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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坐在床上的我媽，突然抬起頭愣愣地看著面紅耳赤的外公，眼裡帶著一些怨恨。

人都要學會成長，我想那一刻，我長大了，因為，我懂得了什麼叫責任。

「就是你媽住院的事啊！你媽抑鬱症發作好久了，前陣子她娘家來人把她送進醫院治療了，到現在一直沒回來過。所以，你再怎麼拍門也不會有人來開門的，你媽在醫院根本不在家啊！唉，說起你媽也蠻可憐的，好好的一個人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了。抑鬱症是可大可小的，不好好治，人會瘋了也說不準。看樣子，你媽這病還蠻嚴重的，在家那幾天整天陰沉沉的，怪嚇人的。」婦人一臉惋惜地朝我說道。

又是一夜醉生夢死、燈紅酒綠嗎？

外公不喜歡我，他覺得我的存在讓家族蒙羞。

我顫抖著手，在書包里翻找鑰匙，可是那把鑰匙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遺落，我怎麼找都找不到。

這事，在我來醫院的車上就考慮好了。抑鬱症這毛病，不能讓她一個人待著，不然越來越嚴重，得讓她開心才行，所以我得經常陪她，這樣就沒時間上學了。不過我可以申請退學，改上夜大。夜大佔用的時間少，到時候我上課的那幾個小時，可以給我媽請個臨時保姆。我打算把艾勝留給我們的那幢被掏空的房子賣掉，租個便宜點的，賣房子的錢可以做點小生意，以後我和我媽兩個人也不至於餓死。

說完我www.hetubook.com.com的打算，外公跟外婆都怔住了，久久地沉默著。

「你來做什麼？」

「哦！回來看看也好，你媽現在這樣，還不知道能不能好，要是瘋了可怎麼辦啊！」

我愣愣地坐在地上，有些反應不過來。

有家，有媽，沒錢我們省著點花，我也可以去賺，只要有媽就行了。

終於有鄰居看不下去，跑出來扶我，對我說了些什麼。

「爸，她不是野種。她是東明的孩子，東明的孩子啊！東明……」我媽坐在床上，說著說著便掩面哭了起來。

「你算什麼東西，敢這麼跟我說話？」外公吼著，揮手又想打我，外婆急忙上去攔住。

我的思緒一片混亂，訥訥地問了阿姨我媽在哪家醫院后，就勉力從地上站了起來，腳步虛浮地、搖搖晃晃地走了。

所以我一直等，一直傻傻地等著，等著我媽忘掉那些傷心的事，等著她從頹廢中解脫出來，等著她再也不趕我走，等著她跟我好好過日子。

我感到從未有過的輕鬆，毫不膽怯地迎上外公那發紅的眼睛：「我不是東西，我是您女兒的女兒，您的外孫女！我體內流著的血，四分之一遺傳於您，所以請您不要再叫我野種了。我今天來這裏不是跟您吵架的，我是來看我媽的。既然你們在，我就把我的意思說出來，我會跟我媽好好過日子，如果你們當我們是女兒是外孫女，就常來看看，如www.hetubook.com.com果是罵我們，就甭來了。」

不知道敲了多久，沒有人來開門，我的眼眶酸澀得發疼，一顆期待萬分的心漸漸跌落到了谷底。

我順著樓梯來到了她的病房，裏面很吵，我能清楚地聽到許久不見的外公那氣憤的苛責聲，還有外婆那軟軟的勸慰聲。

「抑鬱症」這個病理名稱不斷地在我耳邊回蕩著。

原來，溫暖一直離我很遠。

「媽！」

我靜默地站在一旁，對外公的辱罵倒也不在意，反正早就聽習慣了。

我滿臉平靜。

我以為我媽已經忘了我爸是誰，沒想到她現在一病，倒也知道護著我這個女兒了，也記得我那個早死的爸了。

外公滿臉鄙夷地看著我，我沒有回答，只是繞過他，來到安靜地坐在床上、目光獃滯的女人身前。

「我媽以後就由我來照顧！您放心，我們不會再讓您丟臉了。只是我想告訴您，事情走到這一步，您難道一點都不自責愧疚嗎？我爸是季東明，他不是短命鬼，他只是命薄。當初要不是您聽信人家說我媽克夫，怕丟臉，硬綁著她跟艾勝結婚，就不會走到現在離婚這一步，我也不會被叫作野種。您厲害，可以叱吒風雲，您知道我媽什麼性格，她從小溫順軟弱，您就吃准她這一點，想她跟了艾勝后，就會忘掉季東明，跟艾勝好好過日子，對嗎？沒錯，她後來的確一心一意跟著艾勝了，那又怎樣，您當初女https://m.hetubook.com.com婿沒選好，結果賠了女兒還什麼也沒撈到。您兒子不中用，您打算靠女婿養老，支撐家業，現在呢，兒子跑了，女婿沒了，連您幾十年打拚來的公司都給弄破產了！我說這些，只是想讓您知道，別老責怪小輩，先想想您自己都做了些什麼！」

