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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看起來有些愁苦，張生卻笑著拍掉了他臉上的毛。

「濮陽那裡啊，有一種鏡子，那鏡子看的是很清澈，特別清楚，不像這銅鏡……這樣吧，下次我來的時候，給你帶一塊啊！」

他給了十錢，順手又從果盤裡拿了個果子，笑呵呵的離開了。

「我想吃雞子！」

他已經忙碌了許久，等到天快要亮起，才有人從路邊經過，鄉里人都是認識的，遠遠的打著招呼。

「這有什麼好研究的？我不去……」

妻並沒有生氣，只是言語裡帶著些笑意。

若是在過去，老人逝世了，這家人必須要隆重的厚葬，不然，哪怕他們拼死拼活的照顧了老人五六年，依舊會被他人訓斥為不孝，還可能會被趕出村莊。

「您說的對！」

「現在就屬那種鬍鬚最為流行了……」

這位郵卒大哥也是健談，「不過有一點不好，濮陽那什麼都要收錢……口渴了找一家人喝水，人家還跟我要錢……還是我們這裏要好，我準備帶著家人搬到那邊去……房子我都看好了……你也該去濮陽開個店的，老掙錢了！」

張生則是吃著麥飯，看著面前低頭吃飯的妻，欲言又止。

張生恍然大悟，卻也沒有解釋太多，只是笑了起來。

「啊？？」

張生笑著回應，他之所以來的很早，就是為了不影響自己的理髮生意，在耕作結束后，眾人通常會來找他修面。

張生忙碌完，長子摸索著衣袖，「我該給你多少錢呢？」

「是啊……收成越來越好啦……」

「十錢，夠的，我送您回去！」

「你這麼做，以後誰還敢來找你修面啊……」

妻急忙看了眼內屋，隨即白了良人一眼。

放下鋤頭，他洗了雙手，拿出了準備好的理髮工具，等著客戶上門。

當張生回到家裡的時候，妻有些古怪的看著他，「三個客戶……十六錢？良人想要在縣城開店啊？」

他急忙起身掏錢，張生卻搖著頭，「免了，下次再給吧！好好讀你的書！當初你考上國學的時候我沒能給你什麼禮物……就當補的吧。」

「那是嫌我人老，準備再迎娶一個小的？」

「我這次去了濮陽，你是不知道啊……那邊的人，那鬍鬚是千奇百怪的，那裡的理髮店可太大了……不過，那邊收費也高，修個面要一百錢啊！我說啊，你這也該張漲價了……人家一百錢，你才十錢……」

妻有些不明白，「如今收成不錯，交了稅還能留下十來筐……家裡也不缺吃喝……良人最近怎麼總是這麼急呢？莫不是在外欠了什麼債？」

他在外頭嘶吼著，眾人只是看著他，默默無言。

「老樣子？」

張生很快就拿出了工具https://www.hetubook.com.com，開始認真的為這位老人收拾著臉。

他憑藉著直覺走到了庫房的位置，抱起了幾捆乾柴，小心翼翼的回到了院落里，在這什麼都看不到的夜色里，耳邊只有妻舂米的聲音不斷的傳來，張生就坐在一旁等著，寒風刺骨，張生不由得縮了縮身體，直到妻用打火石點燃了灶，火焰搖曳，這次，張生終於看得清了。

他們家的老人過去是個出色的木匠，可後來染上了疾病，已經病倒了五六年，他們家的孩子每日都帶著老人前往縣裡的醫館就醫，雖說他們從當地開出了證明，免除了很多的醫療費用，可這依舊將他們家裡折騰的夠嗆，幾個孩子都幾乎被累垮……長子說出了找他的目的，「阿父要下葬了……想著能幹乾淨凈的下葬，特意請您來修個面……」

「無礙……身邊缺了你，卻是如何都睡不著的……」

年輕人苦笑著，「太學？我這窮苦人家的孩子……哪裡去的了太學啊……而且我學的是律法……這年頭學律法的太多了……這官吏考核也是越來越難……我當初就該跟著您學一門手藝……唉……」

