掌心。
……
從前方傳來了紫星藏月沒有波瀾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冷淡,卻莫名其妙會讓我覺得安心。
那聲音很輕很輕,我想如果不是這家鋪著樺木地板的樓房已經變得老舊了的緣故,我都不可能聽見那有規律的嘎吱聲,一步一步,每一步的間距都是一樣的,每一步的輕重都是一樣的,規律得就像是機械,或者……死神?
我瞬間僵硬,那一瞬間幾乎連心髒的跳動都已經凍結,視野里只有他修長白皙的手指。
「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隨便你怎麼使用。」
空氣就像是突然凝固了一樣,安靜得令人害怕。
婦人跌坐在樓梯上,尖叫了起來,聲音是那麼凄厲,我只能模糊地聽出來,她似乎是在叫著「寶貝,鎖門,有壞人」之類的話。緊接著,她企圖爬起來攔住紫星藏月,卻再一次倒在了地上,恐慌的眼淚從她的臉上滑落出來。
人類就是這樣奇妙的生物,或許是因為在漫長的進化中學會了什麼叫做「習慣」,習慣了一個人住的日子,習慣了每天套上一層完美的面具偽裝成自己已經忘記一切,習慣了雙手的冰冷再也沒有人來溫暖。
我還清楚地記得,在兩年前的那個夜晚,在那噩夢一樣的夜晚,那個乾癟如同枯樹一樣的老人對我說的那句話:「你想擺脫這一切嗎?只要付出代價,我就給你另一種人生……」
而一直都保持著快速步伐的紫星藏月,走到這棟小屋面前,便倏然間停住了腳步。他停在房子的大門口,似乎在等待什麼。
我詫異地抬起頭,一不小心便對上了紫星藏月清澈的眼睛,像是純黑色上輕輕蓋上的兩片水晶,透明到沒有雜質,清澈無塵。我這才發覺自己為什麼總是會覺得他的眼睛漆黑到無法直視,只是因為他的眼睛太過於純凈,讓人一眼就望進了他眼底的色彩。
我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可是擠出嘴唇的話語還是不由自主帶上了一抹驚慌甚至哀求的顫音。紫星藏月沒有說話,只是面無表情地看了我一會兒,幽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彷彿是在做著什麼嚴肅而認真的思考題。
紫星藏月冷冷地說。我拚命偽裝出凌厲氣勢的質問看上去完全沒有給他造成任何影響,他保持著面無表情的樣子,哪怕一絲一毫的動搖跡象都沒有出現。
他的這個態度,反而讓本來很生氣的我變得有些害怕起來,不過我還是用力地瞪著紫星藏月,然後虛張聲勢地對著他嚴厲地說:「作為你的合作者,我有權知道我們現在的目的地,而不是像一隻狗一樣只能跟在你的背後走!」
我有些反應不過來地朝著他開口解釋了起來:「方糖就是一種在喝咖啡的時候用來調味的……」
「別害怕,沒什麼大不了的。」他說。
我聽見自己傻乎乎地答應了紫星藏月。周圍依舊是移動的黏稠的灰色,我放鬆了自己繃緊的肌肉,任由紫星藏月把我的手握在他的手心,牽引著我在這片混沌中筆直前進。
距離唐霜昏迷過去,已經過去了七天,留給我的時間已經……紫星藏月!
眼看著那個人與我的距離正在一點一點地拉遠,我只覺得氣喘吁吁,終於忍不住對著他大喊了一句。
我的心跳在那一瞬間忽然開始加快,我感覺到冷汗慢慢地從背上滲出,全身上下的寒毛都一根一根豎了起來。
進入紫星藏月的世界的瞬間,他的外套被我拉開了一個小小的縫隙,正好可以讓我看見紫星藏月的臉,紅色的光打在他的臉上,勾勒出精緻而凌厲的線條,有一種大理石般的堅硬質地的感覺。然後我便聽見了一種讓人不太舒服的聲音,有點像是風吹過洞口時候發出的呼嘯。
「紫星藏月?」
「哦。」
我在這裏已經住了兩年了,可這裏卻不是我的家。我的家應該是溫暖的,柔軟的,雖然並沒有豪華的傢具,可是應該有微笑的母親,嚴厲的父親,吵吵嚷嚷的妹妹,有每天晚上回家後放在桌子上的晚餐,有熬夜后家人絮絮叨叨的念叨……這些,在這裏都沒有。
要知道剛才他進入這裏的時候,可完全是一副平靜如水的樣子,態度自在得就好像是這裏的主人一樣。可是眼前這個女主人,卻明顯對我們的到來沒有任何準備。
可惡,這個傢伙根本就是在戲弄我吧!我狠狠地瞪著他。
為什麼我需要那些玩偶的生命之花的花瓣?
當時的我是怎麼想的呢?
