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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戩——人生長恨水長東

作者:水明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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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大患有身 第166章 地府歲月長

第十卷 大患有身

第166章 地府歲月長

三聖母一會閉眼,一會睜眼,剛才她見到了哥哥黯淡的微笑,不知他又想起了什麼,他怎麼還會笑得出來……
幻相退了幾步,端詳成果似地看著牆上的這人,露出滿意的微笑。
叮叮聲響起,一下,兩下,三下,鐵釘入肉,碎骨,穿過架上的小孔,直至完全貼合。
而遠處的光源里,有幾條綽綽的黑影晃動,想是李靖等人跟過來旁觀事態的發展。
幻相又有所行動了,選了根兒臂粗細的鐵棍,毫不遲疑地下重手打出,沉悶的敲擊聲中,時而還夾著脆響,那是砸斷了骨頭。
「我沒有你的神通,可我也要好好地關上你二十年。二哥,不要生氣,一會就行了……你左右是鐵石心腸,我很想知道,你待自己時,也會不會像對我那樣的……無情和殘忍……」
楊戩的心,也隨之向冰窖慢慢墜去,痛楚變成了麻木,三妹,他最疼愛的三妹,真的是這樣恨他。
等六顆鐵釘取完之後,掌肘等處的傷口已是皮肉翻卷,白骨森然。
心是放下來了,但巨大的蒼涼,一瞬間竟讓他有些眩暈——難道,就連三妹心中,最佔上風的感情,竟也只是仇恨了嗎?親情,友情,一無所有……罷罷罷!這樣的一生,就權當是這天地之間,一場最大的笑話了罷……
沉香不住發著抖,已說不出話了。
黑水獄中的玄水比冰水更冷,冷到骨髓深處都在刺痛,可這又算得了什麼,這也許是他們唯一能與楊戩一齊承擔的苦難。
閻羅有些擔心地看著,這回卻是李靖主動開口,讓小鬼施術止血,將創處草草地包紮一番。
幻相微側著頭,秀眉微蹙,嘴唇稍抿,顯是在想辦法。
室中三人抬眼望去,門口一女子背光而立,看不清面目,但身態熟悉無比,沉香已叫出來:「娘,是你……這回是你來了!」
起始倒不覺得如何,反讓火辣辣的疼痛緩和了些。
而刑畢浮在黑水獄的玄水之中,他更是任由全身凍得呈青紫,也不催動一絲真氣自保驅寒,不肯顯出絲毫啟人疑竇之處。
黑水獄陰寒無比,接近地獄底層,離刑室尚有一段路。
是要綁上去嗎?也許這樣,反比吊在牆上好受些。和_圖_書
十指用夾棍已夾得粉碎,腿骨也已斷了幾處,若再動刑,卻讓這些幻相往哪處下手?他帶了一絲嘲諷地想。
這二十年的仇恨,二十年在華山下朝思暮想的報復,一旦來臨,她會怎麼做?
猛抬手連擊了自己十幾記耳光。
三聖母一直揪著的心稍稍鬆了些,和沉香、小玉一起站在水裡。
三聖母猝不及防,被帶得踉蹌了一下,險些摔倒。
鐵釘是敲碎了腿骨穿過的,她這一扳弄,就聽骨骼咯吱作響,硬是撐開碎骨,斜著對上了架上的孔洞,幻相這才滿意一笑,又加了幾錘,牢牢地釘入。
楊戩驀地合上了眼,身子微微有些顫抖,嘴角抽搐著,說不出話,卻是岔了一口氣,突然便嗆咳不止。
終於輪到她了,她又會做些什麼?在華山下二十年,除了思念丈夫和兒子,她就在怨恨二哥,恨他拆散姻緣,恨他隔斷愛兒。
受刑時偶爾望向李靖和閻羅,他的目光里,除了冷嘲便是輕蔑,彷彿看到的不是威風凜凜的重臣,而是極為可憐可悲的棋子。
萬一……萬一三妹還念著一些兄妹之情……他不禁苦笑了一聲,數千年來,頭一次,他竟期待著,這唯一的妹妹,除了恨,對他再不要有其餘的感情。
他默默對自己重複著,於是口中,只能說出完全不同的話來:「娘,不要這樣……有因必有果。
「舅舅,我不會讓你失望,你要守護的,我會幫你繼續下去——無論有多苦,有多難,我也要成為你這樣的人,舅舅!」
三聖母只當結束了,沒想到她又舉起長釘,不厭其煩地將沉香釘出的傷口一一捅穿,拿過了麻繩,從傷口處穿入用力拉扯,再按到鐵架上,在對應的孔洞處細心綁好。
傷處麻繩上的毛刺刮擦著血肉,便如萬蟻亂噬一般。
還有十來天才出陣……那個時候,還來得及嗎,二哥那時,會是在哪裡?雖然依稀記得,來這華山前,聽下人提起過二哥,說在小屋裡一切如常,而劉富劉剛,也還在按時地領取著例錢……
楊戩垂頭端詳著她的神情,不覺黯然笑了一聲,一時竟有些走神了。
再沒有別的強烈情感,可以阻止自己幻https://www.hetubook.com.com相的行動了嗎?就只有這麼等著嗎,等著……閻羅聚形時用的純陰法力耗盡……
但不一會工夫,那冰寒又帶來另一重痛,骨骼深處鑽出的陰寒蝕痛。
