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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死死踩在地上的景清咬牙切齒地叫，聲音顯得尖利刺耳，朱棣一張臉從漲紅到慘白不斷徘徊，十分駭人。

幾個侍衛的反應很快，手中長刀翻轉，刀背劈在了景清肩上，將他抽飛了出來，景清的慘叫才剛剛發出來，幾個侍衛就一腳踩上了他的胸口。

除了御史景清，還有馮萬順、石允常等人，只是跟其他奸佞榜上有名的人比起來，景清卻要幸運多了，因為其他人最多也就官複原職，而景清則是被任命為了副都御史，一下子成了都察院的二把手，堪稱一步登天。

他觀察了一下手持金瓜的金殿侍衛，剛剛上朝，他們精神飽滿，全神貫注，這種時候動手，無疑是在找死，他準備繼續等，等到朝會進入尾聲，等到所有人都沒了精神，他才能一舉功成。

「愛卿請直言。」

越過金殿的門檻，景清恍惚了一下，他想起今日起床時如往日一樣早起半個時辰給他準備早膳和衣袍的老妻，想起了他此時還在睡夢之中的小孫兒，自打出了昭獄，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他們都認為這樣平靜安逸的生活會一直持續下去，可當景清拔出匕首的那一刻，這樣的生活……

面對各處投來的揶揄目光，奸佞榜上的官員都極不自在，而景清捧著笏板站在牆角，把那些取笑的話聽得清清楚楚，卻只是淡淡一笑ｈtｔps://ｗｗｗ.hetｕboｏｋ.ｃｏm.ｃom，既不惱也不羞，一副古井無波的模樣。

正統，又是正統……

忍辱負重，不惜被百官嘲笑，遞表乞降，保住了性命前程，不是真的為了活下去，而是為了今天！

這個計劃不能透露給任何人，就算是一同走出昭獄的官員也不行，他知道行刺皇帝這種驚世駭俗之舉會遭受怎樣的後果，不管成敗，他都會比方孝孺更慘。

朱棣好像被憑空打了一拳，連退幾步，手無力地垂了下去。

景清畢竟是個文人，雖然腦中早有預演，但實際操作起來，還是出了差錯，他一不小心踩空跌倒，膝蓋重重磕在台階上，痛得他整張臉都扭曲起來，然而這也讓他顯得越發猙獰，他起身還欲再刺，幾個侍衛已經拔出了刀一擁而上，把景清按倒在地，那刀正準備砍下去，一直坐著的朱棣冷喝道：

「夠了！」朱棣一聲咆哮，整個金殿頓時鴉雀無聲，只剩景清還在那兒慘叫，他的眼睛死死盯著從龍椅上起身的朱棣，好像恨不得從朱棣身上撕咬下兩塊肉來。

也難怪官員們投過去的目光如此揶揄……因為景清的身份實在很複雜。

「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未能替舊主復讎，實在讓人痛心疾首！」

重要的政務慢慢被處理，出列奏事的官員越來越少，已ｈｔtｐs://ｗww•heｔuboｏk.cｏｍ.cｏm經近了正午，每個人都有些累了。

所謂密奏，就是不能在朝堂公開說的，一般都是極緊要的大事，景清身為副都御史，莫不是捏了哪些官員的重大把柄？

整整三天……從重新出仕開始上朝，他觀察了金殿整整三天，以前他從來沒有這般認真地看過這個每天都上朝的地方，甚至沒有注意過大殿里有多少根鎏金盤龍柱，但現在金殿上的一切都在他的腦海里，每一個人站的位置，他都爛熟於心。

朱棣聲音發顫，他不敢置信地看著景清，一步步走下台階，站到了景清面前。

副都御史站的位置，算是文官前列，可景清還是一步步走向金殿台階，雙手捧笏：「臣這一本，乃是密奏。」

脫手的匕首滾落台階，百官臉都駭白了，靜了片刻，不知誰先出的聲，所有人都呼啦啦跪倒，紛紛請罪：「臣等疏忽，罪該萬死！」

景清靜靜地聽著，他知道朱棣或許是個比朱允炆更好的皇帝，可……那又怎樣？他是篡位之君，他擾亂了秩序，而這些，才是一個王朝最重要的東西。

是時候了。

隨著離金鑾殿越來越近，他的殺心也越來越熾烈……看著大殿外面按刀而立、宛若標槍的侍衛，他的心不受控制地急跳起來，他急促地呼吸了幾口，卻還是控制不住有些手抖。ｈｔｔｐs://ｍ•hｅtuｂook•com•coｍ