她說我媽病得很重，可為什麼從來沒有人通知過我。如果我這次不回來，是不是要一直被瞞著？

「啪」的一聲，我的臉上硬生生地挨了一記耳光，我倔強地抬起頭，看著外公那氣得發抖的身體。

媽，為什麼你要如此墮落。

手都拍出血了，喉嚨都喊啞了，全身的力氣隨著我對這個家僅剩的一絲念想一點點散去。

等我清醒過來，人已經站在醫院門口。

我該高興的，可心裏酸澀得難受。

兩鬢斑白的老人，縱使穿著普通的布襯衫，也掩蓋不住他在商場打拚幾十年形成的那種冷峻的氣勢。

我不甘心啊！

其實抑鬱症很普通，每十個男性中就有一個患有抑鬱症，而女性，五個中就有一個。嚴重的抑鬱症能引起幻覺，使人精神錯亂。

門依舊緊閉著，紋絲不動。

我努力地讓自己從混沌狀態中清醒過來，迷茫地看著那群人，聲音啞得厲害。

「臭丫頭，你靠什麼跟你媽好好過日子！別忘了你還是個學生，還要靠家裡給你錢生活！你媽這病，時不時地發作，你要上學怎麼照顧她？你還敢罵我？沒我誰照和*圖*書顧你媽！羽毛都沒長豐|滿就在那號，你懂什麼！」外公不屑地繼續罵我。

一時間，病房裡所有人都沉默了。

我媽出自名門大戶，出了我這個「野種」，對他們來說，實在是丟盡了臉面。

「小葉，你不是在上學嗎？怎麼突然回來了。」外婆尷尬地打破沉靜。

原來我媽沒有去鬼混，對於這個結論，我其實該高興的，可是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逆子，全都是逆子，一個偷了錢躲到現在還沒出現，一個連老公都管不住，被人甩了搞成現在這副不死不活的樣子。我是作什麼孽了，生出你們這兩個沒用的東西，把我幾十年的心血都毀了，還沒人給我養老！」

他說的沒錯，我是個學生，還得上學，的確沒法照顧我媽。

外公的吼聲震痛了我的耳膜，我手握著門把僵立在原地，許久才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門。

外公吼，外婆哭，我媽低著頭沒說話。

呼喊聲如此凄厲。

外婆哀戚地說著，還沒說完，就被外公一聲怒吼打斷了：「瘋什麼？說什麼胡話呢？你跟那小野種有什麼好說的！」

「你說什麼？」我不敢確信地朝剛才對我指手畫腳解釋的婦人問。

我等來了什麼？

雖然跟外公說了那些話，但我其實是想讓我們之間的癥結解開，這樣，要是哪一天我腦子突然壞了，自己一個人走了，我媽跟他們也好互相照應著。

「媽，開門啊！媽！」

「你都喊了老半天了，有什麼用，她現在和-圖-書就知道干坐著發獃，根本不聽人說話。你……」

我如今要的真的很簡單。

我一直是個抗壓能力很強的人，不到半年的時間里，家裡發生那麼多事，重重打擊襲來，我依舊活得不賴，因為我告訴自己，命運是公平的，因為我之前比別人得到的都多，所以現在，才會有那麼多不好的事發生在我的身上。

外公的表情有些僵，聲音乾澀地說：「提那個短命鬼做什麼！你要不希望她被叫野種，就好好恢復神志！整天瘋瘋癲癲的像什麼樣！之前艾勝那死東西跟你分開之後，你天天在外面喝酒，我的老臉都讓你丟盡了！要不是……要不是你媽勸著，我都不想認你這個女兒了！你跟你哥沒一個讓人省心的！」

我媽就是，此刻，她就是個定時炸彈般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狂的精神病人。

我心情煩亂地跑進醫院，去服務站查病人資料，看到精神科一欄里我媽的名字時，我也說不出什麼感覺，只覺得心口被壓得很難受，悶得慌。

她不在家，她在哪兒？

我沒爸了，不能連媽都沒有。

我沒有抬頭，只是將我媽緊緊絞在一起的雙手拉開，小心地放在手裡撫摩著，隨口應了句：「放假了，回來看看。」

病房內，外婆拉著外公的手臂說道，話說到一半，瞥見突然進來的我，外婆的聲音立刻停止了。

我哭了，這次眼淚流得很迅捷。我跪在家門口，不停地用手拍打緊閉的門。

一個患上嚴重抑鬱症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