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而李小春的決定，卻也同樣像是代表了大家的決定，一腔猶豫掙結的心思，在「我上」這兩個字落地時，也跟著被牢牢地砸實在天平的一端，並且再也沒有重新來過的可能。

羅勏和吳悠哭得快要昏厥。

十三個人，千般不甘，萬般不願，最終還是一起來到了祭台頂的邊緣。

背上背包，兩人牽著手走出帳篷。

「人類做慣了世界的主宰，還會允許妖鬼篡位、讓自己淪為被獵殺捕食的對象嗎？

過了好半晌，李小春抹了把臉上的淚，帶著濃重的鼻腔音，嘶啞著嗓子道：「我上。」

「——老天爺！下輩子你一定要讓我投生個富家少爺啊！」李小春撕心裂肺地喊。

「希望下輩子能讓我平淡過完一生……」

柯尋垂下眼皮，半晌嘆了一聲：「所以我們說來說去，仍然是沒有辦法。」

直到身邊肆虐的暴風裡，像是沸水水面上冒出的氣泡一樣，汩汩地向外涌動著古怪且恐怖的形體，它們被風膜堪堪包裹著，眼看就要破膜而出。

「它們是什麼樣的？」有人問。

「準備好了么？」狂暴的風沙里，已經分辨不出誰的聲音這樣問了一句。

柯尋扎著頭擺了擺手：「行了，浩文先生，你打擊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可以收工了，最後這點時間我想在懌然懷裡哭一會兒。」

牧懌然爬在他的前頭，略等了等他，順便答他：「也許他們各有各的辦法，不要小看古人，能闖過畫中幻境並最終根據線索找到這兒的人，絕不是能力一般和考慮不周的人。」

「你只有幾分鐘的時間。」朱浩文掀開帳篷帘子，外面已經是飛沙走石，整個天與地之間都已被狂暴的風充斥，每夜必出現的那些龍ｍ•ｈｅｔuｂｏｏk.coｍ•ｃｏｍ捲風柱，在今夜已經完全連成了一片，成了一堵擎天踏地的風牆。

「我愛你。」

兩個人對視著，千言萬語此刻都堵在心裏，不知先挑哪一句出來說才好。

也沒有人肯率先說出「咱們上吧」這句催命咒。

「爸媽——東子不孝，在這兒給你們二老磕頭永別了——」衛東哭著，嗵嗵地用頭撞著祭台壁。

「沒時間了……」又有人說，「再猶豫下去，等天亮之後，這個世界恐怕就是妖鬼的天下了。」

可是沒有人能說出這句話。

「而且，即便是不需要科學儀器和科學依據，製造九鼎那樣的超級武器也需要花去大量的時間，」朱浩文道，「我們現在一沒有材料，二沒有時間，什麼都已經來不及了。」

大家吊在祭台邊彼此望著，似乎這個時候只要有一個人說一聲「咱們走吧，別死了」，就立刻會得到全體的響應，然後飛快地回去地面，坐上車，頭也不回地逃離這裏。

「雖然很遺憾，但……就這樣吧……」

李小春軟下來，一抽一抽地哭。

說著不再等眾人的回應，率先翻身爬上了車頂。

牧懌然隨後翻上，兩人把梯子架靠在祭台壁上，登到梯頂后便開始徒手向上攀。

「人類必會以滅絕妖鬼為目標去研究超級武器，妖鬼也必會以滅絕人類免除後患為目標而瘋狂殺死人類，那麼你認為是妖鬼殺人殺得快，還是人類研究次聲波武器的速度快？

「說得是。」柯尋沒再多說，同牧懌然一起攀到了祭台頂的邊緣。

「我說不出來——無法形容——就是——就是可怕到看一眼就想當場死掉——」吳悠捂著眼睛，蹲下身用力地把ｈtｔｐs://ｗｗｗ•ｈｅtubｏok•ｃoｍ•cｏｍ自己抱成一團，然後嚎啕大哭。

冥冥中彷彿正有兩股針鋒相對的力量在風中博弈，一股想要將這十三個人拚命捲走，卷離這恐怖的死亡之谷，另一股卻竭力地想要把他們留下來，為他們在身前開路，甚至還在身後推著他們，一直將他們推到了祭台的腳下。

繩子扔到祭台的另一邊去，有人接住后拴到汽車上，繩身上結著一串繩套，形成了一套繩梯，下頭眾人可以踩著繩套往上攀。

過了半晌，聽她說道：「我什麼都看不到……就只是石頭……」

「哆啦A夢和大雄乘坐時光機器回到過去，想要改變已經發生過的事，或者想要弄清楚已經發生的事的原因和背後真相，但事實卻是，已經發生過的事本來就是他們回到過去后參与過的結果，即便他們只做為旁觀者去觀察背後真相，對於未來會產生的結果來說，他們也已經是在過去參与了進去，」柯尋說著，目光看向牧懌然，「我這麼說能明白吧？」

「再見。」

沒有人開口勸他或是安慰他，這個時候，什麼樣的言語都很無力，也沒有人可以幫別人做任何決定，是生是死，都在自己的一念之間。

莫名地，所有人竟覺得鬆了口氣。

現在，它沒了。

攀的過程中，柯尋還有心思同牧懌然說上兩句：「那些生活在古代的前輩們當初來到這兒的時候，也是這樣徒手攀上來的？他們裝備肯定不如咱們的吧？」

卻沒人願意先動作。

牧懌然點頭：「事情的結果就是已經被影響過起因的結果。」

柯尋咬咬牙，大喝一聲：「夥計們，還有沒有最後的話想說？最後的機會了！」

沒有人回答，但答和-圖-書案是什麼已經不再重要。

還是沒有人動。

「我們——我們可以不用死啊——」李小春也帶著哭腔，「山海時代的時候不也是妖鬼和人類共存的嗎！就放它們出來好了，我們現在早不是上古人類了，我們有高科技了啊，我們到時候再用次聲波對付它們就好了啊！」

