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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帝溫言說著，稍一停頓，卻自失般地一笑，又道：「算起來，朕的骨肉至親還有一個蓮丫頭，朕總是把她給算漏了。」

那人所處的光暈過於眩目，楊戩雙目一陣刺痛，但他仍強睜雙目。

楊戩看那粉屑從指縫間被隨意拋灑，落在滾熱的地面，只一紅便融沒了。

「舅舅稱他『陛下』！沉香，你真的不曾聽錯？」

諦聽的身子，也在漸漸地漲大，和蒼色糾纏在一起，在黑色的犬身上，割裂出一道又一道的傷痕。

日無所託，人無所落。

但傳到朕手中的這片天地，仍是處處瑕疵，處處破損。

空濛中尚有笑聲隱隱回蕩，而那抹蒼色，已隨著幻象的湮滅而消失無痕。

楊戩面無表情地聽著，只是，看著三尖兩刃槍在玉帝的手裡掙扎悲鳴時，才不禁輕輕嘆息了一聲。

「舅舅站在崖邊，聽木公說著從前的那些舊事。那時的舅舅，愛對著夕陽出神，木公卻總在這時出現，纏著舅舅說東說西……他們聊著笑著，舅舅的神色漸漸睏倦，突然說……想再見一次夕陽美景……」

「這是你的故物，也是那個天地起源的尊者的故物。

一陣再熟悉不過的大笑聲中，那張為老不尊的大笑臉，頑劣如故的在楊戩面前上下跳動著。

「觀音以開天神斧約賭，我便知此事與你脫不了關係。楊戩啊楊戩，當年你劈開桃山所用的是何物，你以為，當真能瞞得過朕嗎？」

只是，朕本以為，會是阿瑤和蓮兒，但朕卻是錯了。

全部的氣力，都在觸上台階的一瞬間，被抽離得盡了，一陣又一陣的鈍痛襲來，只比破除滅神大陣時更為不堪忍受。

那地表起伏的更加劇烈，極沉悶的一聲裂響爆出，大地中央如同脹破的皮革般裂開。

蒼色在火漿中穿行越急，色澤漸淡，籠覆的範圍，卻越來越廣。

「無妨。」

楊戩，知道為什麼它肯奉你為主嗎？只因你天生的神力，也算是，間接地傳承自那個尊者——它的認可，便是你強橫的證明。

「後來呢？後來怎麼樣了？難道他們，就一直這樣說著話嗎？」

三界的至尊，一如靈霄寶殿ｈtｔｐs://ｗｗw.hｅtｕbｏoｋ•ｃｏm.coｍ上的平和安詳，絲毫不以楊戩的嘲語為忤。

相見，早已不如不見。

男兒到死心如鐵。

他微帶著笑意，緩步踱出了光暈，如同人間寬厚的長者，看到了自己最心愛的子侄。

「戩兒，我的外甥，朕今日此來，不是為了治你的罪，只是要你為這三界，為你那所謂的母親，妹妹，外甥，再最後做一件事情。」

面對故人，楊戩微微一笑：「崑崙神，別來無恙？」

責任和眷念，一為公一為私，完全不同。

……

小玉心中還有一絲的僥倖，畢竟金殿上那個帝王，給於人的印象一直是個有些糊塗，偶爾醉酒的老好人。

玉帝靜看著楊戩掩飾不住的震驚，手撫著三尖兩刃槍，神力過處，槍身驀起變化，顫抖著，還原成了開天神斧的模樣。

那迷漫的濃煙，竟然是它投下的巨大陰影。

這裏離他修鍊的地方不遠，記得他第一次到這裏，是為了看日落。

兩人走得也並不快。

沉香陰鬱地答道：「那人所處的光暈，內散五色，外鍍金華，威勢迫人，令人無法直視他的容顏。但舅舅的語氣斬釘截鐵，絕無半分遲疑，倒像是……早就猜出他定會出現。」

那人見楊戩如此不屈，嘆口氣，從光暈中伸出手去欲闔上楊戩的雙眼。

楊戩啊楊戩，今日，朕便讓你看看，古神用性命換回來的完美，如今，已被業力消彌成了何等的模樣！」

巔峰，風雪越發暴烈，千年如是。

楊戩安靜地看著，嘴角有著自嘲，「還要用這幻象來試探我什麼，陛下？」

玉帝雙手合處，漾著金光的掌上，頑鐵軟如土泥，散成粉屑。

「木公，諦聽？或是哮天犬……」

玉帝又復笑了，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許久，才手指楊戩，勉強止笑說道：「原來如此啊……即使是你楊戩，也會有著畏縮之時。黑水獄一游，所謂的親情友愛，終於令你徹底勘破了嗎？難怪你最後惦念的人與物，除了為你捨生的諦聽，和你自養的笨狗外，就只剩昆崙山頭的一抹殘影了！」

