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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膛里的火苗跳動，映得顧懷的臉也忽明忽暗。

回了北平的第二天，顧懷去王府的時候自然也是碰到李子卿的，兩人當時好一陣寒暄，顧懷倒是沒想到李子卿居然觀察得這般仔細，他摸了摸自己的臉，自己的情緒表現得……有這麼明顯？

顧懷有些意外，往爐灶里遞了根木頭，笑道：「說來聽聽。」

李子卿沒想到顧懷居然早就發現了自己藏在背後的手……她羞紅了臉，拿出一個小包裹：「是件外衫……我和伏芸想了很久，不知道該送什麼給公子以表謝意，就……就做了件衣裳。」

「上次見到公子這樣，好像也是在廚房。」

托著下巴的李子卿想了好一會兒，秀美的眉毛皺著好看的弧度，眉心的一點硃砂在夕陽下平添了幾分嫵媚，她猶豫著開口：

顧懷挑挑眉頭，接過包裹，打開一看是件青衫，和平時自己穿的很像，只是針腳密了很多，就著光亮，還能看到領口的小小翻花圖案，想必是用了心的。

面對歷史洪流，一個人的力量實在太有限了……朱棣和朱允炆究竟誰該當皇帝，自己該不該因為前世的歷史書就堅定地認為朱棣一定會比朱允炆強，這些事情顧懷不敢去深hetubook.com.com思，也不敢真正意義上的捫心自問。

「我倒是想到一些……就是不知道對不對，公子可不要笑話。」

直到此刻，他才發現自己因為一台小小的紡織機而有些迷茫，時代的浪潮在前進，他本來可以選擇用自己後世的知識做一些對華夏進程更有益的事情，如今卻在這裏幫著朱棣爭皇位，看著很多原本不用死的人死在戰場上？

「嗯？」聽得出神的顧懷愣了愣。

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尤其這種未知還是自己一手造就的時候。

「公子在說什麼？」

就因為一個皇位？

顧懷也靜靜地看著她，在夕陽的餘暉里，在灶膛昏暗的火光里。

他搖了搖頭：「算不上什麼心事，只是準備了許久的事情突然紛至沓來，有些緊張而已。」

顧懷收回思緒看了過去，笑道：「子卿姑娘？」

她微微低了些頭：「那時候也有猶豫過，勸的人多了，也就耽擱了下來，直到那天唱了公子的詞，又在應壽寺見到公子，我才覺得應該早些下決斷的。」

靖難之役的過程會不會變？自己這隻小小蝴蝶扇動的翅膀到底會不會改變歷史？朱棣還能成為那個永樂大帝嗎？大和-圖-書明朝會不會照著原本的軌跡發展下去？

人世間的事還真是從來都充滿了諷刺和嘲弄。

「是一回事……決定總是要做的，不管是對是錯，擁有相對的自由才是最重要的，」顧懷的目光太過熾熱，讓李子卿重新低下了頭，「不管是出了青樓的自由，還是站在高處的自由……總之要有，才能更省力地做一些事情，哪怕這件事的過程里會有些錯，但起碼我能確定，結果應該會是好的。」

有些話總是不好說的……尤其是在明知結局的情況下。

她靜靜看著顧懷，好像生出了些勇氣：「但如果不走出來，又哪裡會有後面這些日子呢？」

「謝謝，我很喜歡。」

顧懷沉默了一下：「如果，我說如果。」

一種把封建王朝的路攔腰斬斷的希望。

「連伏芸也覺得我這樣做太倉促了些……青樓女子，本來就要比普通女子更飄零，不給自己留好後路，貿然贖身怕是沒什麼好下場，一個弄不好，日子還要比在樓里難過些。」

「嗯？」

他看向李子卿絞著的手指，看見了那張絕美臉龐上有些緊張的神情，笑容溫潤：

「沒什麼，」顧懷的笑容釋然了很多，揚了揚下巴：「背後藏的什麼wwｗ.ｈｅtuｂoｏk•coｍ•cｏm？」

他可以去做些臟活，把後世手雷的雛形研究出來，讓朱棣的軍隊在戰場上所向披靡，讓靖難之役的成功可能性大上不少，但他其實也可以做一些別的，甄茹的信讓他看到了另一種希望。

