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懼
三
念到「陸佳宜」三個字時，他一字一頓，彷彿怕錯過了任何一個細節。
陸佳宜也覺得有點奇怪，不過她沒有太在意，只是嘟了嘟嘴，囑咐他記得早點拿過來。
陸佳宜怎麼也沒有想到，王安石竟然認識蔡京。
「我是蔡京。」那人淡淡地回答。
司馬光心悅誠服地點了點頭：「果然是個妙人。」
「今日雲淡風輕，茶香醉人，更有佳麗相伴，何必提那些爭來爭去的話題呢？」司馬光刷的一聲打開扇子，故作正經地搖了搖。
他就這樣看著她，臉上是不可思議的表情，而他的眼睛卻表達了更多的情緒，有驚訝、懷疑、茫然，甚至還有失落。
一時間，他身上散發出來的複雜感情感染到了陸佳宜，她悄悄地放下了雞毛撣子，向前走了兩步。
那人終於鬆手，陸佳宜趁機拉開自己跟他的距離。夥計們都下工了，茶樓里再也沒有第三個人，陸佳宜敏銳地察覺到不妙，馬上做出了離開的決定。
她撞進了一個冰冷的懷抱！
他這樣有些慌裡慌張的，惹來了坐在對面的人若有所思的目光。雖然不知道他有什麼隱情，但司馬光總覺得他對陸佳宜的態度有些奇怪。
「好主意！」王安石喝了一口茶，大笑，「不過，這下你可沒法子躲我了！上次讓你品評的那篇論文，你看完沒有？」
陸佳宜腦中轟然一聲，第一反應是逃離！
這個遠道而來的陌生人只問了她一個問題，就緊緊地抱住了她！
「這位公子……」陸佳宜斟酌著詞句，不知道應該怎麼開口。
那人眼神一變，變得無比堅定起來。他不等陸佳宜說完，已經大踏步朝她走了過來。陸佳宜嚇和_圖_書了一跳，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竟被一隻強有力的手抓住了肩膀，然後——
又比如，為什麼又是茶？
這人長得挺好看的，但是莫名給人一種壓迫感，若不是陸佳宜來自異時空，甚至以為對方是被自己拋棄的前男友呢……
這下完了！陸佳宜在心裏打起了小鼓。這是她第一次在不同時空遇到同一個人，關於她的很多秘密都會被揭露。
陸佳宜正無所事事地清理著茶桌上的灰塵，雞毛撣子一甩一甩的。門口突然傳來響動，似乎有客上門。陸佳宜馬上轉身，笑臉相迎，熱情洋溢地問：「客人遠道而來，辛苦了！請問您買茶還是喝茶呀？」
然而，就在她轉身的那一刻，那人喊出了她的名字：「陸佳宜！」
「什麼事？」王安石挑眉。
「你……」那人終於開口了，聲音低沉得彷彿來自黑夜最深處，「叫……陸佳宜？」
陸佳宜難得有了一張男裝畫像，當然心心念念放不下。如果有機會，她甚至想把這幅畫帶回現代，這可是王安石的真跡呢！
「那個石公子口氣雖然大，本事卻不行，我早就聽街坊鄰居說，放榜的那天，他就灰溜溜地帶著書童回老家去啦！」陸佳宜趕緊打圓場，「他要是還敢久留，難道想等著被王相公打臉嗎？」
每日前來茶樓雅玩的文人不少，久而久之，陸佳宜竟然有了回本的信心。就這樣，陸氏茶樓在一片讚美和聲討中站住了腳跟。
這感覺，也不像是喜歡上了啊……
他走到陸佳宜面前，慢慢地抬起頭，輕輕地放在陸佳宜的肩膀上。一剎那，他就知道了陸佳宜在害怕。他低頭看和_圖_書著她，嘆了口氣，低聲道：「不要怕我。」
此時正是慶曆二年，王安石剛剛進士及第，司馬光和他不過是兩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交情正濃，全然沒有日後將變得水火不容的態勢。
比如，為什麼沒有變老？
他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
「拗相公」的名字終於傳遍了天下。
王安石不言不語，臉色還是那麼難看，看樣子真的有些生氣。
這個自稱蔡京的人已經是弱冠之齡，相貌繼承了蔡襄的三分清秀，又保留了自己的七分傲然，只有那雙比一般人明亮的眸子，依然清澈如初。
當夜，陸佳宜送走了在茶樓里彆扭了一下午的兩個朋友，開始清點賬目。她憑著某些「開掛」的手段湊了一筆錢，但不見得做老闆就能掙錢。就像現在，雖然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茶樓逐漸冷清了，陸佳宜還是仔仔細細地巡視了一遍廚房，確認柴火、水、茶具都沒有問題。然後，她又回到了店裡，整理了一下待售的茶餅和茶葉。
司馬光非常高興，特意帶了當日在歐陽修處喝過的普洱茶來到陸氏茶樓，為王安石慶祝。
「呃……」出人意料的，王安石的臉色竟然變得有些微妙，刻意躲開了陸佳宜的目光，說話也開始不利索了，「當然是可以的……我下次一定記得帶來。」
當然不認識！陸佳宜在心裏大吼，不過，她極力讓自己維持鎮定，但聲音卻還是有些顫抖：「你是誰？」她半開玩笑地安慰自己，「我總不可能在這個時代干過拋夫棄子的缺德事吧……」
見陸佳宜冷靜下來，蔡京也慢慢地冷靜下來。他一甩手，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了兩幅畫，用力丟和*圖*書到了陸佳宜面前的茶桌上。
想多了，說不定他只是一個路過的傷心人。