我衝到他面前,站住,咬牙切齒地瞪著他,等待著他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可是面對著我的疑問,紫星藏月卻只是用那種沒有任何情緒的眼神直直地打量著我。
我站在原地,強迫自己深呼吸長達十秒鐘,才勉強忍住胸口騰然而起的憤怒。不過很顯然的一點是,我的瞪視對於紫星藏月這個傢伙來說,殺傷力基本為零,他完全沒有理會我的憤怒,絲毫沒有停下來等我的意思。眼看著他的背影越來越遠,我咬著牙,用力在地上一跺,然後便急匆匆地很沒有骨氣地邁著步子朝著那個漆黑的背影追了過去。
然後就一直沒有牽過手。
一陣熱潮湧上了我的臉,感覺就像在發燒一樣。
女人一下子就哭了出來,她用力抓緊了紫星藏月的褲腿,企圖擋在紫星藏月的面前,可是她的身體卻像是被某種力量擋住了,讓她只能不停地揮舞著手臂,驚恐地叫著:「你要幹什麼?你要對我的女兒幹什麼?」
就在這個時候,紫星藏月突然朝我走來,隨後,他冰涼的手指碰到了我的手腕。
窗外的天空呈現出一片妖冶的血紅,原本燦爛的藍天被一層一層翻滾的紅雲所掩蓋,在紅雲的上方,還有沉悶的雷聲在滾動。
我迅速推開了椅子,有些狼狽地找著外出時穿的外套,然後急急忙忙地朝著門外跑了過去,追趕著那個已經漸漸遠去的背影。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用力抱住了自己的頭,原本還暈暈乎乎的大腦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但是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自己永遠都不要想起昨天發生在我身上的一切。
她看上去對我們兩個的到來十分不安,看著我們兩人的眼神就好像是看著入室搶劫的劫匪一樣。她這樣的態度讓我忍不住開始感到了疑惑,我情不自禁地拉住紫星藏月的袖口,小聲地問了一句:「這是怎麼回事?」
紫星藏月的聲音如同冰塊一樣,生硬地打斷了我的話。
唐霜……那個總是掛著微笑的傢伙,進了加護病房。
紫星藏月轉過頭來,看著我,聲音里滿是疑惑:「為什麼你要尖叫?這不就是你要我做的事情嗎?」
我用力地握緊了手中的咖啡杯,冷冷地告訴他:「這是我的事情,你沒有知道的必要。」
我猛然打了一個激靈,將剛才不自覺鬆懈下來的心神收斂起來。
「不要!我不要……」
結果,面對我的緊張,紫星藏月的第一句話,卻是一句我完全沒有想到的問好。然後他端著咖啡杯,就像按照預定程序行動的機械人一樣將咖啡一口一口喝掉。他一直保持著某種冷厲的面無表情狀態,可是在將咖啡杯放下的時候,他好看的眉毛卻微微地扭曲了一下。那個細微的表情稍縱即逝,但不知道為什麼,卻一下子撞入我的視線,清晰得就像是一個放大了的慢鏡頭,我甚至可以感到他手指在空中凝滯的極短瞬間。
就在我盯著紫星藏月出神的時候,他卻猛然抬起頭,漂亮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來看著我,就像是狩獵前的貓科動物,散發出一種濃重的危險的味道。
腦海中還殘留有剛才那個噩夢中的畫面——那些混亂而昏暗的光線,還有男人沾了汗液而變得黏糊糊的手心……我情不自禁地顫抖了一下,然後用和-圖-書力掀開厚重的毯子坐了起來。
可惡,可惡,可惡……
「滴——這裡是唐果家,我現在不在家,如果有什麼事情的話請留下口信……」
不大的客廳里,瀰漫著我意料之外的甜膩香味,感覺就像是十倍的發泡奶油被打成泡沫以後發出來的香味,混合著咖啡特有的濃香,聞起來竟然……有些誘人。
他一定沒有學過人類社會中牽手的禮儀,他很用力,就像是要抓緊即將溜走的獵物一樣,他的手是那樣牢固地、緊緊地、禁錮一般地握著我的手。
那個人,那個就像是用最黑暗的物質凝結而成的,如同野獸一樣的人,竟然,竟然……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手指下意識地抵上自己的嘴唇。
紫星藏月突然掀開了他黑色的外套,在我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我就已經被納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紫星藏月的外套沒頭沒腦地覆了上來,遮住了讓人雙目刺痛的紅色的光線。
我張開嘴,腦子裡一片空白,許久都找不到完整的話來應對他的問話。
在我可以說得上是惡劣的回話面前,紫星藏月卻只是點了點頭,然後他突然問了一句讓我不知道該如何去回答的話:「為什麼你會需要玩偶的生命之花的花瓣?」
「你已經是我的人了。」
光線一下子暗了下來,與此同時,聲音也像是被什麼東西過濾掉了一樣,慢慢地消失了。
早……早餐?
隨後,他的手離開了我的頭頂,抓住了我的手腕,強而有力的手指牢牢地禁錮著我細瘦的腕骨,卻莫名其妙讓人有一種安心感。我獃滯地抬頭,看他望著窗外,被鮮紅的光芒染紅的嘴角噙著一絲淡淡的冷笑:「我來帶你逃走好了,通過我的世界。」
「我會達成你的願望,完成你想要做的事情,你只需要跟在我的背後,就足夠了。」空氣中傳來了他輕飄飄的聲音。
我發現自己竟然已經記不清了,唯一記得的是,凝固在時間之中的那些暴徒,臉上的肌肉是那樣猙獰地扭曲著。
「好。」
我氣喘吁吁地一步一步走到了紫星藏月的身邊,在他平靜的臉和這座溫馨的房子之間來回看著,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停了下來。
突然間,昨天晚上的記憶就像是被揭開了封印的噩夢一樣沖入了我的腦海。
我要告訴他我在兩年前犯下的那個錯誤嗎?而那正是現在的我不計一切代價想要去挽回的?
可是沒有用,她是那麼小,那麼脆弱。
我的疑問和婦女越來越尖銳的質問完全沒有給紫星藏月造成任何影響。他就那樣平靜地瞥了那名婦女一眼,然後就像是什麼都沒有聽見一樣,徑直朝著樓梯走去。
「喂,你幹什麼!」
而這些,就是我付出的代價。
紫星藏月伸出手,輕輕推開了走廊盡頭的那扇木門。
紫星藏月,這個就連引魂師們都不願意多談論的人,所有人都是那樣敬畏他的力量,我……我竟然對著他大吼大叫?
