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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襲青衫實在很讓人記憶深刻，周沖沉默了一下，把腳從盆里抽了出來，站在了冰涼的地上：「見過大人。」

顧懷點了點頭，再不多言，又一次轉身走進了黑暗裡。

「五千騎兵，足夠進行一場小型奔襲戰了，讓他們餵飽馬，帶上五天乾糧，這一路要直接進草原。」

「是。」

聰明人下賭注從來都是極快的，他不擔心周沖背叛，因為從他開關讓燕王府的馬車通過驛馬嶺時，這個人身上就打上了燕王府的印記。

「要談價錢？太早了點，」顧懷收斂了身上的暴戾，「不會比你現在低就是了……但我要你現在就開關，放五千騎兵進大同。」

周沖怔了怔，隨即臉色難看起來，顧懷的臉色突然變得有些猙獰：「幾十條人命……不要以為我現在看慣了死人就不在意，你要兩頭下注，讓你那兒子去南邊留些香火，我可以當作沒看到，但你信不信再多嘴一句，我就讓你和你兒子在地底下再見面？」

沒想到陳平居然還真的認真思考起了這個問題：「軍糧不足，手雷這次也沒帶多少，而且蒙古王庭位置從來難找到，如果知道路線……」

「大人想要我做什麼？」周沖的態度倒是意料之外地很光棍。

周沖滯了滯，這確實是他的想法，也是為什麼敢接下這活兒的原因，到時候能守就守，守不了……有顧懷這層關係在，跟著燕王混又如何？說不定還要爬得更快些。

腳https://www.hetubook.com.com步聲響起，顧懷走了過來，站在周沖面前靜靜地看著他：「我的耐心不多，尤其是想到之前進大同的不好經歷，就越發沒有耐心起來，那一次死的人肯定沒有這次多，但那些人都是無辜的。」

今夜月色不好，燭光也照不亮整個房間，周沖眯了眯眼，身子突然緊繃起來，不著痕迹地看了眼自己放在桌子上的刀。

陳平沒有聽見顧懷後面的自言自語，也沒有問顧懷不想看到的是什麼，只是問道：「大人，我們要去做什麼？」

走回自己的居所，周沖脫下鎧甲，先問了問周浩的去向，知道一切順利后，便擺了擺手示意下人下去，享受地泡起了腳。

趁著白天巡視了一遍關隘，又檢閱了一遍西邊發過來的軍情，周沖的心情有些沉重，這次蒙元犯邊所有人一開始都以為是蠻子們窮瘋了想南下搶一把，往年這種事情也不是沒有發生過，但今年這次好像有些不一樣了，因為大量蒙古騎兵開始硬打長城，而不是像以往一般偷偷繞過長城搶一些小城池。

周沖臉色變換幾番，下定了決心：「驛馬嶺現在有過萬守關士卒，百姓七萬余，我沒有信心能說服全部歸降……」

沉默再一次降臨，只剩火堆里木柴燃燒的噼啪聲。

這世間的債，總是要一筆一筆算的，顧懷這般想道。

接到開拔的命令后，陳平用最快的速度和家人告別，ｈｔtｐs://ｍ•heｔｕｂoｏk•ｃoｍ•coｍ帶上了自己千戶所的士卒，又接收了四千士卒，趕到了北平和大同的交界地，在那裡他再一次看到了那個主官大人，然後跟著他一路到了此地。

「卑職明白。」

「很警覺。」

驛馬嶺校尉周沖這些日子過得很不錯。

多半是因為南邊在靖難的原因，周沖這般想到，以往蒙元犯邊，北平都有個藩王要帶著兵進草原耀武揚威一番，朝廷也會往邊關增兵運糧，但這次可不一樣了，兩個龐然大物打了起來，確實沒法管邊關的事情，而蠻子們向來是欺軟怕硬的，強盛時臣服內亂時犯邊的事情不知道出了多少次。

荒野夜幕下的篝火總能帶給人極大的溫暖和滿足，陳平往火堆里添了些柴，滿是老繭的手磨礪著刀柄，沉默地等待著。

這話信息量實在太大，陳平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接。

「你是不是忘了你有個兒子，而且賣過我一次？我一直想不通那些蒙元人是怎麼知道我進草原的，直到我去了一次金陵錦衣衛。」

區區五千騎兵，能做什麼？周沖越發迷惑，但還是應承了下來：「可以，讓他們換一身軍服就行，我會把軍服送出關。」

「開關。」

「可……」

身為軍人，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服從，陳平並沒有問去大同要做什麼，因為這些天下來主官大人身上都有股極為暴虐的氣息，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主官大人，和平時的安靜溫潤截www.hetubook.com.com然相反。

