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劉富擦去臉上幾點殘汁，火辣辣地頗不舒服，更是心頭火起：「老子剛才賭得正順，卻被喚來服侍你這個廢物。怎麼，你還真當你是根蔥，操，噴老子口水！」

就在三聖母又一次到門前張望時，劉富一手拎了桶水，一手拿著食盤，罵罵咧咧地踢門走了進來。

然而哮天犬的眼神卻是迷茫的，忘憂草在它身上仍然發揮著應有的效力。

沉香扶著她輕聲安慰，無法勸住母親的焦慮，再看看屋外瓦藍的天空，自己也不禁長嘆了一聲。

它膽怯目光順著那人的胸口往上移，一寸寸，一寸寸地往上移著……

眾人也驚呆了。

唯一知道的，就是春去夏來，天氣越來越熱。

在這風雨之夜，偷偷溜進小屋的不速之客，竟然是他——哮天犬？

但忽然，一種奇異的感覺，驀地從他手上傳了過來。

被褥上還零散的落著食物的殘渣，粥汁的殘痕，還有黑色的鼠屎散在床沿。

這樣的天氣，懶散慣的僕人，就更不願意幹活了。

淺淺呼出一口氣，楊戩收斂心神，慢慢入定。

劉富自己反而一愣，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罵道：「算了，不和你計較，免得真死了，卻賴到了我的身上去。」

