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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聲還沒停歇，就有一個聲音不耐煩地吼了兩句：「人已經在救了，你們哭什麼！到時候確定死了的一個賠10萬，如果死了不記名字的，一個20萬。你們收了這些錢，以後你們孩子念書學費不愁，如果你們不收這些錢，非要和我們死磕到底的話，你們一分錢也別想拿到。到時候別說念書，會不會餓死都說不定。」

房間里沒有窗戶，只有一盞蒙了一層灰的白熾燈。空氣中瀰漫著被褥和草席潮濕的味道。這些礦工的行頭也很簡單，床頭擺一身舊衣服，地上還放了一雙鞋，也是穿破了捨不得扔的那種。

這場沉默里的選擇格外折磨人心。

一時間，家屬一個個喊得面紅耳赤。

一邊是替至親討回公道的大義，一邊卻又是讓自己和孩子生存於世的現實條件。

但家屬還是按照煤礦管理人員的指示去做了登記，煤礦入口頃刻間排起了長龍。

場面雖然混亂，但是給我hetubook.com.com提供了絕佳的採訪時機。據說煤礦方面已經挖出了兩具遺體，但是沒有上報。今天家屬將會在礦上過夜等消息，整個煤礦已經對外封鎖了，警察和記者雖然能進來，但他們得到的消息已經是煤礦清理過一遍的。

這樣一想，我當機立斷找來線人，讓他幫我找了身衣服，又和一個礦工的家屬通了氣，混進了家屬當中，趁亂混進去。

一時間，哭聲、喊聲交織在一起，讓人彷彿置身地獄。

「你們倒是救人啊！說不定還有人活著呢，你們倒是去救人啊！」

工廠的佔地面積不小，所有的家屬都被帶到原本礦工住的宿舍樓里。宿舍樓在整個工廠最偏僻的角落裡，離正門遠，而且看起來毫不起眼，好像沒有人居住一樣。

當初和蘇馨還有陸瀾一起被趕出家門的時候，我心裏大概就是這樣的絕望——世界一下坍塌，看不見未來。

很httｐs://wｗw.heｔｕｂook•ｃｏm•ｃｏｍ快有人發出了聲音：「要我們不記名字可以，但是起碼得給30萬。一個好好的人就這麼沒了，20萬我們不服啊！」

我一直以為我身體里的血液已經冷卻凝固了，卻沒想到有一天它又能如此沸騰。

和線人接頭之後，我簡單了解了一下現場的情況。這是一家規模不小的黑煤窯，煤窯的入口很隱蔽，在一家廢棄的工廠內。附近幾乎沒有什麼居民，加上地理位置的優勢，煤老闆請了幾個道上混的人在礦門前一攔，礦工的家屬都沒法進去。

逼仄的老房子，牆磚裸|露，牆面被青苔和雜草覆蓋了。室內的環境也是慘不忍睹，陰暗又狹小的房間里擺著兩排雙層鐵架床，只留了一個給人側身通過的空隙。一個這麼小的房間居然可以睡下12個人，真的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我打算另想對策的時候，幾個老闆模樣的中年男人從舊工廠里走出來ｗww•heｔubｏｏｋ.ｃｏｍ•com，一個個眉頭深鎖，表情不善。他們走到家屬面前，官方又客套地說了兩句：「發生這種事也不是我們希望看到的，我們一定會盡量補償大家，讓所有人都有個滿意的結果。」然後沉了沉臉，下了指令，「現在曠工的家屬可以跟我進來商量賠償事宜，閑雜人等一概不得入內。」

「不行，30萬還是太少，怎麼也得40萬！」

我當記者也有將近一年時間了，但這是我第一次接觸這樣的新聞事件，第一次真實地感受到死亡帶來的絕望和恐怖。

這句話一出來，人群的哭聲更加慘烈了。因為他的話說明了那些下礦的工人已經有去無回了。

為了能得到第一手的消息，我沒有跟同事會合，而是和這些家屬一起住在這狹小的宿舍里。

我看著他們親人的名字變成了他們嘴裏的一個個數字，心裏湧起一絲涼意，卻也不難理解。

這個中年男人宣布了煤礦方的賠償方案之後，整個和_圖_書房間陷入了一種讓人難受的沉默。

看著眼前的情景，我的腦海里只剩下一個念頭，如果這次進不去，接下來想進去探清情況可能就更難了。當然，警方介入調查可能會比我們這些記者去冒險更加有效，但是這些黑煤窯肯定早就想好了應付的對策，有可能收買家屬隱瞞真正的死亡人數，到時候真相就真的沒有人知曉了。

「是！必須給30萬！」

接近真相，替十幾條生命討回公道，這才是記者這個職業存在的真正意義吧。

……

煤礦的管理人員檢查也並不仔細，我順利矇混過去。

揭露真相，掃開覆蓋在這個世界表面的積雪，讓所有人都能看見它的內在。

「你走了，我們娘倆可怎麼辦啊？我也和你一起走算了……」

但是，等登記的人數差不多了之後，老闆一聲令下，門被關上，其餘的人都被擋在了鐵門外。

看到這情景，很多家屬忍不住眼眶一紅，當場就哭出了聲：「阿誠，你的m.hetubook.com.com命太苦了，一點兒福都沒有享，就這麼去了……」

十幾條生命是這十幾戶人家得以生存的支柱，我可以對他們的絕望感同身受，因為我也有過這樣的時候。

我裝作過路的人，想去詢問一下這些家屬關於這場煤礦爆炸的具體情況，但被問到的人都是一問三不知，哽咽了很久也說不清楚到底怎麼回事。還有很多家屬在和煤礦雇來的打手交涉，但是對方態度很強硬，一句話都不肯回答。

沒有什麼事情能夠大過生存，但是，為死者發聲的事情終歸要有人去做。我知道，這是我的使命。

此時，現場人聲鼎沸，還夾雜著女人和小孩的哭聲。我思索了一下，拿出手機，打開了攝像功能，放進口袋裡，只露出攝像頭的部分，然後用大衣的衣角遮掩。

不知道為什麼，這麼髒亂不堪的環境應該是我最厭惡的，但是此時此刻，我一點兒都不討厭，反而心底升騰著一股熱氣。我想，或許有個詞來概括它很合適，那就是熱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