他語氣忽轉森然，振威和*圖*書一喝：「影妖圖謀不軌，謀刺娘娘，犯下彌天大罪。司法天神，就公事而論公事，你說此妖該當何罪？」

青天遍布碎瓷樣的裂縫，黑氣從裂縫中嘶嘶漏出，大地則是另一種可怖的景象。

天有裂，地有漿。

濁黃色的油脂從傷痕里流出，遇到火岩，立刻焚為鉛灰的濃煙。

……

……

「小玉，你難道忘了黑水獄了嗎？」

玉帝深深地看著他，似在探究這幾句中，到底有幾分可信。

那倒不是古神無能，而只是，不論是他們還是朕，都輕估了生命好利重己，輕人貪嗔的本能，低估了我們全力維護的眾生身上，那種種極惡業力給三界帶來的破壞。

半晌，終於展顏一笑，說道：「不錯，朕為修補天地罅隙，確實強破入內層過，只不過，最終卻徒勞無功。戩兒，我的外甥，難得你有緣兩次到此，那麼便由朕來為導，引你好好地看一看這三界之外，虛無空間的奇絕神跡吧！」

整個地表皸裂褶皺，軟軟的表面不停的顫動著，慢慢的被頂著鼓脹起來。

楊戩看著故作惱怒的木公，看著這冰封萬年的雪峰，心中湧起了一絲暖意。

善業歸人，惡業歸己，何必再求一見呢？

「玉帝與王母不同，他待外婆極好。也許念在外婆的份上，他能……」

……

我老人家神清氣爽，與天地同壽。

當黑煙蔓延過楊戩腳下時，立刻有寒意自頂而下。

……

……

楊戩目光倏縮，玉帝卻笑了，「不用擔心。」

小玉驚得臉色慘白。

三尖槍的寒刃之上，迸出了萬道毫光，直破向無盡的虛空之間，所過之處，虛空如實物般地扭曲變形起來，騰起灰色的霧氣。

楊戩猛轉頭看去，空中不遠處，一座玉闕珠閣已赫然崛立，矇著乳色的雲幔，無基無頂，巍峨雄奇。

就算耗盡心血，也自無淚無悔。

沉香聽如未聞，只盯著虛空，自顧說將下去，「舅舅不說話，只微笑著，聽木公聊起往事。

楊戩神色不動，只說出四個字來：「與我同罪。」

……

「家？」

濃煙滾滾，吞噬了一切幻象，卻只僅在地面翻騰，很快便和-圖-書蓋過了大半個地面。

玉帝嘆道：「朕有死滅的力量，但生，卻不能從滅中得來。而楊戩，你不同於朕，你的神力，雖然不足朕的萬分之一，但你的生命是真實的，所以，你能有著，朕所沒有的生生之力。」

虛空中渺無一物，就像他給那些人留下的，那片再無風雨的天地。

共工一怒，四維斷絕難補。

楊戩卻冷冷道：「將死之人，不想還能謁見陛下！」

「木公？怎麼可能，他早已被……毀得乾乾淨淨了！」

楊戩不語，目光越過玉帝，投向空濛的虛空。

結果，木公想盡了辦法，三個多月里，才逼著舅舅多說句與練功無關的閑話。」

楊戩一笑，訝色故意一現即隱，點頭道：「我早該想到，寶蓮燈中所載的，果然儘是事實。想來在我之前，強破諸陣，拿走內層陣眼的，也必然便是陛下你了？」

楊戩身子微微一幢，一口血湧入喉中，又被他生硬硬強咽了回去。

你既然回來了，這裏就是你的家。

熱氣從冰雪深處蒸騰而出，整座雪山在霧氣中化的消融的沒有一絲痕迹。

……

但每前行一步，楊戩便是一陣微晃，臉色也蒼白上幾分。

心情激蕩中，他蒼白的臉上泛上了潮|紅，眼角竟也有些濕了：「好，我不走了。」

「同罪者死。」

沉香的臉色一下子黯了下來，「他就這樣隨隨便便跨前一步。」

反而是臭小子你，嘿嘿，有恙的很。」

楊戩閉上眼睛：「我原是該死之人，這些年更是作惡無數。我只盼他們能忘了我這罪人，自由自在地享受他們自己的人生。」

赤紅色的火漿在可怖的大裂縫中滾著泡沫，卻有黑犬在火岩中沉沉浮浮，追逐著一抹淡淡的蒼色，呈出詭異的輕鬆和溫暖。

……

但他卻只如旁觀者一般，由著玉帝提起自己的身子，筆直地登上高台。

……

雖有古神入滅，強自消彌了無數大禍。

「你，你何必作踐自己到這種地步！他們都不要你，我老人家喜歡你這孩子。

玉帝微笑道：「正是，這才是真正完整的封神台，妙用無窮。你不是也曾闖入過它的內層嗎？否則三界之中m.heｔｕboｏk•ｃom.ｃoｍ，又豈會還有多餘的七彩石銘刻所謂的天條？伏羲女媧，這兩位大神，當真是步步盡在算中！」

