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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明居士沉默了一下，重重地點了點頭。

只有一些年紀很大的前輩，才從記憶深處找到了另一幅畫面——雖然樣子有很大的區別，但卻一樣是明亮的眼神、高漲的氣勢，充滿了強大的信心和傲氣，彷彿世上沒有什麼事情能夠難得倒他。

但是今天，出現在人們面前的不再是這一千多年來的醉鬼靈明，而是一千多年前那個光芒萬丈鬥志如火的法相尊者靈明居士！

「是的，我沒想到。」剛才被打斷說話的時候，未名老人還在憤怒。但現在他已經鎮定了下來。他顯得很冷靜，既沒有驚慌失措，也沒有惱羞成怒，他甚至在微笑，看起來好像若無其事的樣子，「我本以為你要麼會成為我的忠心手下，要麼會死在那一戰裏面……結果兩個都不是。」

「有什麼好可是的呢？或許那樣的話，我今天還要連累整個雲崖山呢！」未名老人笑了目光轉向靈明居士，「好了，靈明啊，我知道你等很久了。來吧，把這件事做個了結。」

現在他的確很狼狽，很凄慘，宛若打了敗仗的逃兵一般。但他的眼神卻非常明亮，他的氣勢更是不斷高漲，只要看到他的眼神，感覺到他的氣勢，就不會有人覺得他有半點狼狽落魄的感覺，反而覺得他充滿了旺盛的生機和鬥志，宛若一隻正在山林之中咆哮的猛虎，甚至於讓一些修為不足的陰神真人都暗暗低下了頭，不敢看他。

「我同意！」

「要殺你的人多得是，不差他一個。」無涯子冷冷地說，「比方說我，白狼，你今天肯定要死。臨死之前，難道就只想感慨一下，沒什麼別的要說嗎？」

靈明居士冷冷地看著他，看著這昔日高高在上猶如神祇一般的老人凄慘狼狽的樣子，忍不住殘酷地笑了。

靈明居士冷笑一聲：「這種小事倒也罷了，你對於我彈劾你的罪名，有沒有什麼想解釋說明的？」

「人證，是我、無涯尊者、知非尊者，還有蒹葭派、群仙會的幾位陰神真人——相信不用我說明，你也知道他們都是誰吧？」

「就算是吧，那又怎麼樣？」未名老人滿不在乎地笑了，「我要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了，生或者死，對於現在的我已經沒有意義。」

「殺了他！」

一片議論之中，靈明居士收起玉牌，充滿嘲諷地看向未名老人：「我想，在你任命我當副會長的時候，肯定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吧？」

從和*圖*書那天開始，他就變成了人們印象中的模樣，爛泥扶不上牆的醉鬼靈明。

「沒錯，我是小人，他是君子。跟君子相比，小人總是可以佔到便宜的。」未名老人笑道，但語氣卻漸漸蕭瑟，「可笑到最後的，從來都不會是小人……」

那時候他充滿熱情和鬥志，宣稱要在蓬萊掀起嶄新的風氣，要開創一個從生活的日常點滴中感受道的滋味，將修道和衣食住行聯繫起來的流派……

「是啊！不僅要廢掉他，還要繼續追究！」

他的發話猶如號令一般，一個又一個聲音接連不斷地響起。

「叛徒怎麼能擔任會長！」

未名老人的話才說了一個字，就被靈明居士直接打斷，他的聲音簡直像是在怒吼一般，充滿了令人不安恐懼的氣勢，更重要的是，這氣勢裏面蘊含著絕對的信心，甚至於壓倒了未名老人的氣勢。

