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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樓窗戶邊，站著憂鬱的魏然。他的目光隨著白色寶馬移到了拐彎處，最後落在了蘇輕心的身上。

「第一個夢想是好好學習，考上大學。」蘇輕心一本正經地說。

蘇輕心一抹淚，說：「爸爸挖礦的時候被倒塌的礦山壓斷了腿，已經截肢了。他現在一個人肯定沒有辦法生活……」

全班同學的目光都投到了蘇輕心的身上。她的手指緊緊捏著桌上翻開的書頁一角，有些窘迫。

朱盼盼繼續說：「而且，他還故意不跟你講話，調了座位，為的就是不讓你發現他身上的傷。但是沒想到居然讓覃如汐撿了漏兒，成了他的同桌。覃如汐特地轉到我們班，明顯是故意的。」

朱盼盼拉著蘇輕心的手說：「輕心，你去我家住吧，等你媽媽和你繼父回來再說。」

三天後，馮芮星出現在蘇輕心的教室門口，說：「蘇輕心，我沒錢了，給我一點兒。」

延伸到二樓窗戶的油桐樹只剩下干黃的樹枝，殘留的油桐葉被風輕輕一吹，像斷翼的鳥兒一樣從空中墜落下來。

蘇輕心把在馮家發生的事情全部告訴了魏然。魏然坐在她對面，看著她的情緒慢慢恢復平靜。

蘇輕心轉身走到門邊，喊道：「馮叔叔……」

所幸那天夜太黑，他們都看不見彼此紅透了的臉。

「他果然跟你告狀了。」蘇輕心譏笑道。

她原以為，她會熬過和秋天一樣的冬天，卻沒想到會在寒冷的冬天跌入更加陰涼的冰窖。

楊燁是個瘦高個兒，被朱盼盼這麼一撞，一下子就搖搖晃晃起來。魏然趁機將手繩搶了回來，胡亂地塞進了課桌抽屜里。

半個月後，魏然回贈了蘇輕心一條格外粗糙的紅色手繩。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啪」地把手繩甩到蘇輕心桌上，趁她抬頭看他的時候，他又撐著腦袋看向窗外，嘴裏哼著不著調的羅大佑的《童年》。

「我睡這裏？」蘇輕心指指床鋪，又問，「那你睡哪兒？」

記憶回到從前，那個頭髮上沾著油桐花花瓣的少年一副傲然的樣子，或許才是蘇輕心最想要看到的。

在學校，中午的時候，朱盼盼約蘇輕心一起去吃午餐，蘇輕心搪塞了過去。直到下午上課，魏然聽到她的肚子咕咕直叫，蘇輕心才把一切說了出來。

楊燁舉著手繩高叫道：「哇，魏然，你送蘇輕心定情信物啊？」

魏然一把攔住她，將手繩迅速地戴在手腕上，舉著手腕在她面前不停地晃動：「送給我就是我的了，你還想搶回去？沒門兒。」

蘇輕心小跑上去，在他身後輕輕地喚著他的名字：「魏然……」

是啊，海城好遠，她記得自己和媽媽從海城來到桐城的時候，坐了兩天兩夜的火車。

朱盼盼忽地從座位上站起來，挺起自己的肚子撞了撞楊燁，凶道：「楊燁，不準欺負輕心！」

魏然站起來，走到書桌前，敲了敲桌面，說：「這裏。」

他扭頭看過來，臉上的神情很平靜。

「你就是這個意思。」魏然發音咬得很重，看起來十分介意。

魏然嘖嘖感嘆：「蘇輕心，原來你還有好幾個夢想，這麼貪心。」

魏然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的蘇輕心，她蜷縮成一小團，嗓子沙啞到幾乎說不出話來。魏然扶著蘇輕心的肩膀，帶她進了一家麵館。蘇輕心裹著雨衣坐在火爐前。胖胖的老闆給他們一人煮了一大碗牛肉麵，還給他們加了兩個雞蛋。

