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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文暉回道：「主要是汲水用的。」

曹鼐心頭一動，問道：「長沙府，姓夏，莫非你是夏太師的後人？」

夏文暉笑了笑，說道：「皇上說笑了，若是將來還要擴大經營，學生就不再建磚窯了，這紅磚雖比青磚的賣價高一些，可畢竟利潤微薄，而且現在磚窯廠也多。學生這兒，已經培養了一批窯匠，若是再建窯，或許會嘗試一下燒制陶瓷。」

顯然這些日子，這種異樣的目光，他已見得多了。

朱祁鎮看向陳世清，問道：「這邊的水車都是這種樣式嗎？」

現在他的孫子卻在此開了一家窯廠，這……還真是有辱門楣，若是夏原吉在世，還不得氣死。

說著話，只見他隨手撿起一塊堆砌起來的紅磚。

陳榮頓時愣住，趕忙勸道：「皇上，臣等並沒有提前準備，眼下能調動的差役不多，萬一遇到歹人，傷了您的龍體……」

朱祁鎮點了點頭，又讓夏文暉帶著自己走了走，這窯廠佔地不小，有大量的粘土、煤矸石、頁岩等原料運來，而後匠人們開始搗碎兌水，調製成泥，此後再用倒模的工具製成一個個磚坯。

原來這裏盛產黏土，因此，建造了很多窯廠。

朱祁鎮愈發來了興緻，又問道：「月利幾何？」

要知道，自己可是根正苗紅的士大夫，什麼是士大夫？

從京師到永平府境內，也就一天的路程。

在朱祁鎮身後，一直被冷落的陳榮看了一眼冒著煙磚窯，不屑地哼了一聲，似乎是自言自語道：「夏太師若知道他的子孫竟是在此錙銖必較，成日開口言利，只怕羞也要羞死了。」

也就是說，當一個掌握了輿論和權力的群體，他們手持著輿論和權力之後，本身就具有了道德的衡量標準。

夏文暉恭謹地回答道：「回皇上，自從朝廷實施新政，學生便打算棄文從商，恰逢有些同鄉在京師做生意，便跟著他們出來闖蕩，後來在永平府說了一門親事www.hetubook.com.com，從此便安了家。」

朱祁鎮卻很嚴肅：「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生產工具的效率至關重要，怎麼沒必要？」

朱祁鎮一說著，目光所落之地，只見沿著河道，一個水車遠遠矗立著。

曾經是吏部天官，被貶到這裏當個知府，本來就滿腹的怨氣，現在的地位甚至還不如一名商賈，還有天理嗎？

「這樣說來，你這窯廠若是繼續擴大規模，非要發了大財不可！」

夏文暉微笑著，說道：「說來慚愧，學生寒窗苦讀十余載，只中了秀才，有辱門楣。」

朱祁鎮一聽此人自稱是學生，倒是有些詫異。

陳榮又緊趕慢趕，來到遷安縣衙，正看到知縣陳世清也是一臉驚愕，似乎完全沒有料到，皇上會突然跑來視察工作。

朱祁鎮暗暗吃驚，一個月一千兩，這一年下來，豈不是就是一萬多兩？

夏文暉說道：「先祖乃是朝之重臣，家父曾任南京太常寺少卿，到了學生這一代，卻學無所成，實在慚愧至極。」

夏文暉則知無不言：「其實也不多，主要是需向縣裡申請土地，縣裡這邊不賣地的，只租賃，譬如學生這裏，這個窯口，每個月的地租是一百兩，不算多。至於建窯的開支，倒是不大，一千兩之內，肯定能建起來，主要的成本還是工人的月俸。」

「你這裏還有水車？」

夏文暉稍加思索，便說道：「利潤要看具體情況，眼下訂單較多，每個月扣除原料和工費，每口窯的純利可至紋銀五百兩，兩口窯就是一千兩。」

至於陳榮，將他貶到永平府，也是給他機會將功贖罪，乾的好了，還能回京，若是干不好，管你是四朝元老還是八朝元老，直接一擼到底。

朱祁鎮仔細一看，這磚上竟還有銘文，顯然是制磚坯倒模的時候，在磚模里已經雕刻好了的。

這人舉止斯文，不過畢竟是見駕，倒是顯得有些激動hetubook.com.com，道：「學生夏文暉問聖躬安！」

一旁的陳榮卻連連搖頭，夏原吉名聲在外，說是詩書傳家也不為過。

夏文暉趕忙行禮：「承皇上吉言，學生自當儘力而為。」

陳榮和夏文暉不同，他是正兒八經進士出身，別說一名秀才，就是舉人，也入不得他的法眼。

更好的工具，能帶來的更大的產量和更低的成本，若是不經營作坊的人，雖也會將這樣的話掛在嘴裏，可這番話，其實只是用來和人清談和辯論的，只有真正經營過作坊的人，才能深刻理解這句話的份量。