唐果啊唐果,你怎麼可以被這個人的外貌所迷惑呢?要知道,這個人是紫星藏月……「有這樣一個人,他遊走于黑暗和純白之間,他不是引魂師,也不是玩偶師,他甚至不是真正的人……」
我終於忍不住尖叫了起來,聲音就像是被人用刀子抵住了舌尖一樣顫抖不已。眼淚完全沒有任何預兆地湧出眼眶,模糊了我的視線,卻讓視野里那一片殘存的紅更加耀眼。
黃色的微光透過熟悉的亞麻窗帘照射進房間,在地板上投射出熟悉的花紋。光影就像是水銀一般在房間里流淌。
所以,當我的理智終於被塞回身體時,我發現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中將盤子中的鬆餅全部都吃掉了。紫星藏月坐在桌子的對面雙手交叉,目光似乎在我的盤子上面稍微停留了一下,然後他的聲音響起來:「吃完了?」
「我,是你的所有者。」他說。一時間,我有些不明白他究竟在說什麼。
「我沒有害怕!」
是的,一定是這樣。我對自己的異常下了結論。
我忍不住再次望向那片早已消失的紅痕,什麼都沒有了,玩偶還有花瓣,甚至連紅色花瓣飛舞后的痕迹都已經快要變成視網膜上模糊的黑影了。
但是現在,我的手卻被紫星藏月抓緊了。
「嗚嗚……媽咪……」
「你不是說,你現在立刻就需要一片玩偶的生命之花的花瓣嗎?那麼現在就開始吧。」
我覺得自己有些丟臉,但是卻只能裝作鎮定地又一次問他:「發生了什麼?」
望著那片緩緩飄起的花瓣,我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內心不知是害怕還是疑惑和驚訝。我看著紫星藏月蒼白修長的手指之間盤旋起一輪透明的漩渦,伴隨著那個越來越大的漩渦,更多的花瓣飛起,好像櫻色的雨。
然後我便看見了一片灰色。
我咽了一口唾沫,忍不住在內心責怪起了自己。
一下子就安心的感覺。
紫星藏月偏過頭,那張如同上帝親手雕琢的藝術品一樣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冷笑,他把背坐直了一些,看著我,然後突然抬起手伸向我。
而就在剛才,我將一個玩偶的生命,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從這個世界上抹去了,徹底的抹消了。
玩偶師也有玩偶師的「世界」,聽說那個地方有很多的鍾和各種零部件……是一個如同愛麗絲的夢境一樣,可以讓他們盡情用各種美好的事物來構建玩偶的地方。
我的手指就像是冰一樣冷,可是殘留在嘴唇上屬於紫星藏月的觸感,卻比這個世界上最寒冷的東西還要讓人發冷。
所有的聲音都化成了無形的棉絮死死地卡在了狹窄的喉管里,我什麼都說不出來。
看著紫星藏月沒有任何表情的面龐,我動了動嘴唇,想要說一些挽回的話語。可是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發現自己的大腦竟然是一片空白。
紫星藏月突然扔下了兩個字,然後我便有些驚訝地看著他毫不忌諱地,筆直地推開門走進了這棟漂亮的房子里,沒有一絲迴避和害怕。
身後的女人的尖叫聲開始變得沙啞,但是近乎絕望的凄厲語調卻讓我忍不住全身都顫抖起來。
因為我才是想要問「為什麼」的那個人。
我看見紫星藏月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緊接著那名婦人就好像是被什麼看不見的力量推倒了一樣,一下子倒在了地上,也將通往樓梯的路給讓了出來。紫星藏月甚至都沒有低頭看一看那名婦人慘白的臉,就那樣面無表情地抬腳走上了樓梯。
我有些驚訝。
不過,話一說完,就連我自己都為我剛才這段話里充斥著的怒氣和不禮貌而感到瞬間的茫然。那是我嗎?唐果?
我忽然覺得身上有些發冷,手心滿滿都是冰冷濕滑的汗,就連說出來的話都不自覺地變得乾澀:「是,我知道,可是那跟……」
他抬起那張冰冷的臉,面無表情地看著我說。我垂下眼帘,看著手中的咖啡杯中那漸漸冷卻下去的液體表面蕩漾起一層褐色的漣漪。
我站在原地,絞盡腦汁也找不出除了這個詞之外可以用來形容紫星藏月的世界。因為在這個世界里似乎沒有鮮明的色彩,沒有……不,與其說是沒有色彩不如說是沒有界限,所有的一切都被一種黏稠的灰色所掩蓋和填滿了。
「紫星藏月,你究竟想要幹什麼?」對著他的背影,我發出了大聲的質問。
這難道還叫「沒什麼大不了的」嗎?
為什麼只有我?
女人的尖叫聲戛然而止,我猛地轉過頭,正好看見她絕望的面孔在那個瞬間染上一片茫然。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是我?