時間悄悄地溜走，請來的夥計都陸續下工了。過了戌時，陸佳宜就準備打烊了。
陸佳宜停下腳步，緩緩地轉過身，有些緊張，又有些害怕。
他見到了她，這比什麼都重要。
「太麻煩了，乾脆我跟你去家裡拿吧！」陸佳宜表現得非常積極。
陸佳宜點了點頭，有些疑惑地問：「莫非您是哪位大人的朋友嗎？我最近比較少去各位大人府上走動，若是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還請您見諒。」
「你不認識我了？」他有些心痛地問。
「當然新穎，不然我如何特意請你來品評？」王安石一邊說，一邊忍不住用手指在桌上寫寫畫畫，「你說說，我想的那個點子……」
王安石倒沒有像他一樣驚訝，反而打趣司馬光：「怎麼樣？」
陸佳宜還是有些忐忑，看著她緊張的樣子，已經比她高出了一個頭的蔡京的心情竟然慢慢好了起來。
「什麼情況……」她掙扎著，用力推開這個陌生人，無奈那人力氣比她大很多，一時半會兒竟改變不了這個尷尬的局面！
那人站在月色下，罩了一身青色的長衫，看上去風塵僕僕。他有一雙很亮的眼睛，比天上的月亮還亮，此時正緊緊地盯著陸佳宜，臉上的表情讓陸佳宜一怔。
沒錯，他是很奇怪。他想知道陸佳宜這些年去了哪裡，為什麼容貌一直沒有變化。不過，這些事情，都不如親眼見到她重要。
「陸佳宜！」那人幾乎要怒吼了。
「不、不用……」王安石連忙擺擺手，「我過幾天就讓人給你送來。」
王安石和司馬光都到了陸氏wwｗ•heｔubook•ｃoｍ.com茶樓，祝賀陸佳宜的生意開張。見到陸佳宜真人的那一刻，司馬光愣了好久。
隨後發生的一件大事，莫過於王安石進士及第，並和司馬光共同擔任皇帝文學侍從一職了。
陸佳宜倒吸了一口涼氣。她面前的茶桌上放著兩幅捲軸，不用看她也知道是畫上的內容。第一幅畫，是一個在倚在涼亭上遠眺的青衣烏髮，面露笑靨的少女；第二幅畫，是一個俊秀白皙、身段苗條的小公子——畫上的人，都是她自己。
「這……你是陸公子？」他一時難以相信，差點連手中的扇子都掉了。
停頓了三秒后，陸佳宜再次轉身，準備溜之大吉。
噼里啪啦的爆竹聲里，她換回了女兒身，熱情洋溢地接待所有到場的客人。宋朝禮制非常嚴格，幾乎沒有女子在外面如此拋頭露面，陸佳宜反其道而行之，竟然成為了汴京城的一件大新聞。
「不管怎麼說，現在的你，別妄想還能跟以前一樣壓制我。」蔡京的嘴角泛起了一抹意義不明的微笑，「我們的日子，還長著呢。」
「放開！」陸佳宜怒從心來，狠狠地呵斥了一句。
陸佳宜伸出右手，得意洋洋地說：「幾個月前，你不是說過，等你高中了，就把那幅畫像送給我的？現在你已經是皇帝的文學侍從了，是不是該兌現諾言了？」
「這個意思就是還沒看……」王安石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一個月後，陸佳宜的陸氏茶樓開張了。
那人看著她，用那雙很明亮的眼睛看著她，表情變得痛苦起來。
陸佳宜只得灰溜溜地轉了回來，尷尬地笑了笑：「真的是京少爺嗎？」
這樣想著，陸佳宜越發緊張起來，她擔心這些問題隨和-圖-書時都會從蔡京嘴裏跳出來。而恰巧，蔡京正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她。然後，他走了過來。
王安石冷哼了一聲，不高興地說道：「今日事今日畢，你這麼拖拖拉拉的，以後怎麼當好差？」
「打住！打住！」陸佳宜打斷了他的話，「既然司馬大人還沒想好，你就不要這麼急了嘛！我倒是想起一件事，要跟你好好說說。」
「公子，請問您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陸佳宜的思緒只飄忽了一瞬間，轉眼就恢復了笑容。
「哎呀呀！」司馬光突然轉移了話題，「說起來，當日跟你在大街上置氣的石公子怎麼樣了？他可是號稱今年要拿頭名的人呢！」
「王相公第一次寫信給我的時候，我還不敢相信他遇見了你，直到他把你的畫像寄給我……」蔡京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馬不停蹄地從福建路趕回來，就是為了親眼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回來了……」
「王相公，在下十分佩服你的文采，但你文中提到的那些變革的想法，於我而言也是十分新穎，不好立即作答。」司馬光嘆息了一聲。
陸佳宜坐在兩人身邊，笑看他們舉杯對飲，不禁笑道：「二位交情這麼好，又同為皇上的文學侍從，依我看，王相公，你不如把家搬到我們那兒去好了。我住的地方是司馬大人介紹的，就在他家隔壁，現在另一頭還空著，你可以搬過來，以後去上朝就有伴了。」
陸佳宜有些不好意思，趕緊請他們到雅座休息。歐陽修和梅堯臣等人雖然沒有親至，但知道陸佳宜要開茶樓，也都派人送上了賀禮。不得不說，這幾位文壇大家的支持和力捧，是陸佳宜在汴京城打出自己品牌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