廚房很小，畢竟這半是鋪子半是宅子的住所本就不大，一道人影出現在廚房的門邊，腳步很輕：「顧公子？」

那次也是這樣的，給蒲弘的宅子埋了些驚喜后，他也是這樣惶恐不安地等待著什麼。

那原本就如風中殘燭般岌岌可危的信念如今更是黯淡了。

炸不死怎麼辦？炸死了別人怎麼辦？最後查到他身上怎麼辦？自己到底有沒有遺漏什麼？

「不忙，畢竟小作坊建起來現在也不用在廚房熬制香水了……怎麼了？」

現在說些安慰的話倒是輕而易舉，但等到事情真正發生的那一天……今天說的每一句話都會變成刀子刺痛別人的心。

「出樓以後，我還是不確定自己做得對不對，也不知道會是什麼結局，不能再回樓里教琴，就打算賣賣餅把日子過下去，有一次被媽媽看到了，心裏難受得不行，那時候我想我應該是做錯了。」

李子卿搬了只小板凳坐在門口，外罩青衫的襦裙和-圖-書綳出了極誘人的弧度，像極了熟透的蜜桃，她挽了挽頭髮：「如果公子不介意的話……可以和我說說的。」

「其實我也想過，當初決定出青樓的決定對不對，」李子卿溫婉地笑了起來，「那時候每個人都在說這樣是不對的，平日還算交好的姐妹，青樓里的媽媽……她們說多了，我也有些懷疑，是不是真的在青樓里當著清倌人，等到年紀大些，攢些錢再脫身……到時候就算不能找到良人，也是能靠著資歷在青樓呆下去，起碼還能教教琴。」

弄堂上的天空被切割成整齊的方塊，有天井的小院被黑暗緩緩吞噬，顧懷臉上突然綻放出笑容來：「不對，是一回事。」

李子卿的臉紅得像晚霞：「就是覺得公子這次回來心事有些重……便想著過來看看。」

是說那個熬雞湯的夜晚？顧懷怔了怔，突然失笑：「差不太多。」

誰能確定自己做的一定是對的？大戰將起，天下會死多少人？自己不是什麼聖母心性，但一想到當戰火從北平席捲到天下的時候，有多少百姓會流離失所，有多少健壯男兒會死在戰場上。

忙完了前頭鋪子的事情，在天井裡徘徊了許久的李子卿雙手小心地藏在身後，探出的身子在hetubｏoｋ•cｏm.ｃｏm夕陽下變幻成美麗的剪影：「公子在忙？」

李子卿的臉越發紅了些，大明不像大唐風氣開放，理學讓女子們在著裝上多了些拘束，唐時盛夏女子抹胸披肩的裝扮卻是看不到了，但李子卿抬起頭之後，修長的脖頸下鎖骨明顯，真的很像優美的天鵝。

「就算一開始的決定是錯的，貿然出樓的方式也不對，但我還是得到了一個好的結果……如果我還是青樓里的清倌人，就不能在那條巷子遇見公子，也不會在雪天賣餅遇到公子，更不會來給公子做掌柜……」

一個是鋪子的東家，一個是鋪子的掌柜，雙方卻都不喜歡這麼稱呼對方，反而更喜歡第一次見面時的稱呼……這實在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如果說一開始是為了權勢而選擇依附朱棣想要搭上靖難之役的順風車功成名就，在這件事情里越陷越深的顧懷現在更多的是用後世的普世價值觀來看待這個世界。

她突然有些慌亂起來：「好像說的不是一回事……公子見笑了，其實我就是想來感謝一下公子的……伏芸要出嫁了。」

他抬起眼眸：「如果一件事情自己都不確定是不是對的，該不該繼續做下去？或者換一種說法，用錯誤的方式，能不能得出正確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