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的「為什麼」需要人去回答,可是這一刻我卻不想回答。
第一口咬下去的時候,我難以置信地再一次呆住了——竟然很好吃,雖然對我而言有點過於甜膩了,但是味道真的很棒!鬆餅格子狀的外皮被烤得非常的香脆,可是內里卻非常的柔軟細膩。濃濃的奶油和金色的蜂蜜在舌尖與雞蛋微微焦脆的口感融合在一起的時候,簡直好吃到讓人恨不得能將舌頭吞下去。
這是我的房間,我正坐在我的床上。而之前的一切,只是夢而已,只是夢……我用力抓緊了鬆軟而厚實的褐色毛毯,雙手就像是脫離我的控制一樣拚命顫抖著,我用力地將自己的臉埋在裡頭,聞著從毛毯上傳來的熟悉的檸檬洗衣液的味道,拚命地壓抑著自己身上因為那個無比鮮明的噩夢而引起的戰慄。
契約……
「苦。」
一個就像是玩偶一樣可愛的女孩子獃獃和*圖*書地抱著洋娃娃坐在柔軟的羊毛地毯上,身邊散落著許許多多的玩具。而當紫星藏月推門而入的時候,她正在一臉認真地端著玩具茶杯,看樣子是想要給自己懷抱里的洋娃娃喂茶。她純凈的淡墨眼眸就像是打磨得異常光亮的寶石,頭髮的顏色有些淺淡,在光照良好的居室內看上去就像是淡淡的蜂蜜一樣,外層瀰漫著柔和的棕金色的微光,可愛的笑臉上有兩個酒窩,讓人覺得她似乎總在微笑。真是一個讓人看了就忍不住想要將她抱在懷中好好疼愛的可愛孩子。
空氣中瀰漫著一種溫暖而柔軟的氣息,那是只有幸福的家庭才會有的氣息。
我不由自主地愣在了原地。
哦,還有……我還記得那一天的煙火很美,可是夜風也很冷,衣服被扯壞了,風吹到裸|露的皮膚上,冷到讓人無法忍受。因為尖叫過度,所以喉嚨也就像是被人卡住了一樣完全說不出話,眼淚落在皮膚上就像是鐵烙一樣刺痛。
我突然頓住了話頭——
「喂!紫星藏月,你這個傢伙究竟在幹什麼啊?」
「現在的你是我的。」
就在我企圖弄清楚紫星藏月究竟想幹什麼的時候,原本還顯得很害怕的婦人一下就激動了起來。似乎是感覺到了紫星藏月骨子裡的黑暗氣息,忽然間,她就像保護自己幼仔的母獅子,不要命地撲了過來,想要阻止紫星藏月,一邊扭過頭衝著樓梯的方向不停地大叫著:「寶貝,寶貝,把房門鎖上!千萬不要出來!有壞人!」
咖啡壺已經自動停止了沸騰,從透明的壺嘴溢出一絲一絲淡薄的水蒸氣,須臾便化為了透明的苦澀香味,彌散在空氣之中,包圍了我和我的房間。
就像是很久以前看的電影。在廣闊無垠的宇宙中,某個人駕駛著孤獨的飛船在歷經了很多危險之後,終於平安地與空間站對接上。
被緊緊地裹在紫星藏月的外套之中,我可以聞到從紫星藏月身上傳來的細微而乾爽的香味,有些像是乾的檸檬草的味道,從他那不知道是什麼材質的厚重的外套上淺淺地滲透過來,那是讓人一下子覺得有些茫然的溫暖的香味。
「你不需要道歉,」不知道什麼時候,紫星藏月走了過來,冷漠地看著我面前的女人對我說,「一旦玩偶消失,主人關於玩偶的記憶也會同時消失,她現在的腦海里已經沒有任何關於她女兒的事情了,你的道歉沒有任何意義。」
如果說剛才的鬆餅真的是紫星藏月做的,那麼,我的廚房這兩年來還是第一次被人使用呢。不知道為什麼,在想到這一點的時候,嘴巴里殘留著的鬆餅的甜味再一次變得濃烈了起來……可惡!為什麼在這種時候我還這樣東想西想呢?我輕輕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臉,讓自己從胡思亂想中回到現實中來。一定是因為這段時間太過於緊張了吧……所以,才會想這麼多奇怪的事情。
「為什麼你可以隨意進入我的房子?」我強忍著自己在面對他時,從內心深處所流露出來的那種無法形容的恐懼感,假裝著自己完全不受他氣勢影響的樣子對他說,「還有,你昨天晚上究竟對我做了什麼?」
光是想起他,那雙漆黑的如同極夜裡的荒蕪冰原一樣的眼睛就像是在我眼前一樣鮮明地浮現出來。
我生硬地回答了他。我知道紫星藏月說的是什麼,是的,就像我自己同意的那樣,我會用我自己作為籌碼來換取生命之花的花瓣。這是我仔仔細細地思考過後做出的決定,是我絕對不會後悔的決定。只是當那句話被紫星藏月用那樣淡漠的語氣說出來時,一種名叫惱怒的情緒就像是突如其來的貓,一下子竄出來,在我的心底抓出了一道細細的口子。
推開了熟悉的卧室門,我有一瞬間的發愣。
被紫星藏月這樣一針見血地指出我在害怕,我忽然就覺得有些惱火。我儘可能地裝出了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然後回答:「這種像是鼻涕一樣的鬼地方根本就不是普通人可以呆的地方好不好!而且我也沒有害怕,我只是擔心我會迷路。」
我朝著那個人的背影喊道,也惶然地跟了上去。
「這裡是我的世界。走吧。」
就像是這個城市裡的很多老建築物一樣,樓上的布置顯然就是這家人的卧室。就像是我們在外面所看到的一樣,所有的一切都是精心打理過的。
「我不會讓你迷路。」更低沉的、更溫柔的聲音,像哄小孩的聲音一樣。
我急急伸出手想要拉住紫星藏月,就在這個時候,從我頭頂上傳來小孩子的腳步聲,隨後便有少兒節目主持人滑稽的聲音從樓梯口隱約地傳過來。我立刻就知道,在二樓一定還有一個小孩子。
耳邊是鬧鐘一成不變的滴答聲,單調的黑色指針靜靜地指著早上七點的位置。
一片半透明的花瓣像輕盈的鳥羽一樣,從散落的花瓣中徐徐盤旋而起,落在了紫星藏月的指尖。
我有些茫然地抬起頭,愣愣地看著紫星藏月,我想我現在的樣子一定很傻,因為我發誓我從紫星藏月的瞳孔里看到了一絲飛快掠過的笑意。
電視機開著,裡頭傳來了新聞播報員幾十年如一日的平板無波的新聞播報聲,就像是某個舞台背景模糊的背景音。
可是我沒有辦法欺騙自己,我胸口的地方是空蕩蕩的,就像是我擺在陽台上的花盆,花盆上依然有精美而絢爛的紋路,看上去光鮮而堅硬,內里卻只有乾燥如同細沙一般的黃土,殘留了一些乾癟的已經死亡的根莖。
然而每天,每小時,每分鐘,我都可以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在從我的靈魂里慢慢消失。
為什麼?