但態度自然越來越惡劣，尤其是劉富，恨活兒擾了他的賭興，每次來都罵不絕口，餵食擦身，下手也越發的粗暴不耐。

全身的經脈早已經損毀嚴重，如今重聚真氣通關過穴，好比任由黃河水泛濫，猛衝入窄小的溝渠之中。

哮天犬慢慢的站了起來，它的眼睛睜的極大，胸口的明顯起伏著。

看著它一步步向楊戩走去，眾人的心中都在轉著一個念頭：哮天犬是否認出了它的主人？他們已經無暇去考慮哮天犬為何到此，他們只希望哮天犬能夠為楊戩做些什麼。

可這和-圖-書病夫的情形，卻又令他們不敢不來——到底是主人家帶回來的親戚，如果出了事，追究起來這責任卻也不小。

劉富收拾起桶碗，終於摔門離開了。

而真正的觀望者，卻躲在暗影里嗤笑，嗤笑著無知者的幼稚。

但這一次，雖仍是沒有去看，但楊戩身子在床板上磕碰的聲音，劉富氣哼哼的低罵聲不絕於耳，令每個人的心中都似壓了一塊大石，又似吊了七八個水桶，上上下下地無法安穩。

眾人只見哮天犬后躥落地后，可笑的以爪護頭，眼睛都不敢抬。

這算是陰差陽錯的幸事，還是他這樣的罪人，連想著一死解脫都是不可得的呢？他默然想著，略舔了舔乾裂的唇，露出幾分自嘲的笑意。

他不想哮天犬看到他此刻的樣子，即使哮天犬已經失憶了，他也不想它見到自己如此的模樣。

頓了頓，不知怎麼說好，「我們……我們沒做好，太咸了，完全入不得口。也不知誰想起來的……說第一次做的東西，倒了怪可惜的，就讓劉富……讓劉富拿去餵給真君……」

那時是暮春，現在卻正值盛夏，再這麼下去，恐怕真的不堪設想了。

順手撈起楊戩佩掛著的銀飾看看，亮閃閃的晃眼。

在破廟時，哮天犬怕惡丐看中主人的飾物，千方百計將它污得黝黑，但時日既久，早已恢復了本來的色澤。

久違的酥|癢感自指尖起向上直到手腕，似乎有一條溫熱的舌頭在輕輕舔著他汗濕的手背。

薄薄的一層皮膚下，暗紫色的血管如同蚯蚓般醜陋突起，裏面的血液也彷彿凝固一般。

漂著紅油的湯一進口，便嗆得楊戩大咳不止，險些噴得劉富一身都是。

許久，哮天犬疑惑的抬起頭來，它獃獃的看著垂在床邊的那隻手。

如今，他們和-圖-書只希望有人能夠對楊戩好些，楊戩在這三年中能夠有一刻的歡愉，這樣，自己的心中也能好過一些。

哮天犬疑惑的慢慢走近床邊。

「人呢？怎麼沒有人來？」

掰開楊戩下頦，劉富拿起碗直灌了下去。

楊戩昏沉的神識，卻因此而清醒了些，費力地低咳著，想控出肺里嗆入的湯水。

沉香沒去分辯什麼，只半蹲在地上，拳頭緊抵胸前，拚命忍住喉里的哽咽。

萬一哪天主人家問到，他可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它抬起頭，輕輕叼起楊戩垂在床邊的腕子，前腿跪在床沿，將他的手小心翼翼放在胸口。

還記得每個盛夏，連下人的房中，都會有冰塊降溫，上門乞討的乞丐，也會多送一份錢權當消暑。

三聖母一次次到門前張望。

沉香已從門邊跟了過來，臉色發白，小玉更是站不住似的，靠近了他簌簌發抖。

內息在楊戩胸腹亂竄，他只能咬牙忍著，待到一周天完畢，早已是渾身汗透，疲憊至極。

龍八在鏡外想了起來，困難地咽了口唾沫，解釋道：「那天……我們、我們不知誰想起來的，想下廚做頓飯，丁香教我們。」

它便用牙齒輕咬了一下修長的手指，牙齒剛觸及肌膚，身子卻往如彈簧般往後射去。

夜色中，一條黑色的細犬蹲坐在楊戩的床邊，親熱的舔著他垂在床邊的手。

知了知了，只有真正的無知者，才敢這樣大聲地宣告著吧。

哮天犬見此情此景，心如刀絞一般。

它本能的想親近這個人，卻不敢大胆地與之平視。

小玉失神地補充：「拿去前，我……我想起姥姥，還加了許多辣椒……」

楊戩本就體弱，不時冒虛汗，此時更是汗出如漿，衣被盡濕，幾欲脫水。

楊戩微微蹙眉，為何哮天犬化回原形m•ｈeｔｕｂook•coｍ•ｃｏｍ到此，又為何如此的狼狽？他不知道哮天犬緣何而來，卻只希望它立刻離去。

就算是對陌生人，也不會是這般的無情！可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那個時候，就如此的心安理得？

指尖沒有半點血色，灰色的指甲，被胡亂絞的參差碎裂……

「劉沉香……你們便是這樣照顧二爺的……原來你們，便是這樣好好照顧二爺的！」

抬手一記耳光擊下，楊戩悶哼一聲，嘴角溢出一抹鮮紅，也不知是辣油，還是口中燙傷的舊創被震出血來。

楊戩一驚收功。

哮天犬舒服的眯起了眼睛，享受著被撫摸的幸福。

鏡外，有誰嘶啞著嗓子吼了一聲，聽不清是梅山兄弟中的哪一個。

所以每隔一段時日，這一幕在眼前上演時，眾人都會自覺地將目光移開。

都知道楊戩性情孤傲，如此狼狽的境地，他是寧死也不願落入別人眼中的。

然而，無論是懲罰還是撫慰，哮天犬都沒有等到。

不過這也不是他能改變的，他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一遍遍目睹自己加諸楊戩身上的惡行，他們已經無法再忍受下去。

