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黑色火焰
第四百九十六章 二次下潛
為了分散注意力，接下來的幾天里，凜音維持著健康作息，白天把大部分時間花在黑客網路挑戰上，繼續攻關題庫中隨機出現的那些艱苦挑戰，她比之前完成得要出色太多，幾乎能做到跟徐煬一樣快，在身體過熱、燒壞腦子之前就解出難題，滿足系統的標準。
她目不轉睛地打量著這位網監先生，大約在25～30歲之間，形貌有點小帥，不像年輕人那樣稚嫩，也還沒染上中年人的壞氣質，處在一種微妙的成熟狀態當中，還算得上有些滄桑。
「過去發生的事情還像陰影。」徐煬說，「我們都一樣。」
「我們可以深潛了。」徐煬帶她進入實金大廈的技術室。
幾天後的晚上，徐煬看到她剛沖完澡，濕漉漉地坐在陽台上抽煙，發現自己出現了反應，他便知道自己的體力已經恢復。
凜音看見他重新戴上面具。
若是她想，她可以在數字狀態下編輯自己的記憶甚至性格，然後當恢複原身的時候，這些被修改的數據也會反應到她真正的身軀與靈魂之上。只是她絲毫不願改動這些內容。
「我每個晚上都進入我的夢境文檔，重新播放那場戰鬥，」凜音喃喃道，「我重新回憶，好近，無限擬真，慘叫和血腥氣，火焰和子彈，剛開始我只能看著，接受你的培訓后，我能干預戰場，黑入那個怪物般的改造人。最近我重演情景，發現我能注射木馬限制他的行動了，只要再下潛幾次，學習更高級的技術，甚至只要我有數字心智，我都能……我都能阻止一切。但是……我現在，還是……無能為力，無能為力，保護不了我的夥伴……」
4小時后，凜音出現深潛而無法自拔的前兆，徐煬便啟動退出程序，帶她離開希利斯之海。
「是的，一半……」凜音喃喃道，她雙手捂著自己的面部，常說最大的痛苦是無能為力，而她現在感到自己的能力突飛猛進，為了克服所有一切恐懼，她還欠缺一次真正的實踐，「我想……我想現在就完成所有課程，無論你要我付出什麼代價。」
覓影。
技術艙蓋升起，他們雙雙從各自的技術艙中蘇醒。
她伸手掠過他臉上的胡茬，以確保面部沒有任何美容義體的存在，凜音倒是挺中意這副外貌。
「沒錯。你，還有其他少數熟知我的人，維持著我的社會存在。」徐煬說，「除了你們，整個世界其他人都不知道我，無論用什麼方法都查不到我。」
「再等等。」徐煬的問題在於，當他最後一次結束打樁的時候，法洛莎沒有對他再使用回復之律，於是他現在是一無所有、疲乏無力的狀態，只能先休息，等待體力和耐力自行恢復。
「什麼？」凜音問。
她想藉助希利斯之海的力量來侵入真正的大公司，不再是街頭黑客的小打小鬧，不再是接中間人風險未知的委託，她想一口氣闖入一家名字如雷貫耳的公司，攻破它們的防衛系統，訪問其核心資料庫，掠走她所需要的一切。
「搜不到這張臉。」凜音打量他。
一隻手敲了敲艙壁，然後凜音聽到有人爬了上來。
凜音充分吸收和體驗著周圍的一切狀況，她明白自己到底應該以什麼樣的和*圖*書形式存在，她的意識轉化為可編輯的數據文件。在這一點上，她對希利斯之海的控制可謂進步到了極高的境界。
凜音回到辦公室，徐煬交給她一塊數據晶元。
「網監先生叫你來的？」凜音問，「還是賽博妖鬼把你召喚來了？」
她算是更進一步熟悉了網監先生。
她最渴盼的死亡方式就是在不知不覺間被一枚大口徑狙擊子彈爆頭，從此遺忘所有痛苦、悲哀和絕望的過去。
黑瓷面具打開后，凜音第一次看到徐煬的真實面容。
「只有我知道，那些事情對我來說很重要，但對你們來說一文不值。」徐煬點頭，「遺忘是一種懲罰，我已經承受了這份懲罰，被所有其他人給忘記，現在，我要做的只是繼續在人世中沉浮，遇到一些新的人。我已經無法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中去了。」
凜音看他疲憊到沒有反應，站起來、轉過身，走到房間另一側。
「停下吧，什麼也沒有，」徐煬說，「我是空白的人。」
「你沒有數字心智，」徐煬提醒，「短期內多次下潛會徹底損毀你的腦力。」
凜音環顧著這座孤單的辦公室，徐煬帶有沉重意味的自述讓她感到同情，她嘆了口氣，走上前去抱住徐煬，讓他的頭枕在她身上。
「為什麼？」凜音追問，「你根本不需要面具了，按你說的，不會再有人認出你的。」
直到不知過了多久，走廊上傳來金屬接地的腳步聲。
「那麼，你……到底是誰。」凜音湊得更近了，用雙手捧起徐煬的臉，她精緻的粉色眼影與淡紫眼眸如此之近，霜白短髮垂在耳後，要多漂亮有多漂亮。
「舉手之勞。」hｔｔｐs://ｗwｗ•ｈeｔuｂｏoｋ•cｏm•ｃom徐煬深呼吸。