我警惕地往後退了一步,有些不安地對他發出了虛弱的警告:「你……我警告你……」
我還沒有來得及思考究竟發生了什麼,便感到自己的腰部一緊。在我發出抗議之前,紫星藏月已經像是搬運貨物一樣將我攔腰夾在腋下。
「開始什麼?」我還有些反應不過來,這個時候紫星藏月已經走到了門口的位置,聽到我的話之後,他轉過身來,陽光從門口|射進來,將一抹陰影打在他的嘴角,留下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
我只能狠狠地咬著牙繼續跟了上去,我才不會輸給一個這樣的傢伙!
雖然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是我卻可以感覺得到,有什麼不好的東西正在向我們襲來。我忍不住用力地拽緊了紫星藏月的衣服,然後有些顫抖地問他:「有點害怕,怎麼回事?」
「根據契約,你的一切都歸屬於我,所以我是你的所有者,你只需要跟在我的身後就可以了。」他的目光從我身上滑過,然後他轉過了身,繼續著他前行的步子,不再理我。
腦海中突然就響起了他冷漠而沒有任何起伏的聲音,那是在我墜入黑暗后聽見的最後一個詞。
就在這個時候,剛才還為了自己的女兒幾乎要跟我和紫星藏月拚命的女人跌跌撞撞地走了過來,她的臉上帶著一種彷彿大夢初醒一般的茫然,被絕望的淚水沖刷過的眼睛里霧茫茫的,沒有焦距。我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眼前的那一切,只能獃獃地站在原地,看著她一步一步走到我的面前站住。她緩慢地環視著自己的周圍,好久才將她迷惘的視線固定在我的身上:「這個房間……是怎麼回事?你們是什麼人啊?為什麼我的書房裡會有這麼多小孩子的東西啊?」婦人責備地說,好像完全不記得這個房間為什麼會這個樣子,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小孩子的東西。她似乎完全不記得關於那個小女孩的任何事情了,嚷嚷地說:「你們是什麼人啊?在我的書房裡幹什麼?是你們把我的書房弄成這個樣子的嗎?咦……」
醒來的時候,我首先聽見的是自己的呻|吟,那樣模糊而痛苦的聲音,以至於我的大腦遲疑了一會兒才發現那是從我自己嘴裏發出來的聲音。眼淚就像是沒有辦法抑制住一樣從我的眼眶裡滑落下來,在睡覺的時候哭泣對眼睛的負擔非常大,眼珠在淚水中浸泡了一晚上,以至於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瞬間就感到了刺痛,就好像有一張粗糙的砂紙在打磨我的眼珠一般。
365天乘以2是730天,17520個小時,換算成分鐘則是1051200分。
就這樣,我跟著紫星藏月在這座熙熙攘攘的城市裡穿行著,有的時候紫星藏月會稍微頓一下腳步,但是更多的時候,他都像是一匹獨行的狼在朝著某個我完全不知道的目的地快和*圖*書速前進著。
然後我就像是被咬到了舌頭一樣,把後半截話給吞回了肚子里。紫星藏月的聲音在我的頭頂響起來,聲線平穩而淡漠:「沒什麼大不了的。玩偶師對於自己的作品是十分敏感的,剛才我們殺死了一個玩偶,玩偶的這種非正常的死亡會讓那些大驚小怪的玩偶師們敏感得好像要死掉。所以,現在的情況看起來,應該是他派靈獸來偵察情況了吧。」
這裏,難道是紫星藏月的家?