她還記得，上次被嫦娥一激，二哥大汗淋漓，不過一晝夜的工夫，便因體虛脫水，險些難以支撐下去。

哮天犬親昵的嗚嗚低呼，將耳朵溫順的后貼。

他大贏特贏時被臨時叫來送湯侍候人，憋了一肚子的火要發泄，倒也不是存心要傷人的。

楊戩感受著掌心濕漉漉的毛髮，本來就不擅打理自己的狗兒，如今的毛髮越發粘澀，甚至糾纏打結。

他流了這許多汗，這碗與其叫湯不如叫鹽水的東西，正好補充了他所失去的鹽份。

但尾巴卻翹的老高，微微晃動，口中嗚嗚作聲，彷彿是可憐的討饒，又似無賴的撒嬌。

小屋本是儲物用的，和_圖_書住不得人，三伏天便如蒸籠一般。

哮天犬仍低著頭。

劉富看了看，又丟回去，雖然眼饞，但畢竟和扣份錢不一樣，病人身上戴著的，公然拿去，他還沒這個膽子。

手指忽然觸到了柔軟之物，那物轉動了一下，該是哮天犬的耳朵吧。

三聖母呆了一呆，眼光不由便飄向了兒子媳婦。

實在是太熱了，連遠處樹蔭的知了，都叫得有氣無力。

過去多久了？三聖母已經辨不清日子，只覺得比華山下的二十余年更長，長到沒有盡頭。

炎夏捱過，稍有涼意，轉眼又進深秋。

是的，為楊戩做些什麼，無論做什麼都行。

「這是……」

人人稱讚著劉府的仁厚，羡慕有神仙保佑的好福氣。

於是，它的目光落在床上。

可這小蟲又能知了什麼呢？故事後的依然有著故事，冷酷的真相，往往隱在溫和的面具後面。

它嗅了嗅楊戩的手，那是它所熟悉的味道，是它苦苦追尋的味道。

楊戩睜開眼，眼前是一片墨黑，雨聲很急，風亦呼嘯狂吼，這房屋便似那風雨中飄搖不定的小舟，彷彿隨時會被掀翻。

草草濾去粗布水份，回到床邊，開始了這項夏天逃不去的苦差。

楊戩卻不理會這些，夜方過半，他略歇了片刻，便待再苦煉下去。

從食盤裡取了一碗湯，不甘心地又嘟囔一聲，「還真他媽好運，少奶奶和少爺親自下廚做菜，末了竟是送給你這廢人來嘗！」

這一夜無月，亦無星，濃黑的烏雲從傍晚便遮住天幕，入夜不久，大雨終於落了下來，敲得屋檐一陣急響。

哮天犬舔去那手上的汗珠，見那隻手仍然垂著，如熟睡般沒有任何反應。

屋外的風刮的越發狂了，小破屋的木門早就被吹開，如今更是被隨意肆虐的支呀開合。

畢竟是盛夏，服侍著卧床不m.hetubook.com.com起的病人，再省懶也免不了這項差事的。

小屋裡似乎靜了下來，連屋外的風雨之聲也收斂了許多。

木捅放下，食盤擱在破舊的小木桌上，就聽他直著嗓子嚷道：「奶奶的，你怎麼不早些死了算了，非被夫人大少爺想起來，累死我們這些苦哈哈的窮下人！」

那隻手膚色青白，乾澀的皮膚緊緊貼在骨骼之上。

口中火炙般地疼痛，被劉富弄裂的舊傷，浸在滲出的汗水裡，也如同千萬小刀，在身上寸寸地割裂著肌膚。

它用頭蹭了蹭那隻手，那手被蹭的微微晃動。

可誰又想到，這仁厚的背後是些什麼？這樣的一間黑屋，這樣艱難的生存……沉香驀地睜大了眼睛，一個念頭讓他不寒而慄——現在，人人都寄希望于將來，希望出陣彌補這一切，付出他們遲到的關愛。

但那時，會不會……

眾人一喜之下又是一陣擔心，劉富明顯在火頭上，氣洶洶地漲紅著臉。

好好照顧……在昆崙山下，在破廟裡，靠這個念頭才支撐了下去，但這樣被照顧著？親人第一次想到他，送來的飲食，就是這樣的東西。

床上僅有一單薄至極的破被褥，黑色的棉花從拖線處翻出，散發著濃重的霉濕味道。

就見他轉身去拎木桶，從桶里撈出一塊粗布，氣哼哼地道：「還要老子幫你洗漱，真不知幾世修來的福份。老爺夫人也真是好心過了頭，這種廢物，養在家裡到底有什麼用處？」

想到一點油水撈不著，他更是火大，動作就更加粗魯，三下五除二，褪下汗水浸透的衣衫，將人又重重扔回了床上。

「這是……」

想著剛才那碗湯，是小玉做的，還是沉香？雖讓他吃了苦頭，卻也救了他一命。

發著牢騷將餘下幾口湯灌完，劉富扔下碗，掀開楊戩身上的薄被，準備替他擦一擦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