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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李大民承認：「我是被你女兒請來，入陰救你的。」

這個黑影無法形容有多大，目所能及幾乎全是它，行動的規律是蜿蜒盤旋。「龍，是龍……」我幾乎有眩暈的感覺。

「然後你就把她一個人扔下，走了？」李大民問。

「是不是還要再等一會兒？系統在認定？」我猜測。

李大民也陷入兩難。我們的目的是破關，陳建跳下湖可能會死，不跳關又過不了，該怎麼辦？

「奇怪。」李大民喃喃自語：「為什麼陳建的中陰之境里會有龍？」

我們目不轉睛看著，場面詭異，超出了想象。

這句話提醒李大民了，「對啊，這是怎麼回事？陳教授已經被陳建殺了，心魔也處理完了，為什麼還沒有過關。」

湖面變化得越來越劇烈，如同燒開了鍋，出現很多的氣泡，咕嘟咕嘟作響。水面氤氳了一層白霧，空氣中帶著淡淡的腥氣和香味，混雜一起，形容不上來的味道。

我們兩個馬上明白過來，陳建恢復了全部的人生記憶。

陳建一步步走向橋的邊緣。

這個故事聽得我心裏難受，堵著一塊大石頭，李大民沉默不語。整件事除了讓人扼腕嘆息，實在也說不出什麼。

「現在是最後一關了，只要破解，我們就能帶你還陽。」李大民說。

「也不能這麼說。」李大民www.hetubook.com.com爬起來：「人活著除了罪業，還有福報呢。最關鍵的是，有了人身便有機會領悟大道。所謂人身難得，佛法難聞。」

此刻陳建喃喃自語：「媽媽，媽媽……」

陳建淚如雨下，眼淚吧嗒吧嗒落到水面，盪起一層層看不見的漣漪。

「我急匆匆回到村裡，這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老支書告訴我，我爸爸不辭而別，一個人扔了家跑了，我媽找了幾天都找不到他，哭得特別傷心，就在前天夜裡，跳了村口的井。」陳建哭著說：「我媽太偉大了，她為了洗凈我的嫌疑，編造了這麼一套謊言，怕日後露餡選擇了自殺，就是為了保存我……」

「何為大道？」陳建側著臉，幽幽地問。

陳建盤膝坐在橋上，眼睛沒有離開森森湖水，喟然長嘆：「回不回去沒多大意思。以前總想著好死不如賴活著，現在才明白，人的一生其實就是積累業和報的過程，死了之後不得解脫，冤冤相報，六道輪迴……不得解脫啊。」

這時湖水下面傳來一聲吼叫，極為低沉，並不刺耳，卻續續綿長，像是一種低頻率的聲波攻擊，震得我耳朵嗡嗡作響，整個大腦在宕機。

陳建苦笑：「李大民，我告訴你人世間的本質是什麼。或許你已經猜出來了，我爸爸就是ｗｗw•ｈetuｂoｏｋ.coｍ.ｃoｍ死在我的手裡。那時候我還年輕，住在山區的農村，那天回到家，我就看到爸爸在瘋狂地毆打我媽。我爸是那個年代下鄉來的，響應號召紮根農村，娶了農村老婆。後來其他同學紛紛回城，要麼考大學要麼進工廠，都謀個好門路，只有我爸走不了，他的社會關係永遠留在了農村。他經常一個人對著村口發獃，動不動就嘆氣，他說自己如果能參加高考，一定會考個好成績，以前上學的時候他的學習成績就特別好，那時候因為歲數大，還被同學戲稱為教授。」

我們正猜著，忽然湖水有了變化，表面生出很多漣漪，一層層的水波蕩漾。給我最直接的感覺是，湖水下面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動。