「發生了什麼?」紫星藏月回過頭,奇怪地望著我,「他們未經允許不能進入到我的世界,你不需要太害怕。」
「早上好。」
在意識可以控制我自己的嘴巴之前,我就已經不由自主地指著咖啡說了出來。
他的問話就像是一根尖銳的針,將我拚命吹得鼓脹的保護薄膜刺破,然後把我那些柔軟的、刺痛的傷口挑到了明亮的光線之中。那些被刻意封存的恐懼、罪惡還有絕望的過去,在我靈魂上密密麻麻蔓生出無數黑色的霉斑。在我脆弱的外殼之下,那些不可碰觸的傷口開始重新流血,腐爛。
皮膚在接觸到早晨微寒的空氣后,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我獃獃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白色窗帘,胡桃木的傢具,陽光里有許多細小的金色的塵埃在緩慢地漂浮。
所以,雖然沒有真正地進入過那些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世界」,可是我大概也能知道,這些獨立於時間與空間的「世界」其實從某種程度上也映射著「世界」的主人們的內心。
在看見我們的瞬間,她明顯受到了驚嚇,手上的烤盤一下就砸到了地上,發出了砰的一聲,可是顯然她並沒有在乎這些。她之前還滿是和煦微笑的臉上立刻浮現出恐懼的表情,她死死地看著我和紫星藏月,聲音變得又粗糙又驚恐:「你們是什麼人?怎麼在我家裡!」
我只是有些恐慌而已——
我哆嗦著嘴唇,小聲地對著女人不停地道歉。眼淚噼噼啪啪落在了地毯上,迅速就被那些厚厚的織物吸收了,沒有任何痕迹留下。眼前這個一臉茫然的流著眼淚的女人,比起之前那個會為了自己的女兒而尖叫的人,更加讓我感到無法面對。
「走吧。」
我強迫自己抬起頭,筆直地對上他的眼睛。
恐懼一下子破土而出,爬滿了我的靈魂。
柔光照耀著小女孩,溫暖如最美的夢境,但小女孩的臉上卻浮現出蒼老的悲傷,好像來自遠古的深深悲傷。一滴眼淚掙扎著要從她的眼眶裡流下,卻在下滑的瞬間變成櫻色的花瓣,不是落向地面,而是飛向了空中。
紫星藏月的回答。
「這裡是……」
我趴在紫星藏月的懷裡,在聽完他的解釋之後,覺得自己的暈眩似乎在一瞬間變得更加嚴重了。
「紫星藏月!」
我情不自禁地望向紫星藏月,視線正好與他對在了一起。我的心裏忽然掠過一絲不祥的陰影,雖然我並不知道他突然來到這樣一個平凡而溫馨的家庭,究竟想幹什麼。
拉開椅子,我徑直在紫星藏月的對面坐了下來。他依然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就好像臉上掛著一張永遠不可能被打破的堅硬的面具一般。
「寶寶……」
伴隨著一聲微不可及的脆響,什麼東西在我身邊碎掉了,可我卻看不清那碎掉的東西是什麼,只看到無數的花瓣飛起,妖冶華麗,櫻花的盛宴,陡然間傾盆而至的櫻花雨,在倏然盛放后,又猝然消失,不剩一點。
我已經有多久沒有吃過新鮮的食物了呢?印象中陪伴我度過這兩年的只有工廠量販化的速凍微波食品,帶著人工香料的味道,吃得多了,就連味覺都像已經退化了似的,吃到什麼都不會再覺得驚喜了。
然後,他猛地將我一把扯入了他的懷抱。
「請你們立刻給我出去,不然我就要報警了……給我停住!出去!」
「拜託,你可以不可以解釋一下我們兩個究竟要到哪裡去?」
我該怎麼說,我要告訴他嗎,告訴他那個我一直以為我十分討厭的妹妹現在已經在醫院的加護病房,眼看著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
……
紫星藏月的這種態度讓我開始忍不住懷疑起來,可是當我緊跟著他走入房子的時候,我立刻就知道這個地方絕對不可能是紫星藏月的家。
沒有色彩,沒有光線,沒有方向,只能依稀看見那些灰色如同活物一樣漫無目的地緩慢移動著。
其實已經好久好久都沒有這樣被人緊緊地牽住手了。
「只要抓緊我就可以了。」
「不……」我忍不住喃喃出聲。
……
這個世界上,還有別的一些「世界」,只是這些「世界」都屬於那些與人類不同的人。
「什麼?」
從小女孩嘴裏溢出了抽泣聲,裡頭填滿了恐懼和驚慌,她那被精心梳理好的髮辮已經散開了,一朵粉紅色的碩大的蝴蝶結在發尾搖搖欲墜,可是她卻彷彿完全沒有注意到一樣,只是那樣一直驚恐地看著離她越來越近的紫星藏月,用腳蹬著地毯,狼狽地往門口的方向蹭著,很顯然想要到門口那個不停哭喊的女人身邊去。
我有些詫異地抬頭看著他,卻發現慣來面無表情的他已經皺起了眉頭,如同野獸一般的眼眸閃過一抹亮光,死死地盯著窗外。
那個聲音,是爸爸。只是他的聲音並沒有任何的溫度可言,相反,他話語中無法抑制的嚴厲就像是針刺一樣猝不及防地讓我覺得胸口繃緊了起來。
我的喉嚨乾澀到說不出話來,只能傻乎乎地看著她沒有光彩的眼睛里緩緩流下的淚水,完全不知道該去做什麼。
我只能勉強讓自己裝作什麼都沒有看見。
我試圖保持冷靜,但是這片混沌的灰色帶給我的那種不舒服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因為這個世界完全沒有光和方向,我產生了一種暈車一般的眩暈感。我朝著紫星藏月的方向追了兩步,然後便有些踉蹌地撞到了他的背脊。
突然想起來,家裡的方糖早在幾天前就全部用光了,而我因為唐霜病危的事情,一直都沒有精力去超市進行採購。所以,現在的紫星藏月喝的……是無糖黑咖啡?記得沒錯的話,我珍藏的那份咖啡豆還是以味道濃郁而著名的……「那個,你沒有放方糖吧。」
那是如同漆黑而沒有星光的夜空般,深邃到彷彿會將人的靈魂吸進去一樣的黑色的眼睛。
我環視著自己的周圍,這間小小的公寓里並沒有太多的東西,陳舊的白色瓷磚的地板,廉價的塑料桌椅,一切都與我剛搬進這裏的時候一模一樣。
他的聲音在我的耳邊響起,盛放著鬆餅的碟子被他推到了我的面前。
面對我帶著猶豫的疑問,紫星藏月平淡地說,然後就朝著某個方向走去。因為就連光線都是一片混沌的灰色,只有幾步路他的背影就像是要消失一樣變得若隱若現。我站在原地看著他,呼吸開始變得急促,一種叫做害怕的情緒一下子就冒了出來。
我忽然想起了昨天我對他說的話,與契約同時回放的,還有昨天紫星藏月那個如同野獸一樣沒有任何溫度的吻。
眼前的狀況讓我忍不住不安起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究竟想要幹什麼?為什麼我覺得自己現在的角色,似乎真的就是來打家劫舍的壞蛋?