第二天放學的時候，朱盼盼招呼蘇輕心一起回家，蘇輕心以筆記沒做完為由拒絕了。

可是生活好殘酷，爸爸和媽媽再也回不去了。

蘇輕心收回目光，輕輕地嘆了口氣。

舒凡一聽，扭頭責備地看著蘇輕心，問：「怎麼回事？」

慢慢地，困意襲來，蘇輕心漸漸睡了過去。

馮芮星在餐桌邊陰陽怪氣地大叫起來：「姐姐撒謊。小凡姨，姐姐是去見她的小男朋友了！」說完，他低下頭假裝扒飯，偷偷地對蘇輕心挑眉。

蘇輕心跟著她進了房間。她一開口就問：「你才十六歲，怎麼能談戀愛呢？」

魏然雙手叉腰，微微俯身，調笑似的問：「那麼，蘇輕心，你有夢想嗎？」

覃如汐站在蘇輕心前面不遠的地方，回頭看她的眼神里充斥著濃濃的恨意。

說完，他就走了，腳步歪歪扭扭的，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誰讓你嫌它丑的。」蘇輕心彆扭地道。

然後，他給她整理了下衣領，聲音溫暖如春風：「天氣冷了，別感冒了。」

命運是個很奇怪的東西，它迫使我們去接受一些不願接受的事情，迫使我們去做出不願做出的選擇，最後還可笑地站在人性頂端說什麼勇敢的人從來不應該屈服於命運。

朱盼盼卻以此為傲，說：「要是不減肥能對付你這種人，我一輩子都不會減肥！」

永遠的那種。

馮強將最後一根香煙掐滅在煙灰缸里，默不作聲地披好外套，又往醫院趕了過去。

魏然像是在分享小秘密一樣，說：「這個秘密基地我只告訴了你，也只屬於我們兩個，你不要告訴別人。」

「蘇輕心？」黑暗中忽然傳和圖書來一個人的聲音。

舒凡站直身子，背對她。

蘇輕心走過去，心裏異樣的情愫慢慢化開。她將整個身子往前靠在陽台上，說：「我……不太想回去。」

「你別忘了你是姐姐！」舒凡眼睛里也噙滿了淚水，蘇輕心固執的神情讓她揪心地痛。

「你的零用錢我都給你了，不能再給。」蘇輕心拒絕道，走過去收拾他不再吃的飯菜。

蘇輕心見過桐城的春夏，也見過桐城落葉繽紛的秋天。她在氣候溫暖的季節被迫接受冰冷陌生的城市，卻在蕭瑟冷冽的季節感受到了直達心底的溫暖。

鄰居家的張阿姨把蘇輕心叫進去暖暖身子，還留她吃了晚飯。

蘇輕心默然。

「隨便走走。」蘇輕心在玄關處邊換鞋邊說。

所以，她也很想幫他做點兒什麼，只要他願意。

馮芮星一拍桌子，凶道：「只要是個人都可以給我輔導，我去告訴爸爸，就說我寧願請家教，也不要你給我輔導！」說著，馮芮星穿著拖鞋「蹬蹬蹬」地往外面跑去。

蘇輕心勾起嘴角，她心裏多多少少明白了。

魏然聽到楊燁的聲音，立馬站起來想要把手繩搶回來，邊搶還邊說：「你幹嗎？這是我給我媽的，我只是讓蘇輕心幫我看看編得對不對。還給我！」

「對不起。」蘇輕心道著歉，心裏萬分愧疚，不由得鼻子一酸。

魏然和朱盼盼一陣無語。

蘇輕心心裏的話全部堵在喉嚨口，她的嗓子像是灌滿了沙粒一樣，窒息得難受。

晚上九點多的時候，馮芮星回來了。他一進家門就躺在沙發上嚷著：「蘇輕心，我餓了，給我做飯。」

舒凡說馮芮星的腳踝粉碎性骨折，需要做手術，至少要休養一年才能康復。

蘇輕心偶爾會回過頭，目光停留在魏然的身上。他一邊擋著覃如汐的熱情，一邊失神。更多的時候，他會撐著下巴，望著窗外發獃。

