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找地方歇著呀，反正有人給老頭子守靈，那麼多人擠在這裏他又不能活過來。」

他本想往前走兩步，近距離看喬祖望兩眼，哪裡知道旁邊椅子上坐的陳芳往床上一撲，嚶嚶地哭起來，接著便是「我照顧不周」、「你走了留下我們母子可怎麼活呀」、「如果我早遇到你」諸如此類的話。

「這房子呢，是我們喬家老宅，老頭一死，理應由我們喬家人繼承。」

「在裏面呢。」

「差不多吧。」

喬三麗摩挲著房本封面上的燙金字體，緊抿雙唇，低著頭默不作聲。

這時喬三麗說了一句讓陳芳和喬四美十分意外的話，他們並不知道林躍把龍蟠路的一室一廳過戶給了她。

喬三麗沒有說話。

林躍隨手將兩份文件遞給喬七七，轉手又從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

外面的人議論紛紛，不過也能理解，且不提喬祖望以前什麼德行，這兩年就沒幹什麼好事，先把照顧了她十幾年的三女兒趕走，把為強|奸犯守了十年活寡，還給對方養父母的四女兒接回來，臨了臨了又跟陳芳結婚，給孩子們找了個后媽，就這做爹的，兒子能回來看他一眼，已經很不錯了。

喬四美被戚成鋼在後面推了一把，迫不得已只能硬剛：「當時我們不在，怎麼知道你有沒有和吳姨串通起來製造爸同意娶你過門的假象，而且晚上我們回來的時候，屋裡有一股很大的酒味，我懷疑他當時是在神志不清的情況下被你強按手印，偽造證明。」

十幾年沒見，戚成鋼老了，連髮型也換成了板寸，看起來有點刑滿釋放人員的味道。

「一成，你回來了。」

白事就這樣，人到比禮到更重要。

林躍說著話轉身往外面走，喬三麗一把扯住他的衣袖。

她點點頭，轉身走入卧室，不到一分鐘從裏面出來，手中拿著一個大紅本。

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接手的不是一棟老宅，是一個坑，坑裡還埋著一顆能把人炸死的雷。

又過去一月，夏蟬叫的人昏昏欲睡的時節，他得到一個消息，喬祖望死了。

「大哥……」

林躍看著雙方越吵越凶，最後連戚成鋼與陳書雲也加入戰團，激烈到就差動手了，忍不住伸出手指掏了掏耳洞，還長長地打了個呵欠，望項南方說道：「我本以為這會很好看，沒想到實際體驗這麼糟糕。」

「一成，你幹什麼去？」

喬三麗眨眨眼，一副很困惑的樣子。

陳芳母子和喬四美兩口子一下子不爭了，眼對眼瞪了片刻，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平分遺產。

林躍解釋道：「當時老頭子把自己挑選的保姆帶回家，三麗第和_圖_書一時間叫我返回老宅商議此事。陳芳並不清楚喬家的情況，但是想來也看得出，老頭子對我是有幾分忌憚的，而三麗呢，把對她的不滿寫在臉上，幾乎是防賊一般防她。接下來這一年時間，老頭子沒有把她趕走，而是漸漸習慣了她的存在，有點離不開她了，而她也差不多摸清楚我們家的底細，開始動起歪腦筋。首先呢，就是把兒子弄過來，既可以在喬家蹭吃蹭喝，尋找工作機會，又可以激怒三麗，把這一年時間的隱忍和怨氣都發泄到老頭子身上，逼他炒保姆的魷魚，她這時候可以扮成弱勢一方來凸顯三麗的無理取鬧，然後再用『戀父情結』來解釋三麗的暴躁和對母子二人的敵視。這兩年來喬祖望最心焦的事情是什麼？答案就是三麗的婚事，在自己信任和喜歡的人那裡得到看起來很正確的建議后，他會怎麼做？你們都看到了。」