「我害怕，我真的很害怕。」陳建哭得特別傷心，「我走了之後的第四天，接到村裡打來的電話，告訴我……」聲音顫抖：「我媽媽跳井自殺了。」

我們同時倒吸口氣。

李大民道：「這最後一關你面臨的心魔挑戰，就是你的爸爸，你又一次殺了他。」

這裏的一切都是陳建心境的折射隱喻，一切變化，無常而詭異，卻偏偏有跡可循，讓人說不出話。

李大民聽得眼睛都不眨：「然後呢？」

「大民，既然殺了心魔，這一關應該過了吧。」我說：「為什麼和圖書我們還在這裏？」

他閉著眼睛，站在傾瀉而下的光線里，整個人沐浴其中，眯縫起眼非常享受。

我猛然醒悟是什麼。

陳建摸著臉頰，走到橋邊，藉著光線看著湖裡的自己，好久嘆口氣，「都是報應。」

「現在怎麼辦？」我以極快的語速問李大民。

陳建擦擦眼睛，抬起頭，看著黑色的湖面，許久沒說話。

我和李大民幾乎同時叫出來，「龍！是龍！」

陳建全身一震，嘴唇顫抖，像是丟了魂一樣走到橋邊，看著黑幽幽的湖水，輕輕回應：「媽媽，媽媽……我的媽媽……」

陳建說：「那天晚上我和我媽一起處理了屍體，我背著我爸的屍體深夜上了山，埋在人跡罕至的山溝溝里，肯定多少年都不會被人發現。我媽讓我明天早上趕緊離開家。我知道她的意思，別看她文化不高，但非常聰明，她是讓我有個不在場的證明。」

李大民低低道：「他回到了臨死前的狀態。」

我和李大民震驚到說不出話。

湖水下面的聲音具有很強蠱惑性，「建兒，建兒，我的建兒，媽媽想你，媽媽在想著你……」

一個清晰的音節夾雜在音波里從湖底下冒出來，「建兒，建兒……我的建兒……」

李大民看到了什麼，他拼盡全力在地上爬，我也走不動，跟在旁邊爬。我們湊到橋邊看下去，湖水的最hetubook.com.com下面似乎有一個巨大的黑影在遊動。

我道：「他媽是跳井死的……和水有關係。」

陳建有點驚嚇，從橋邊站了起來。

陳建說：「他的滿腔抱負化為雲煙，每天從地里幹完活回來，就是喝小酒，然後拿我媽出氣。他打人下死手啊。我媽呢，就默默承受，不哭也不惱，任憑他打。每次我問起來，媽媽都說是她耽誤了爸爸的一輩子，自己該打！爸爸本來應該有更出息的人生，可以謀個一官半職，本來應該更有錢，全都因為她……她說自己是個累贅。」

陳建的面容開始變得特別可怕，臉上是燙傷的燎泡，一張臉幾乎面目全非，五官聚攏在一起，極為可怖。

陳建收回目光，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臉，緩步走到我們的面前，聲音低沉：「李大民，你是從外面來的吧？」

現在，似乎龍要醒了。

「然後呢？」李大民問。

「我殺了我爸爸。」陳建站在橋邊，目光陰冷看著李大民。

「扯淡。」李大民道：「中陰之境怎麼可能這麼落伍。一定是有我們沒想到的環節在，或許是什麼任務沒有完成。」

李大民想了想說：「人為萬物之靈，肉身獨具養生全形，氣血經絡五臟六腑又與自然之數吻合，人本身就是一個小宇宙。開啟靈智，萌發道心，直追世間之本質，這本身就是一件大愉悅之事。」

「這https://www.hetubook.com.com才是最終考驗。」我艱難咽下口水：「是龍。」

李大民驚訝的下巴都快掉了，「原來湖水裡的龍，是他的媽媽，這才是最終極的考驗！」

光線籠罩在陳建的身上，我們驚訝地看到他在慢慢變老，先是二十歲，然後三十歲，四十歲，五十歲。他變成了現實中的樣子。

「就在那天。」陳建說著：「我回到家，看到爸爸在瘋狂的打媽媽，我實在忍不住，第一次動手還擊。我把我爸打了一頓，我爸那天喝多了酒，眼珠子都紅了，瘋狂的打我，一邊打一邊哭，說我們娘倆是禍害，拖累他一生的禍害。他打完我，就打我媽，在他打媽媽最狠的時候，我用菜刀在他的背後砍了一刀……他一聲沒吭，印象里沒留多少血，倒在地上就死了。」

別忘了這一關的最終核心，是湖水深處一直在沉睡的龍。陳教授，還有勘探隊那麼多人，最終目的也是要找到龍眠的秘密。

「建兒，媽媽這一輩子苦，媽媽都認了，媽媽就想看到你有出息，媽媽不想拖累你。」湖底的聲音幽幽傳來。

從某個角度來看，中陰之境里的難關其實就是陳建自己造出來的。

我的喉頭咯咯響，輕聲對李大民說：「又是一個陳教授。」

「媽！」陳建跪在橋邊，嚎啕大哭，「媽，我來找你了。」

李大民嘆口氣：「我算是明白了，什麼叫人心即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