馮強和舒凡剛出去，馮芮星就跑到蘇輕心面前，說：「蘇輕心，把鑰匙給我！」

良久后，舒凡偷偷抹掉淚水，說：「輕心，至少在這裏，你什麼都不缺，不是嗎？」舒凡的聲音在顫抖。

魏然用雨衣把蘇輕心嚴嚴實實地蓋住，面對一時間情緒崩潰的蘇輕心，他有些手足無措。

「輕心，你的家在海城嗎？」魏然問。

「怎麼了？」魏然看著一直垂著頭的蘇輕心問。

馮芮星性子急，步子也急，穿著比他的腳大一碼的拖鞋跑下樓梯的時候，一個不小心就從上面栽了下去。

只是一瞬間，蘇輕心的臉頰上就湧出了一股熱流。

「魏然，你為什麼不想回家呢？」蘇輕心想要了解清楚。有關魏然的一切，她都想要了解清楚。

馮強對蘇輕心很好，很像一個父親。

魏然轉過身子，背靠著陽台，兩隻胳膊搭在陽台欄杆上，笑道：「等你啊。」

雨越下越大，打濕了蘇輕心的衣衫，她吸著鼻子，無助到絕望。

舒凡轉過身來，一把將蘇輕心擁入懷中，不停地安撫她：「不亂想了，不亂想了。輕心，忘了吧，我們回去只會受苦。媽媽沒有關係，但是你還需要成長啊！」

魏然點點頭，食指和拇指捏著自己的下巴，故作思考。然後，他用手指輕輕地戳了戳蘇輕心的額頭，說：「從現在開始，你的夢想就是我的夢想。說吧，你想做什麼？」

魏然把手繩放在鋪著書本的桌面上，從抽屜里掏出放大鏡仔仔細細看了好幾遍，說：「猛地一看很醜，放大看更丑。」

蘇輕心吃了一驚，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到魏然爸爸的樣子，那個有些矮胖的男人叉著腿揚言說等魏然回來要揍死他的樣子。

「那媽媽你……過得愉快嗎？」蘇輕心怔怔地說，抬起頭看著舒凡。眼前這個女人剛帶她來桐城的時候仍舊年輕貌美，現在一年不到的時間，眼角便細紋橫生，身體瘦了一大圈。

女人穿著一身豹紋的皮草，身材高挑，氣質出眾，跟這棟簡陋的建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路邊停了輛白色寶馬，她徑直上了車。

「你不就沒辦法在這裏念書了？那我就成了千古罪人了。」蘇輕心如實回答。

楊燁趕緊把他拽進了教室裏面。

朱盼盼在蘇輕心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蘇輕心趕忙問：「魏然，你，你有夢想嗎？」

蘇輕心回到馮家的時候，看到馮強讓馮芮星跪在客廳里，因為他的語文考了個鴨蛋。

魏然看著她，擺擺手轉身走開，說：「是是是，幫了人還不被領情，看來我以後還是別多管閑事了。」

「丑才不會被別人偷了去，正合我意。」魏然一副在理的樣子說道。

蘇輕心，你也有我。

魏然笑道：「沒關係，再遠我也陪你一起去。不過在此之前你得答應我，以後無論遇到什麼事，都不要一個人大晚上跑出來，要記得來找我，知道嗎？」

舒凡走過來，按住她的肩膀，說：「輕心，媽媽知道你在這裏過得不愉快，但是我們總該忘記過去重新開始，不是嗎？你現在要以學習為重，不能早戀。」

蘇輕心雖然把話說了出來，但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給馮芮星補課真的是一件很傷腦筋的事，因為他壓根兒就不會聽。