躺在角落上的時候，他是潦倒的醉鬼；站在廚房裡面的時候，他是高貴優雅令人仰望的食神。

於是他的笑聲就忍不住了，而且越笑越大聲，笑聲之中更帶著無法壓抑的狂氣。

他的手上出現了一道明亮的劍光，隨手一揮，劍光飛出，從未名老人的頭頂落下，將他絞成了碎片，連魂魄都沒有能夠逃走。

「大概一年前，未名老人私下找到我，表示選我來當群仙會的副會長。」面對紅方這位前輩，靈明居士頓時謙和了很多，他拿出一塊銀白色的玉牌，高舉在手上，同時注入法力，讓它發出萬丈光芒，光芒之中，分明是天聖峰的模樣。

「原來，我已經連被他殺掉的資格都沒有了……」

伴隨著此起彼伏的聲音，一道白色的光芒落下，未名老人的神情頓時萎靡了許多——這是蓬萊人道執行了群仙會的決議，撤銷了他的會長身份，也取消了對他的庇護。

「他跟我當然不一樣，他太嫩了，也太講道理了。」未名老人笑道，「如果我是他，當初殺了子青之後，便直奔天聖峰，管它三七二十一，直接把未名老人殺了就是。斬草要除根，彼此既然結了仇，那就要做乾淨才是。」

「他也太獨斷專行了吧！」

未名老人笑了，笑容之中很有一些釋然的味道：「要是知道就能做到，我現在早就成了長生不死的真仙。你這話問得真蠢，難怪被我壓制了那麼多年。」

他本已身負重傷，比起死人也就多了一口氣而已m.ｈｅtuｂook.cｏｍ•ｃｏｍ。雖然這段時間努力恢復了不少，但終究時間還斷，大多數的傷勢不過是靠著人道庇護暫時壓下去罷了。如今人道庇護消失，所有的傷勢頓時爆發，讓他連站在台上都有些艱難。

而且……那蒹葭派的知非尊者，竟然強大到這個地步？！

可他現在的樣子，卻從來沒有人見過。

這話說出來，眾人又是一陣嘩然——未名老人的言下之意很清楚，當初吳知非殺死郎子青的時候，便有能力連未名老人也一起殺了。

靈明居士又是一聲冷笑：「人證也好，物證也好，我當然都有！」

……

這實在是……太驚人了！知非真人——現在已經是知非尊者——竟然有這麼大的神通？！

「我只有一個問題。」他看著未名老人，眼神之中除了憤恨之外，還有一絲期望，「如果當初師傅沒有斬你那一劍的話……」

「說起來，你也好，無涯老弟也好，你們都沒什麼本事。在我面前，你們不過是一群徒然掙扎，終究也只能在我手掌上跳來跳去的小蟲子。可吳知非不同，他是突如其來的巨龍。為了對付他，我設下重重陷阱，用盡了所有的底牌，然而雖然靠著這些底牌暫時困了他一下，可還是很快就被他給衝破了陷阱……我就像是一隻大蜘蛛，努力織了一張堅固的網，網住了許多的蟲子，最後遇到了一隻鳥……現在網破了，我也死到臨頭了。」

靈明居士能夠讓玉牌發光，他的副會長身份自然確鑿無疑。

這便是威震蓬萊數千年的蓋世強者，最後的結局。

「是啊！任命副會長，可不是小事呢！為什麼我們連一點消息都沒得到？」

「閉嘴！」靈明居士毫不客氣地打斷了未名老人的話，一邊朝著會場中央的檯子走去，一邊惡狠狠地大吼，「現在！我要以群仙會副會長的身份，彈劾群仙會會長郎未名！罪名是勾結海族！」

「你——」

而且，他一開口，便是石破天驚。

「你又沒有得罪過他，他為什麼要上門來殺你？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什麼時候成了群仙會的副會長？」一片嘩然之中，在場群仙年紀最大的紅方尊者沉聲問道，「我記得郎子青死後，這個位置一直空懸著。」

「殺了郎未名！」

他想起了自己當年被擊敗，被打擊時候的情景，想起了莫名其妙就死在外面、屍骨無存的徒ｈtｔｐs://ｗｗw•hｅｔuｂoｏk.cｏm.ｃom弟，想起了一直被不值一提的陰神小輩猶如看守豬羊一般盯住的歲月……