天色已經不早，考察便到此為止。

「回大人，學生祖籍長沙府。」

燒個磚而已，竟然這麼賺錢？

朱祁鎮聽罷，笑道：「兵法有雲，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做生意也是一樣的道理，不能總拘泥於一種方法，你做的很好，將來只怕要賺不少銀子。正所謂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等將來你富甲一方之時，記得要照顧一下當地的百姓。」

眾人來到最近的窯廠，很快，一個儒衫綸巾打扮的人，匆匆前來迎駕。

朱祁鎮卻來了興趣，繼續問道：「這窯廠是做什麼的？」

看到皇上如此看重一名秀才商賈，他心中頓生不滿。

只見陳榮臉色黢黑，而在他身前，夏文暉不卑不亢，與他對視著。

陳榮卻滿臉的不屑，就算被貶為知府，也不是一名普通商賈可以比擬的。

此時，他表情凝重，又欽佩地看了朱祁鎮一眼，心裏不免暗暗感嘆，這個皇帝怎的什麼都懂啊？

陳世清帶路，眾人沿著河堤前行，遠遠地，看到一個個煙囪，冒著黑煙。

吏部尚書陳榮被貶到永平府任知府，原知府陳世清被貶到遷安縣任知縣。

「沒，沒……臣絕沒有這個意思！」

因此，陳榮一句言利，幾乎就將夏文暉直接打入了道德的最底層。

其實夏文暉並不認識這位知府大人，平日里，見過和-圖-書最大的官就是知縣。

曹鼐一聽這有辱門楣四字，立即便開始生出好奇的心思來。

朱祁鎮點了點頭，又問道：「那個窯廠是你家的？」

「回皇上，一個窯口的產量是兩萬塊，學生這裡有兩座窯，就是四萬塊。」

朱祁鎮現在對民間這些工具很感興趣，便上前仔細看了一番，然後說道：「這水車不好，太老舊了。」

他回頭，看了一眼陳榮。

曹鼐露出欣慰的笑容，說道：「曹公有一篇文章，老夫是讀過的，很受裨益，想不到今日竟在此，遇到了他的後人。」

夏文暉駐足，這句話說輕不輕，說重不重，正好被他聽見了。

夏文暉面色驚訝，說道：「對，對，就是如此！」

這些人壟斷著輿論，也要壟斷著權力，同時，還要壟斷道德。

夏家是名副其實的士紳之家，從這樣的家庭走出來的人，怎會忍氣吞聲？

朱祁鎮轉了一圈，又問道：「你這裏一天能燒多少磚？」

結果，左等右等，卻撲了個空，後來才知道，皇上是微服私訪，已經到了遷安縣。

陳世清恭恭敬敬地回道：「回皇上，目前最多的是磚瓦廠，水泥廠，木匠鋪，鐵匠鋪。」

「怎麼，你還是讀書人？」

接下來就是燒制，窯里豎著煙囪，煙囪濃煙滾滾，一進去，便有熱浪撲面而來。

「都能賣得出去？」

「你們兩個換上便服，陪著朕出去走走！」

比如說，什麼樣的人尊貴，什麼樣的人高尚。

朱祁鎮又看了看天色，此時剛過晌午，距離日落至少還有兩個時辰。

有諸位藩王拿出真金白銀來救市，股市已經趨於平穩，不過，蔡家溝的案子卻牽連甚廣。

曹鼐口中的夏太師，乃是明初重臣夏原吉。

遷安縣、永平府大量官員被革職、降職，京師之中也處理了多名官員。

今日他看到知縣陳世清對待此人的態度，心裏明白，這個人肯定是個大官。

他的語氣很平和，似乎並不在意別人的和_圖_書眼光。

朱祁鎮想了想，說道：「水車的根本，在於轉軸，你們這水車，是不是經常需要修理，尤其是轉軸，容易崩壞，不只如此，槳扇也經常需要更換。」

可夏文暉不同，知府是什麼？

陳世清點頭：「基本上大同小異。」

可是，那又如何？