站在她身邊的項南方握住她的手，給了她一個「別急」的眼神。

喬三麗說道：「昨天手續都送到民政局去了，上面有爸的手印。她還說，吳姨是見證人。」

「行了，房子的事告一段落，我們來談談另一筆遺產。」

林躍笑笑，繼續說道：「三麗走後，事情還沒結束，她要的是三麗再也不要回去，她更想讓我也遠離老頭子。那麼該怎麼做呢？這時候二姨因為喬四美的事情找上門去，這便給了她一個好機會。我是要跟喬四美斷絕兄妹關係的，如果把喬四美母女接回家，一來絕了三麗回老宅住的可能，二來離間我和老頭子的關係，還可以在喬四美面前扮好人，期望以後喬四美投桃報李，支持她和老頭子領證結婚，至於說怎麼擺平老頭子，簡單的很，在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基礎上提個『利』字，他就會把喬四美乾的那些讓他丟臉的事拋到腦後，畢竟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嘛，現在婚也結了，孩子都有了，米煮熟了再插回地里又長不出稻穗，能怎麼做，只有妥協咯。」

林躍當然不能任由詭異的氣氛繼續發酵下去，強行轉移話題道：「那個陳芳，還真是號人物，這麼多年的黃梅戲沒白唱啊。」

喬一成買下的一室一廳位於龍蟠路，屬於寸土寸金的好地段，而且有消息稱市裡正在研究該片區的拆遷計劃，這半年來房價跟坐火箭一樣噌噌地往上漲。

林躍端起餐桌上的空碗和筷子，一面往廚房走去。

電視劇里喬祖望就是被摩托車撞倒，摔壞骨頭癱在床上，沒幾個月就OVER了，沒想到這裏也是一樣。

然而計劃沒有變化快，準備動身ｈetuboｏk•ｃｏｍ•cｏm的前一天，喬三麗打來電話，告訴他喬祖望被車撞了，現在鼓樓醫院。

「假的，都是假的，借條絕對是假的，他怎麼可能找你借錢？」

齊唯義和齊小雅不當人子吧，但是生活上挺獨立的。喬家的兒女不一樣，電視劇里曾有一個情節是宋清遠問喬一成為什麼不跟項南方要個孩子，喬一成說他好像一直都在帶孩子，然後宋清遠就不勸了，也不問了。

林躍一邊擰開水龍頭，把碗筷放進水槽里認真清洗，一邊含笑說道：「前幾年我採訪過一位60多歲了還要進城打工的老人，我問他年輕的時候有什麼夢想，他說找婆娘，我問他現在呢，他說掙錢。我說你這麼大年紀了還來城裡打零工，錢掙不夠嗎？他說掙不夠，我又說你掙這麼多錢要幹啥呢？他說找婆娘。」

喬三麗愣了一下，搖頭說道：「不行，這個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他害怕惹得老婆和妹妹不高興，有句話沒敢說——青蛇口中信，黃蜂尾后針，兩者皆不毒，最毒婦人心。

倆人毫不猶豫地在上面簽好自己的姓名。

林躍笑著說道：「第一，我是你一奶同胞的哥哥，給你什麼禮物都無所謂貴重這個詞；第二，我能幫喬七七成為一家網路公司的老闆，對最心愛的妹妹只是給一套小房子，在外人看來已經是厚此薄彼了；第三，這麼多年，我欠你很多……」

項南方說道：「什麼意思？」

「……」

「成吧。」

林躍說道：「不能回就別回。」說完沖項南方使個眼色。

「結婚了？誰給辦的？」

「你……你把人也想的太複雜了吧？」項南方都驚呆了，她還是第一次見識這麼會揣摩人心的丈夫。

林躍笑了：「不信沒關係，咱們可以去一趟公證處，工作人員會告訴你借條的真假的。」

到底是親爹，哪怕以前做的再不好，現在人死了，說一點情緒都沒有，那是不可能的。

陳芳的眼睛亮了，心想是存款嗎？還是其他值錢的東西？

「別客氣，以後有什麼困難就來找我跟你大哥。」項南方覺得她每次叫自己大嫂的時候，眼神都有幾分飄忽，也不知道她在怕自己什麼，自己就是個管文化和旅遊工作的副局長，又不是古代來人喊冤先打二十大板的縣太爺。

