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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尋沒力氣回答，趴到桌上閉眼裝睡，耳朵里聽著坐在身旁的牧懌然簡短地說了一下昨晚的事，眾人直聽得既震驚又沉默。

死寂的黑暗裡，看不見也感受不到對方的兩個人，依靠著將彼此生命連接起來的死亡電流，以著另類的攜手方式，共赴火海刀山。

李雅晴的哭腔驟然響起，嚎啕著，嘶啞著，含混不清地喊：「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殺人的……為什麼，為什麼要讓我遇到這些……」

牧懌然重新划亮手機，照向旁邊，卻見柯尋還在睡，在椅子上軟成了一灘泥，就像只睡得沒形沒狀的二哈。

時間在這樣的時候似乎總愛被極盡惡劣地放慢，每一秒都被無限拉伸，粘滯緩慢地，一點一點滑過去。

「什麼情況？」衛東驚訝，「你們這是被打了？不應該啊，A實驗區不是只有噪音嗎？」

柯尋……可是很努力地想要和他一起活下去的。

和植物人沒什麼兩樣。

黑暗還是這片黑暗，試驗室還是這間試驗室，畫，還是這樣的畫。

門外站著衛東、秦賜和朱浩文，在看到牧懌然的第一眼先是神色一松，但轉瞬就被他的模樣驚住了，秦賜忙問：「怎麼回事？其他人呢？」

那讓人到達死亡邊緣的極致痛苦排山倒海地衝擊過來，每一微秒都讓人如同身處無間地獄，駭裂肝膽，痛碎神經。

牧懌然突然覺得，這小子可能早就想扳他一程了。

秦賜沉默了一瞬才開口：「先離開這兒去上面吧，上去就知道了。」

「我自己都快要死了，還管一個半死不活的人幹什麼？！」徐貞面無表情地拒絕。

衛東已經不管不顧地衝進m.hetubook.com.com了屋子，在見到椅子上的柯尋的一剎那，衛東嘶吼了一聲撲過去，腿一軟跪在柯尋身旁，嚎啕而哭：「柯兒——柯兒你醒醒——你別嚇我——我知道你沒死，你不會死的——柯兒——柯兒你告訴我你只是睡著了——你肯定是睡著了——醒醒柯兒——」

要怎麼辦？就真的到此為止了嗎？

「你身上都他媽臭了還嫌我鼻涕……」衛東抹了把臉站起來，用手電筒在柯尋身上照了照，「你怎麼這麼濕？嚇尿了？」

可是，柯尋那個倔強的傻傢伙，就這麼和他摽上了，一聲不吭地，說死也不放手。

秦賜語聲低沉，只答了一句話：「她被實施了額葉切除手術。」

「和你一屋的那個女孩兒呢？」徐貞就問秦賜。

電量剩餘3%。

這樣的重複與盤旋不知過去了多久，久到連牧懌然的身上都已經被疼出來的汗所浸透，額上的汗珠簌簌地滾落，忽然有幾滴落在了睫毛上，眼前頓時一片花。

「張晗睿呢？」柯尋問秦賜。昨晚他們兩個同在D實驗區。

忽然間，被迫相殺變成了主動較量，看誰先撐不住認輸，看誰才是兩個人里更強勢的一方。

過程里，牧懌然不止一次地希望柯尋能夠放手，甚至是盼望，渴望。

一整夜，誰能想象得到他們經歷過怎樣一種痛苦，又是憑著怎樣一種意志力，才成功熬了過來。

哪怕是死，也比這痛苦好過。

像過去了無數個生死輪迴那麼久，在筋疲力盡的透支和虛弱的喘息中，那道死亡電流，終於不再接通。

牧懌然放下手機，也閉上了hetubook.com.com眼睛。

這個傢伙……他早就料到了這一步。

牧懌然從沒有像現在這樣虛弱不堪過，連伸手進褲兜摸手機的動作都做得分外吃力。整隻手都在顫抖，甚至在掏出手機的時候還險些沒能拿住而掉在地上。

柯尋不可能想到他其實一直在用默數計時，所以他也不可能同樣用這個方法繼續和他一起按時鬆手，就算柯尋想的到，也不敢確信他（牧懌然），會不會在不確定他（柯尋）是否會使用這個方法的情況下，而停止默數計時。