「只要窯口建起來，剩下的就好辦了，當然了，這生意要做長久，終究還是靠質量和信用，磚窯不是什麼難做的買賣，門檻很低，口碑就顯得尤為重要。」

若是其他人被罵了，要麼是尷尬一笑，要麼就是低著頭羞愧走開，畢竟人家是知府，罵你幾句是看得起你。

於是，他便上前問道：「你祖籍何處？」

夏文暉如實道：「主要是燒磚，現如今人口|暴增，許多人都需要蓋房子，除此之外，縣裡也有不少工程需要用到這磚頭，新修的許多作坊、窯廠對於磚頭的需求也很大。因而學生便在此招募匠人，辦起了這座磚窯！」

朱祁鎮聽到動靜，好奇地回頭看去，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吵起來了？

這一開口，讀書人的氣質就出來了。

皇上都沒說什麼，憑什麼你對我指手劃腳，冷嘲熱諷？

夏文暉臉上仍帶著禮貌的微笑，回道：「正是。」

他的父親，是南京太常寺少卿。

「那還廢什麼話，速去換衣服，現在就出發！」

陳榮得到消息，趕忙前來迎駕。

這還全都是純利潤！

「這……沒這個必要吧……」

夏文暉道：「正是。」

此人乃是洪武年間的舉人，以鄉薦入太學，選入禁中書省制誥，先後經歷洪武、建文、永樂、洪熙、宣德五朝，逝后獲贈太師，謚號忠靖。

所以，他突然駐足，沉聲道：「敢問這位大人，有何賜教？」

他的祖父，乃是堂堂戶部尚書，五朝元老，被朝廷追認為太師。

「學生生產的磚，以紅磚為主，這紅磚的燒制比青磚要難些，需要黏土、頁岩、煤矸石等原料，好處就是可以消耗掉大量的煤矸和圖書石，質量也沒得說。」

想到這裏，便不由自主地問道：「你這窯廠建起來，成本是多少？」

還有就是袁彬，帶了一些暗哨，隨身保護。

「回頭你去一趟科學院，找貝琳，讓他派人給你們改造一下。」

那種濃濃的優越感，已躍然于臉上。

陳世清也不敢再推辭，說道：「臣明日就去！」

這些話，別人聽了可能雲里霧裡，夏文暉卻是聽懂了。

朱祁鎮打斷他的話：「你的意思是，永平府治安極差，朕會有危險？」

「學生這裏的磚，都標了名號的，由於質量好，口碑也傳開了，眼下不少人對磚有需求，附近也不是沒有別的窯廠，可大多還是願意來找學生買磚。」

陳世清突然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科學院是什麼地方啊，專門研究新技術新方法的，讓人家來改造水車，豈不是大材小用了？

朱祁鎮這次出行，並沒有大張旗鼓，身邊只有內閣首輔曹鼐和侍衛統領樊忠。

這時候，知縣陳世清上前道：「皇上說得對，這是宋元時期的水車，一直沿用至今。」

蔡家溝的案子對新政的影響很大，如果處理不當，永平府很難翻身。

這就難怪夏文暉說到自己是秀才的時候，便一臉慚愧的說自己有辱門楣了。

秀才雖然不是什麼稀罕的頭銜，可畢竟已算是功名在身了，而這樣的人卻說自己辱門楣，說明此人必定是名門之後。

朱祁鎮不喜歡看他們文騶騶的模樣，便問道：「夏文暉，你是長沙府人士，怎的跑了這麼遠，來到永平府？」

轉眼兩個月過去了，這一天，朱祁鎮突然心血來潮，要去永平府看看。

士大夫可不只是一個職業，而是神聖的化身！

朱祁鎮看完遷安縣的各類卷宗，問道：「從數據上看還不錯，現在的中小作坊主要集中在什麼產業？」

「不愁銷路，說是供不應求也不為過。」

突然之間，朱祁鎮產生一個想法，這麼賺錢的生意，是不是朝廷也搞一個官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