張生嚇了一跳，險些一個哆嗦，他詢問道：「您跟聖天子聊過？？？」

「您給我說一聲不就好了？我直接過去啊……何必要親自來呢？」

年輕人看著銅鏡里的自己，也是不由得感慨道：「曹大哥有一句話倒是沒說錯……您這手藝，確實比濮陽里那些開店的還要好……」

他的阿父曾經是無法通過修面生意來養活家庭的，畢竟對於窮苦百姓來說，為修面而花錢還是太奢侈，而貴人們又看不上他，尋常都是他阿父帶著工具去那些有錢人的家裡，例如屠戶家裡……一個月下來也就不到百錢，實在無法養家糊口，可現在就不同了，張生也說不上是什麼時候開始的，日子漸漸好過了，他也不必像阿父那樣挨家挨戶的去詢問，就有人來他家裡找他修面。

等到官吏走進內屋的時候，他臉上的蠻橫方才消失了，他拍了拍長子的肩膀，「你家裡的情況我也知道……節葬就好……若是有人敢說你不孝，你直接告官……不要擔心……你們一家的孝心，我是知道的……我會想辦法給你們領點賞賜……算是補償這些時日里的醫藥費用吧……」

老人笑呵呵的說著。

張生在裡頭為老人收拾的時候，他的小兒子也在外頭迎接官吏。

張生沉默了下來。

「這話可不對……我聽人說，那些官吏都是有大學問的，他們寫了很多種田的書……有很多的新技術……他們就是專門研究怎麼耕作和*圖*書的。」

官吏蠻橫的抬著頭，「節葬！知道嗎？節葬！」

「我這在土地里忙活了一輩子……還需要官吏們來教我？」

他的幾個孩子們掩面痛哭，長子看到阿父那逐漸變得清秀的臉，更是哭著打著自己的耳光。

「嗯。」

妻用圍裙擦了擦手，嚴肅的看著張生，「若是良人在外有了債，可勿要隱瞞……我們可以一同想辦法……犯了錯是可以改的……」

「是啊……先前有個官吏上門，說聖天子對我說，若是有官吏欺辱，可以給他說……還問我要不要給聖天子寫信呢……我說我不會寫信……讓他給我說一聲感謝聖天子的厚愛……還讓他幫我帶點家裡的杏給聖天子……」

「若是你已經決定了，那我也不反對……不要累著就好。」

張生匆匆吃完了飯菜，扛著鋤頭就離開了。

就在說著，忽然有人闖進了家裡。

郵卒看著銅鏡，拍了拍自己的臉，很是滿意。

「前天有官吏來教耕作……您怎麼沒去啊？那人講的老好了……還說了很多技術呢。」

「多謝兄長！」

「別，修的跟曹大哥一樣就好……」

妻卻有些不太樂意，「你又不是個當差的……那給犯人剃頭和修面能一樣嗎？你這不是砸自己招牌嗎？」

張生抱著一台木製的腳踏舂米器，「有這個……你往後要舂米就不會那麼累了……可是那理髮店……」

……

「不急……你是干大事的，好好讀書……我們這裏就你最有出息！將來考到那個什麼學去……當個大將軍，給我們鄉漲漲顏面！」

那是個半大的孩子，流著淚，「仲父……我阿父讓您去一趟。」

「是啊……他們撫養我和兩個弟弟入學……我這也一直在讀書，沒掙到什麼錢。」

月亮高高掛在天空，即便有著這潔白的月光，可張生依舊看不清什麼東西，只能聽到院落里傳來妻舂米的聲音。

張生看了一眼妻，妻皺著眉頭，「不行，那是留著給你阿父吃的……」

張生點著頭，「那我給你修乾淨點？」

妻看著站在不遠處，抱著東西，滿臉愧疚，手足無措的良人，笑了起來。

在生意火爆的時候，他一個月就能掙到五六百錢……岳丈都有些刮目相看。

張生認真的幫著他修了起來，刮掉了多餘的部分，給這位郵差大哥設計了一個剛猛的鬍鬚造型，還不等人家說完濮陽，鬍鬚就已經修好了。

「這周圍的變化可太大了，就說那濮陽吧……好傢夥，光是要進城門，就要等五六個時辰啊……那馬車啊，都快排到長安去了……城內也是大變樣，每次去都不一樣……那邊的女子也是水靈水靈的，有個女的看上和-圖-書我了……死活要跟我回來……我家裡有妻，豈能再娶呢？那些女子啊，擦的那個胭脂，那叫一個香啊……穿得那個服飾，我算是開眼了……」