「今天你惡貫滿盈，已經在劫難逃！」無涯子的話音之中滿溢著殺氣，讓靠近門口的幾位陰神真人感覺如坐針氈，不得不急忙避開。

「我剛從雲崖山來。」無涯子低聲說，話音之中有壓抑不住的憤怒。

這塊玉牌，在場很多人都見過，乃是群仙會副會長的信物。它不是一件普通的法器，而是得到蘊含人道之力的聖物。若非經過正規流程，得到人道認可的人，無論法力多強、修為多高，也休想讓它發出半點光芒。

「我反對！」靈明居士一把推開會場的大門，猶如一隻巡視領地的猛虎，充滿威勢地走進來，目光毫不退讓地直視著未名老人，眼神裏面充滿了熾熱的戰意，以及熊熊燃燒的怒火。

那是比在場大多數陰神真人一生更加久遠的歲月之前的事情，當年剛剛修成法相境界，以蓬萊第五位法相尊者身份入住醉仙居的靈明居士。

靈明居士的臉色頓時就沉了下來，陰森森地說：「對了……我有一個問題一直想問，我那兩個徒兒——」

「會長這是在幹什麼啊？」

「吳道友並沒有指定誰來對付你。」無涯子開口道，「他只是說『原本以為郎未名是個好對手，卻原來是我眼光不行。這樣的貨色，不值得我浪費救援外海諸道的時間去殺他。』說完，他就走了。」

「郎未名，你也有今天！」

他站了起來，鄭重地宣布：「我同意副會長的提議！」

這麼多年來，蓬萊修士和海族之間的仇恨，早已積累到了無法化解的地步。未名老人勾結海族，已經逾越了那些死黨們的底線，便是他們，也不可能容忍一個叛徒的存在！

靈明居士沉默了一會兒，冷冷地笑了：「很好，這下咱們舊賬新賬一起算了！」

「既然你已經認罪，那麼就是彈劾的最後一步了！」靈明居士沒有理睬未名老人的感慨，環顧著整個會場，大聲怒吼，「現在我以群仙會副會長的身份發起提議，彈劾群仙會會長郎未名，請大家公決！」

未名老人滿不在乎地揚了揚眉毛，看著敞開的大門。一個鬚髮皆白、衣衫襤褸，卻威嚴猶如帝王的老者正站在門口，一手扶著門，不讓它關上。

「可對於我有意義，對於那些被你殘害的人有意義！」靈明居士眼見未名老人擺出死豬不怕開水和_圖_書燙的架勢，不由得勃然大怒，「郎未名！我彈劾你勾結海族，你認不認罪！」

無涯子一愣，不料竟然得到這樣的回答。

未名老人搖頭：「斷案可不能只憑人證，關鍵是要有物證。」

「無涯老弟，你既然也來了，為什麼不進來？」他朗聲說道，「這會場裏面沒陷阱的，儘管放心。」

「……原來他們一個都沒死啊，運氣還真是好！」未名老人點頭，「或者說，吳知非真是多管閑事，居然連敵人都要救。」

「善惡到頭終有報，我當然會有今天。」未名老人並沒有爭辯，他依舊笑得從容，「吳知非讓你來彈劾我，讓你來殺我，這份人情確實豐厚。從今天開始，你就準備當他的忠心走狗了嗎？」

在場眾人幾乎都認識他，但大家印象中的靈明居士可不是這樣的——正常情況下，他會醉醺醺躺在醉仙居樓上的角落，就像是一攤爛泥。但如果有朋友或者長輩來拜訪，又或者他偶爾心情好了，就會去洗漱一番，換上潔白如雪的廚衣，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和令人眼花繚亂的動作，炮製出一桌好吃得叫人恨不得把舌頭都吞下去的美食。

