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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很大，人很多，招募強壯的士卒充當王府衛軍，然後訓練，具體招了多少，自然是可以瞞過去的，只要掩蓋住訓練的動靜就行了。」

「那大義呢？」

果然是讀書人的假話……說得再漂亮也沒用，太過眼高手低，理論說起來一套一套，落到實處卻什麼也不剩。

朱棣微微皺眉：「是要俺走出王府裝瘋賣傻？」

風吹動顧懷的青衫：「草民去過王府後院，王府很大，閑著也是閑著，用來當軍營……想必也是不錯的。」

朱棣微微眯眼，聲音微沉：「既然你都明白，還敢勸俺造反？道衍和俺亦師亦友，說話自然無忌，你為什麼敢說？」

「為什麼你們都是讀書人，卻敢這麼輕描淡寫地說出造反的話來？」朱棣有些疑惑，「唯恐天下不亂這句話，形容你們真是再好不過。」

風掠過石亭，顧懷整理了一下一路行來在馬車上準備好的語言，慢慢開口：「若要起兵，不過練兵、甲胄、時間、大義，僅此而已。」

顧懷第一次抬起視線直視朱棣的雙眼：「換句話說，王爺必須瘋給百姓們看。」

朱棣仔細看了顧懷很久，和-圖-書失笑道：「果然和道衍很像……早年關於科舉的南北分榜，俺和道衍談過一番話，他說的和你現在說的，區別不大，只是沒你這般透徹而已。」

「如何做？」

石亭里出現了極其荒誕的一幕，一個藩王和一個贅婿彷彿真在認真討論造反成功的可能性，一個給出建議，另一個若有所思，彷彿這些並不是大逆不道十惡不赦動搖統治根基的事情。

朱棣居然點了點頭：「有理。」

「還有嗎？」

微微垂落眼帘，他擺了擺手：

「其次就是武器甲胄了……這次進草原，想必馬公公已經將來龍去脈稟告王爺，如果不出意外，原材料是沒有問題的，起兵這種事情……拿著木棍農具是不行的，武器越好，甲胄越厚，成功的可能性就大一份，朝廷給的還不能算進去，必須自己造，至於製造武器甲胄動靜太大的問題……在地下就能解決了，周圍種些樹，再在附近建些養雞或者養豬的地方，保證地下熱火朝天，地上一點也聽不見。」

「王爺說的是，但暗地裡能做的事情也有很多，」顧懷頓了頓，「徵兵練兵，和_圖_書打造武器甲胄，拉攏朝廷官吏……這些準備工作總是要做的，只要能把這些先做好，朝廷動兵又如何？」

朱棣的眼睛眯了起來。

「先說說假話，」朱棣換了個舒服些的姿勢，「真話聽得太多，俺偶爾也想聽聽讀書人的花樣。」

顧懷微微搖頭：「只有民間在傳……還不夠！必須讓百姓們相信，北平的官吏們相信，王爺是真的已經處在彌留之際，讓朝廷削藩的打算落到空處，讓陛下沒辦法對自己病入膏肓的親叔叔下手。」

這些讀書人……真的太可怕了。

「王爺身為先帝四子，坐鎮燕北，手握重兵，踞草原於漠北，系民心於一身，王爺與陛下乃是叔侄，自當起兵勸誡，此乃其二。」

「哦？」朱棣目光微寒，「說來聽聽。」

如今老爹走了，作為人子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奔喪也沒法回京，接下來藩王的位置還有可能不保，龍椅上那個小兔崽子分明是想大明的藩王都死絕了他才安心。

「黃、齊之流，豈不是現成的理由？天子年少，誤受奸臣蠱惑，王爺身為大明藩王，一呼百應，起兵清君側，很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合理……當然也可以換個叫法。」

他一生征戰，年少記事就和先帝一起征戰天下，見過血流漂櫓、千屍塞河的景象，見過不知多少殘忍恐怖的畫面，但此時眼前青衫書生臉上溫和的笑容，卻讓他感覺比以往那些畫面更加驚心動魄。

反正都已經說了出來，顧懷的神態也自然了些：「先帝確實高瞻遠矚。」

「如今朝中奸臣當道，黃子澄、齊泰之流登堂入室，置天下蒼生於不顧，妄圖恢復周禮，讓帝王垂拱而治，簡直笑話，如今新年已開，朝廷政令想必很快就會下達，天下民怨將起，此其一。」

他有些疲憊：「真話呢？」

「王爺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一時忍讓，換來足夠的時間準備，報酬很有可能是萬里江山，王爺總不會覺得這是個虧本生意？」顧懷笑笑，「只要功成，史書上不會寫，也……不敢寫。」

他朱老四就應該是個王爺，就因為出生晚了點，這輩子沒有做皇帝的命，老爹一聲令下他就得來北邊守著，遠離繁華的南方，朝廷政令一來他就要帶兵進草原打蠻子，還不能有一絲一毫的不和*圖*書滿。

「小戶尚講綱常，天家卻罔顧親情，先帝駕崩兩月，周王就被貶為庶人，如今朝廷削藩之意人盡皆知，若是再有藩王被貶，民間會如何看待陛下？此乃……其三。」

可有什麼用呢？就算民間再怎麼有怨言，再怎麼覺得朝廷削藩的舉動太過趕盡殺絕，朝廷依然還是那個朝廷，是正統，是天命。

他的表情有些奇異：「如此一來，讀書人安定了，天下即使還有人想造反，也不過是些草寇之流，成不了什麼大事。」

顧懷臉上的笑容詭秘了幾分：「『奉天靖難』怎麼樣？」

只是一瞬間，他對顧懷的評價更高了幾分，不只是那所謂的「手雷」、「青霉素」之類的奇思妙想，而是這種想攪亂天下更是有能力讓天下大亂的危險程度。

僅僅因為抱負，就要讓整個天下亂起來？

顧懷笑了笑：「究其根本，不過『牢籠志士』四字而已，如果讓天下的聰明人全都進到八股的牢籠里，讓他們鑽研章句，白首窮經，這些人就不會異想天開，也不容易被歪門邪道所惑。」

「俺要是有這些動作，豈不是給了朝廷動兵的理由？」朱棣越發覺得無趣，「m.hetubook.com.com北平駐軍被調，朝廷指派官吏，俺如今也被困在王府，這些說來簡單的事情無異天方夜譚。」

朱棣閉上眼，這些事情他不是不知道，相反他很清楚，甚至顧懷沒說出來的一些東西，道衍也已經在他面前說過無數次。

「下去吧。」

略微察覺到了氣氛有些不對的顧懷沉默了一下，才繼續說道：「因為一地戰一國，是有可能的。」

「然後便是時間了，王爺其實想法是對的，『病重』了自然能拖一些時間，不過還不夠。」

朱棣的目光平靜而充滿壓迫，好像顧懷說出的這句大逆不道的話，並沒有讓他的心湖起什麼波動。

「無非也就是觀星望氣這一套，」顧懷笑了笑，「北平有王氣，紫微星北移什麼之類的……王爺想必也不想聽，那草民就說些別的。」

「哦？你知曉其中真意？」

他長嘆一聲：「俺現在算是明白了，為什麼當初俺父皇要定八股經義為取士的標準，防的就是你和道衍這等人。」

「其實科舉的第一要義，既不是選才，也不是化育天下。」

他輕輕笑了一聲：「說起來真是頭頭是道……若是俺真想造反，你倒是當得一句『顧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