年少時，夢很遠，可魏然甘願為了實現這個夢，不顧一切地去努力。

舒凡也趕緊跟了上去。在這段連她自己都明白不牢固的感情中，她不敢怠慢，只能馬不停蹄地跟著自己的主人。

蘇輕心狐疑地看著魏然，說：「海城好遠的。」

蘇輕心躲開魏然的手，說：「你以後別為我出頭了。」

蘇輕心說自己沒有。

聽見聲音的馮強和舒凡也從工作間跑了出來，一看見馮芮星抱著腿蜷縮在地上大哭，慌忙趕上去詢問。

蘇輕心沒有跟他爭辯，也懶得跟他爭辯。

馮芮星不僅僅是介意蘇輕心奪走了他爸爸的一部分愛，他更多的介意來源於他自小的優渥感，他就是覺得蘇輕心低他一等、性格懦弱，他就愛欺負她。

不記得什麼時候這麼放聲哭過，當時爸爸出事的時候，她也只是在床邊默默地流淚。那個時候爸爸給她擦擦臉，笑著說：「傻丫頭，哭什麼。」

舒凡要陪馮強去出差，臨走的時候，馮強把鑰匙留給蘇輕心，讓她好好照顧馮芮星，還叮囑馮芮星不許欺負她。

她嗚嗚咽咽著，抽泣聲不斷，說：「爸爸，我好想你啊……」

蘇輕心和楊燁還有朱盼盼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魏然拉住。

但是蘇輕心不喜歡這種感覺，因為這種好讓她無法心安。

「有啊。」蘇輕心連忙點頭。

元旦假之後，覃如汐擠到蘇輕心和魏然面前，說：「我也要加入你們的學習小組。」

她是她的母親，她從始至終都相信自己的女兒。

結果第二天蘇輕心在門口等了他三個小時，他都沒有回來。

沒關係，魏然，還有我呢。蘇輕心這麼想的時候，也這麼說了出來，她抱緊被子，喃喃地道：「沒關係，你還有我呢。」

黑暗的房間里，蘇輕心穿著校服蜷縮在被窩裡，聞著被子上清新的味道，聽著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

「那你媽媽呢？」蘇輕心又問。

馮芮星一邊埋怨，一邊艱難地從被窩裡爬起來。可是他雖然嘴上說得乖巧，行動倒是蠻實誠，將他懶到極致的性格出賣得體無完膚。

那天晚上，魏然把蘇輕心送回家，自己才緩緩地回去。

「啪！」

魏然趴在桌上，輕聲喊道：「蘇輕心。」

他站在台上舉著一份檢討書，當著全校師生的面念出來。

蘇輕心這才發現，自己似乎一點兒都不了解魏然，至少，她不知道他為何像她一樣，放學不願回家。

馮芮星抓著馮強的袖子，哭鬧道：「爸爸，我不要蘇姐姐給我補功課，我不要！」

蘇輕心一聲不吭地去廚房做飯，半個小時后把飯菜端到桌上。

等了半個小時，教室里就只剩下蘇輕心了，她才收拾起書包往外面走。

馮強氣得脫掉腳上的拖鞋就朝馮芮星扔了過去。

蘇輕心做了個深呼吸，打算上樓去。就在這個時候，樓道里跑出了一個濃妝艷抹的女人，她就像剛剛來到這座城市時的舒凡一樣漂亮。

是魏然。當他的身影出現在路燈下的時候，蘇輕心第一眼就將他認了出來。雨簾在路燈下顯得模糊朦朧，魏然的樣子卻無比清晰。

馮芮星一邊擺弄著他的坦克模型，一邊敷衍馮強：「我要是敢欺負她，你不得揍死我？」

蘇輕心被舒凡叫到客廳，馮強在沙發上一邊抽煙一邊嘆氣。

那天晚上，魏然騰了一個玻璃瓶，將自己的零錢全部倒了進去。他要存夠他和蘇輕心的路費，帶著她一起去海城找她的爸爸。

「那你倒是還手啊！我看是你揍我揍得贏，還是揍你爸揍得贏。」蘇輕心有了馮強這麼個靠山，倒也不怕馮芮星會亂來。

第二天，魏然被學校點名批評，還被記了一過。

朱盼盼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我也是在楊燁那裡聽來的。」

蘇輕心還沒來得及去拿手繩，它就被楊燁搶走了。

她站在魏然家樓下，不敢上去。

蘇輕心從寬大的雨衣里伸出手，小指和魏然的小指鉤在一起。她透過牛肉麵的騰騰熱氣，看到魏然乾淨的臉龐上有著從未有過的認真神色。

蘇輕心連忙跑下去，查看著馮芮星的傷勢。

「不就什麼？」魏然盯著蘇輕心，問。

舒凡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看著她：「你沒有？你沒有怎麼會有男孩子為你出頭打小星呢？小星是你弟弟，無論他做了什麼，你都不能讓別人打他！」

蘇輕心慍怒，作勢要將手繩搶回來。

蘇輕心怔怔地看著魏然，他頭髮上還掛著雨珠，身上的濕衣服也沒有換下。他一定比自己還要冷吧，可是為了讓自己安心，他以最明媚的笑容來面對自己。

魏然坐在床上，大大咧咧地說：「我一哥們兒的老房子，他們拿了拆遷費就搬走了，但是這個地方一直都沒拆。既然沒人趕，我就先住這裏嘍。哎！」說著，他拍了拍自己坐著的床鋪，說，「你今晚睡這兒。以後要是不想回家，你就到這裏來，我給你配一把鑰匙。」

蘇輕心哭了和_圖_書好久，最後累倒在桌上，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日子就這樣平淡地過著，偶爾波瀾不驚，偶爾會出現一些小鬧劇。