「好，好……」

「我這國學畢業后，準備參与考核……不過現在缺人的地方都太遠了，我想等等……」

鄉里的另外一個老者逝世了，就在凌晨的時候走的，他的幾個孩子聞訊趕來，此刻已經有不少人聚集在門口，看到張生前來，眾人紛紛讓出了道路來，老人的長子雙眼通紅，張生急忙安慰。

漢朝對這個倒是沒有什麼忌諱，他們對死亡不會感到忌諱，他們覺得死亡是一個嶄新的開始，人要穿著最好的衣裳，乾乾淨淨的前往另外一個世界。

張生開始忙活了起來，年輕人笑著說道：「您可別信曹大哥的話啊……濮陽現在的房子，就是差一點的，都得數萬乃至幾十萬錢財……好的不敢想……去那邊開店，怕是不太容易。」

「不許大辦葬禮！！更不許厚葬！！」

張生必須要提前去耕地里忙碌，他一路穿過空蕩而寧靜的道路，在冷風的吹拂下，緩緩哼起了小調，楚國的腔調最是適合這樣空蕩的環境，到達了自家的耕地，張生朝著自己的手心吐了口水，隨即開始忙碌。

老人一愣，「聖天子派來的？？」

張生撓著頭，「張公是我本家……況且他一個人住在這裏……年紀又大了……是我阿父的好友……」

忙碌了許久，張生扛著鋤頭，擦著額頭的汗水，迎著烈日，氣喘吁吁的回到了家。

郵卒就坐在院落里，張生開始用熱水來擦拭他的臉，一隻手裡拿著剃鬚刀，「你要修成什麼樣？」

張生只好自己打開話題，「今年看起來收成會很不錯啊……」

年輕人卻不肯，兩人推辭了許久，年輕人還是無奈的收起了錢。

「他們都快傾家蕩產了……我也不好收錢……」

「哎，你看著辦，稍微修一下就好……」

「你阿父和阿母都不容易……你早點考上，也好照顧他們。」

妻有些擔心的看著張生，「良人……其實我們現在也過的很好，你不必如此……」

張生回到家裡，尷尬的笑著。

「這不夠吧？我這……」

「你說吧。」

明明只是個樸實無華的村婦，可是在張生的眼裡，她就是這天下最好看的美人。

年輕人遲疑了片刻，「倒也可以……現在縣裡的店是越來越多，商稅也不高，就是手續有點麻煩，要等食貨府批准，不過大哥你要是想開店，到時候我幫您去申請……但是在那邊您可不能再十錢了……」

「我下次肯定收……肯定收……」

「阿父……我過去怎麼就沒能讓您這和_圖_書般乾淨呢……我過去怎麼就沒帶您去呢……」

「無礙，就給她吧……」

客人絮絮叨叨的說著話，卻又來了兩位客人，大家行了禮，他們就坐在一旁等著。

「但是你看……我帶來了這個！」

「不能壞了你生意。」

老人忽然有些苦惱，「該去的，該去的……這可如何是好啊……聖天子派人來相助，我這老不死的居然還不領情……」

「啊？？」

張生的妻，雖然不是出自豪門，可也算是很富裕的家庭，他們家是屠戶，在整個鄉里都算是有錢的……當初張生跟著阿父去他們家裡修面，遇到了她，兩人一見鍾情，直接在私下裡擬定了婚約，在社會風氣極為開放的漢初，就是他們的家裡人也無法反對……只能認下，不過，張生始終對妻有些愧疚，妻也明白這一點，她對如今的生活很滿足，不希望良人再去付出更多的，他已經很幸苦了。

「知道了～～」

張生一愣，「你說的也對啊。」

此刻，其他幾家的炊煙才剛剛升起。

妻看著信心滿滿的良人，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不好開口。

「別說這樣的話，來，看看……」

小女兒看著面前滿滿的飯菜，將自己吃成了松鼠，臉龐圓滾滾的，一動一動。

說起聖天子，老人的話明顯多了不少，「聖天子對我們有大恩的……我兩個兒子都是死在了徭役上……能保住一個，都是因為聖天子啊……每年他還給我發糧食……發衣裳……發農具……你不知道，聖天子人是很好的……他還讓我有事去找他呢！」

