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他這般行事，定有自己原因。

竟是有劫落之象。

「她還是沒收，而且很是豪邁地告訴我，朋友嘛，這點小事這算什麼，他日她聶紅綾修成大道，生死人，肉白骨，保准讓我跟著沾光，長命百歲。」

吳道子搖了搖頭，「若是其他人來問，我定是不予理會。」

和尚的家底積蓄，極其殷實。

吳道子停住了。

但寧奕……是吳道子所識之人中，為數不多的朋友，甚至可以說，唯一的朋友。

自己做的這一切，連天譴都未曾引動。

「我又贈了一張字條，以感謝她救了我師父的名義，把寶貝放在山頭。」

值得嗎？

寧奕來到老友身旁，陪他一同靜視著聶紅綾的墓碑。

「生老病死，天地至理。」

說到這裏，吳道子聲音陡然嘶啞起來。

寧奕沉默地聽完這個故事，他的肩頭，發梢，也覆了厚厚一層霜雪。

吳道子這位盜火者，終其一生，都在做著別人所不認可的荒誕之事……這個修為平平境界無奇的男人，不惜盜取四境聖山老祖的陵墓，力所能及地搜刮一切天材地寶。

不遠萬里前往西海，以所謂的「長生丹藥方」交易仙藤。

「如我這般自私自利，恨不得將聖山墓陵家底都掏空的傢伙……至於為一個陌生人這麼賣命嗎？」

畢竟……為了追尋「復甦之術」，吳道子甚至北上妖族天下。

吳道子低聲笑著問道：「我這般見不得光的人，也配有朋友的么？於是我決定，把寶貝送回去……對朋友嘛，自然是要大https://www.hetubook.com.com方一些。」

「寧……寧奕？」

「若我告訴你，有辦法，讓聶紅綾重新醒過來呢？」

「亂世中，誰願盜墓？這蠢賊生來貧賤，從小帶他長大的師傅也沒什麼本領，偏偏生了一場重病……不下陵墓，就沒有銀兩替師傅治病。這次下墓……實在是沒有辦法。」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望向寧奕，聲音沙啞道：「那蠢賊，自然就是我。那一日後，我便時常去往亂墳崗，看那紅衣少女，照看陵墓……那時候我還不知道，這少女是紫山弟子，只知道她終日在這裏照看陵墓，修行功法，冥想生死之術。我本想感謝她那一日不殺之恩，但時常想起師尊教導……做我們這一行，不能見光，於是只能遠遠看著。」

吳道子自嘲一笑，道：「更何況，這一切，都只是瘋子的一廂情願罷了……我知道，在他們眼中，我就是那個荒唐可笑的瘋子。」

「透過一線棺木縫隙，他看到，闖入傾塌陵墓的是一個紅衣少女。」吳道子眼神灰暗，直視著那石碑上風雪黯淡的名字，「那個少女重啟陣紋，撫平陵墓亂象……然後就離開了。」

吳道子低垂眼瞼。

「那是很遙遠的時候了，徐藏的名字還沒開始在天都震響……」

他耳旁似乎有風雪噼啪炸響的聲音。

不值得嗎？

「你很需要這些仙藤吧，都給你了。」吳道子將仙藤取出，存入另外一枚儲物寶器內，放在寧奕面前。

「行走世間這些www.hetubook.com.com年，我什麼驚艷女子沒見過？聖山的聖女，天都的花魁……這世上當真會有人因為遙遙一瞥，因為一副好看皮囊，拼上後半輩子的性命？」吳道子再次發問。

「蠢賊心中暗自慶幸，竟真以為是天尊庇佑，連忙感謝天尊，拿了盜墓所得，還了銀兩……救了師傅。」

師兄需要五千斤仙藤……仙島靈氣催生之下，仙藤數量，應當是足夠。

寧奕怔住了。

寧奕緩緩挪首，問道：「這些年，為了這個執念的付出……值得嗎？」

「這是我的謝禮……可沒有想到，那少女沒有收，而是在奇寶上附贈了一張字條。」

闖蕩墓陵這些年，他結下無數仇家。

而是戲謔他嘲諷他的塵世俗人。

「只是他們卻從未想過……」

「通過明王鏡和仙丹，復活聶紅綾的辦法……自然是行不通的。」寧奕緩緩抬頭，道：「我知道，這些年你嘗盡了無數辦法，想要復甦死人。那麼你應該知道，天道在上，不准許死者復甦，乃是鐵律。」