他的淚水噴涌而出,從心底迸出一聲悲嘶:「為什麼要這麼殘忍?地獄……這是地獄沒有錯。可是,舅舅的地獄呢?就憑這閻羅?是親人,是親人!傷舅舅最深的地獄,從來,從來都只在我們這些親人的心中……」
指根關節是老四來的吧?空暇時,他偶爾也會回憶一下。
三聖母頓時一聲嗚咽,軟倒在沉香的懷裡,小玉根本不敢再看了,死死抓著沉香。
守護,他已明了這兩個字是如何的沉重。
這一天,破天荒地,沒有小鬼來提人。
幻相的微笑是那樣甜美,又那樣令人心寒。
頓了一頓,幻相微微一笑,「我實在是太天真了啊,但再天真也有絕望的時候。
不過,對楊戩而言,唯一慶幸的是,閻羅為了用刑時的收效,第二天提審時便向他施了法,免得他會因熬刑不過昏迷過去。
以後,回去之後,我們好好照顧他,還可以幫他多行一些善事,抵消他的罪孽……娘,相信我,舅舅不會有事,我們將來,將來一定會照顧好他的……」
他們可以離開去室外,卻不願。
等小鬼們一通忙完之後,李靖才若有所思地說道:「看來沉香和龍八果是正直無私,疾惡如仇,對楊戩的所作所為,有如冰炭不同爐。閻君,你先將此犯押去黑水獄吧,來日方長,玉帝聖諭既下,黑水獄的風光,怎麼也要教他領教一番。」
一陣劇痛將他從回憶中驚醒,幻相想是想出了辦法,皺著的眉也打開了,正極認真的扳弄著鐵釘。
沉香等人只會有恨意,但三妹呢?想起封印初除的那次受傷,三妹曾為他調理了十多日,他心中無端地一熱,又復一緊。
後來,更是恨他心狠手辣,幾乎逼死愛子。
但他不能說出來,自看著自己的狠辣之後,他就再不是那個少不更事的孩子。
水忽然退去,楊戩身子下墜,重重砸向牆壁。
幻相站起身掠掠發,舒了口氣,滿意地笑了。
hetubook.com.com後來自己急著去村裡賣葯,沒等編好就要帶著她離開。
「二哥,你關了我二十年,在那個小小的平台上,我坐了二十余年!」
果報,他受的是他應受的果報,我們沒有辦法幫他。
小鬼拖了人一路行去,交給看守的獄卒,趟水入內,將楊戩鎖在獄牆上,半浮在水面,不顧而去。
但上面又鑽了許多小孔,也不知會派什麼用場。
幻相剛才激憤之下,使的力大,鐵釘破骨入牆極深。
左踝上再釘一根,確認已固定得緊了后,幻相才轉到右側,將右腿也如法固定在鐵架之上。
多久沒好好看一看三妹了?可三妹的樣子,還是這麼可愛啊,和小時候一樣——記得她小時候,有事想不通時,就最愛這樣側著頭,安靜地動著腦筋的。
楊戩也聽見了聲音,微微睜開眼,是三妹,閻羅又施了法吧?這幾天來,他一直擔心的就是這個。
此後,玄水每天都會退去一次,方便小鬼將他從鐵架上移下。
幻相柔柔地說道,低下頭,長釘抵在了楊戩左腿之上。
三聖母神經質地揉搓著衣帶,二哥已經被關起來,她應該不會再幹什麼了,可想到窮極無聊時動過的那種種念頭,她又緊張得幾乎站不穩身子。
閻羅並不知絲囊具體對應著哪些人,每天凝聚念力時,倒有幾分像在猜謎,誰也不知會是誰又被抽中。
三妹小小的身子,軟軟的、似乎還帶著乳香,滿山的鮮花也比不上他的妹妹呵……
楊戩勉強平復心境,只默然地忍著。
細細看去,應是幻相選中了的刑具,呈大字形,大約是綁人用的。
李靖若來,便拖去刑室,不來,閻羅省事,施法后,讓小鬼引著幻相,直接來獄中行刑,刑畢再掛回架上。
到底多久后,鐵棍才摔落在地,幻相化回了絲囊,眾人已分辨不清了,只近乎麻木地看小鬼從牆上放人下來。
地府辨不出日月,只能靠動刑來估算時間。
閻羅豈有異議,一迭聲地應著。
那一回,是在山上採藥吧?三妹采了好多花兒草兒,一心磨出個新編法,好編成花環讓他戴。
待四肢全部固定后,幻相上下打量一下,又在頸上勒了一道繩,轉身退回了室https://www.hetubook.com.com門處。
身子浮在水中,難免被水流帶得搖晃不定,頸上的繩圈也一次次扯緊,幾乎令他窒息。
那時候,三妹也是這樣,蹙著眉,滿是不認輸的模樣。
三聖母陪著哥哥,日日伏在鐵架邊,靠沉香的扶持才不至沉入水底。
是,那時他對舅舅的感情,除了恨就是自卑,而自卑,反過來又促成了加倍的瘋狂。
沉香臉色鐵青,大聲吼道:「我不知道!不要問我,不要問……我不知道!」
幻相走到刑具邊,俯身撿起些什麼。
但小鬼只是架著楊戩按在刑架上,並未動手,幻相蹲下身去,抬頭看著楊戩垂落的臉:雙手從衣袖裡伸出,一手持錘,一手拿著長長的鐵釘。
這身子早已傷痕纍纍,傷處翻卷著的皮肉,被玄水浸成了灰白之色。
那時我就想著,有一天我若能出去,一定要認真修鍊,讓你也嘗嘗這種好滋味!二十年啊,我想了二十年的主意,今天到底有機會試上一試了……」
三聖母絕望地看著,自己念力聚成的幻相,正站在門口一動不動。
他早該料到,關了她那麼久,現在的三妹,除了恨還能記得什麼?三妹性子溫柔,又是女子,本人自不會如此行事,但換成了幻相,又有什麼做不出來的?