喬祖望身上穿著壽衣，被安置在行軍床上。

「既然這樣，那就剩你們兩個了，你們是繼續爭個高低呢，還是二一添作五，一人繼承一半房產？」

又過去一個月，喬三麗打電話告訴他，說老宅鬧翻天了，陳芳要跟喬祖望領結婚證，喬四美不讓和圖書，雙方為此還打了一架，老頭子氣得從床上摔下來，病情又重了。

「謝謝大哥，大嫂。」

「既然你們是喬祖望的遺產繼承人，那麼來，把他的債還了吧。」

眾人再回到老宅，遺像已經被陳芳的兒子陳書雲掛上西牆。

林躍告訴她別管閑事就掛了。

項南方和喬三麗知道他想表達什麼意思。

林躍沖她點點頭，朝旁邊的人看過去。

林躍拍拍她的手背，使了個「放心」的眼色，繼續往外面走，那邊齊唯民帶著常星宇往裡面走，兩人差點撞個滿懷。

林躍洗好碗，把水龍頭一關，甩甩手上的水漬從廚房走出來：「有句話叫一山難容二虎，陳芳利用喬四美噁心你跟我，豈不知她眼睛里的小可憐並不像她想的那麼易於擺布。」

……

陳芳呢，在喬家當保姆這段日子，既拿了錢，最後又混到一個南京戶口，還有半套房子，她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

一聽這個數字，坐在椅子上的陳芳險些出溜到地上。

吳姨說著還抹了兩把淚。

「老頭子的喪事結束了，接下來就應該是大家都關心的重頭戲了。」

喬祖望還有一筆遺產？

喬四美不敢跟他對視，還往後面縮，戚成鋼在下面扯了她一把，方才站穩腳跟。

「你們那什麼眼神？聽不明白？那我再說明白點，三麗什麼性格大家都知道，就算從家裡搬出來，也不會少了他的養老費。現在喬四美搬回去住，加戚成鋼和孩子就是三個人，你覺得他會放過這個薅失而復得的女兒和女婿羊毛的機會？」

喬四美什麼人，她要是個聰明人，能夠走到今天這個地步？要跟陳芳這種女人掰手腕？十個喬四美也不是對手吧。

兩天後。

喬三麗低頭想了很久，越琢磨越覺得他說的有道理。

借款人是喬祖望，出借人是喬一成，借款金額高達150萬，雙方還約定了利息，抵押品就是喬家老宅。

「……」

話說到這種地步，喬三麗也不好意思再推辭，便把房產證接在手裡。

林躍打斷雙方的爭執：「喬二強自從93年離開家門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之前他曾在齊唯民面前明確表示過不想再和喬家有任何關係，所以房子的繼承權他基本上是沒戲的，喬七七說了，他願意放棄繼承權，我呢，這房子給我也沒啥用，所以我也放棄吧，那麼就只剩下三個人有繼承權。」

「昨天下午她們結婚了。」

當初他幫街坊們保住了財產，後面又娶了個好媳婦兒，現在更是市電視台的領導，院子大部分人都是看他的面子過來捧人場的。

「也就是說，她現在是作為喬祖和_圖_書望的妻子在這裏守靈了？那個人是喬祖望的兒子？」

項南方看著對面的兄妹二人，忽然生出一股力不從心的感覺，這喬家不是世族大家，更不是侯府將門，可是這兄弟姐妹五人身上發生的事情，那可真是……一言難盡。

要麼有句話叫男人是用下半……哦不，男人至死都是少年呢。

喬三麗和喬七七自然不會說什麼，喬四美兩口子對喬祖望的怨氣更大，同樣不會說什麼。

林躍拿出兩份文件，一份是由喬一成、喬三麗、喬七七聯合署名的放棄遺產繼承權的文件，還有一份是遺產由陳芳和喬四美共同繼承的協議書。

陳芳不幹了：「你這是含血噴人。」

「那……老宅的事就不管了？」

更為關鍵的是，雙方都想趁著喬家兒女都在，趕緊把事情解決了，不然夜長夢多。

他去了醫院，但沒去病房，跟主治醫生談了談，又把喬三麗叫到樓下說了幾句話，得知果然跟他想的一樣，陳芳和喬四美的關係十分冷淡，現在是一方來，另一方走，很少一起在病房獃著。

「你是說戚成鋼嗎？」

喬三麗恨得咬牙切齒，心說狐狸終於露出尾巴了。

當然，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他沒有對二人說，這是他和喬祖望的「小秘密」。

林躍說話的時候，喬七七從外面走進來，他不僅把院門栓死，隨手又把堂屋的門給關上，拉過一張椅子往角落一坐，擺出一副看戲的姿態，誰都知道他財大氣粗，根本沒把這套房子放在眼裡。