得到消息的靈明居士變得更加頹唐，他趕走了剩下的弟子，然後抱著酒罈子接連喝了一天一夜，最後倒在醉仙居的角落，爛醉如泥。

未名老人沉默了一下，深深地嘆了口氣。

此言一出，全場為之嘩然，無論是老謀深算的前輩還是涉世未深的後輩，所有人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不少人更失聲驚呼起來。

「是我派人殺的。」不等他問完，未名老人就乾脆地回答，「不將你的信心和鬥志徹底打垮，我怎麼能夠安心呢？」

「叛徒必須死！」

未名老人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物證，我當然也有！」靈明居士冷笑，「雖然知非尊者為了迎擊大海崩，正化作巨人在外海激戰，暫時無法回來。但他卻擒下了一直跟你勾結的海族西海王——現在這西海王正被赤六丁押在外面，它算不算物證？」

「不會有區別的。」未名老人搖頭，「老師死了，以我的本事，遲早會成為群仙會的會長。我又沒有吳知非那種通天徹地的本事，想要維護蓬萊，想要讓蓬萊修士們在大海崩之中損失小一些，只能選擇和海族妥協。這是由我的性格和見識決定的，無論有沒有老師的那一劍，結果都是一樣。」

沉默了一會兒，紅方首先嘆道：「和圖書未名道友，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他的語氣很平淡，就像是朋友之間聊天似的，但越是平淡，卻越是讓會場之中的群仙會諸人驚訝。

群仙會的會長，威震蓬萊兩千載的絕代強者，竟然是勾結海族的叛徒？！

「我也同意！」

「可是……」

整個會場上，憤怒的聲音此起彼伏，就連那些未名老人過去的忠心死黨，此刻也露出了憤怒之色，同意了靈明居士的提議。

未名老人沉默了一下，嘆了口氣：「雖然我知道你既然敢來，肯定是有把握的——但就算是尊重規矩吧，讓我們來把該走的流程走完……靈明，你彈劾我勾結海族，總該有人證物證才行吧。」

靈明居士的樣子很狼狽，臉上、身上到處都是血，衣服也破了一大半，披頭散髮的，不像是仙人，倒像是乞丐。

但那段歲月並不長久，在被未名老人擊敗之後，他很快就變得頹唐，一天天沉寂，一天天落寞。他變得沉默寡言，除了在廚房裡面之外，否則總是無精打采，甚至迷迷糊糊就像是沒睡醒一般。

「你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一錯再錯？」靈明居士一愣，忍不住問道。

在人們的印象裏面，他從來就這兩副面孔。就算是上次參加大海崩之戰時，也是醉醺醺地躺在那裡，接到傳訊飛劍，忽地一下飛出去，然後在不為人知的地方大戰一場，又帶著傷飛回來，繼續躺在那裡，落魄潦倒，令人不忍直視。

「哼！你以為知非尊者跟你一樣陰險卑鄙嗎！」

「……堂堂海族八位海王之一，居然被當成了物證，這是吳知非的主意吧？」一片震驚嘩然之中，未名老人笑著說，「你們這些人呢，都小家子氣得很。只有吳知非才有這種氣魄，輸給這樣的對手，不冤。」

未名老人搖搖頭：「我沒什麼要說的——我知道你想要說什麼，你肯定想要告訴我當年天涯老師出劍斬我的原因，但我不想聽。」

無涯子沉默了一會兒，深深地嘆了口氣。

「原因也好，解釋也罷，都只對那些還沒有下定決心的人有用。我心如鐵石，說什麼都沒用的。」未名老人的情況越來越差，不得不扶著檯子才能站穩，「他斬我一劍，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我不原諒他，這也是無法改變的事實。那麼，又何必浪費彼此的口舌呢？」

百余年後，他的兩位得意門生外出幫朋友獵取陰陽兩隻海獸，煉製淬丹靈液，卻不幸遭遇西海海王，屍骨無存。