「好好好，一起一起。」魏然連忙妥協，連看蘇輕心的眼神都多了幾分寵溺。

蘇輕心一聽，連忙追上去解釋：「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

蘇輕心沉默地低下了頭，這一切，都源於自己。

「豬胖胖，你真該減肥了。」楊燁捂著肚子叫苦。

反正，覃如汐加入進來，被煩的人又不是她。

蘇輕心看著覺得諷刺，忙嘆氣說：「行了，馮叔叔。」說著，蘇輕心的目光停在舒凡的身上，「假期我幫小星補下課吧，就不至於讓你們這麼操心了。」

馮強拉過蘇輕心的手，親切地問她需不需要什麼禮物。蘇輕心很彆扭地抽回手說不要。然後，他們就走了。

「嗯？」蘇輕心小聲應道。

一陣濕潤的冷風拂來，夾著幾粒細小的雨滴。蘇輕心抱著自己縮成一團，本來心裏就難受，這樣的天氣讓她的悲傷瀕臨決堤。

魏然看見蘇輕心的樣子，微微愣神。他伸出手，溫柔地放在她的頭上，笑道：「你不會要哭了吧？」

蘇輕心抽噎起來，她沒能忍住內心深處的悲傷。她抬起手背，不停地抹淚，嗓子口像是布滿了灰塵一樣難受。她說：「我好想爸爸，我好想海城……我很想知道爸爸現在過得怎麼樣……」

那天之後，老師把蘇輕心和魏然的座位調開了，覃如汐轉到了他們班，魏然的同桌成了覃如汐，蘇輕心坐到最前排的位子上。

「輕心，你別哭，你告訴我，是不是馮家欺負你了？」魏然蹲在蘇輕心面前，緊緊抓住她的手。

可是如果現在她維護自己的女兒的話，那麼她們將在馮家待不下去，她們將無處可去。舒凡是個膽小如鼠的人，她沒有辦法。

蘇輕心慢悠悠地站起來，跟著他走了出去。

魏然給她買了麵包回來，說：「蘇輕心，那小子還敢欺負你，我去揍他！」

魏然不同意，蘇輕心同意了。

蘇輕心說：「你不要去，沒用的。我只要待在馮家屋檐下一天，他就會無休止地折磨我。」

蘇輕心心裏升騰起一股怨憤，她昂頭堅定地道：「那我有必要撒謊嗎？馮芮星一直看我不順眼，他這次栽贓陷害我，又有什麼好奇怪的……」

外面的天已經黑透，蘇輕心打開門，失神地走了出去。

「這話你跟你爸去說，只要你爸說一聲不讓我輔導，我立馬就不輔導。」蘇輕心說。

海城距離蘇輕心兩千多公里，這距離於蘇輕心來說，就是蜿蜒的巨龍，而蘇輕心只是一條瘦小的爬蛇。

蘇輕心低著頭，好久后她才抬起腦袋，對舒凡說：「媽，馮芮星是自己摔倒的，不是我推的。」

「給你媽的？誰信啊，你看蘇輕心臉都紅了。」楊燁哈哈大笑，繼續調侃。

蘇輕心瞬間思緒泛濫，淚如泉湧。她哽咽地說：「可是，媽媽，我缺爸爸的愛啊……」

馮芮星急忙叫了起來：「你胡說！我就是想跟爸爸說我要請家教不要你教我，你怕我告狀就把我從樓梯上推下來！爸，我不要蘇姐姐教我，不要她教我！」

魏然還在搶楊燁手裡的手繩，楊燁個子比他高，他根本搶不到。

蘇輕心一怔，抬眼看去，自行車的主人歪歪扭扭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往這邊跑了過來。