她旁邊的人也對他點頭致意。

現在別說陳芳沒轍，就算有律師在場也翻不了盤，他一個玩金融的行家，要把喬祖望「借」的那些錢合理地敗光，那還不是跟玩兒一樣？

「既然有人守靈，那咱們還站在這裏幹什麼，哪兒舒服哪兒獃著去吧。」

撇開第一個原因和第二個原因，這第三個原因，只有喬三麗知道他指的是什麼。

喬祖望已經火化並下葬，以前說起身後事的時候他想子女給自己立一塊碑，再弄一篇寫滿好話的碑文，畢竟喬一成和喬七七都這麼有出息，他這當爹的總要講幾分排場吧，林躍沒有這麼干，簡單地發了個喪就完事了。

吳姨面帶愁容跟他打招呼。

齊唯民老實多了，不再像以前一樣絮絮叨叨說些做人、做兄長的道理。

林躍說道：「喬四美傻，她後面的人可不傻。」

「那不行。」陳芳右手輕拍左手手背，不緊不慢地道：「我可是和你們的爸結了婚的，這房子理應有我的一半。」

喬三麗一看他進來，紅著眼喚了一聲。

「吳姨，白嬸，伍哥，你們都來了，三麗呢和-圖-書？」

「多看看宮斗劇，你們就會知道，一個女人在面對自己特別想得到的東西時，會爆發出怎樣的小宇宙了。」

陳芳穩穩地坐在以前喬祖望的座位上，像極了這棟房子的主人。

喬三麗和項南方面面相覷，覺得他是不是太過陰謀論了一點。

半個月後，喬祖望出院回家。

「其實你大哥早就想把它給了，我覺得這樣不好，有種攛掇你從家裡搬出來的感覺，怕爸難過，就一直沒有辦，既然現在情況變了，那就沒什麼好顧慮的了。」

隨著話音落下，一張借條出現在二人面前。

喬四美一家三口被喬祖望接回老宅，林躍就沒再登門，撫養費都是喊喬三麗送過去，連過年他都沒回去，帶著項南方、兩個孩子和喬三麗去了上海，同喬七七一起吃的年夜飯，完事回南京拜會老丈人和二姨。

林躍別過眾人走進堂屋。

四月的一天，林躍請了幾天假，準備帶兩個孩子去北京玩玩，順便探望一下央視的幾個老朋友，再有時間的話……

「我也放棄。」

項南方也在旁邊說道：「三麗，那就拿著吧，這樣你哥和我就不用時時刻刻操心你的生活了。」

林躍皺了皺眉，沖喬三麗問道：「怎麼回事？」

「行了，別玩兒了，不然回去晚了媽又打電話催了。」

「既然你們雙方都同意這個提議，那就在上面簽字吧。」

別看她和喬祖望鬥了幾十年嘴，他還老是偷她曬的雞胗吃，但是現在人沒了，心裏屬實挺傷感的。

「你說……爸就不怕這麼做激怒你嗎？」

喬七七在上海，一時片刻趕不回來，而喬二強……沒人知道他現在哪裡，是死是活，看那意思他是不打算進這個家門了，林躍也樂得如此，不然天天盯著那張被人強|奸一般的臉太難受了。

林躍回到喬家老宅的時候，院子里聚滿了人，有些是喬祖望生前的牌友，有些是周遭的鄰居，齊唯民和齊唯義也到了，正在晾晒衣物的陽台講話。

林躍又拿出一張紙：「沒錯，債務也是遺產的一部分，本錢和利息我算了一下，以市場價賣掉這套房子的話，你們每人還得再給我十萬零八百二十一，看在我們交情上，零頭抹了，一人十萬吧。」

陳芳、陳書雲、喬四美、戚成鋼四人一看全傻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大哥。」

喬四美呢，沒想到林躍、喬七七、喬三麗都放棄繼承權，現在能拿到喬祖望遺產的二分之一，真的很不錯了。

……

齊老大兩口子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他走了。

林躍拿眼一瞪，陳芳的兒子嚇得直接退到門口。

林躍偏頭打量一眼窗外，剛好迎上吳姨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