什麼都看不清了，無論怎麼眨動，它們就牢牢地粘在上面。

電量剩餘2%。

秦賜把張晗睿背上來的時候，她下面的衣服上已沾滿了污物，然而剩下的幾人中只有徐貞和李雅晴是女性，李雅晴還在暈厥，男人們不好動手幫忙清理，只好看向徐貞。

牧懌然吃力地站起身，昨晚的巨痛是實質性的，並且餘韻悠長地留在了身體里。

看來，張晗睿沒能僥倖，她半途，從昏厥中醒來了。

時間還在緩慢流逝，劇烈的疼痛仍舊持續，並且不斷地積累。

牧懌然閉上這隻眼睛，用另一隻眼睛看著屏幕，但不巧且不幸的是，過了一會兒，滴落的汗水連這隻眼睛也糊了住。

睫毛上的汗珠變得粘膩起來，讓人很不舒服，牧懌然睜開眼，想要活動一下眼皮，眼前的手機畫面意外地重新清晰，但他卻在下一刻看到，手機屏幕上顯示出了低電量的提示。

而現在距天亮，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

「我他媽……就是睡著了……你給我起開，壓死我了……」柯尋虛弱的聲音從衛東的腦頂上方響起來和-圖-書。

牧懌然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要活，當然也要一起活。

雖然每次接通只有五秒的時間，但那種難以忍受的疼痛也會絲毫不減地留在身體內，甚至在短暫的斷電時間內也得不到任何緩衝。

秦賜道：「我去吧，我剛才暫時把她放在了試驗室的床上，她……有點大小便失禁。」

出生入死這麼多的畫，一直有人不停地在途中離開。

「還活著嗎？」柯尋忽然抬起頭問。

牧懌然就這麼閉著眼，刀尖上跳舞一般，用默數計數，來和柯尋一起危險地支撐著兩個人的生命。

「研究人員」不厭其煩地每隔五秒就要重新按一回通電按鈕。

電量剩餘1%。

電流貫穿身體的那一瞬，似乎第一次讓人覺得欣慰起來。

李雅晴已經哭暈過去，她的旁邊是死去的蔡曉燕，接連兩晚經歷這樣的痛苦、恐懼和道德感上的衝擊，這個女孩子恐怕已經徹底崩潰。

隨後進來的秦賜朱浩文：「……」

電量，只剩下了4%。

牧懌然眨眼，可是無濟於事，它們粘在上面，似乎故意一樣，想要擋住他看向手機屏幕的視線。

卻偏偏，扳過了他的同時，也就死在了他的手上。

牧懌然以為自己早已習慣了分別，看淡了死亡，可此時此刻他才發現，他仍然不願接受。

「……」衛東驚瞠地抬起臉看著他，然後一把箍住他的臉左右一扯，「你沒死？！你沒死？！我草你大爺的！太好了——太好了——嗚嗚嗚我草你大爺——」

「東子，你下去把她背上來。」柯尋對衛東說，「她還活著。」

沒有人能回答她。

他們發不出聲音，沒有辦法遞和*圖*書暗號，當手機屏滅掉的那一瞬，結局只能有一個。

還會再通電嗎？一定會通，必須要通。

手機屏幕閃過了關機畫面，只有不到三秒鐘的功夫，整個C區試驗室，陷入了無窮的黑暗。

划亮手機屏幕，牧懌然調轉光線，照向機器另一邊的柯尋。

只要有一秒的誤差，他和柯尋兩人，就必會死掉一個。

徐貞面色十分難看：「是只有噪音，只是這噪音實在太讓人崩潰了……」說著看了眼祁強，「他頭上的傷是自己撞牆撞的，因為受不了那噪音。」

渾身的汗水像開了閘的龍頭傾瀉而出，牧懌然抬眼望進黑暗的虛空里，汗水不斷地流入眼中，蟄得生疼，可這疼痛比起此刻身上所遭受的痛苦來說，連一微毫都比不上。

有些搖晃地走了兩步，緩慢地走到門邊，並且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門打開。

她沒有說自己的傷是怎麼來的，但顯然是和祁強一樣。

卻見昨晚在A試驗室的祁強、黃皮和徐貞竟然都在，只不過祁強頭上皮開肉綻，流了一臉的血，此刻正用水沖洗傷口，徐貞的肘部膝部和腿上也布滿了青紫淤痕。

眾人又是一陣更深久的沉默。

「現在，決定一下今晚取號的順序。」一個沙啞的聲音突然響起，竟是從未開口的黃皮。

這個傢伙正想要打個呵欠，但似乎因為過於疲憊虛弱，只張了張嘴就半途而廢，眼角帶著被呵欠憋出的淚花，費力地偏過頭來看向他。

但似乎有什麼東西或人，已經和以前不同了。

停頓。

「活著，」秦賜聲音一頓，「但……喪失了語言和大部分身體功能，也失去了思考能力。」

——就算沒有被堵住嘴、掩ｈｔtｐs://ｍ•heｔuｂｏoｋ•ｃｏm•ｃom住聲音，那個傢伙肯定也一樣會一聲不吭，特別欠揍地跟他死磕到底。

柯尋會怎麼做？

這是一種需要生生承受的硬疼，不斷地在人體極限的頂端盤旋。

「別特么……哭了……鼻涕蹭我一身……」柯尋掙扎著坐直身體，顫抖著手去推還扒在自個兒身上的衛東。

牧懌然沒有再默數計時，他只是牢牢地抓緊了手中的電線頭。

「看來我和浩文兒算是幸運的，」衛東一臉僥倖，「幸虧柯兒的主意好，暈過去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柯兒你們呢？昨晚怎麼熬過來的？」

1，2，3，4，5，鬆手。

想要解脫很簡單，只需要鬆開手，只需要輕輕地一鬆手，就能解脫，就能活。

見柯尋顫抖著支著椅子站起身，朱浩文先於衛東一步上來把他扶住，秦賜扶著牧懌然，衛東背上了暈厥中的李雅晴，眾人離開了地下實驗區，從小鐵門出來，去了一樓的食堂。

如果手機電量用完自動關機，柯尋會怎麼樣？

忍不住笑起來，要虛一起虛，要弱一起弱，挺好。

牧懌然是被巨大的撞門聲吵醒的，門外響著衛東驚慌焦急甚至有些慘然的喊叫：「柯兒！柯兒！你別嚇我！來開門！來開門啊柯兒！你沒事兒的，我知道你沒事的，快開開門柯兒！」

腳步聲嘩啦啦地離去，束縛全身的皮帶瞬間鬆開，寂靜里也忽然能聽得到自己微弱的呼吸聲。

「……你丫能把身上尿得這麼均勻？」柯尋歪在椅子上不想起身，一手支著額頭，微微揚起臉看向靠著門框站著的牧懌然。

他對他說「再見」。

連笑的力氣都沒了，只彎了彎眼睛，動了動唇角，就合上眼皮，徹底癱在了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