大概是看顧懷的臉色比起進驛馬嶺時好看了許多，陳平猶豫了下，說道：「大人的心情好像不怎麼好。」

他玩笑道：「要不然帶著五千騎兵奔襲王庭怎麼樣？」

「說不上不好，只是有些茫然和震驚而已，」顧懷烤著手背，「在南邊的時候我聽到蒙元南下，下意識覺得這是王府做的事情，因為我知道那裡有一個人，是願意讓萬千百姓在蒙元人的馬蹄下掙扎，也要用這些事情拖住朝廷腳步的。」

於是陞官的喜悅和對燕王大軍的恐懼重合在一起，把周沖折騰得欲|仙|欲|死，這半年幾乎啥也沒幹，就忙著加固關防訓練士卒了，之前允許的草原行商也因此斷了，也不知道草原上又有哪幾個部落因為斷了漢人商隊死了人，反正也跟他沒關係，還是防燕王的諜子要緊。

而且他還有個兒子。

此地多風沙，走上一天，靴子里全是沙子，熱水泡腳算是難得的享受，雖然格調低了點，但周沖確實很喜歡。

作為北平和大同之間的重要關隘，在燕王起兵造反的第一時間，朝廷就往驛馬嶺派駐了大量的軍隊，如此一來原本只是行商居多的關隘一下子變得擁擠起來，這種現象在大量百姓逃出北平地界后尤為嚴重，百姓和士卒一多，驛馬嶺居然隱隱有了座城池的意味。

他看向西邊：「比如某個言而無信的老王八蛋。」

「開玩笑的，別這麼認真，」顧懷失笑，「其實ｈｔtps://wwｗ.ｈeｔuｂｏok•cｏm•cｏm只是想去找一些人說說話而已。」

「做什麼？這是一個好問題，」顧懷揉了揉眉心，「攻打大同已是定局，有蒙元人插手，應該不難打，李景隆那邊也要焦頭爛額，倒是一個大好局面，既然不用擔心這邊，我自然就想要讓蒙古人滾回草原。」

燕王不來驛馬嶺還好，一旦來了，就等著死守吧，守不住也別逃，就死在驛馬嶺好了。

「確實是個大好機會，王爺眼光獨到。」

「但好在越看下去，這件事里王府插手的痕迹就越少，雖然還不能確定和王府完全沒關係，但至少我最不想看到的場面還沒出現，」顧懷自嘲地笑了笑，聲音低了下來，「至少那個永樂大帝不走出這一步就行……不然我做的這些算是什麼？」

黑暗裡傳出一道聲音，單薄的人影緩緩走了出來，站在窗前：「聰明人最大的好處就是不容易死，因為總能找到活下去的法子。」

只是可惜了，暫時還沒辦法拿他兒子的命去祭奠那些因為自己而死得莫名其妙的商隊夥計。

顧懷靜靜地看著他：「是在想我是怎麼進來的？很簡單，自從上次我讓人給你捎了信，你府上就有王府秘諜司的人。」

一道身影走到篝火旁坐下，顧懷身上的青衫有些薄，這些日子也一直沒換，他也往火堆里添了塊木頭，開口道：「明軍軍服會送出來，讓他們換上，明日開拔進大同。」

「我自認對大人和王府交代的事情盡心竭力，」周沖嘴角有些苦，「何和圖書必將我逼上死路？」

「這些馬屁留著以後再去拍，大同打不打其實我並不在意，我只要蒙元人滾回草原。」

他舔了舔嘴唇：「王爺要打大同？」

這意味著他們的胃口很大，大到想用人命來填平草原和漢人城池之間的那道鴻溝。

燭光把顧懷的臉照得忽明忽暗，滿是陰沉：「已經出兵了。」

按理說有了這般動作，朝廷也該指派個官員或者將領來管著才對，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北平那邊打得太熱火朝天，或者說是人都知道燕王朱棣遲早會把主意打到宣府大同頭上，沒人願意來干這倒霉的事情，折衝校尉周沖由此憑空升了三級，一下子成了個裨將，負責驛馬嶺大小事宜，這陞官速度別說北地了，金陵那邊都沒見過，簡直羡煞眾人。

……

任職文書剛下來的時候，周沖是有些震撼而且感到不安的，官場規矩，要升職也得拜碼頭，他周沖一個舅舅不親姥姥不愛的小小校尉，何以得到這麼大的恩榮？現在連想感謝都找不到人，也不知道是誰幫了忙……冷靜下來之後想想，周沖很快就明白了，這升的三級買的是自己的命。

「死路？開關就會死？」顧懷笑了笑，負手沒有回頭，「你是個聰明人，聰明到後路就有幾條，燕王敗了，你自然可以在驛馬嶺好生活著，燕王如果入了大同，你大可以說早就和我有了聯繫算是自己人……怎麼都不會輸，你才會守著驛馬嶺這麼個早晚要打起來的爛攤子，現在你居然跟我說我在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