張生聽著客人的話，只是憨厚的笑著，「我這手藝，哪裡值得上一百錢啊……」

張生夫婦生活在一個小縣城裡，兩人在四年前成婚，張生有家傳的修面手藝，專門給人修鬍鬚和頭髮，在整個鄉里，他阿父的手藝也是有名的，常常有同鄉們上他這裏來修面，張生自幼跟著阿父學習，也有一手好本事，算是繼承了阿父的門楣。

「他們說這是聖天子派來幫我們的，您最好還是去聽聽，里正那裡還有書，他們可以給你講，而且不要錢的……」

「你這嫁給我之後……肉都吃不上幾頓……」

她開始做麥飯，而張生則是絮絮叨叨的說起了自己的計劃。

第三位客人是他們的鄰居，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者，一條腿有些問題，坐下來也不太方便。

修好了面，老人站起身來，顫顫巍巍的從懷裡掏錢，掏出了六七錢，張生就直接接過了錢，「夠了，夠了，下次您直接給我說一聲……不必再親自來……我送您回去……」

「我是來看望父母的，請了三天。」

「剛進城就是七八個馬夫，來問你要去哪裡……hetubook.com.com也不看看我是幹什麼的，我還需要他來送？」

在火光下，妻的臉看起來更加的柔和且美麗。

故而修面師也常常會幫逝世的人來修面，過去很多尋常百姓第一次修面往往是在他們逝世的時候，這甚至是修面師平日里最大的收入，比活人要貴出很多很多倍。

張生笑著說道：「我不去那邊……我想去縣裡開個店……後生啊，你是讀過書的……你說去縣裡開店合不合適啊？」

「不客氣……好好讀書啊～～～」

老人是地地道道的農夫，做了一輩子的農活，話並不多……可老人的心情看起來非常的不錯，總是樂呵呵的，老人曾有四個孩子，只留下了一個，如今成家立業，他的孫子都快要成家了，可他卻不願意搬去跟兒子居住，兒子來求他去縣城，他只是說自己在這裏習慣了。

第二位客戶是個年輕人，張生也認識他，等他坐下來，笑著問道：「這麼早就放學了？」

張生摸著黑，小心翼翼的走出了內屋。

「我想攢點錢……把家裡的耕地借給人耕作……然後我們就去縣城裡開家小店，位置我也看好了……東城門外王伯的那家食肆，王伯逝世了，他的孩子們也不想繼續開……我想給買下來……我們開家理髮店……縣城裡人多，我想日子會好過很多。」

「張生！下午我得上一趟你家！」

「姿……苦了你了……」

「我跟你商量件事？」

「還是開在家裡吧。」

「誰要是敢違背，那是要掉腦袋的！！」

張生笑著送走了他，讓第三位客人坐下來。

他們一家子都是農夫，壓根就沒有多少錢，因為老人的病，更是折騰的沒有了什麼家產，就在破產的邊緣了。

「修面的生意不太景氣了……官衙那邊在招修面師，說是給犯人剃頭髮的……我準備去一趟，問問情況，若是價格公道，就在縣衙里掛個名……」

此人是當地的郵卒，顯然是剛剛從外地回來，鬍鬚雜亂，進了門，就熱情的跟張生打招呼。

「哈哈哈……」

張生急忙笑著讓妻拿來水和吃的。

張生緩緩說起了自己的計劃，目光里透露出一絲的堅毅。

「你想到哪裡去了……我不曾有賭債。」

妻看著坐在不遠處傻乎乎的看著自己的良人，搖著頭，「飯還不曾做好……良人可以再回去休息片刻。」

「這有什麼苦的……」

雖然天氣並不炎熱，可妻的額頭上卻滿是汗滴。

在夫妻倆的拌嘴中，飯菜終於做好了，女兒的驚呼聲傳來，張生急忙走進了內屋，不多時，就抱著一個揉著雙眼的可愛娃娃走了出來，一家人跪坐著用飯，張生夾了點菜給女兒。

第一位客人上門，那是一位壯漢。

「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