已經完全不記得了,什麼都不記得了,卻有淚水沿著她的面頰自行落了下來。
紫星藏月詫異地看著我,一直平淡無波的聲音中透露出一抹驚奇。我頓時覺得血全部都往自己的臉上涌了過來。
我愣在了原處,等等,已經是第七天了……一把抓過床頭柜上的日曆,我顫抖著翻開了慘白的硬紙,然後在上面看見了一個被我重重用紅筆圈起來的時間。
紫星藏月瞪著他手上的咖啡杯,面無表情的臉上竟然出現了嚴陣以待的嚴肅表情,就好像在他面前的不是一杯普通的咖啡而是什麼可怕的毒藥一樣。
「現在該怎麼辦?」
「不,不用你關心!」
我的每一根汗毛都不由自主地豎了起來,就像是有人在我的背後淋上了一整桶冰水一樣,身體里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對我叫囂……有危險要到來了!
據說,在黑暗中,人的嗅覺會代替視覺一下子變得敏銳起來。在我因為驚訝而突然停滯的腦海中,意外地浮現出這樣的一句話來。
他的手掌很寬大,放在我頭上的動作……很輕柔。而最出乎我意料的就是,他的手心,很溫暖。從頭頂傳來了一種讓人忍不住就感到踏實的溫暖的感覺,同時伴隨而來的還有紫星hetubook.com.com藏月沒有一絲波瀾的聲音:「沒有關係,我可以帶你離開。」
女人皺了皺眉頭,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然後一臉困惑地看著她手上那些濕漉漉的淚水,又驚訝地抬起頭來問我們:「我到底是怎麼了?這種感覺好奇怪……為什麼我會覺得胸口空蕩蕩的啊?好……好難受……」
「可是你看上去很害怕。」
一瞬間,我便被那樣的眼睛拉回了現實的世界。
我一直都只想著要得到生命之花的花瓣,我也一直都以為自己已經可以面對一切,可是我卻從來都沒有意識到,要得到一片生命之花的花瓣,是那樣殘忍的一件事情。每一片花瓣的消失,都代表有一個玩偶要從世界上離開……也代表著,有一個玩偶的主人要失去他在這個世界上最心愛的人。
唐果啊唐果,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怎麼還會這樣的衝動?要知道,紫星藏月可不是會容忍你的衝動的那個人……最重要的是,如果真的惹怒了他的話,唐霜,那個總是微笑著叫我「姐姐」,那個聰明而可愛,那個有很多夢想,有很多想做的事情,那個已經進入了加護病房,已經觸摸到了死亡黑色羽翼的女生,又該怎麼逃脫註定的命運呢?
我看著他沒有波瀾的黑色的瞳孔,忽然有一種想笑的感覺,可是眼睛卻莫名其妙地感到了酸澀。
為什麼我自私地想要將那些玩偶的生命剝奪掉?
有很多理由,可是我卻沒有辦法說出口。
從兩年前的那一天開始,我就再也不喜歡跟別人牽手,甚至被觸碰。禮貌的微笑,恰當的點頭……在日常生活中,我可以完美地將自己偽裝成以前的唐果。唯獨牽手,觸碰,任何親密的行動,都完全不能忍受,只要與別人的接觸超過三秒鐘,我的腦海中就會不由自主浮現出兩年前的那個夜晚,那些恐怖黏稠的觸感,恐懼到讓我無法忍受,甚至影沙……哪怕是影沙都不行。
於是我再一次掙扎了起來,努力證明自己的勇敢:「我才沒有害怕……我只是……」
「喂,你干什……」
我暗暗地在內心狠狠地唾棄了一下自己,然後用力地握緊了拳頭,裝作不在意的樣子走向了餐桌。
紫星藏月垂下了眼帘,濃密的睫毛就像是烏鴉的羽翼掩住了他的眼眸,也讓我看不清楚他的眼神。然後他快速地吟唱出了一串連貫而模糊的詭異咒語,就像是一首音調有些離奇的安眠曲,又像死神的邀請,卻不知道為什麼,通過他低沉的嗓音說出來,傳到我耳中竟然有一些溫柔的味道。
一片灰色。
「先吃早餐。」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也不由自主地發出了顫抖而虛弱的問話:「你……要做什麼?」
「不,沒有。」
可是這一刻,是因為漫長噩夢醒來后的陽光太過於溫暖的緣故嗎?我竟然會覺得現在的他看上去有一絲難以形容的柔和。
就在剛才,那個地方還有一個可愛的,如同天使一樣的小女孩,可是現在,在那裡只有一片花瓣的殘影。我只覺得自己的眼前一片暈眩,視網膜上只殘留著那一滴沒能落下、化成花瓣的淚水。苦澀、痛苦、悔恨,還有強烈的罪惡感就像是金屬細絲編織而成的網籠在了房間安靜的空氣里,胸口沉甸甸的,幾乎讓我喘不過氣來。
答錄機里爸爸的聲音越來越大,最後在一個大聲的掛電話的聲音后戛然而止。
她質問著,語氣中滿是恐慌:「這裡是私人住宅,你們是怎麼進來的?」
但是紫星藏月並沒有理會我,他就那樣徑直走上了樓梯。我獃獃地看著婦女跌跌撞撞地跟在他的背後,企圖阻止他的腳步卻完全沒有任何效果的樣子。驚恐的感覺無法抑制地一點一點在我胸口蔓延。