李小春的糾結與掙扎，也是大家的糾結與掙扎，也許每個人的心中都盼望著他能說一句「我要離開這兒」，就像能代表大家一樣，似乎這樣就能讓大家立刻堅定了要離開的決心，管它世界是生是滅。

「對，」柯尋說，「所以，說不定我們現在走到了這一步，也已經是在未來穿越回山海世界后，做了所有力所能及的事後所得到的結果。也就是說，無論我們是否穿越回山海世界，我們都無法改變即將面臨的死亡的結局……對吧？」

十三個人伸臂邁腿，一起翻上了祭台。

「上吧。」柯尋說。

「那看看風裡呢？」柯尋指向遠處風暴最急最濃最厲的地方。

「再見。」

「懌然，我愛你。」

只是，這口氣也是每個人所竭力撐著的，最後一口生氣。

「是妖鬼，它們來了。」邵陵聲音沙啞地說，「我們上去吧，沒有時間了。」

「再見，人間。」

朱浩文走了出去，這頂小帳篷里重新剩下柯尋和牧懌然兩人。

十三個人艱難地邁開步子，像背負著蒼沉的萬古群山，像跋涉著空茫的千年歲月，僵硬地邁入將要吞天噬地的暴風中。

十三個人沉默地向著祭台的方向走，黢黑的身影里，浸透著無盡的死寂，絕望，和悲哀。

「爸！媽！下輩子我還做你們的女兒！」吳悠哭著喊道。

「走吧。」又一個聲音說。

吳悠的聲ｈeｔｕbooｋ•com•coｍ音沙啞且輕微地應著。

「你冷靜點，」柯尋鉗著李小春的胳膊，直到他疼得額上冷汗冒出來，「你這麼做，什麼事都不頂，冷靜下來，好好考慮考慮。你之前不是決定要登上祭台了嗎？後悔的話，可以，不勉強你，你可以離開這兒，誰都沒有權力勉強你，你先冷靜，小春，聽見了嗎？」

那裡恍惚似有微光一閃，然而再待定睛，卻又再看不見。

「願此事徹底終結於此。」

……

「我直覺一向准，」柯尋艱澀地開口，眼圈微微泛著紅，「而這次……我直覺……我們……我們真的活不成……了……」

同伴們也正從其他的帳篷里默默地走出來。柯尋不願去看他們臉上的神情，將目光望向鋪天蓋地的暴風中，那座陰蜮矗立的鬼祭台。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大家自私又貪婪地把持著自己越來越少的生命。

柯尋一時說不出話來，哽著嗓子點頭，然後伸開雙臂，同牧懌然緊緊相擁。

如此狂暴的風沙，幾欲將地皮揭開一層，卻又似乎被某種力量所阻，摧不動這十三道人影分毫。

這大概是他人生中，過得最快的幾分鐘。

「等一等，」這次是柯尋開口，「吳悠，你用看骨相的方法看看這個祭台。」

岳岑是被李小春綁在身後帶上去的，棄了輪椅，帶上了一副拐杖，雖然可能用不了一會兒，但她說，在死前並不想癱坐在祭台上。

「不會的！」李小春吼，「山海時代的人類也沒有滅絕啊！」

槍聲在暴風卷滾里、在群山包圍間不斷地回蕩，柯尋怕他誤傷了同伴，上前硬是把他摁了下來，卻沒有注意到牧懌然忽然回頭，向著眾人入谷時來的方向看去。

「那是因為那個時代還沒有人類會製造和圖書次聲波！」朱浩文冷眼看他，「但當高陽氏建言大禹造出九鼎之後，你以為妖鬼還會容忍人類的存在嗎？

「不要緊，柯尋，不要緊。」牧懌然深深地凝望著他，聲音輕沉且溫柔，「這世界上，也許沒有哪一對情侶能像我們兩個這樣，一起經歷了這麼多次生死，這已經足夠刻骨銘心，也足夠死而無憾了。」

吳悠又驚又懼地尖叫了一聲：「好多——好多奇怪的東西——風裡頭全是——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別妄想了，」朱浩文冷冷地道，「世界各國早就開始研究次聲波武器想要投入人類之間的戰爭了，至今也沒有一個國家完全研究成功，也不會等到人類研究成功，妖鬼早就把人類這個物種弄滅絕了！」

「下輩子，給我一個家。」方菲一字一句。

「我不想死——」

幾乎就只是在這麼一記擁抱，一個淺淺的親吻中就迅速結束了。

「咱們準備上吧，」柯尋平靜地對大家說，語氣像是在同自己的隊友們去赴一場明知贏不了的比賽，「我和懌然先往上爬，快到頂的時候把繩子扔到祭台另一邊去，你們過去幾個人接著點繩子，……總之就按咱們之前商量好的步驟來。」

李小春知道朱浩文說的全都在理，不甘與憤怒讓他撕心裂肺地吼著，抓起身上挎的衝鋒槍，向著遠處那風暴肆虐處瘋狂地掃射起來。

「爬吧。」有人說。

十三個人對視著，沉默著，艱澀地喘息著，無助地哭泣著。

「你抬眼看看眼前的風暴，這就是妖鬼的能耐，你認為這種量級的風暴席捲地球能用去多少時間？有多少人類能在這樣的風暴中倖存下來？」

「是的。」朱浩文道。

「爸爸媽媽我愛你們……」

「再見了，朋友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