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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奉父皇之旨下江南，臨行之前應該已有整治江南望族的心思，畢竟江南糧倉之地太重要，本地望族勢力坐大，對父皇對社稷不是好事。」

李素節想了想，道：「會。」

「數百年基業搖搖欲墜，上負祖宗，下負子孫，換了是你，你會不會拚死掙扎一下？」

李素節一臉為難地看著手裡的焦黑雞翅，幾番猶豫，還是沒敢下嘴。

作為李欽載的大弟子，李素節內心的壓力其實比別的弟子更大，因為有無數雙眼睛盯著他，在世人的認知里，大弟子應該是最聰慧，也應該最被老師所倚重的，說是未來的嫡傳掌門也不為過。

李欽載眼皮一跳，旁邊的李素節忍不住問道：「這與我家先生何干？」

他比較喜歡以身為教，讓學生在旁邊跟著，看著，看老師說了什麼，做了什麼，然後自己去思考老師為什麼這樣說，為什麼這樣做。

咀嚼了幾下，李欽載滿嘴流油邊吃邊道：「剛才你的揣測還是比較靠譜的，但你說錯了兩件事。」

「第一，我沒離開長安前，就已m.hetubook.com.com打算用雷霆手段整治江南，不是什麼看了江州農戶的慘狀才改變的心態，如何用雷霆手段，臨行之前我與你父皇已密談過幾次，我的一舉一動你父皇都很清楚。」

李欽載頗為驚訝地看了他一眼，贊道：「不錯呀，最近有沒有覺得頭皮痒痒？」

不得不說，李素節確實用心了，作為資質平庸的大弟子，未來成就如何並不可知，但他的努力是任何人都無法否定的。

「欲解決土地兼并問題，一味懷柔安撫是沒用的，土地是望族的根本利益，朝廷的懷柔他們不會買賬，先生只能降下雷霆風暴，對江南來一次徹底的清洗。」

然而李素節資質尚平，怎麼努力卻仍無法做到最優秀，這個事實近年反覆折磨著他，都快成了他的心魔。

「恭喜你，你正在長腦子，為師很欣慰。」

李素節愕然：「望族還敢對先生使手段？」

說實話，李欽載這麼多弟子當中，李素節的資質其實是比較平庸的。

李素節立馬站起身，垂和圖書手恭立道：「弟子願聞先生教誨。」

順手拈起一串烤焦了的雞翅遞給他，李欽載寵溺地道：「為師賞你的，趁熱吃。」

宋森用力吞下嘴裏的肉，苦笑道：「這幾個小地主分量不重，家裡無非數百畝地，但他們自盡之前，有的留下遺書，有的告之家眷，意思都基本一樣。」

李素節苦笑道：「先生，您能正經點嗎？」

「不必那麼正式，隨口聊聊。」李欽載擺手。

李欽載雖然有個老師的身份，但在教育方面，他並不喜歡跟弟子滔滔不絕講大道理。

「本打算用溫和手段整治望族的，那一天過後，先生便決定改用雷霆手段了，江南土地兼并，禍從望族而起，說他們是『首惡』也不過分。」

這次死皮賴臉非要跟著先生下江南，李素節未嘗沒有補課開小灶的心思。

當然，補課不是補課堂知識，而是近距離貼身觀察李欽載的一言一行，他想成為像先生那樣的人，就算未來活得像先生的影子，那也必須是最像先生的那個。

說著李欽載笑道：「小小年紀，m.hetubook.com.com殺性不必那麼大，強悍如先生我，也不敢在江南大殺四方，總的來說，我對江南望族的手段還是比較善良的……」

「哪兩件？」

李欽載慢吞吞地道：「接下來要看望族的手段了，不然我這幾日如此無聊在大營里什麼都不幹，你以為我在等什麼？」

李素節一愣，下意識撓了撓頭：「好像有點……」

「第二，雷霆手段並不意味著要『清洗』江南，這樣太激進了，容易逼反望族，立威之後，宜當懷柔，我手中最大的籌碼不是刀劍，而是利益。」

李欽載笑道：「所以，我在等著，看望族如何掙扎，他們的反撲應該有點分量的，我倒想見識一下。」

無論對知識的領悟還是生活中的為人處世，李素節都算不上最好。

正說著，卻見宋森匆匆來到帥帳外，見師生倆在烤肉，宋森上前便割下一塊塞進嘴裏，一邊吃一邊道：「李郡公，望族有動靜了。」

李素節試探著道：「不知先生接下來對望族又有何手段？」

「啥動靜？」

李欽載又割下一片羊腿肉塞和圖書進嘴裏，含糊地道：「今日為師心情不錯，便破例給你講講道理。」

「據說他們自盡的理由，是天子欽差倒行逆施，強行丈量土地，並在土地數量上強行加數，而致他們名下田產賦稅翻了幾倍，幾位小地主活不下去了，索性死了拉倒。」

「然而到了江州后，先生領著咱們微服私訪，去了一趟江州附近的村莊，村莊那些老弱婦孺的慘狀，或許對先生的刺|激比較深，那時候起，先生應該已漸漸堅定了決心，心態不知不覺有了變化。」

「那個時候的先生，想必還是打算用溫和一點的辦法整治江南。」

李素節仰天翻了個白眼，然後迅速恢複原狀，一臉恭敬假笑。

這次李欽載下江南，李素節一直擔當著旁觀者的角色，他在沉默中觀察李欽載的一舉一動。

老師念叨得口乾舌燥，下面的學生卻昏昏欲睡，這樣的教學方式在李欽載看來根本沒意義。

弟子不敢言師過，但……八大望族你生生滅掉了一家，另外七家被你整得惶惶不可終日，江南官場也被拿了幾十人押送長安，現在你好意和-圖-書思誇自己「善良」？

李素節的語速很慢，彷彿每個字說出口都經過了深思熟慮。

李欽載割下一塊羊腿肉塞進嘴裏，笑道：「繼續說。」

「但是先生清洗江南，手段太激烈的話，恐會引起望族聯手反彈，於是選擇了吳郡陸氏，從吳郡陸氏身上打開缺口，瓦解望族的聯手……」

李欽載的每一句話，每一個決定，他都用心記在心裏，夜深人靜之時，他便反覆思索先生這麼做的用意，有什麼深遠的布局，出於怎樣的目的等等。

「江寧，揚州，杭州等地，昨日到今日，共計八名小地主自盡身亡，當地縣令去查緝，發現他們真的是自盡，並非謀殺。」

李素節又道：「但先生下到江南后，其實是有心態變化的……最初在荊州之時，荊州刺史陽奉陰違，阻礙大軍渡江，薛訥解決了此事，事後先生卻並未追究荊州刺史。」

世上的真理往往是在沉默中發現的。

若能領悟，自是一筆人生財富，若不能領悟也不強求，一輩子做個庸碌凡人沒什麼不好，世人億萬，不是每個人都必須要站在金字塔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