李靖一般在早朝之後來上一趟,公務脫不開身時,便由閻羅主持大局。
刑室嶄新的刑具上,已全是斑斑血跡,都是這兩天在楊戩身上沾去的。
三聖母和眾人都這樣想著,尤其是看到又進來兩名小鬼,拎著一捆細韌的麻繩時。
再熬上十來日,約戰之期一到,無論棋枰后隱藏著什麼樣的弈者,都再沒有分毫的區別。
隨了她的離開,獄中玄水開始漫上來,由足而膝,緩慢地上升,至胸而止。
但僅僅是為了舊案文牘嗎?眾人雖有疑惑,但分析政局關係,解剖各方利害,並非眾人的長項,相互商量了多次,終是全不得要領。
膝蓋骨應聲而碎,釘卡在了鐵架上。
天天對著窄小的囚室,分不清白晝與黑夜,只能睡了醒、醒了睡地混著日子。
三妹有點生氣了,嘟著嘴,伏在他背上一聲不吭。
四公主在鏡外泣不成聲,顫聲問道:「沉香,你的恨意還未盡嗎hetubook.com.com,他已經……已經……」
沉香和小玉正上前扶住她時,嗆啷一聲,黑水獄門忽然大開,刺眼的光亮從門外傳來。
第二根鐵釘抵在膝蓋處,再次敲擊下去。
第二指節處是老六,第一指節是龍八又來的。
但沉香的手,也在止不住地顫抖著,每天的情形,像走馬燈般地在眼前晃動。
眾人出漸漸看出,李靖的目的,倒不像要公報私仇,制楊戩于死地。
時間,對他而言,現在是極有利的。
六根鐵釘,分別釘在楊戩掌、肘、肩處,總算勉強穩住身子不再下滑。
三聖母涉水過去,摸索著抱住二哥的身子。
而他的身上,大概除了頸椎與脊椎,也再找不出沒斷的骨頭了。
玄水嗆入腹里,腹內也冷得似要結冰,反而讓頭腦分外清醒,清醒得連最輕微的疼痛也無法漏去。
她從前面敲入,自然不會對得那麼准,前一次是剛好穿過小孔,這次卻偏了些。
但無論是誰,那種憎恨都是一樣的,而這樣的日子,又什麼時候才會是個盡頭呢?與獨臂人戰後,他是真的要走了,去一個無親無故,連自己也不存在的世界,那樣的地方,才是最適合他的。
幻相叫著二哥,口氣卻冷得沒一絲熱度,「你知道我在那上面都想了些什麼?開始我有還在奢望,奢望我的好二哥氣頭過後會放我出去,讓我和家人重逢。」
李靖若在場,便認真地旁觀著,即便有的幻相已非第一次被召來,他也決不肯鬆懈分毫。
門外兩個小鬼扛著幾件物事進來,在室中心支起,固住,卻是個牢固的鐵架。
舅舅這幾千年來,做錯了太多的事。
似乎更重要的,是要透過幻相和楊戩的反應,拷求出什麼秘密來。
小鬼自動幫忙,解開鎖,將楊戩拖到了鐵架邊。
幻相款款地走了進來,靜靜地平視著楊戩,臉上是比玄水更冷的陰寒,沒有一絲留情的樣子。
畢竟事既至此,對峙的無非是耐性與時間。
小鬼們一時拽不動,只能擰著慢慢旋出,就聽見鐵釘與碎骨咯咯的摩擦聲,令人心生寒意。
楊戩也懶得睜眼去看,只聽著幻相說話,模糊留下些印象。
痛苦雖增加了許多,但神識也因此清明,讓他能冷靜地掩飾住任何可能的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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