四更起床，忙到現在，縱然朱棣長年打仗，此時也有些疲憊了，見百官沒了要事，他正準備退朝，景清卻站了出來，一時讓朱棣臉上有了些喜色。

「朕要活的！」

天色微明，文武百官齊聚宮門，正在等待上朝。

有什麼好羞的呢？今日一過，就讓這些依附了新朝的官員們看看，這世上，終究還是有人胸懷氣節的。

他咬牙冷笑起來：「朕要看看，刀斧加身，你們誰還能想起這兩個字！」

他更知道，這個天下其實已經是朱棣的了，就算朱棣死了，百官也會擁立他的兒子，這天下不會因為朱棣的死重新回到建文一系的手裡，他拖著全族一起上路，也只是換來了一次冒險殺死一人的機會。

百官被這場景一嚇，登時一片嘩然，都呆在那裡，幾個御前侍衛同樣來不及反應，還沒拔刀，景清就衝過了他們，半生戎馬、身經百戰的朱棣彷彿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住了，台階很長，他完全有時間站起來，但他卻一動不動，景清咬牙切齒地撲過來，朱棣眸中似驚似怒，又帶著些難言的痛苦和悲憤，眼睜睜看著那柄匕首越來越近。

「朕明明給了你機會……難道朕就不能治理好天下？」

景清身子的輕微顫抖停了下來，他出列躬身：「臣有本奏！」

景清用盡全力，一口唾沫吐到了朱和_圖_書棣腳下：「你不是正統，你是篡位！亂臣賊子，我恨不得食你肉，寢你皮！」

景清曾經在北平做過參議，無論品性還是能力都極為出眾，朱棣原本就很器重他，他肯歸附，朱棣是很高興的，可這兩天景清重回朝堂，沒有說過一句話，沒有提過一條國策，他能明白景清心裏有些疙瘩，只盼他慢慢想通，如今見景清出列，自然以為他想為自己效力，不由和顏悅色地開口：

景陽鐘響了，百官上朝，走過漫長的宮道，走過金水橋，景清摸了摸自己袖子里鋒利的短匕，眼神里露出一股決然。

當初他在北平任職過幾年北平參議，曾在朱棣手底下做過事情，而且頗得朱棣欣賞，回到金陵后，他又是削藩派的主力，務求要對朱棣一家趕盡殺絕，也因此上了奸佞榜，可下獄之後，現在又好生生地放了出來，一通面聖，居然還更進一步，如此複雜的履歷，怎能不讓其他官員取笑？

站在那裡的官員，多半剛從昭獄里放出來。

或許是安撫天下的政務進行得很順利，整個大殿都是一片喜氣洋洋，朱棣往日威嚴的臉上也有幾分笑容，他詢問了戶部官員關於賑災和賦稅的事情，詢問了來年的馬政和船政，他比朱允炆更關心一些實際的東西，他說話雖然沒有那般文縐縐的，但每一句都落在了點上……

百官紛紛提起了精神，朱棣也是神情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肅，抬了抬手。

一二品的大員，自然是能在朝房裡坐著的，品秩較低的官員，就只能站在朝房外了，他們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閑聊著，目光時不時投向一個角落。

但這個人是朱棣……那就值了！殺了他，便是為舊主復讎，便是回報了建文帝對自己的賞識，他會像荊軻那樣名垂千古，永載史冊！

「為什麼？」

所有親人都註定了只有一個悲慘的結局，但那又如何？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為了大義，死又如何？

他輕輕地喘了口氣，看著開始臨朝聽政的朱棣。

入宮之前，御史是要檢查儀容的，為了防止這柄匕首被發現，景清之前把它綁在了大腿上，藉著如廁的借口才取了出來藏進袖子，現在只要很小的動作，那柄匕首就能滑入他的手裡。

懷恩收起拂塵，快步走下台階，伸手等著接奏本，景清走到階下，伸手入懷，突然目光一凜，笏板狠狠一抽，便將猝不及防的懷恩抽了一個趔趄，臉上紅印一片，見道被讓開，景清拔腿衝上台階，右手突然出現一柄鋒利的匕首，直指龍椅上的朱棣。

若一直從於舊主也就罷了，景清要翻臉不認人；若是忠心建文，死了也就罷了，多少還能青史留名，但偏偏又要低頭，而且還對朱棣百般討好，換了個副都御使的職位，百官身為文人，也是講氣節的，對景清陰陽怪氣也就很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