「連公司聯盟的檔案庫都找不到你。」凜音確認了好幾遍，「什麼都沒有……在所有資料庫中都不存在。你死在了所有人的觀念當中。」
「所以你才需要一名助手。」凜音坐在椅子上，翹起腿，用一種不容置喙的語氣說，「繼續教我深潛吧，這是你的另一部分承諾啊。」
「你怎麼都找不到的，沒有任何記錄，空白，零，空無，隨你怎麼形容。」
「那豈不是沒人知道你的過去？」凜音對徐煬更加好奇，「你過去到底做過什麼？」
「但我真沒用，不是嗎？」凜音看著自己的手心，「數字心智……希利斯之海……」
「……」凜音沉默。
他發覺凜音面色不對。
「是的，對死人就是這樣，一個人死去，其他人把他遺忘，然後繼續生活。就這麼簡單。」
程式啟動，這次深潛非常完美，再沒有出現曾經那種遺失在數據深海當中幾個小時而不覺的狀態了。
「我還不夠格嗎？」凜音在技術艙上站起來，朝徐煬說，「有沒有數字心智，差別就那麼大嗎？」
「這是一個提醒。」徐煬說，「提醒我從過去到現在發生的一些事情，一些恥辱。」
徐煬看到她眼部微微亮光，知道她發揮黑客魔女的本行，試圖搜索這張臉的相關信息，他已有所注意。
「被你刪掉了？」凜音想到網監先生的技術力。
她深呼吸，用力爬出技術艙，覓影幫凜音重新穿戴整齊，她此時呼吸平穩許多。
「也就是說，把你扔下，你就會淹沒在人潮當中。」凜音低頭看他，「沒有任何保險，置身於公司之中，又置身於社會之外hetubook.com.com，你是飄蕩的原子嗎？」
凜音在某些方面非常沒有距離感，當她的衣服洗完後放在機器中烘乾時，她仍在房間里走來走去，完全忽視自己沒有衣服穿的事實，而且也絲毫不覺得這有任何不對。
徐煬讓她留在技術室里，自己離開。
凜音躺回到艙室當中，迅速地按動按鈕，渴望它進入深潛程式，但沒有辦法，徐煬早就鎖定了系統，她躺在技術艙冰冷的紅色軟墊上，從未感到如此與世界疏離。
凜音在技術艙中躺下，心中懷著迥異的思緒。
午後斜陽照入房間，世界的光影在他視線中偏折，屋裡的陳設簡單而實效，終端機、智能屏幕、書櫃和全套傢具，比希盛神宮還僻靜很多，神宮駐紮了許多員工。
「黑入榎本銀行的希利斯之海系統，拿走他們所有的錢。」
「你做到了很多突破。」徐煬讚許，「你已經完成了課程的一半。」
此刻她忽然明白過來徐煬的生存狀態，被遺忘的人，只有少數記得她的人還能明白她到底是誰，她轉頭望著技術艙兩側，被幽閉在公司設施中當做生物算力榨取源的恐怖幻覺忽然浮上心頭。
「我刪掉了一部分，更多是別人刪的。我的存在痕迹每個月都被刪除和遺忘，有人在追捕我，但他們每天也在衡量找到我所需付出的代價，時至今日，這份代價已經過高，讓他們捨棄了追蹤的嘗試，選擇將我埋葬。現在我失去了社會關係和一切歷史記錄，所以你只能看到一個空白無物的非社會生命，你只能通過肉眼來確認我的存在，因為我不存在於任何記錄當中。」
「信息在裏面，完成任務后回來，」徐煬說，「那時你應該hｔｔps://ｗww.ｈetｕbｏｏk•ｃｏｍ•com能準備好第三次深潛。等你完成所有的課程，充分掌握了深潛的能力，我還會有一場終極試煉給你。」
「怎麼說都行。」
原以為他是個陰沉、邪惡又冷酷的尼斯托公司網路監察首領，如今卻明白他同樣身世飄零，或許還有一段慘烈的過去，那些生命中的哀痛和損失，鑄就了他如今克制的耐性，一切都讓凜音覺得奇特。
凜音愣了下。
「謝謝你。」凜音忽然說，「我比過去更強了，如果是現在的我面對過去的強敵，我不會那麼害怕了。」
凜音坐在椅子上沉默，低頭看一塵不染的地面，不禁聯想到自己曾遭遇的事件。
「兼而有之。」覓影說，「有任務了，我們該整備一下再出發。」
「待在那也沒關係。」覓影說，「我會想你而已。」
凜音點頭。
她看著失魂落魄的凜音，沒有伸手，而是背對著她坐在艙蓋附近。
徐煬沒說話，凜音便自己意識到失態之處，她偏過目光，右手握著左肘關節處。仍然記得公司部隊如何像碾壓臭蟲一樣壓碎了自己的夥伴。
凜音止不住地發抖。
徐煬此刻方能看到她周身，她個頭高挑，身穿近乎泳裝的黑色膠質緊身衣，上著白色短款外套，皮襪兩側的鏤空部分可見大面積白皙皮膚，深色革制長靴過膝。
「你不一樣，」徐煬打量著她，「很容易就能查到你所受到的通緝，你在各個攝像頭中的影像，你在敵對公司和中立機關中的評級和記錄，你參与的社會事件，破壞，你曾經加入過的隊伍，這些都有所留存。而我一無所有，生活在少數人的印象當中。」
「你只需要耐心和時間。」徐煬說，「我不會有所藏私的，相信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