蘇輕心把馮強留下的零用錢全拿出來，馮芮星一把搶過去，沒有留一分錢給她。

蘇輕心看著他的背影，失神了好久。

晚上蘇輕心到家的時候，舒凡坐在沙發上。一看到蘇輕心進屋，她的眼神就變得冷冽起來。她問蘇輕心：「你去哪兒了？」

朱盼盼偷偷地問蘇輕心：「覃如汐進來老是纏著魏然，你就不吃醋嗎？」

冬日里難得的暖陽天氣，朱盼盼拉著蘇輕心出去曬太陽。她指著在球場上奔跑的魏然說：「輕心，你知道嗎？念完檢討的那天晚上，魏然回到家裡被他爸爸打了，打得好嚴重。」

不過蘇輕心沒有注意到這些細節，她衝著抱著足球跑過來的楊燁說：「楊燁，你也一起來吧。」

魏然急忙脫下自己的雨衣披在她的身上，問：「你怎麼在這裏？有沒有摔到什麼地方啊？」

那個學期的期末考試，他們都取得了很不錯的成績。

於是，班上多了一個以蘇輕心和魏然為首的四人學習小組。他們四個人經常一起學習、吃飯、散步。魏然和楊燁踢球的時候，蘇輕心和朱盼盼就在旁邊為他們加油。蘇輕心和朱盼盼逛街的時候，魏然和楊燁就跟在後面累死累活地提購物袋。

就像悠悠時光和時光里的魏然，都不可能只屬於她一個人。

蘇輕心像個小孩兒一樣傾身下去，把額頭靠在魏然的肩膀上。她哭著，斷斷續續地說：「我想找爸爸，我想回海城……我想回家……」

朱盼盼把蘇輕心推到足球場的時候，蘇輕心還在不停地打著退堂鼓。朱盼盼氣急敗壞地對著她的腦袋就是一個栗暴，說：「你自己提出來的，跪著也要給我做完，快去！」說著，她又把蘇輕心往https://m.hetubook.com.com球場裏面推了推。

「你去告啊！」魏然沖他掄著拳頭。

舒凡一個耳光打在蘇輕心的臉上，蘇輕心的聲音戛然而止。

舒凡把馮芮星抱在懷裡護著，說：「行了，馮強，孩子又不是你打一頓罵一頓就能考好的，咱們不是該找找原因嗎？」

「蘇輕心！」馮芮星立即嚷道，「學學學！你可真夠煩的。」

「第二又怎樣？還不是有個第一壓著！」馮芮星不服氣，歪理一大堆。

蘇輕心踟躕了好幾天，最終決定去魏然的家裡看看。

看著蘇輕心糾結不已的樣子，魏然心裏一種異樣的情愫慢慢化開。即使是為了不讓蘇輕心擔心自己而遠離她，可是看到她這樣，他還是會忍不住動心。

蘇輕心沒有答話，只是哭聲在雨夜裡越來越大。

蘇輕心沒有拒絕。

魏然一把抓住蘇輕心的校服衣擺，將沒有拉上的拉鏈「嘩」地一下拉到領口，蠻橫地說：「等你有能力保護自己的時候，我自然不再為你出頭。」

那天晚上，蘇輕心和魏然吃了一頓溫暖的牛肉麵。

蘇輕心心裏委屈翻湧，她跑回自己的房間，重重地關上門，眼淚瞬間流下。她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要活得這麼委屈，也不明白為什麼出了事情，連自己最親的人都不相信自己。