紫星藏月只用了一步路就來到了她的面前,沒有理會這個孩子微弱的抵抗,他將手放在小女孩的頭頂上。與此同時,在門口的女人發出發狂的母獸一般的尖銳慘叫聲:「你們要幹什麼!你們要對我的女兒幹什麼!」
我一下子就呆立在了原地,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因為這個地方,太過於溫馨和美好,與全身上下都散發著冰川一樣冷峻氣息的紫星藏月太不相稱了。
「……我知道了。」
而現在到了我把欠她的一切,還給她的時候了。
在我的話說完之後,紫星藏月的眼睛里飛快地掠過一道光芒,他的臉上依然沒有任何表情。
「……七天來,唐霜一直都在病房裡等你,可是你竟然連看都不來看一下!你真的很讓我失望!」
紫星藏月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在經過一番思考之後,很認真地對我說了一句話:「你……真是一個奇怪的人類。」
房子並不豪華,跟市區里那些高聳入雲的摩天大廈比起來,這棟小而舊的房子甚至還有一些寒酸,但是這棟房子卻有著很漂亮的紅色的磚牆,上面遍布著綠色的爬山虎藤蔓,綠意盎然,充滿著生機和活力。看得出來這裏的主人投入了很多精力在這棟房子上面,漆成白色的窗戶鑲嵌著擦拭得異常乾淨的玻璃,可以清楚地看見窗戶裡頭垂著粉色碎花的棉布窗帘。在門前有著用木頭搭建的門廊,上面纏繞著的牽牛花開著很燦爛的紫色和紅色的細小花朵。小小的庭院里種植著很多植物,樅樹、林檎、冬青……還有很多不知名的各色小花。
「唐霜昨天進了加護病房,你難道不知道現在的她很需要親人的陪伴嗎?你媽媽都已經快要崩潰了,可是你呢?在家庭最需要你的時候,你竟然還在跟我們鬧脾氣!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歡唐霜,但是你要記得,她是你的妹妹!而且她是那麼喜歡你!就算是一個陌生人,看在她和你住在一個屋檐下的分上,你難道就不能把你的幼稚行為收斂一下,多體諒一下家人嗎……」
瞬間的愣怔之後我終於清醒過來,掙扎著想要從他的外套里出來,卻被紫星藏月像是安撫想要鑽出籃子的小狗一樣,一下子就按了回去。我的臉貼著他的胸口,可以清楚地感覺到他說話的時候胸口的震動。
心跳怦然加速,血液上涌,讓我眼前幾乎一陣發黑。
紫星藏月就像是完全沒有看到一直在他背後拚命追趕的我一樣,一直保持著某種特定的節奏在路上走著。他的姿態很優雅,但是速度卻非常快,如同大型的貓科動物一樣,每一步都踏在最精確的位置上。雖然我並沒有覺得這個實際上有什麼能讓我困擾,可是在這一刻我卻真的覺得很辛苦。
沒有聲音,也沒有方向,沒有光線,似乎整個世界除了我之外就只有他。從兩隻手觸碰的地方傳來了屬於紫星藏月的溫度,彷彿有一種奇妙的力場將我和他綁在了一起,明明是兩個單獨的個體,卻就這樣被「牽手」這樣簡單的行為牢牢地聯繫到了一起。紫星藏月的手乾燥而溫暖,也不知道為什麼,在這樣被他緊緊握住手的時候,我遍布在皮膚表面的所有感覺因子都突兀地活動了起來。呼吸,脈搏,還有走動的時候肌肉的活動,都好像變成了可以被清晰感知的脈衝,帶來微弱刺|激,從我和他相接觸的那一小塊皮膚傳遞過來,衝擊著胸口的位置。
「夫,夫人……」
帶著複雜的心情,我用力地將刀叉戳向盤子中那塊金黃色的鬆餅。
不過,在關門的瞬間,我還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桌子上擺放著的餐具。我家附近並沒有什麼賣早餐的店子啊,特別還是西式早餐,而剛才的鬆餅的味道是那樣新鮮……難道是紫星藏月做的?
然後我點了頭,答應了那個蒼老的引魂師——我想要活下來,我可以付出代價。
拜託!那可是我的珍藏咖啡啊!
就像是一個恐怖的沒有邊際的噩夢。
從窗口傾瀉進來的血紅的光線讓我有一種極端不祥的感覺,這種感覺是如此強烈,以至於我全身上下都不由自主地開始顫抖了起來,甚至連自己正緊緊地貼在我最討厭的那個傢伙的身上都沒有察覺。
聽著爸爸言語中掩飾不住的責備,我只覺得彷彿被人捏住了心臟一樣,沉重得幾乎無法呼吸。在發生了這麼多事之後,我明明應該已經不會在乎任何東西了,可是為什麼,現在的我卻這麼難受呢?還是因為太過於在意,所以才會覺得痛苦呢?
「不什麼?」紫星藏月疑惑地向我問道。
為什麼總是只有我會那麼倒霉?
「抓緊我。」可是紫星藏月打斷了我的話,然後說出了完全出乎我意料的話,「抓緊我就不會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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