換而言之，這世上願意以摯友待自己的，就只有寧奕一人了。

只是這原因……寧奕從未問過。

說這些話，已經用了他許多力氣……

連寧奕看到，都陷入沉默當中。

在外人看起來，更像是一種偏激的，只能感動自己的行為。

相識于微末之際的寧奕，則是很清楚，吳道子這樣的人，雖然瘋癲，卻不像是外人口中所說。

吳道子問出了靈魂一問。

「那是他第二次下墓httｐs://ｗｗw.ｈeｔｕｂoｏk•ｃｏｍ.com。」

他將明王鏡中的仙藤，龍涎香，以及諸多天材地寶，都取了出來。

吳道子十指攥攏，指尖噼啪作響。

這是寧奕，對吳道子這位朋友瘋癲行為的尊重，認可。

「我只是不願接受……我救不了她……我救不了人生中第一個願意給我希望的朋友……」

吳道子一怔。

四境聖山視他為心頭恨。

輕嘆一聲。

風雪原空間波動，一扇門戶在神性火焰燃燒中浮現。

吳道子喃喃道：「世人越是無法理解我的瘋癲，我越是想要證明，卑微弱小之人，亦能完成這世上最不可思議的瘋狂之事。只是這麼多年……我的確太累了……太累了……」

實在是差得太遠。

北境飛升，還有一段時候。

寧奕抬眼，注意到丹爐內的仙藤，已經燃盡。

他知道。

寧奕沒有說話，也沒有接受。

見了面能和和氣氣聊上兩句的，只有蜀山那個同樣聲名狼藉的溫韜，當然還有那隻陪了自己許久的紅雀，只是在西嶺道宗拔罪出世后，那頭禿毛鳥就離開了吳道子，陪伴在主人周遊身旁。

黑袍男人看著石碑，又看了看寧奕，笑道：「我還等著沾光，長命百歲呢……她怎可就這樣死去？」

而聶紅綾，甚至沒聽過吳道子的名字。

寧奕的話音，讓吳道子真真正正的怔住了。

是啊……和尚眼神黯淡下來，回想這些年。

抬起頭。

從西海到紫山，寧奕選擇耗費巨大神性，動用空之卷開啟門戶……正是因為他在蘇姒玉簡中，看到了這位老熟人m.hetubook.com.com的身影。

寧奕沉默了。

他只是默默收回了那枚青銅戒扣。

「他日……她聶紅綾修成大道……」

能做出這種事的，只有吳道子。

「西境亂墳崗墓穴，闖入一個愚蠢的盜墓賊，那蠢賊學藝不精，明明盯著陵墓研究了很久，卻還是出了差錯，害得陵墓險些崩塌，手忙腳亂之際，屋漏偏逢連夜雨，墓外來人，蠢賊只能躲進棺中。」

「我去了一趟西海，知曉你取走了那裡的仙藤。」寧奕取出青銅戒扣，輕聲道：「你若要煉丹，仙藤不夠，可以從我這取。」

「連天譴都無法引動……這爐火再燃萬年，也是徒勞。」

吳道子又笑了。

吳道子卻是搖了搖頭。

他揮手熄滅了丹爐里的火焰，低低笑道：「寧奕，你真當我傻嗎……我知曉這種辦法，只是浪費天材地寶而已……再多仙藤，再多龍涎香，也救不了她……」

「生死人……肉白骨……」

「一個瘋子，不惜得罪聖山，要救一個死人……聽起來已經足夠荒誕，足夠好笑的了，是吧？」

「萬念俱灰，只能懇求天尊庇佑……」

他沒有什麼可說的。

他質問的不是寧奕。

「她說這禮物收不得，那一日是粗心大意了，平日里修行生死之術，經常引發陵墓搖晃，沒想到真有蠢賊偷東西偷到紫山頭上……當時看到字條的時候，我快嚇尿了，心想隨隨便便選了一座亂墳崗，怎麼就選到了紫山頭上。」

吳道子的所作所為，已經有些魔怔。

「蠢賊再蠢，也知與棺主合眠，乃是大忌，但若是現身，ｗwｗ.ｈｅｔｕｂooｋ•ｃｏm•ｃoｍ被墓主後人抓住，輕則斷去四肢，重則喪命。」

吳道子怔住了。

吳道子回頭看去。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般女子？」

其實吳道子也知道，因為這幾年寧奕崛起之故，那些聖山大修行者，才不敢對自己動手……

吳道子坐于石碑前，啼笑皆非，道：「抱著寶貝回到家裡，我才注意到，那字條背面還有一句，她說這亂墳崗也不是她家祖上的，盜了就盜了，不必在意，你我相識一場，墓里的東西就當送我了，交個朋友……」

說到這。

風雪原穹頂，隱約有雷霆匯聚。

「我觀察到，她在修行生死之法，這術法極難入門，通常需要陰陽兩逆之物，這些奇物往往在陵墓中能夠尋到。於是我繼續下斗，自作主張替那少女找尋修行之物……找到之後，我將一件奇寶在了亂墳崗上，附上了一張字條，將那一日的經過，想法，以及感謝都附在其上。」

吳道子低聲笑道：「他真的很蠢啊，直到師傅詢問他下墓所遇之前，都天真地以為，是當時靈機一動，選擇躲進棺木的行為救了自己。後來他才知道，與棺主合眠，是天大的忌諱，那一日，少女若是揭穿……這蠢賊，已沒命了。」

「天都血夜……那些聖山圍攻聶紅綾……他們都欠著血債……不怪別人怎麼看，這筆債在我心中，他們永遠還不了……」

他以不帶什麼感情的口吻，說了一個很遙遠的故事。

「當時我就懵了，心想這禮物還要不要繼續送下去，萬一被對方逮住，要我還命該怎麼辦……」

只為復甦聶紅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