馮強把成績單甩到馮芮星的臉上，罵道：「老子天天給你吃好的用好的，你看看你給我考的什麼玩意兒！」

馮芮星做完手術回家休養的時候，已經是油桐花開的季節了。蘇輕心還記得那天的天氣特別熱，頭天還穿著兩件衣服，隔天穿短袖都嫌悶得慌。

空蕩的屋子又只剩下蘇輕心一個人，她撫摸著自己火辣辣的臉頰，哭著蹲下身去。

夜漸深，蘇輕心睡不著，魏然也睡不著。

馮芮星嚼了幾口就吐了出來，說：「呸呸呸，真難吃！」然後，他朝蘇輕心攤開掌心，「蘇輕心，把我爸留下的錢拿出來，我要去館子里吃。」

蘇輕心沒有理會他的話，推了推他的肩膀，問：「你要不要一起？」

魏然心裏明了，嘴上不說破，只應道：「這麼巧，我也不太想回去。」

窗外有一株香樟樹，從抽芽到落葉，魏然都見證過。

她是被舒凡叫醒的。

鐵門上深紅的油漆已經斑駁，魏然掏出鑰匙把門打開，將蘇輕心帶了進去。

蘇輕心坐下來，環顧四周，問：「這是什麼地方？」

房間裏面很簡陋，東南角擺放著一張舊床，床邊是一張書桌。門邊有一個插孔，旁邊放著水壺和兩個洗臉盆。

第二天，蘇輕心遞給了魏然一條手工編織的黑色手繩當作補償的生日禮物。手繩是最簡單的那種，因為她只會編這種。

蘇輕心不想和他有更多爭辯，就把鑰匙給了他。

蘇輕心點點頭，乖巧地回答：「嗯，我爸爸在那裡，我想回去照顧爸爸。」

楊燁和朱盼盼很容易爭論起來，他們的聲音落進蘇輕心的耳朵里開始變得模模糊糊。蘇輕心偷偷偏過頭去看魏然，他緊緊地趴在桌上，裝作認真看書的樣子。

不曾長大，不曾知道金錢對一個帶著小孩兒的女人有多麼重要，所以她責怪舒凡，即使靠在她懷裡，也責怪得不得了。

蘇輕心最終沒有上去，她在魏然的目光下離開了。她不知道見了魏然該怎麼說，她很怕這樣的魏然。

「我也沒有追他。」蘇輕心表情倔強，聲音里夾雜著沙啞。

「可是他爸爸為什麼要打那麼重，難道就因為魏然在學校念了檢討？」蘇輕心沒有理會朱盼盼後面那段話的意思，不解地問。

蘇輕心抬頭看著魏然，魏然也點頭示意她應允。

他說得沒錯，蘇輕心對他來說的確是個外人。外人到什麼地步呢，蘇輕心不敢抗拒馮芮星，因為她一旦抗拒他，就將沒有任何地方可去。

馮芮星脾氣上來，一把將碗盤掀到地上，大聲呵斥：「蘇輕心，那是我爸！他的錢就是我的錢，你這個外人憑什麼不給我？」

馮芮星一把推開她，哭著吼道：「你滾開！」

於是，連續三天，蘇輕心都住在了朱盼盼的家裡。

馮芮星頂著瘀青的臉大哭：「我要告你們！我要告你們！」

她不喜歡魏然陰鬱的臉，很不喜歡。

蘇輕心躲在舒凡的懷裡，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樣落下。她忍著哭聲，忍到喉嚨口一陣酸痛。

蘇輕心揉了揉眉心，獨自回了房間，關門時，還能聽見客廳里馮芮星的哭鬧聲。

蘇輕心從來沒有在心底揣摩過這個詞，那時她很年少，歲月很脆弱，她有勇氣動心，但是沒有勇氣阻止別人也跟她一樣動心。

魏然說的秘密基地要穿過兩條舊舊的街道，在一棟快要拆遷的老房子的三樓角落。

「你真的會陪我一起去？」蘇輕心不相信地問。

蘇輕心第二十三次拿著書敲在馮芮星的腦袋上，馮芮星身體里的瞌睡蟲悉數飛得乾淨，他蹦起來，嚷道：「蘇輕心，你能不能不打人了？你別以為我不敢還手！」

舒凡從沙發上站起來，往樓上走去：「你跟我過來。」

「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沒有交男朋友！魏然是看不和*圖*書過去才幫我的。你總說要我讓著馮芮星，我已經很讓著他了，但他老是欺負我，你又不是不知道。」

蘇輕心見狀，慣性地尖叫了一聲。

魏然說：「原因有很多種，也許跟你不想回家的原因很相似。」

那天晚上吃飯的時候，蘇輕心如同嚼蠟。

馮芮星一聽，連忙叫道：「我不要你補課！不要！」

以前，爸爸被煤礦的朋友慫恿送媽媽玫瑰花的時候，那樣子和現在的魏然一模一樣。

看到蘇輕心走了出來，他側過腦袋，問：「出來了？」

「你不想回去？」蘇輕心反問，轉而又想起兇巴巴的魏爸爸，說，「那你爸爸不會修理你嗎？」

她睡床上，他睡桌上。

「你爸爸他……」魏然試探性地問，一顆心提到嗓子眼，生怕再觸碰到讓蘇輕心難過的地方。

「他不小心摔的。」蘇輕心連忙解釋。

舒凡訓了蘇輕心一句，也急忙跟了上去。

為此，魏然拎著馮芮星的領口把他拖到樓道下狠狠地揍了一頓，蘇輕心攔都攔不住。魏然指著馮芮星的鼻子說：「老子上次就警告過你了，你還敢欺負她？你再欺負她試試！」

也對，她本來就是個外人。

「啊……」魏然笑道，「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都是喝得醉醺醺的，我只要不主動招惹他，他一般不管我。」