山頂的景色，原是楊戩見慣的，卻在此刻在他心中掀起微微的漣漪。

木公玩笑話中帶著幾分驚訝，「你怎麼弄得法力全無了？」

「哈哈，臭小子，你誠心怠慢我老人家嗎？那麼點路，蝸牛爬都早到了。」

楊戩的身體懸浮在空中，他的視線久久的停留半空，彷彿那裡還有巍峨殘留。

諦聽和木公，還有那隻笨狗，他們的理解和友誼，才是你唯一把握過的真實，也是現在的你，最不忍放棄的東西。」

口中說話，手上突然一緊，修長的手指倏成金色，神斧震顫不止，卻架不住玉帝手上無匹的神力，由柄身及斧刃，慢慢地黯淡下去，靈力被盡數抽離，化成了一塊普通的頑鐵。

……

他說這話時，雙目緊盯著楊戩，不放過任何痕迹，果然在他眼神里，如願捕獲到了一絲極淡的痛楚。

……

小玉不語，莫名的害怕，緊壓在她的心頭。

如同楊戩看這神兵的最後一眼時，眼角只微微一濕，卻並無一滴淚流出。

……

楊戩深吸一口氣。

「是。」

沉香的聲音暗啞。

……

那時，舅舅在附近修鍊，是尋找開天神斧時，認識了看守神斧的木公。

他的目光看向雪地上的那串足印，深可及膝，比一般凡人都不如。

「盤古一怒，天地幾化虛無。

楊戩，這筆賬我還沒跟你算呢！你可不準再走了，要走，至少也讓我幫你的傷治好。」

玉帝搖頭道：「如何？也不會如何。

她聽見有人在問，愣了一愣，才想起來，那竟是自己的聲音，嘶啞，尖銳，顫抖得語不成聲。

「封神台。」

路，已到了終點。

小玉再忍不住了，驚訝地抬起頭，睜大了眼睛。

「只有我老人家才愛這景，小子，你又是為了什麼？」

在楊戩躍出懸崖的那一刻，昆崙山萬年不化的寒冰，在那一瞬間轟然崩塌了。

他的臉上也帶了笑，但說話的語氣，卻越來越森然古怪，「原來舅舅在崑崙時，最大的苦惱，不是練功進展不快，而是被木公煩得無可ｈｔｔｐs://ｍ•hetｕｂooｋ•ｃom.ｃｏｍ奈何。不過，更多的時候，是木公搗亂失敗，被舅舅捉弄得生上大半天的悶氣。」

「那又如何？」

「無恙無恙。

這隨身多年的神兵，只怕，也到了該訣別的時候了。

口中說話，手中寒光一爍，赫然多出一物，竟是三尖兩刃槍。

玉帝臉上現出的，是連他自己都沒有發覺的嘲諷之色，右袖向空一拂，充塞虛空的灰色霧氣立刻消散，頭上現出青色的天，腳下現出黑色的地。

神台距得不遠，玉帝攜了他的手，一步步走向懸浮的玉階。

……

但我不明白的是，生命是何等的寶貴，你這樣的人物，何以為了別人，竟寧願將自己置於這種地步呢？」

……

……

「戩兒，朕與瑤姬一母同胞，天地之間，統共也只有你一個外甥。你平白吃了這些苦頭，朕又怎忍心，竟不來看你一眼？」

細察黑煙邊緣處，竟然是飛檐雕欄。

你莫要再挂念那些人，專心陪著我老人家說話不好嗎？哼，怎麼了，待我這裏就委屈了你嗎？上次，你說走就走，把我老人家拋這裏，孤零零的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玉帝卻突然撫掌大笑，一向注重儀錶威嚴的三界之主，竟笑得幾乎直不起腰來。

他和顏說道：「朕只是要借你心中的那一分眷念，去真正打開一個所在。戩兒，那個地方，你和我都很熟悉。」

木公惱恨的圍著楊戩團團轉著，「你終於捨得回來看我，我老人家很是高興。但你卻弄著這番模樣，難道還是為了他們那些人？你為了他們做了那麼多，他們有待你哪怕半分好嗎？」

「你還是在乎著她的，戩兒。既然如此，我這舅舅，就讓你兄妹再見一面如何？或者，讓你娘也來看看你？」

待到了神台邊緣時，他額上已全是冷汗，身子下墜，慢慢癱軟在玉階之上。

一個聲音響起，似乎遠隔天涯，又似近在咫尺，終於停在楊戩的前方，慢慢的幻出一個金色的光暈，光暈中隱隱站著一個人。

「你，我怎麼說你好啊，你這個孩子！」

「黑水獄」三個字中透出的肅殺之意，頓令小玉渾身戰慄不止，淚水奪眶湧出。

「同罪？」

「楊戩，你可曾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