馮芮星從樓梯上滾了下去，嚇得哇哇大叫。

蘇輕心拉住他的手，跑到他面前，說：「學校記過三次就會被勒令退學，我是怕你以後再為我出頭，你不就……」

魏然聽到這句話，卻失眠了一整晚。

走廊的盡頭站著魏然，他一隻手撐著下巴，兩隻眼睛盯著遠處沒入屋頂的夕陽。

蘇輕心回到馮家的時候，馮強正把馮芮星從後座上扶下來。馮芮星看到站在門口的蘇輕心，白了她一眼。

放學時，魏然單肩背著書包，兩隻手插在褲兜里，走得很慢很慢。

一看到魏然，蘇輕心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閉嘴！小兔崽子！」馮強吼道。

馮芮星的腿摔傷后，舒凡在馮強面前就更加卑微了，生怕做錯一件事、說錯一句話。蘇輕心能感覺到，馮強對她們母女也沒以前那麼好了。

楊燁是個爽快人，滿口答應下來。

想著想著，蘇輕心從筆記本夾頁里翻出了爸爸的照片。爸爸的樣子在她的視線里變得越來越模糊，蘇輕心忍不住趴在桌上痛哭了起來。

馮強和舒凡都十分照顧馮芮星，蘇輕心就像個外人。

「找什麼原因？就是給慣的！」馮強怒不可遏，他又指著站在一旁的蘇輕心，說，「看人家輕心就不像他！人家剛轉學過來升高中就考了個全班第二，哪像這小兔崽子！」

「人要睡滿八小時才算正常睡眠，像我這種正在長身體的人，要睡滿兩個八小時，你先退下吧。」馮芮星迷迷糊糊地應道，翻了個身，用被子裹住了整個身體。

「平時不回家時我就住這裏。」魏然將書包甩到床上，把椅子搬過來擦了擦，放在蘇輕心面前。

馮芮星指著蘇輕心的鼻子，惡狠狠地威脅：「你有種別拿我爸當擋箭牌！我答應讓你輔導我，你別真的以為自己了不起。怎麼，你還想上天不成？」

寒冬的夜晚溫度低到了谷底，她緊緊抱著自己的雙臂，沿著街邊緩緩前行。她不知道該去哪兒，也沒想過一定要去哪兒，她只想出來透透氣。那個所謂的家，讓她難受到沒辦法呼吸。

這情形，蘇輕心見過，在爸爸那裡見過。

馮強只有這麼個寶貝兒子，他急不可耐地將馮芮星抱起來，匆匆忙忙地將他塞進車裡去往醫院。

「你還沒回去嗎？」蘇輕心問。

魏然沒有回答，而是充滿神秘感地對蘇輕心說：「我帶你去我的秘密基地好不好？」

舒凡見狀，擋在了馮芮星面前，拖鞋打在了她的身上。

魏然聽完，笑著哄蘇輕心，如哄孩童一樣。他說：「輕心，你爸爸那麼厲害，一定會等到你回去看他的。我答應你，我以後陪你一起去海城看你爸爸，好不好？」

「我不說。」蘇輕心回應著魏然。魏然偏過腦袋，滿意地笑了一聲。蘇輕心看不見他的五官，只看得見他的影子，但是只要有這個影子在，她就已經很安心了。

魏然伸出手，勾起了小指頭，說：「拉鉤吧，我一定陪你一起去。」

舒凡沒有接受蘇輕心的說法，她說：「你不追他他能跑嗎？他不跑能摔跤嗎？」

「嘩——」一輛自行車從坡上疾馳而下，龍頭勾到了蘇輕心的衣袖，將她整個人帶倒在斜坡邊的石階上，自行車也隨之翻倒。蘇輕心從石階上爬起來，坐在上面抽噎著，慢慢地哭出了聲。

魏然其實大老遠就看到蘇輕心彆扭的樣子了，在楊燁多次慫恿下，他摸著後腦勺，不情願地走到了蘇輕心面前。

「馮芮星，你不想你爸揍你吧，不想挨揍就給我起來好好學習！」蘇輕心站在馮芮星的卧室里，看著床上抱著棉被睡得安逸的小少爺說道。

「小星都那樣了，他有必要撒謊嗎？」舒凡皺著眉頭，似乎眼前的不是她的親生孩子，躺在醫院里的那個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